狭路 上——楚欢鲁庵

韩晋见他有些心不在焉，淡色的眼瞳几乎透明，长长的眼睫上还沾着沐浴后未干的水雾，忍不住凑过去在他眼皮上吻了吻。

颜枫一惊，顿时尴尬起来，想直接推开他又有些犹豫。正在这时，外头有下人低声禀报，午餐准备好了。

吃饭时，接到陈威打来的报平安电话。浅黎回了桃园别墅，分毫无伤，就是受了点儿惊吓，想见颜枫。于是，颜枫趁机告辞。韩晋还有事，也没拦阻，让他晚上早点回来吃饭。

到了桃园别墅，浅黎一见到他就大哭起来，为自己没能保护好白启南而万分自责。颜枫将她搂在怀里，大赞她功夫了得，将忠义堂的喽啰打得落花流水，还脚踢阿桐，替白启南报了仇，好歹哄得她破涕为笑。随后，颜枫让浅黎在家休息，要带着陈威去公司，浅黎哪里肯听，不依不饶也跟了去。

刚进办公室，秘书舒琴就抱了一堆文件跟过来要他签字。他头还没等抬起来，齐盛晃悠着过来了。

“稀客稀客，颜少，你还知道回公司来啊。”

“抱歉，齐总，我这几天有些私事，让你受累了。”颜枫一边飞速签著名，一边客气地笑着。

“那我可不可以要求加薪？”齐盛哈哈笑着，不等招呼，自己在沙发上坐下，“颜少是从凤凰山那里来的？”

“嗯。”颜枫签完，收起文件夹递给舒琴，“让浅黎过目后再发。”

舒琴答应着出去，齐盛见房门关上，才回过头低声问：“听说阿南出了点事？”

颜枫皱着眉小声说：“是。晋哥说明月社的事，由他解决，不让我多管，只让我专心经营盛世就好。其实我挺担心南哥的。他抢的是忠义堂的货，楚家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就算是黑社会，有钱大家赚，也得给别人一口饭吃吧！”

齐盛被他的话逗乐了：“颜少放心，既然晋哥这么说了，咱们就不要插手，省得给晋哥添乱。”见颜枫点头，站起身道，“颜少下午要是有时间，咱们尽快将酒会的事情定下来，各部门方案都基本成型了。”

“好，”颜枫看了看日期，“也没几天了。”

齐盛刚出门，见到浅黎从小隔间煮了奶茶出来，快步进去递给颜枫。颜大少毫不客气地端过去，一脸享受地两口喝干，咂着嘴赞美仰着脸期待夸奖的助理：“阿黎手艺真好，晋哥家的大厨都不如你！”

齐盛差点没忍住笑，这两人，都这么大人了，还一副孩子气！他叹息着回到自己办公室，锁上门，拨出电话。

“晋哥，他没怀疑。”

对方说了句什么，就收了线。

齐盛在大椅中呆坐了一会儿，打开房门，吩咐秘书，去通知各部门一个小时候后开会。

酒会的日期这几年都是固定的，公司上下都习惯了，用不着特意更改，地点最后选在了本公司旗下老牌的凯越酒店。接下来的日程都要为一年一度的盛大酒会让路，浅黎这个助理做得极为敬业，内事外务，带着手底下几名秘书安排得井井有条，省去了颜枫很多麻烦。

晚上早早回韩宅，韩晋竟然不在，下人说老爷十分钟前刚离开。

厨房早得到吩咐，颜少回来就开饭。桌上照旧有几样颜枫爱吃的东西，还添了不少新鲜的蔬果，另外还有两只煲，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气，不知道煮的什么。

他见家里没别人，就把陈威和浅黎都叫过来一起吃。仅有的几盘甜点都拖到自己跟前，其余通通推给两名属下：“快吃，吃饱了咱们出去转转。”

一口乳蛋饼没等下肚，口袋里电话响，他皱着眉接通，话筒里很快传来男人威严浑厚的嗓音，“阿枫，”电话里噪音很大，对方好像很快进了汽车，清晰地听见车门关闭的声音后，周围安静了下来。

“晋哥？”

