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收拾完店铺回房,见焚香炉在灯下专心翻阅那份拓本,我不悦,坐床边喝了口水,说:“这么久没干活,骨头痒了吧?到底你还是不习惯风平浪静的日子,是不是?”
焚香炉搁下拓本,搂着我翻身上床:“干你的时候,你也觉得风平浪静?”
每当这时候,他声音干练,不温不火,沉下的尾音里透出一丝老辣,明明语气里听不出一点笑意,却能让我胸膛里烧起一把火,身体不由自主在他怀里打颤。
那方面的本事他也练得跟倒斗一样炉火纯青,办事时不留余力,却又轻重有度。很快,我们衣衫湿透,他轻轻撩开我衣服,慢条斯理往下留着印痕,最后我被他弄得毫无脾气,闭着眼说:“行了行了,你想下斗活动活动筋骨,我还能拦着你么。但是我要看着店铺,不然过了这几个月,又有一顿没一顿的。”
焚香炉不做声,卷着我往床头一靠。他侧着身,半扶着脑袋,从我头顶看下来。他这个角度,光一打,眼里面五光十色,明暗不清,看似半眯着眼慵懒困倦,其实眼神直往我身上扫。
他这人经常干完重点部分,就一脸淡定地躺着帮我揉弄,搞得我心慌意乱,智商直接变成负值。
而他又很了解,这时候跟我谈事,最容易攻克。
他一边温柔抚弄,一边声音极其沙哑地说:“陪你经营店铺是正事,倒斗是业余爱好,可去可不去。”
他装得又老实又忠厚,手里的活儿却不停下,一上一下套弄,节奏极为舒适,慢慢的又冷不丁想往后面探,看起来跟逗猫似地。我早没了脾气,只好服服帖帖道:“得了吧你,看出来你对拓本感兴趣,还装?什么墓呢?”
焚香炉道:“凶墓,葬灵。”
凶墓葬灵兽,一般指的是有法力无边的四大灵兽坐镇,那墓中必然葬了极其凶恶之人。
我道:“太危险,别去。”
焚香炉嗯了一声,很是顺着我的意。
但过了会,他又说:“不过,此墓所处风水有变,恐怕已到了尸变的时候,要死很多人。”
我没好气道:“是了是了,搁着不管要害人,所以你不得不去看看,是吧?去就去吧,注意安全,别让我孤家寡人就好。”
“你不跟我?”他咬着我耳朵说,话里的意思是他很想我跟着他一起去。
我说:“不跟,我要看店。”
次日,焚香炉果然去了,我无精打采窝店里点货清帐。焚香炉生意做不来,结算账目却是一把好手,以往月结都是他做的,账本都是他理的,这方面不得不说他比我仔细千万倍,店里几个月的盈亏,他心里自有一本明账。
我是个粗线条,碰上跟数字打交道的,算来算去也算不清楚,焦头烂额之下,便有些心烦气躁,埋怨焚香炉把我一个丢店里。
谁都希望自己被心爱的人摆在第一位,最好时时刻刻都是优先级,我一个大老爷们这方面也不例外,一个人的时候寂寞难耐,当然就免不了心里吃味了。
何况焚香炉去了好几天,回来时就跟在腐尸堆里泡过似地,一身烂衣服又丑又脏。
我心情不好,便跟他黑着脸说:“啧,终于知道回来啦,凶墓里边好玩吗?”
本想发脾气,却不料焚香炉就那么一身恶臭地扑过来,我捏着鼻子想躲,他却紧紧抱住我:“我想你,想死你了。”
他这声音里一颤,我一下子就心软了。
他再颤着声说:“拖油瓶,外面再怎么好看也是一样,只有你这里是我的家。”
他淡淡一句却有真情,我还能发什么脾气?
