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睿点头。
这点我是刚才才想到的,和在明王墓时一样,有人易容成他们三个中的一个,和我们一起进这座墓。这便解释了为什么会忽然多一个人,而后又能继续隐藏起来。只要他不卸除伪装,那就是最好的隐藏办法。
一个人要伪装成我们认识的人,何其之难,不光外貌要像,还要模仿那人的习惯动作。我立即想到明王墓中的姜老六:“不会又是姜老六吧?!”
刚说完,我自己马上就否决了。在黑暗中和我们说话的那个人显然不是姜老六,那人恐怕比之高深莫测得多。
在我所知范围之内,精通易容术的还有焚香炉,但是焚香炉很少易容成某个特定的人。
张睿道:“那个人我们不认识,但他却认识我们。”
我点头。敌暗我明,我们一时也讨论不出结果来,便集中精神留意周遭的情况。
这边的墓室与之前那间墓室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次我们看到了门洞。过了门洞,后面又是一间相同规格的墓室,另一头仍然是一个门洞。如此,我们走到第六间墓室的时候,前方传来了声音。
那是一连串清晰可辨的脚步声,同时还有人在说话,我们马上就想到可能是姜家的队伍也正在这座墓中,但随即我又觉得奇怪。
此前我也一直强调,我们拖延了很长时间才来到黄羊川,为什么仍能和姜家的队伍进度持平?掌握第一手线索的是姜家,是他们发现大漏上的梵文,从中获得关于三座传说之墓的线索,为了与张家争分夺秒,他们应该会立即行动,而且,目的应该是去寻找通天教主墓。为什么会来到这?
总不会姜家当家一直在等芳丫头她们的消息,和我们一样拖到此时才开始行动?
我和张睿进这座墓是为了寻找焚香炉的身世,姜家又为了什么?
忽然,我心里咯噔一下,顿觉自己在死钻牛角尖。
其实原因再明白不过。
我回头,小声对张睿说:“原来你说要找的通天教主墓,就是这里?!”
张睿道:“‘通天教主’只是一个象征性的代名词,我跟你说过,沈千九收了三个徒弟,‘通天教主’指代的就是他的三徒弟。”
“你想说,香炉就是沈千九的三徒弟?”我也觉得这个可能性已经很大了,但潜意识里还是不想承认这件事。
前方依稀有光源闪过,为了不被对方发现,我们贴到墓室墙壁。我道:“要不要和他们正面碰上去?”
张睿道:“等他们先走,我们跟着他们。”
张小哥这招阴狠,让姜家的人试雷,我们就能省时省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不到我们竟成了后者,实在有些戏剧化。
有了决定,我们便不着急了,关了灯管,沿墓墙慢慢摸索过去。对方不知因何原因,前行得十分缓慢,时常没走几步就停下来讨论一阵。
等靠近以后,我听见他们的对话,大吃一惊。
令我吃惊的不是他们的对话内容,而是说话的声音。
队伍中有一个女的,我一听就认出那是沈芳芳的声音!
虽然我们与他们之间仍隔着一间墓室,但已经能看清他们在做什么。
沈芳芳手里提着一只矿灯,照着那间墓室的墙壁道:“这些画到底想阐述什么?还有这些隐藏在画中的标记有什么意义吗,为什么每隔五十来步,就刻着一个。”
沈芳芳果然是个细心的丫头,换成是我,只注意到墙上的画,却没留心数有多少个相同的标记,但她却连间隔的距离也用步子计算过。
墓室的墙上绘有各种彩画,刚开始我和张睿也研究过,但是没有头绪。那些彩画在我们眼里仅仅只觉得色彩丰富,比毕加索的画还抽象,压根就看不出名堂来。
有个男人道:“我相信这些画中一定隐含着关于古滇国的重要信息,可惜我们看不懂。”
我再度大吃一惊,这个说话的男人竟然是阿藏!
