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别这样!”他羞赧地大叫。
宣于宴抚摸揉捏着他身体最敏感的地方,霎时间,那少年的欲望便不知所措地盎然而上。
宣于宴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冷笑着贴到他耳畔,轻佻地舔舐着他绯红满面的脸颊,然后浅浅地咬。
“我还以为……你只会在我王兄那里有反应呢……呵……结果……你不也和所有人一样,是个淫荡的胚子?”
语言太低沉,嘲讽太锥心,鲤的心情被他的步步紧逼敲得粉碎,一败涂地。
世上无人能够人忍受,别人捏住痛处,反复蹂躏。
“为何……为何非要羞辱我不可……?”他咬住自己泛紫的唇,没有抑制住从眼角碎下的屈辱的泪水。
鲤看着眼前那不再熟悉的男子,陡然间,悲恸未已。
“我知道公子恨我……我知道我自私。你可以对我打骂……可为什么……非要羞辱我?”
宣于宴停下动作,冷冷地应对着他的泪眼婆娑。
他虚弱地躺在他身下,放弃了所有抵抗,流泪的时候,神态静得令人心疼。
“公子是不是……非要让我觉得生不如死……才会甘心……?你……”他哽咽着,却突然被尚未挤出唇角的语言呛到了喉咙。
他在心里说着:你是我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我从来没讨厌过你……我只是从未敢相信,你是真心对我。
在这世上,我对你最是心存感激。
我只是,从来无法开口告诉你。
我是太过自私,从来没想到过公子的心情。
所以如今,连你也无法依靠了。
我不愿回到从前的生活,不想觉得我在世上,永远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所以遇到长公子的时候,他的温柔,令我产生了一种能够有人相依相伴的错觉。
而公子落拓不羁,风流成性。
我不敢去攫取注定动荡不安的感情。
但我并不是……没有心动过。
是有的,在你与我开那些无稽的玩笑的时候。
我既恼,却又抑制不住狂乱的心跳,我掷袖离去,只为不让你看到我面上泛起的红。
可是现在,你在恨我。
你恨我了。
我早已习惯了你对我的好,原来你一恨我,我便完全不知,应当如何。
着实,是我太自私,太孤傲,太自以为是。
我果然……回到了从前。
什么……都不再拥有……
宣于宴和鲤一直没有说话。
那公子只是看着身下的男子始终悲痛难忍地凝视着他,安静地落泪,朱色的唇角不断地翕合,他却不发一言。
宣于宴不知对方心里正措置着如何的思想。
水痕从少年的脸颊上一道道割下去,带出眼底深深的愧疚和阵阵泛起的痛。
良久,鲤终于重新拾起言辞,无法安稳情绪地说:“是不是……如果……我不再挣扎……好好伺候公子……公子就会……原谅我……?”
那句话让宣于宴眼中陡然一惊。
这全然不像是那个任何时候都泠然静默,而又自傲清冷的男子说得出的话。
“可是假如公子并不打算原谅我……只是因为恨我,而想要做羞辱我的事的话……”鲤说着,蓦地咬了唇,眼眉一紧便又掉下了眼泪,“就请不要碰我……我……我本来就配不上公子……”
他说着,突然蜷缩了起来。
泪水不停地掉,他努力咽下在咽喉中阻塞着的话,不让自己多出一言,却将自己生生憋得心口郁结,仿佛坠着千斤重石般的痛。
宣于宴静静俯视着他,许久没出一言。
从前,每当那个漂亮的少年绝望悲恸的时候,他总在他的身边。
但他一直没有料到,有一天,会是自己,让他如此伤心欲绝。
他从没见过内心清傲的鲤这么放下身段,折辱自己的样子。
但他太恨,是故眼里没了怜惜。
心叶之中却寄居着一时,涌上来的撕扯般的痛。
那种痛意令他顿生不适,在他如此嫌弃对方之时,这种感触,还在分明地提示着自己,对于眼前这个对自己不屑一顾的人,他果真动了真情。
但是他已经受够了。
他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这种感情什么也不是。
一厢情愿,他已经领教够了。
宣于宴闭眼,然后起身,离开了卧榻。
他冷冷地望着窗外那一轮玉盘般的月。
似乎从前也曾有过这样的场景,客栈之中,唯有相识不久的他们二人。那时,夜空之中也有一轮长明的月。
但他早已不记得它的阴晴圆缺。
鲤的啜泣声依然在淡淡地从身后传来。
沉音良久,宣于宴终于淡然开了口。
“你以后依旧是我的门客,我依然以上客之礼待之,但假如你不愿屈身于此,我绝不挽留。”
鲤忽而眼睫一碰,哽住了声音。
“公子……?”他难以置信地唇齿颤抖地说。
“我对你没兴趣了。”宣于宴泠然地回过眼,斜睨身后躺在卧榻上,衣褶凌乱而面色惊骇的少年。
然后四目相对,宣于宴凉得恍如月色地笑了起来,冰刻般的生冷。
“从此以后,除去主仆应酬,你我两不相干。”
鲤睁大了霎时变得空洞的双眼。
有些事,晃似水中游荡的红鲤,捉不住,便顺着水流,逆着掌中崎岖的手纹径自去了。
也不知此生,是否还能游得回来。
第46章:落羽(一)
他出生的那个时候,穷苦却美丽的母亲正挺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在桑树林中独自采桑。
俄然天空中有一片鸟羽坠下,滑过了她如画的眼眉。
她突然感到腹中一阵巨痛。
她怀胎不过七个月。
但她已经生育过两个孩子,她知道,那时,第三个孩子要出生了。
身边没有人,她也几乎没有力气去唤。
她只得靠着那株桑树坐下。
光很烈,树影婆娑。
远处隐隐传来了那家的主人,幽兰一般湛远的琴声。
他从小就生得干净,与其他兄弟姊妹相比,意外的漂亮。
而且,异常聪明。
但他从来不受父亲的喜欢。
多少次父亲醉酒打他,都是母亲跪在他身前拦住他,叫他快跑。
他面中无色地逃开了,却未远离,然后,便听得残破的屋内,传出了双亲这样的对话。
父亲厉声说:你总这么护着他,他到底是不是你和那家那个病得快死了的少爷生的野种?!
