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清凉夜风吹来,拂起鬓旁发丝,酒气涌上,徐离晟觉得头有些晕,于是往水珄背后靠靠,他不知道水珄的心思,听了他的话,嘴角扬起微笑,没有说自己刚才只是想捉弄一下那些人而已。
「你刚才去哪了?」他问。
水珄背后微微一僵,说:「随便走走。」
其实他是看到徐离晟和骆小晴交谈亲密,太生气,才会走开,不过没走很远,所以才会在炎枫对徐离晟出手时第一时间阻止。
「好奇怪,后面好像总有东西跟着我们。」
徐离晟有些微醉,隐约看到身后有团火光不远不近地跟着,赤红颜色的火焰,不像鬼火带给人的惊悚感觉,倒像是引路灯,温温的,为他们照亮道路。
「说起火焰,刚才我在戏台上也看到有个男人玩火,后来火星还烧到了我的衣服……」
「别看。」水珄拉过徐离晟的手,让他抱住自己的腰,制上他往后看,「山里偏僻,人少的地方,经常会有山魈鬼魅出现,这些脏东西没什么本事,就只会用些下作手段引人入瓮,看多了会被引去。」
「你的鬼故事说得很无聊。」徐离晟莞尔,「被你说得我倒想看看了,只可惜我八字太重,想看也看不到。」
「真的吗?」在徐离晟看不到的地方,水珄眼眸浮起冷意,唇角勾着淡淡的嘲笑,「也许你看到了,只是不知道而已。」
他扬起手,手指划过天空,像是再平常不过的扬手,但指间划过之处,一道白浪在身后腾空涌起,翻滚着向后奔去,一直跟随在他们身后的火焰被水浪阻住,努力了几次都无法越过,最后终于忍不住凌空翻起,几个腾越后化成男人的模样,落到了地上。
「该死的水鬼!」
男人眉头蹙起,眼见水浪翻腾着向自己逼来,急忙并指在空中祭起火焰,赤色火光腾起,将浪潮挡住,水火难容,几番交接后,终于迸发出一团炽亮光芒同时消失无踪。
男人正要再跟上去,一道水光闪过,挡住了他的去路,水光很快化作少女身影,双手抱在胸前,很气势地扬起下颔看他。
「炎枫,主人说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再敢来溧水犯界,休怪我们无情!」
「月华?」炎枫没把小姑娘放在眼里,笑嘻嘻地摸摸下巴,上下打量她,「好久不见,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
「谢谢赞赏,谢谢赞赏。」另一道胖胖的身影很快追过来,听到炎枫称赞月华,金宝开心地连连点头称是。
看到金宝,炎枫无奈地伸手掐眉心,嘟囔:「这家伙的存在太冲击我的审美观了。」
「滚一边去!」被炎枫嘲弄,月华气红了脸,迁怒地朝金宝屁股上用力踹过去,把他踹出老远,又抬手指着炎枫,喝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懂没有?听懂就快滚!」
「我听懂了,」炎枫笑道:「让你家主人把冰魄给我,我立刻走得远远的,绝不再找他麻烦。」
「抢人家的东西,不要脸!」
「那就对不住了,我的个性就是这样,只要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抢到手!」
炎枫打量着月华,眼睛微微眯起,媚眼如丝,狐狸般的妖娆勾人,笑道:「说到抢,我倒想起一件事,你追了你家主人这么久,怎么倒让个才出现几天的外人抢了位子?看来小姑娘你要检讨一下自己的魅力了。」