有人说,看尽千山万水,终也会回到那人在等着你的地方。
只有那个人,是你的归宿。
烟雨喧嚣,不过也只是一场戏,看个热闹便罢。
只有那人的眼中,便是你的一世繁华。
焚香炉之于我,我之于焚香炉,都是唯一想一起慢慢老去的人。
人生即便如此平淡,却已知足。
那天焚香炉就对我说了这么些话,酸到我牙痛,却深刻到我心田。实在怪不得我执迷不悟。
76.岔口
我们上山不久,爬过一段坡道。
这段坡道我在录像中见过,当年大雁他们也是经由此处去到那座墓穴。
张睿刚说,这里应该离目的地不远了,独门独派忽然脚底抹油似地飞奔起来。老头子如此兴冲冲,我们一干人大惊,急忙赶上去。
坡道上赫然出现了一片石林。
约五六米高的天然石柱一根根拔地而起,错落有致,就像是有人精心将它们堆在这,布成一个迷宫。
石林的外围分布比较稀疏,越往中心地带走,石柱越密集,且分布也越来越凌乱无序。
刚开始我还没注意看,当白大褂忽然指着一根石柱惊呼说上面刻着画,我们才发现,原以为那一道道石柱上的残痕,其实是已风化的浮雕,年代久远,如今已分辨不出它的原貌。
但独门独派显然是早知道的,说:“此处石林原是做祭祀之用,称‘王母台’。注意看石柱上的浮雕,那本是一只只‘鲵’。”
我根本没听清那个字的读音,问:“‘鲵’是什么?”
独门独派捋着胡须,表情严肃:“一说‘鲵’就是西王母,《山海经》中乃是一种怪。”
我又反复把这个字念了几遍,念着念着顿觉有些耳熟,再一想,大吃一惊:“张睿,你知不知道明王墓里,有些棺材里养着尸鬼,那个东西就叫‘鲵’!”
张睿余光朝我扫一眼:“这是龙小爷告诉你的吧,他果然对这东西很熟悉。”
我特地避开焚香炉不提,不想还是被张睿一语点破,显然他知道我不可能见了明王墓里的尸鬼,就知道那是“鲵”。而他言下之意,黄羊川这里的墓上祭祀台有“鲵”的浮雕,焚香炉对这种叫“鲵”的尸鬼最清楚不过,因为他就是墓主人嘛!
“既然这里也出现了这种“鲵”,说明这里的墓和明王墓有什么关系吧?”我嘀咕说。
独门独派皱眉不语,张睿却道:“这是古滇国的墓,龙小爷知道那把青铜刀能启动明王墓的机关,青铜刀恐怕就是从这里挖出来的,两者必然有联系。你还记不记得小昭说的那个带刀少年?”
这是发生在去沈家古宅路上的事,其中细节都是我告诉张睿的,我当然记得。
我对张睿道:“你认为香炉活了二十多年没有变老,就算是这样,难道你还想说,他就是沈千九的徒弟?从明朝开始活到现在?”
“……刀。”张睿不轻不重地念出这个字眼,“你曾寄放在我这的那把斩鬼刀,和那个少年带着的长刀,难道只是巧合吗?龙小爷既然是千年粽子,活了数千年也不奇怪,明朝不过几百年,算得了什么?”
“你们指的‘千年粽子’有什么特别含义吗,”我语气有些尖锐,“粽子是什么我很清楚,但有他那样和一个大活人没什么差别的粽子吗?他有血有肉,有常人的体温,还会受伤流血,我实在看不出香炉哪里像个粽子!”
话到后来,我忍不住吐槽起来。但是张睿却似乎有十足的把握,完全没有因我的话动摇。
“‘千年粽子’只是一个说法,我们也没见过能活那么久的人。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和你一样想知道原因。”张睿道,“照我推测,正是因为齐明王认识他,才会有墓里那座青铜机关台,因为龙小爷就是沈千九的徒弟,他曾经活在那个年代,有这个假设成立,一切就全部可以解释通了。”
这一环扣一环的推测,紧密相连,天衣无缝,我再怎么想替焚香炉辩护,也找不出话来反驳。
如果焚香炉就是沈千九的徒弟,齐明王曾请沈千九到府中做客,期间肯定也见过焚香炉,一切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那些本来支离破碎的事,似乎都因此而联系起来了。
可是,却有个最关键的问题挡在我们面前。焚香炉真的可以长生不老吗?