母亲大声反诘:你胡说什么呢?他是你的儿子,是你的儿子啊!
那他为什么一点也不像我?!
母亲带着发狂般的哭声叫道:那难道他长得像少主人吗?你别乱猜了好吗?他是你亲生的儿子啊!是你的儿子啊!
他每每听着这话,眼神都渐次黯淡下去。
然后,会从唇角抽出一抹有些凄厉,却又过早成熟了的笑。
后来他再长大了些,便随着母亲一起去帮佣,到那个大户人家的桑树林里采桑。
桑树太高,他完全够不到。母亲带着他,只是为了让他少受父亲的毒打而已。
有一次小小的他昂头看着光影分明的繁茂枝叶,光线却突然被一个陌生人的身影遮住。
出现在视野中的长发男人身材高挑,五官俊朗,然而神态虚弱。
那人望着年幼的他,温和地笑着问身边的女子道:这是你的儿子?
母亲赶紧屈身行礼,微微面红,垂首回道:是的,少主人。这是奴婢的第三个儿子。
他见母亲屈身,便随着那模样,欠身躬道:见过少主人。
那男子倏忽笑了起来。
倒是聪明,可曾识字?
母亲无奈地笑着说:如我们这般家境下的孩子,怎可能识字呢?
字总是要识的,对孩子好。 他说着,转而俯下身子问他道:你若愿意,平日来我这里,我教你识字读书,如何?
母亲受宠若惊,连忙说道:怎能劳少主人大驾?不可不可。
男子却不在意,依然温和地笑着问那孩子:你说如何?
他愣住,望了望母亲,又望了望那男子。
半晌之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年,他九岁。
他识字识得很快,学任何的东西,都比同龄人快得多。
那家的少主人顿生惊诧,却又十分喜欢这个天生聪慧的孩子。
而他,也非常钦佩那个时常病弱地咳个不住,却满目谦和而博学的男人。
后来有一天,少主人突然说:你的名字,我本也是喜欢的,却总觉得不太适合你。
他奇怪地扬眼看他,然后男人说:你小小年纪,就已懂得隐藏。你不是外表上那种温和有礼的模样,你本应夺目而出众,奈何出身卑微。而且,你心里有火。
他似懂非懂,安静地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言辞。
主人说:我给你改个名字可好?单名一个“焕”字,如何?
焕?他奇怪地重复了一遍。
少主人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说:焕乎,其有文章。
那一天,他难得地兴高采烈地跑回摇摇欲坠的屋子里,想告诉母亲,少主人给自己改了名字,然而方进屋,就发现父亲在烂醉如泥地叫骂着,间或大笑,而母亲,正跪坐在墙角痛哭流涕。
他发觉家中少了一人。
他问:娘,弟弟呢?弟弟在哪里?
那哭泣着的母亲说:你弟弟……昨日花灯节我和你爹带他去玩,他走丢了,就没能找回来……
说完,她便又埋头痛哭。
他的心跳突然顿了一下。
两年前,他听母亲说,年仅三岁的妹妹,在井边坐着,片刻就不见了,怕是被人抱走了。
那一日,父亲不知从哪里拿来了钱,交了田赋,其余统统换了酒吃。
今日,他又听闻,弟弟也走丢了。
父亲这一日所饮的酒,气味与以往都不同,分明,醇香了不少。
他边喝边骂,说着些胡乱的话,然后又恶狠狠地盯住了站在门口的他。
他眼神发直,缓缓后退了步伐,木然而忐忑地退出了屋子。
他知道,下一个就是他。
家里太穷,维持不了生计,父亲酗酒成瘾,如何也戒不掉,母亲终日只能以泪洗面。
他连怨,都不知该从何怨起。
怨自己生在了这样的家中么?怨自己被钦定的命轮,逃不出注定凄艳的结局?