「住嘴!」被质疑美貌,月华气得脸颊胀得更红,怒道:「谁说是我魅力的问题?那个男人本来就是主人前世的情人……」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觉出不对,急忙刹住,果然看到炎枫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被骗说溜嘴,她怒从心起,骂了句该死,手扬起,水浪形成一道无形剑气向炎枫逼去,炎枫早有防备,挥手祭出赤焰,瞬间将水剑击散,他趁机跃身离开,月华追不上,就听夜半里传来他得意的笑声。
「谢谢告知。」
「该死的火鬼,该死!」
月华被炎枫的嚣张态度气得七窍生烟,想继续追赶,被金宝拉住,说:「莫去莫去,你不是炎枫的对手,去了也是被他戏弄。」
「都是你害我丢丑!」
月华一肚子火气没处发,一脚踹到金宝腿上,金宝也不生气,笑嘻嘻说:「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不过对付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最好的办法就是智取,我们找人缠住他,让他没时间去打扰你家主子,这样不就没事了。」
「听起来有点道理。」月华用手指绕着麻花辫梢,问金宝,「可我们找谁缠他啊,我们都打不过他,更何况别人?」
金宝倒是不怕炎枫,不过碍于身分,无法介于他们之间的纷争,眼珠一转,笑嘻嘻说:「我们不行,有种人一定行,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种职业叫做道士?」
「去死!」月华本来刚好转的心情因为金宝的话又恼火起来,甩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骂道:「道士不仅是炎枫的克星,也是我们的克星好不好,我们去找道士,不是自投罗网吗?」
「又不需要我们亲自去,这个火鬼做事本来就很嚣张,只要我们弄点线索给道士,自然就会有人来找他的麻烦,让他被道士跟在屁股后面追,疲于奔命,我们既可以看笑话,又能保证火鬼不再骚扰我们,一举两得。」
月华皱眉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对金宝也有些改观,难得的对他堆起笑脸,拍拍他肩膀,说:「看不出你还有点小聪明嘛,看在你帮我的分上,下次我见到阴差,也让他帮你弄个名额出来。」
「名额?」金宝有些发傻。
「就是投胎的名额啊,你知不知道有多难排到,我花了那么多钱、那么多时间,阴差才说给我一个呢。」
「你要投胎?」听到这话,金宝急了,「为什么?你不是喜欢你家主子吗?再、再说当水鬼有什么不好?干嘛要做人呢?」
「他又不是我真的主人,是我缠着硬赖上的,可是我认识他那么久,他都没正眼看过我。」
说到水珄,月华眼眸有些黯淡,幽幽叹了口气,那晚看到水珄看徐离晟的眼神,她就知道不管是喜欢还是恨,她都无法从这个男人身上得到半分,当初要不是因为水珄,谁会在黑漆漆的水里一直待下去?以前她一直为要不要投胎犹豫,以致于一拖再拖,现在已经没了拖的理由,那她还留下来干什么呢?
月华秀眸一转,见金宝还一副异常紧张的状态,胖乎乎的还挺可爱的,不由笑道:「放心,有我的就有你的,大不了再多贿赂阴差一点钱了,钱这东西我们水鬼还不有得是?」
「不是啦……」
金宝快哭出来了,他才不想投胎,不,他是根本就投不了胎啊,跟钱没关系,而是他的身分,他投了胎,这方土地谁来管……
月华不知道金宝在咕哝什么,耐心没了,骂道:「你还待在这干什么?马上去找道士啦,最好是找法术高高,能把炎枫灭了的那种。」
金宝还要再说,被月华一脚踹了出去,只好哭丧着脸去做事,月华跟在后面,想像着炎枫被道士抓住欺负的画面,心情很快又好了起来,敢说她没有魅力,不让他吃吃苦头,怎对得起他们水鬼的身分?