我忍不住去看张睿的表情,张睿比我淡定一些,但也吃惊地皱起眉头。
我小声说:“阿藏是奸细!白大褂他们会不会被他暗算——”
“嘘!”张睿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出声。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个声音把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那个声音道:“别去管那些标记,我们快走,时间不多。”
我像被人当头一记闷棍,差点惊叫出声,幸好张睿及时捂住我的嘴。我胡乱眨了眨眼,用眼神表达我有多么吃惊,张睿淡淡道:“你在长沙的店铺,看来没人守着了。”
79.走火
我心里百转千回,简直有一万个为什么。
焚香炉为什么会来?他为什么和姜家的人在一起?他为什么会接受沈芳芳的邀请,来盗这座墓?为什么骗我说会留在长沙帮我打理店铺?!
想到最后,我恨不得立即冲过去当面质问焚香炉,只不过有张睿压制着我,我才没有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
等对方的人马走远,说话声渐渐听不见,我推开张睿:“一定有什么原因!”
张睿什么也没说,继续尾随姜家队伍。
我思索了一下,发现自己有点武断,便向张睿确认道:“那些人,是姜家派来的?”
“嗯。”张睿点头,“姜五爷在里头。”
我疑惑道:“阿藏不是姜四帮你找来的人吗?怎么这么不可靠。”
张睿倒是不烦不燥,说:“跟着我到长沙的是阿藏,现在这个却未必。”
“果然这个阿藏是别人假扮的?”
张睿笑:“你光质问我阿藏的事,怎么不问问龙小爷为什么在他们的队伍里?”
我哑口无言。
张睿道:“估计在我们走之后,姜五爷亲自到长沙把他请来的吧。”
我摇头:“香炉不是随便能请得动的,姜五爷亲自去请又怎么样。”
张睿冷笑着瞥我一眼:“是你不了解龙小爷的底细,据说曾经,姜五爷出五百万请他在姜家住了三个月,姜四就是在那时候见过龙小爷,当时他化名不醉公子,做姜家的御用掌眼。他们之间未必没有交情。”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刚才我还十分同情张睿,现在他就说这么刺耳的话给我听。
他这样一说,显得焚香炉对我隐瞒了很多事,讽刺我太相信焚香炉的片面之言,我心里很不爽。
张睿更进一步道:“瓶子,不要小爷对你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没对你说的,你就认为没有。这样一个人,他的过去隐藏了太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我很怕你被他伤害。他要伤你,太容易了。”
我心头很乱,找不到话反驳。张睿要不是对焚香炉如此有成见,我会很高兴他这么关心我,但此时他的话确实影响到了我的心境。
气氛沉闷,我们各自埋头走路。
姜家的队伍又停了下来,不过我们已经走出一间连一间的墓室群,到了几条墓道交汇的地方。
这是一个上下都为八边形的空间,有四条墓道两两相对,每两条墓道之间间隔着一堵绘有彩画的墙壁。中央下陷,两边各有能通往坑底的台阶。
这样一个空间,依然让人不明白有什么用途。
我和张睿留在墓道中,姜家那队人正分散在其它三条墓道口。他们一共十个人,除了沈芳芳、沈兰兰和阿藏,其他都是生面孔。
张睿说,姜家在古董界称王称霸,那些人都是掌眼门有来头的人物。
这些人什么来头我没兴趣了解,值得我注意的是排除在十人以外的那个人。
那人正沿着台阶往坑底走去,从身板模样看,不用第二眼,我立即就确定是焚香炉。
他黑衣黑帽,以一身标准的倒斗装束出现在与我们对立的队伍里,背上是那把简直可以成为标志性识别物的斩鬼刀,那把刀太有特色,即使用布包裹着也能马上辨认出来,我的心情难以形容。
张睿不停向我打手势,要我镇定。显然,他也认出了那人是焚香炉,怕我把持不住,让姜家的人发现我们。
我们躲在黑暗中,能清楚地观察到他们每一个人。
沈芳芳依旧对那些壁画很感兴趣,每一面墙上的彩画虽然仍然抽象得看起来毫无意义,她却津津有味地一次看完,最后道:“这里的标记,和墓道中的有些不一样。”
兰丫头还是像个哑巴似的,静静站到妹妹身旁看着。
阿藏也踱步到她们跟前,仰头:“确实有点意思,五爷,您来看看。”
自从他不嚼口香糖以后,声音就有了微妙的不同,我隐约觉得这拿腔拿调有些耳熟。
姜五爷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大背头国字脸,硬朗冷酷,血性十足。他大步走过去,站在一堆人前面,面对着壁画。
距离有些远了,我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看了一会,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然后姜家的队伍里便有人喊:“那边有人!”