“阿枫，晋哥今晚不回去吃了。我让厨房准备好了晚饭，记得少吃点甜点，对身体不好。”

“知道了，晋哥，你去忙。”

“早些睡。我还有事，先挂了。”

听着话筒里嘟嘟的忙音，颜枫看了看桌上各色精致菜肴，一抹淡淡的暖意自心底深处一丝一丝溢了出来。他忽然有些茫然，或许，人活着，能被人关心着，被人惦念着，也是一种福分吧。

他默默将面前的甜点推开，拿起筷子戳了戳不远处的深煲。

一旁伺候的下人忙道：“这是药膳‘肚包鸡’，晋哥亲自吩咐做的，大补。”

三人吃过晚饭，颜枫让陈威开车去了明珠酒吧。

林茜茜正在大厅角落的沙发里陪李义说话，见到颜枫很开心，上前用力抱了抱他，拖着到了沙发上：“你先坐，跟李义说说话，我去弄两杯热饮。”

李义见她走远，笑着说：“枫哥怎么有空来，没陪着二少啊？”

颜枫脸一沉：“别提那垃圾。阿义你来这里做什么？”

“二少让我接管了刘大鹏的保安公司。他说我和你以前熟悉，或许你不会介意我常来。”他笑眯眯看着颜枫，“枫哥真是有桃花运，从前有罗辰，后来是韩霖，听说韩家大佬也对你百依百顺的，如今连风流惯了的二少都对你上了心……”

颜枫啪地一拍茶几：“阿义，别胡说！还有，能不能别提你那个什么二少！你们当他是个宝，我颜枫可不稀罕！”话说完，他也知道自己语气重了，换了口气问，“李叔叔还好么？”

“我没跟我爸住，不习惯。”他随口回答，依旧笑意盈盈道，“二少吩咐了，如果颜少来了就通知他，他立刻就到。”

“别！别！我这就走！”

颜枫暗暗咬牙，见林茜茜端着两杯橘汁过来，起身迎上去，简单问了问最近的状况，让她注意身体，一杯果汁喝完，就急匆匆告辞走了。

李义跟到酒吧门前，隔着玻璃大门看着他脚步急促上了车，轻轻哼笑，摸出手机拨通，慢吞吞道：“二少，有个好消息，颜少今晚来了。”

“好，我马上过去。”

“二少……”李义推开酒吧大门，瞧着银灰色奔驰的车屁股一溜烟远去，慢慢道，“还有个坏消息，我告诉颜少您要来见他，他就立刻走了。”

楚煌沉默一忽儿，笑骂道：“你小子他妈的见不得少爷我对人好是不？非要把人吓跑！”

李义施施然道：“二少对送上门的不感兴趣，我倒要瞧瞧，这对二少不屑一顾的，您什么时候能得了手？”

“混小子，你现在就他妈给我滚回来！看少爷我不干得你断气！”

楚煌骂骂咧咧挂了电话。李义狠狠攥紧了手机，一回头，见到身后神色惊愕的林茜茜，微一怔愣，露出孩童般的灿然微笑：“茜茜姐，我先走了，有事情记得通知我。你这里有个风吹草动的，可都归我负责了。”

“好，谢谢李先生了。”

林茜茜温柔地微笑，不知不觉已改了称呼。李义眼神一黯，却也没开口纠正。

林茜茜亲自送他出门上了车，亲热如故，心里却隐约对他生疏不少。李义小时候她见过，很可爱的一个孩子，会为了一串马奶葡萄红着脸叫姐姐向她讨要。可这些年不见，这孩子长大了，却是这么阴晴不定的性子，不知道对自己酒吧是福是祸。

第21章

趁着韩晋这几天忙着，颜枫自由自在地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那天白启南出事后，他找了机会和罗辰互通了消息，两人经过细致分析，确定仍是以楚煌为主要调查目标，查清毒品的进出渠道。

颜枫对楚煌其实是有些惧意的，这人说是飞扬跋扈的富家子那是抬举了他，不遵守法律，不遵从黑道的道义，甚至不愿受任何法律与道德的约束，说白了纯粹就是个泼皮无赖臭流氓！可既然想查清真相，就不得不与他周旋纠缠。