回到家,徐离晟下车时没踩稳,晃了一下,被水珄及时伸手扶住了,他道了声谢,心想回去后要配副新眼镜,现在的眼镜连地面不平都看不到,回过头,那团怪异的火光已经消失了,道路阴森灰暗,让他怀疑如果没有水珄的领路,自己是否可以归来。
「别想太多,喝口酒,早点睡。」水珄把随身的酒瓶拿出来递给他。
酒瓶玉色流光,比鼻烟壶大不了多少,可是却总不见喝完,徐离晟想拒绝,他本来就已经醉酒,再喝岂不是醉上加醉?但是对上水珄投来的目光,温和纯净的眼眸里流淌着某种不知名的情愫,泪痣似乎也被眸光映亮了,在此刻显得无比清晰。
鬼使神差的,徐离晟接过了酒瓶,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酒香馥郁,透着菖蒲雄黄的淡香,他突然明白了水珄让他喝酒的原因。
端午五毒邪气盛行,喝蒲酒不仅可以驱毒,还能辟邪,看来刚才水珄没说笑,自己见到的火光不普通。
徐离晟喝完酒,看看手里的玉色酒瓶,说:「好精致。」
「普通玻璃瓶子而已,喜欢的话,送你。」
水珄支好车子,拉徐离晟进去,握手的动作他越做越娴熟了,平房门口很黑,徐离晟索性由着他去。
回到房间,徐离晟拿了睡衣去浴室,浴盆的水不知是什么时候烧的,不热不凉,温度恰到好处,他躺在桶里,对着灯观看手里的酒瓶,并不太亮的灯光下,玉色瓶身泛出柔和的琉璃色彩,随着他手的移动,玉光游离。
「玻璃?」
徐离晟轻笑了一声,对水珄的敷衍颇感好笑,他对古董没太有研究,不过身为考古学家的儿子,玻璃和纯玉的区别他还是懂的,从瓷瓶纹理和质地来看,这个玉瓶至少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水珄就这样轻易把它送人,让徐离晟不知说什么才好。
如果说一开始只认为水珄是个怪人的话,那么现在他发现水珄除了奇怪外,身上还有许多令人难以看懂的东西,有时候他觉得水珄的做法像是讨好,有时候却又觉得他是发自真心的,看家里的摆设他过得似乎并不宽裕,但价值不菲的古物却毫不在意的随手送人,阴戾却豪气,两种完全不同的个性混在一起,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那么矛盾,甚至这种矛盾的感觉波动了自己的心思,否则自己不会在泡浴的时候还想着他。
除了家人和工作,他还从没这么费心去思考别人的事呢,徐离晟自嘲地想。
洗完澡,徐离晟从浴室出来,发现水珄像平时那样坐在对面的门槛上,腿支起,像是在看夜景,又像是在专门等他。
徐离晟走过去,男人立刻站了起来,像是出于礼貌,但给徐离晟的感觉却是他不喜欢仰头看人,站起来后就可以平视了,甚至还要比自己稍微高出一些。
真是个超有自尊心的家伙,徐离晟坏心地笑笑,把酒瓶还给水珄,看到他脸上闪过的诧异,说:「下次打抱不平时记得掂量好自己的斤量。」
水珄一怔,他知道徐离晟指的是自己想找小杨理论的事,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酒瓶还给自己,徐离晟刚沐浴完,身上带着一丝干净洒脱的味道,睡衣衣领没有系,诱惑人似的露出半边精致的锁骨,水珄的心突然不受控制地跳起来,一时间忘了该说什么,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走回房间,把门关上了。
徐离晟把工作记录和日志写完后,上床睡觉时摸出那个小娃娃,香木娃娃在灯下对着他憨憨地笑,带着一种可爱的灵气,本来只是块普通的木头,却因为灵巧双手的雕镂,而赋予了它生命,徐离晟笑了,把它放在枕边,心想不知水珄平时以什么为生,怎么有时间做这些闲事?
第二天上班,水乡长也来帮忙,乡镇很小,平时没什么事,老爷子坐不住,就跑了过来,休息时徐离晟向他打听起水珄的工作,他想了好久,才皱眉说:「打渔吧,我们这靠江边,除了打渔种菜,没其他赚钱的买卖啊,不过乡里人,靠这些养活自己是足够了。」
可是水珄身上一点鱼腥气都没有啊,他也没在家里看到渔具。
这个疑惑只在徐离晟脑子里晃了晃就过去了,因为他发现,这个叫水珄的男子身上如果没有奇怪之处,那才是最奇怪的事。
又过了两天,到了端午节,溧水乡和临近几个乡镇一起举行每年一度的祭祀活动,包括祭江和赛龙舟,龙舟没有电视上演得那么漂亮,不过很大,近二十公尺,船首龙头高昂,一黄一红两艘并列在水中,四里八乡的年轻人都来参加划船比赛,水珄也在其中。