那人声音是直线朝我们这边喷来的,张睿急忙拉我一把,我退了几步,没入黑暗,但是姜家的人已齐齐向这边走来。
“我们暴露了,快走!”我转身,想从来的墓道逃逸,张睿沉声说:“来不及了!”
跟着枪声就响了起来,在空间局限的墓中惊天动地,简直要震破耳膜。我只觉一阵耳鸣,张睿风驰电掣,带着我滚到一边去,然后也扛起了背在背上的机枪。
我抬头看了眼,阿藏正举枪瞄准我们这边,但因为我们在暗处,姜家的人恐怕一时也没弄清我们是人是鬼,不敢轻举妄动。
我忍不住吐槽:“这下好了,你请来的神枪手结果来对付我们了。”
张睿皱起眉头,以半蹲的姿势平举来福枪,对准的是姜五爷。他很聪明,知道最能让对方自乱阵脚的就是姜五爷受伤。
我看他神情肃冷,目光锐利,想他一定有十足把握能打中。如果姜五爷受伤,我们就能趁对方混乱之际逃生。不料,眨眼间,张睿发了一枪,那子弹不知歪到哪里去了,光听声音就知道方向错了。
离姜五爷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某男哇哇叫起来,在地上打滚。我摸摸额头冷汗:“怪不得你要姜四帮你找个神枪手。”
“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就是龙小爷也有不在行的吧?”张帅哥表面故作镇定,话里头却是一股子醋劲,我暗自低叹,姓张的伤不起啊!
姜家排除焚香炉有十人,我们只有两人,我估摸着不管张小哥再怎么英勇神武,也寡不敌众,何况对方有神枪手。
但是张睿眼里一副打算要死拼的决意,我忙拖住他也坚决地表示跑路要紧。然而此时,四条墓道同时传出沉重的砸落生,就像有什么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击着坚硬的地砖,仿佛要把地砖砸穿。
声音逐渐向着墓道汇合之地靠近,我们听见那种砸落声越来越巨大,似乎很快,我们头顶上就会出现一块大石砸下来,把我们压扁。
但是这个墓穴建造得坚固无比,有这样大的动静,墓墙和地砖仍然纹丝不动。因而我们只是听到声音,全部呆在原地没有动作。
沈芳芳他们此起彼伏问着怎么回事,他们质问的对象就是在他们眼里,无墓不能闯的焚香炉。但是焚香炉站在坑底,却只是静静看着我们这边的墓道。
我想他是发现我们了,犹豫要不要现身,张睿忽然道:“糟了,这里是死地!”
死地?
我没有立即明白,张睿的目光忽然狠狠指向焚香炉:“瓶子,我想龙小爷不是帮他们,而是要我们这些人全部葬送此地!”
“……他应该只是想对付姜家的人,不包括我们。”我抱着一丝坚定的信念,道。
“标记,”张睿反驳:“那些标记是死亡记号,预示着这里是‘死地’,有进无出,专门设了陷阱等着倒斗贼落网,然后诛杀。龙小爷刚才启动了机关,已经把我们封死在这里了!”
“你别这么武断,他封死我们,不是也困住了他自己吗?”
“武断的不是我,而是你。”张睿冷笑,“墓就是他的,他是千年活尸,所以要在这里杀掉我们所有人。你非要死到临头才肯认清这件事吗?”