韩晋和楚煌为了白启南，多半会发生正面冲突，他并不急着和这位楚家二少联系。

虽然韩晋并没给他说什么，但赵刚等人天天在他跟前来去，鬼鬼祟祟地商量事儿，也隐约知道些明月社最近的举动。终于，这天夜里，韩晋亲自带着人走了。

颜枫猜测他们多半是去救白启南了，不免有些担心。半睡半醒地等了一夜，凌晨时分，宅子里忽然乱起来，听动静就知道韩晋回来了。颜枫将房门推开一线，听到楼下赵刚大声吩咐人请金医生来，被韩晋喝止，似乎是有人受了伤。他虽然知道韩晋不想让他参与其事，可上床躺了一会儿，仍是不放心，便披上睡衣，推门出去。

下到楼梯一半，他就被血淋淋的韩晋吓了一跳。

赵刚正在帮他慢慢褪下外套，半边的肩膀都被鲜血染透了。韩晋一眼看到呆在楼梯上的颜枫，忙伸手拉上衣服遮盖住肩上的伤处：“阿枫，还没休息呢？”

颜枫三两步下楼按住了他的手腕：“别动，让我看看。”

韩晋身上浓浓的寒气尚未散去，颜枫拿剪刀一点点剪开早已被血浸透的衣服，露出里面惊悚的血洞来。仔细查看，子弹是从肩上皮肉最厚的部分对穿过去，虽然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幸好没伤到骨头。

他吐出口气，笑嘻嘻道：“恭喜晋哥，不用动刀子！”

赵刚等人都露出轻松之色。颜枫细心上了药，包扎好伤口，韩晋吩咐大伙儿都回去休息。

众人离开，颜枫又喂他吃了药，才悄声问：“南哥……没救回来？”看这阵仗，也知道救人失败了，却还是要问一句才甘心。

“嗯。”韩晋阴沉着脸答应一声，咬牙忍着肩上的疼痛，明显不愿多说。

虽然是意料之中，颜枫仍是很失望，扶着他上楼，换下一身的脏衣服，慢慢躺上床，接着去浴室拿来热毛巾给他擦拭头脸脖颈和伤处周围的血渍。最后小心给他盖上被子：“晋哥，您休息吧，我在门口沙发上睡，有事叫我。”

刚一转身，手腕被韩晋捉住：“阿枫，沙发上不舒服，上床睡吧。”见他摇头，又添了一句，“就当陪陪病人。你放心，晋哥不会乱动。”

颜枫抬头，与他希冀的目光相对，低低说了声好，从衣柜里抱了床被子过来，绕到另一边上了床，拉开被子僵着身子躺在他身旁，闭上眼。明明床很宽大，他却觉着似乎一动就能碰触到身旁这人似的，手脚紧贴在身侧，全身都不敢动。

韩晋偏头看着他，青年裹着被子，拘谨而安静地躺着，鼻梁挺直，长睫轻颤，肌肤细腻，整个侧脸像精致的瓷器一般美好，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想轻轻抚摸，用力大了，牵动肩头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手顿在半空，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慢慢收入了被中。

半夜里韩晋发起烧来，醒来时浑身烫得火炭一样。他见颜枫睡得香甜，自己悄悄挪下床找了退烧药吃了，很快出了一身大汗。他洁净惯了，身上黏腻难受，自己都嫌弃，就想去浴室里冲洗。

刚打开淋浴喷头，颜枫一步闯进来，伸手把他拉开：“受了伤还想洗澡，晋哥你找死啊！”

韩晋也不生气，笑着任由他扶回床上，拿来热毛巾给自己一点点擦拭身体，心里柔软得像海水一样。

第二天一早金一山听到消息就赶了来，给韩晋处理了伤口，坚持给他挂上吊水。

颜枫从赵刚那里得知，昨夜忠义堂那里早有防备，几人不仅没有救出白启南，还搭进去两个弟兄。

“晋哥说救人不成就只有约他见面，割地赔款了。”赵刚很有些扼腕，“妈的咱们好不容易打通的线路，又得白白便宜了楚家的小子！”