难道我要承认他就是曾经斩杀全村人,双手染满了血债的那个少年?
那把斩鬼刀不是用来驱魔斩鬼,而是曾杀人无数?
我的焚香炉,曾是个罪恶滔天的杀人魔?
我埋头走路,一直不说话。
石林之中出现了一座深坑,白大褂蹲在坑边点了支烟:“老头子,这边石林这么扎眼,这坑又挖的肆无忌惮的,远远的就能看出这里有问题,他娘的,别说国家考古队没派人来管过。”
“坑本来就是考古队挖的哟!”独门独派道。
“啊?都挖了,怎么不掘了下面的墓呢,还留着给我们占便宜?”
“他们不敢动。”独门独派说道,“下面的墓连着不下十处凶穴,地气凶恶,镇墓兽也能养成恶鬼来,谁敢赔上身家性命掘它?考古队可比我们这些亡命之徒怕死哩!所以这偌大一座墓,愣是没人管,也只有胆够大的才敢倒。”
白大褂吐了口烟,说:“啧啧,谁的墓呢,敢葬这种不吉利的地方。”
阿藏道:“也许在古滇国的人眼里,这是墓葬的好地。”
白大褂点着头:“嗯,他们的大王有远见,多少墓被倒,就他们的墓,知道了也没人敢倒。”
阿藏调侃道:“所以能养出个千年粽子来?”他说这话时,瞄了我一眼。
张睿二话不说,第一个人跳进坑中:“都下来,少说废话,干活吧。”
我们当中数独门独派最老练,下铲点穴自然由他来。
他一边忙着手中的活儿,一边嘴巴也不闲着,说此处的墓因为没人管,倒斗的也肆无忌惮了,前前后后不少人进去探过。独门独派下去时,就发现附近的盗洞少说也有二十来个,出自不同人之手,反而因为这些横七竖八的盗洞,在地下阴错阳差地形成了一个迷宫。他就曾在打盗洞时碰巧接上别的盗洞,而那个盗洞又连着其它的盗洞,兜来兜去差点没了方向。
但是有一点好处是,我们不用担心在挖盗洞时触发什么防盗机关。
独门独派定位,张睿和白大褂一人一铲子轮番开挖,阿藏问需不需要用炸药,简单省力,独门独派摆手说不用。果然老头子定的位置就在他先前打的盗洞上方,挖下去五六米,就有了个现成的盗洞。
在大伙利索地往洞里钻时,我拉住独门独派:“师傅,确定是你之前挖的那个盗洞么?”
独门独派胸有成竹:“老朽自个儿打的洞,岂会认不出?”
“可你不是说,附近少说有二十多个这样的盗洞么?”
“个人有个人的手法,老朽叫独门独派,手法当然与众不同!”独门独派摸着洞壁,“徒儿你看,师傅这洞,宽度高度都精确计算过,误差在一两寸之内,左右纹理朝内,上下纹理朝外,那是下铲时手法……嗯?!”
独门独派声音顿止,脸色忽然变了,我们都看出他似乎察觉出什么异样。我心说,不会被老子歪打正着猜中了吧?!白大褂急着问:“老师傅,怎么了啊!”
“不对,这洞并非老朽手艺。”独门独派道。
我哭笑不得:“师傅,你刚才不是很确定地说,这洞是你打的吗?”
独门独派直摇头:“不对不对,这分明是有人模仿老朽的手法……不好,是陷阱!”
刚听他大呼糟糕,我们背后便响起一阵轰隆隆的声响,白大褂大叫:“他娘的,有人炸了洞口,想把我们憋死在里面啊!”
张睿回头望一眼,道:“不能留在这,快往前走!”