我胸闷憋气,找不到话再驳回去。张睿忽然扑过来抱住我的脑袋,同我一起滚出十来步。
那一瞬虽然短促,但我却看见了一把石刀从我们头顶飞过,没入墓道黑暗中。
那是焚香炉惯用的短刀。
真真实实,如果张睿没有扑过来掩护我,那一刀的位置和速度,恐怕能直接贯穿我的心脏。
80.这,莫非是决斗?
我顺着翻滚的惯性,从地上跳起来。焚香炉和其他慌乱的人不同,漫步从台阶走上来,好像一点不在意墓穴里发生这样大的动静。虽然距离和黑暗阻隔了视线的接触,我不确定他是否认出我,但是既然姜家的人已经看到我们,他也应该看见了。
——他在墓中,时常不需要照明就能辨认方向,尽管我不知道这本事怎么练出来的。
此时姜家的人已弄清楚我们是人非鬼,阿藏举着枪要冲过来,沈芳芳大叫:“别乱动!”
她叫得晚了,阿藏早已跑出数米。他离我们很近,我清楚看见他踏在地砖上的几步使得地砖轻微凹陷下去,而又马上反弹上来。
阿藏愣住,低头看脚下:“地上不对劲!”
在他声音响起的同时,有人惨叫起来,昏黑中,只见两个人影踉跄倒了下去!
“弩箭!”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冲向阿藏,叫骂:“你猪啊!地上布满了机关,我们中计了!”
“不醉公子,你把我们封死在这里,你自己也逃不了,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沈芳芳恼羞成怒,脚下飞快一闪。她轻功了得,在触发地砖机关的情况下已闪到焚香炉面前。
焚香炉的表情在昏暗里隐隐约约,只觉得如冰雕一般寒冷。他没有做声,只轻轻往后伸了一脚,一块地砖被他踩下几寸,这一瞬息之间,一根粗壮的箭矢从沈芳芳背后穿透过去,刺穿胸膛。
焚香炉再轻轻一闪,冷眼看着沈芳芳自肩旁滑下。
恐怕此时,沈芳芳那张温婉动人的脸上已满是狰狞的表情。她背对着我们,我看不见她的脸,能看见的是焚香炉眉头动也不动一下,那种漠视一切的眼神我已见过多次,却数这一次最令人心寒。
“香炉!”我忍不住喊了一声,张睿拖住我:“别过去!”
其实我想过去也不成,脚早已僵硬得迈不开步子了。
沈兰兰见妹妹中箭,拔步就要往焚香炉冲去,阿藏拦下她,举枪对准焚香炉。但是他根本没有开枪的机会,那只是发生在不到一秒之内的事,焚香炉抽出斩鬼刀,几步蹿到阿藏跟前,由上而下,刀势凌厉速度极快,即便我眼睛眨也不眨,也看不清那一刀是怎么劈下去的。
阿藏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顺着焚香炉推刀的劲道往后身子一仰,直直跌下去,很快地上就漫开血洼。阿藏抽搐几下,再也没有动静了。
这一幕的恐怖让墓穴里顿时如地狱般一片死寂,焚香炉却如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持刀静静地继续往前走,阿藏的尸体在他眼里仿佛不存在,他的眼睛盯着我这边,没有感情的空洞黑沉,浓黑得就像一个洞穴,要把人吸进去。
我浑身像冻在冰块里,手心冰凉汗湿。张睿在我耳边说了什么,但我没听清楚。
我听见姜五爷喊道:“快退到墓道里!”
然而几个跑进墓道中的人,只余下声声惨叫不断回荡。
焚香炉每踩下去一步,陷下去的地砖便开启某一处的弩箭机关,箭矢随机地从各个方向射来,难以事先预料它们的方向和轨迹,根本无法躲避。
姜家那边已乱成一团,那些混乱的声音隔着一层隔膜似的,相继传入我耳中,死亡的气息第一次刺激了我的神经,那种感觉微妙但是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