“什么线路？”颜枫随口问。

赵刚忽然警觉起来：“哦，是生意的线路……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

颜枫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不觉失笑，韩晋都已经告诉自己了，这些人还想瞒着呢。

韩晋私下劫人未遂，只能硬着头皮向楚煌主动求和。第二天下午，两人约在山顶的茶社见面。

双方刚干过一场架，跟着各自老大来的二三十人见了面都剑拔弩张，跃跃欲试，却很快被头领压制下去。房门关闭，不算小的空间只剩下两位大佬对面而坐。

韩晋放低姿态，先退一步：“二少，白启南跟我兄弟一场，虽然犯了错，我也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请二少给韩晋个面子，有什么条件尽管提。亨利的线我今天就送给二少了！”

南美亨利的线是韩晋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开通的渠道，占了明月社近一半的生意，现在拱手让人，这条件不能说不优厚。

楚煌啧啧道：“晋哥真是义气，条件这么丰厚，不能不让我动心！不过晋哥放了小弟一回鸽子，这次小弟我得要个人质作保。”

“行，二少要谁？”话说出口，心里已经明白他要的人是哪个。

果然，楚煌大言不惭地说：“颜少！谁来我都不信，颜少来了我就相信晋哥的诚意。”见韩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正色道，“晋哥放心，等亨利的线上了手，我就会放颜少回去。”停了停，又添了一句，“忠义堂也不能让晋哥太吃亏了，这样，我泰国的生意分三分之一给明月社，好歹弥补下晋哥的损失。”

韩晋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他飞快地算了算，接收了泰国的生意，相当于收回南美这条线的一半货源，由于是做熟了的渠道，不需要许多额外的费用，收益相当惊人。看来，楚煌对颜枫是真动了心思。

用颜枫去忠义堂做几个月人质，来换回白启南的命和泰国的一条生意渠道，怎么说都是他明月社占了便宜。可如果说就这么将颜枫送到这个桀骜不驯的无赖身边，他却无法接受。

“二少还是换个人吧，阿枫是做正经生意的，对道上的事情不清楚，还请二少不要拉他下水。”

楚煌笑：“晋哥是养着一只小猫么？什么都不让他参与。”他站起身，理了理毫无褶皱的衬衣下摆，“除了颜少谁都不行。今儿就到这里吧，晋哥再回去考虑一下。”

“好，就是颜枫！”韩晋暗暗咬着牙。已经过去三四天了，白启南的伤势不轻，再拖下去，只怕人都废了。再者，这位二少一天一个主意，再等两天，只怕泰国的这条渠道也鸡飞蛋打得不到了。

“晋哥真是爽快人，那就一言为定了！颜少什么时候到，南哥就什么时候回去。”

楚煌打了个哈哈起身，心中暗暗嗤笑，你韩晋这么爱惜颜枫，还不是为了点小小的利益就把他送人？

一直到上了车，他仍在暗暗琢磨，如果是自己，会不会为了一个兄弟和一笔生意就把颜枫拱手让人？会？还是不会？闭上眼，在脑中细细描摹了几遍那人清冷俊美的容颜，终于，心底一个念头斩钉截铁般冒出来：

绝不！

拿定了主意，楚二少心满意足地回了忠义堂，在顶层大办公室里等着秦川，心里为颜枫的即将到来雀跃不已，再也呆不下一分一秒。秦川刚一露面，他立刻将谈判结果告诉了他，随后将与明月社的交接事宜一股脑儿都交给他负责。

秦川一句话没能插上，眼看着他带着崔七飞一般冲进了电梯。

“崔七，快去把我卧房整个家具都换了，尤其是床，要超大尺寸的水床！地毯也要最柔软舒服的。嗯，客厅沙发也要换，书房、浴室，总之都给我换了！”

崔七听他一叠声地吩咐，忽然不咸不淡插了一句：“二少，您确定这都是颜少需要的？”

楚煌顿时噤声，颜枫向来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即便愿意来，只怕也是为了韩晋和白启南，如果自己特意弄得下作，只怕他更是要厌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