徐离晟一行也被邀请了,女生负责在河边加油助阵,男人则被分别派在两队龙舟上,小杨和何立伟,陆凯跟水珄一只船,徐离晟在另外一只,比赛开始时,他转头看去,见水珄站在船头默视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水珄转头向他笑了笑,伸手指指前方,徐离晟读懂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想比试,他乐意奉陪。
随着哨声响起,龙舟猛地一晃,便如离弦的箭般飞了出去,徐离晟没有跟别人同时划船的经验,刚才水乡长跟他们说了只要配合着做做动作就好,划船的事交给其他人,所以他把划船当成看风景,听着前方引路的号子声,顺便再看看旁边龙舟上奋起划船的人,觉得很有趣。
两船龙头并肩争锋,一黄一红几乎不分前后,以飞快速度同时划到了河中心,就在这时,河水突然翻腾起来,像是水中起了暗流,事出突然,前方掌舵的人无法保持住平衡,两只龙舟被暗流牵引,在水中打起旋来,很快就听轰隆巨响,两船撞到了一起,有些人被撞得翻进了水里,喊号子的人急得大叫:「大家稳住,保持好平衡!」
江边人家个个都是游泳高手,但谁都没遇见过这么湍急的河流,仓皇中喊声根本不顶用,在又一次相撞后,又有人落水,徐离晟识水性,倒没太害怕,紧紧握住船舷,转头去看水珄,水珄没事,何立伟却不见了。
他们穿的衣服跟乡民不同,很好认,小杨正慌张的大声叫嚷着,伏低身子,想稳住平衡,谁知又一个浪头冲来,他们所在的龙舟被卷得原地旋了半圈,整个船身半倾斜过去,随即又有人落水,包括陆凯和小杨。
又过了一会儿,河流才渐渐平静下来,喊号子的领队在前面努力指挥大家掌好舵,两条船并靠到一起,相互支撑保持住平衡,好在大家都深谙水性,很快就稳住了龙舟,一些落水的乡民也纷纷上了船——对从小就生活在江边的人来说,落水就像走路跌跤一样,没人会当回事。
水珄跳到徐离晟的船上,问:「有没有吓着你?」
男人表情很急切,似乎真的很担心他,手伸过来,想像平时那样扶他,徐离晟却甩开了,表情有些冷漠,转头看着江面说:「小杨他们还没上来。」
「河水不深,他们水性不是很好吗?很快就会上来的。」水珄安慰道。
河边的乡民们看到出了事,族里主持祭祀的老人们随水乡长迅速乘船赶了过来,船一赶到,水乡长就连声询问:「出了什么事?大家都上来了吗?有没有人受伤?」
「刚才水里突然出现急流,我们掌不住舵,没人受伤,不过还有人没上来。」领队说完,又看看人员,叫道:「啊,那几个大夫都不在。」
水乡长已经发现陆凯等人不在了,急得一跺脚,急忙吩咐水性好的人下水找寻,这里河水不是很深,每年都有赛龙舟,但从没碰过急流出现,看着已经平静如镜的河面,他眉头紧紧皱起来,只觉得今天的河水格外深暗冰冷,再加上急流,很难想像现在水下是什么状况,不由对自己让医生们参加活动的决定非常懊悔,水中出现湍流,即便是水性好的人落水也很危险,更何况是外乡人?
去寻找陆凯等人的乡民很快都浮出了水面,摇头说找不到人,再往深处走,就遇到急流,下面太暗,他们什么都看不到,乡长又多派了人去找,依旧找不到,到第三次时,族里一位老人拦住他们,说:「不用找了,溧水出现急流,百年未遇,明显是河神显灵了,天意如此,我们回去吧。」
什么?
如果老人不是大声喊出来的,徐离晟真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认为溺水是河神显灵?见乡民们听话的转舵,准备离开,他急忙叫:「水乡长!」
水乡长没那么迷信,不过族里老人们的话他不敢不听,摆摆手说:「没办法,水里有急流,这样下去找人太危险了。」
「可以在身上绑绳子,如果有危险拉绳子就行。」徐离晟提议。
这个建议可行,乡长看看几位老人,老人很不耐烦地一摆手,说:「四十多个人中溺水的只有他们三个外地来的大夫,很明显是河神生气被外乡人冲撞了,所以要捉他们三个去服侍,你还想派人去,是不是想害死我们的族人?」
被喝斥,一把岁数的乡长不敢再说话,其他年轻人更不敢反驳,看到这一幕,徐离晟气急反笑,三条人命,居然说放弃就放弃,还用这么愚昧的借口,他懒得多说,纵身就要往江里跳,水珄一把拉住他,说:「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