后来那家的主人身体每况愈下,与他教书已是乏力,便只是任他在身边看书独自研读而已。那主人在一旁只是抚琴,有他的不解之处,才停指回答。
那一日他尚未出言,主人的琴声却悠然停了下来。
年轻的主人问:焕,你长大之后,想做什么?
他须臾而停,然后黯淡地说:主人,我没有想做的事。我只是想好好地活下去,仅此而已。
为何这样说?
如焕这般的低贱之人,想要好好活着,处事安稳,便已是奢求,已是荣幸。
那主人不禁笑了起来:真不像一个孩子说得出来的话。
他却说:主人,你替我换了一个名字,再替我换一个姓氏,可好?
男子不解,问道:为何要换姓氏?
他说:恐怕我终有一日,是要换做他姓的。比起以后有可能强加在我名字前的姓氏,或者我本身的姓氏……我更希望能用主人为我起的名字活着。
男人愣住。
他小小年纪,说出这话,蓦地让人觉得苍凉。
于是男子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你既不愿意以父亲的姓氏为姓,那么,以我的姓氏为姓,如何?
以主人的姓氏……?他倏地睁大了原本冷漠的眼。
主人淡漠地笑:跟着我,姓辛垣……如何?
漂亮的孩子暗自嗫嚅着唇角,缓缓念道:辛垣……?
男子笑着点了点头:是的,辛垣。
于是他默默地愣着望了眼前微笑的男人许久,犹自在心中缓缓了读出了一个这样的名字:辛垣焕。
后有一年,那一日,落英缤纷。
母亲忧伤地笑着,跪坐在他面前仔细抚摸着他的脸,替他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然后说:焕儿,娘给你找了个学塾,你可以去好好读书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去念些书的么?
他瞳中一惊,而后神色却迅速回冷。
他淡漠地问:娘,哪来的钱?
母亲说:你爹租到块好地,今年收成不错,我一直劝他说你以后肯定是有出息的,要让你去学些东西,他好不容易答应了。
他听了,笑着只说了一句:娘,我不信。
母亲着急地说:是真的,你父亲已经答应了,虽说他平时经常打你,可心里还是……
她还没说完,辛垣焕便直接抢过一句:娘,我回不来了吧?
女人突然震住,生生惊在了原地。
不知能换爹几日的酒喝。娘,那个男人不值得你守着,如今女子改嫁也是有的,娘拿了那钱,和二位兄长一起离开吧。那几个男人,娘别和他们见面了,娘不是那种女子,就算为了钱,也不该去做那样的事。
女人霎时惊呆,不由得从慌乱中牵出错愕,又从错愕中抽出了悲痛。
你……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呢?!胡扯些什么?!
他看着母亲突然就漫上眼角的泪,平静地说:不知我会被卖到哪里去,但我会尽力活着。只是此一去,殊不知此生是否能与娘和兄长们重逢。我去了,却不知娘会如何。娘要让焕儿安心啊。离开他吧。
死孩子……死孩子你在说什么呢?!谁要卖了你了?!娘才……娘才舍……!
女人的声音突然哽住,倏地死死抱住了他,呼天抢地,哭得一塌糊涂。
他眼中有泪,却依然唇角含笑。
直至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来到家中,要将他带走的时候,他依然在笑。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哭了,母亲会更舍不得。
他不想让母亲更伤心。
既然是不能改变的结果,又何必,不给彼此一个更好的结局。
他强忍住眼中的泪,努力咬着唇角的笑,头也不回地跟着那个男人离开了那件昏暗的屋子。
后来那人贩子冷冷地笑,睥睨着他: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不孝顺的儿子。
那时他重重地呼吸,将自己哽在咽喉中郁结不去的悲痛,竭力散去。
然后他挂着眼角的泪,亦冷笑着回问身边的男子:先生是倒卖孩童之人,不知想将我卖到哪里去?
男人愣住,看着这个出奇冷静的男孩,兀自笑道:以你的模样,理应能卖到不错的人家里,不过,谁知道呢?
当人儿子,还是为人之奴?
为奴。不少大户人家都喜欢容貌周正,又会读识些字的下人。你若命好,兴许还能做个陪读,命不好嘛,就……哈哈哈哈。
孩子冷淡地笑了一下。
甚好,我宁愿做别人的奴仆,也不愿做别人的儿子。
哦?那人不解地看着他。
那时,年仅十二岁的他说:做人之奴,也总有时机,能够攀爬其上。为人之子,还要改名换姓,唤人爹娘。
他望着前方未明的道路,定定地说:我不必改名字了。我就叫辛垣焕……叫一辈子。
那时,前途未卜,一切都不明晰,只有手中的掌纹,崎岖成无法平整的样子。
既然生来就卑贱,又奈何非要有一双明白的眼,有一副清绝的傲骨。
他不信此生便是如此。
他从来没有什么野心,他只是,不甘命贱。
若得一处安稳,谁又愿一世颠沛流离?
所以要活下去。
不论如何,只为了自己,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