洞口被炸,碎土渣子顺着盗洞灌进来,我们如果留在原地不动,兴许过一会就被土埋了。
于是大伙急忙加快脚步,眼下也没得选,即便知道这条盗洞可能是陷阱,也唯有沿着它往里爬。
慢慢的四周静下来,洞也到了尽头,面前出现了岔口,独门独派一指,说:“左边。”同时,张睿也一指,说“右边。”
两人相互对上一眼,纷纷表示坚持自己的判断。
张睿本来也是独门独派带出来的徒弟,此时与自己的师傅发生分歧,实在很出乎意料。
白大褂果断往张睿那边靠去:“老子跟着当家。”
我傻了眼,还未拿定主意,却看出场面上如果投票,怎么也是张睿占优势。
不料,阿藏竟往独门独派那边挪了挪:“我赞同老师傅的经验,走左边。”
77.陷阱
我一直以为阿藏是张睿带来的人,肯对会毫无理由的支持张睿,竟想不到他站到了张睿的对面。
张睿盯着阿藏,似乎也不敢置信,不过他终究是个十分沉得住气的人,轻轻挑眉说:“那么我们兵分两路,其中一队如果发现错了,再折返回来追上另一队。”
说罢,他就要往右边的洞里钻,我忙截住他:“不行!我们人本来就少,万一碰上姜家他们人多势众,到时候还不知怎么应付,现在不能分散行动!”
独门独派道:“乖徒儿,为什么你认为是右边?”
张睿沉默,也不知他想了什么,忽然转变语气道:“可能是我弄错了,师傅的判断应该是对的,我们走左边吧。”
这态度忽然转了一百八十度,我不禁觉得古怪。白大褂被捉弄得有些晕头转向:“当家,你别一会说东一会说西啊,小哥这不是还没表态么?”
敢情他以为张睿改变主意,是看了我的脸色。我无奈道:“现在既然都说左边,就左边吧,大不了错了重来。人都在一起,总是多一份力量。”
在我的总结性发言以后,独门独派开路,我们继续一一跟着往洞里爬。
盗洞狭小,只能供一人蹲身前行,这样的姿势维持上一段时间便觉得手脚酸麻。
我爬了一会就汗流浃背,只听白大褂叫起来:“操他娘的,谁挖的,跟黄鼠狼洞似的。”
阿藏笑道:“能让你钻进钻出就不错了,难不成挖成地铁隧道一样?”
白大褂被损得不高兴了,说:“妈的,多年不见,你是越来越会损人了啊?”
阿藏哈哈笑了两声。
张睿在最后,我回头小声问他:“这个阿藏是哪里找来的?为什么带上他?”
张睿道:“我想要个枪法准的帮手,姜四帮我找来了他。”
我惊道:“你要枪法准的干什么?难道我们会碰上枪战?”
“现在别问这么多,如果真的碰上,你就知道了。”张睿匆匆说完,白大褂他们已经静下来,他也不再吱声。
我渐渐察觉到,姜家和张家这次角力赛恐怕暗潮汹涌,此前我以为张睿准备那么多枪械弹药,为的是应付这座极其凶险的墓穴,现在看来,是用来对抗姜家的队伍。
在长沙,我们就耽误了行程,到了黄羊川又多呆了好几天,我不明白这样还能不能抢在姜家前面,不过想到两个丫头还留在长沙,也许张睿的顾虑是多余的,其实姜家还没有开始行动?
白大褂忽然叫嚷看到了出口,我也不再多想,爬过最后一段陡坡,出去以后,我们到了一间墓室。
因为事先知道这是古滇国的墓,规格结构肯定和我们以往见过的墓都不同,过去的那些经验在这里已派不上用场,所以我们刚进到墓室中,初步扫一眼,包括张睿在内,都说不上来这间墓室是做什么用途的。
一般墓中,南北朝向设主室,置放棺床,两翼有耳室,大一点的还有配殿,基本上是用来放陪葬品的,秦汉以后的墓不外乎如是。而我们眼前的这间墓室,却没有出现这些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