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了,谢谢。」凤逍遥沉默了一下,「其实你不用那样的……」
「不要紧,如果还有机会,明天我还会再来。」蓝长空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上头还有凤逍的热度,不禁脸颊泛红,「你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我爱你。」凤逍遥完全是直觉反应。
「不是这个。」蓝长空摇摇头,「在安全范围内,至少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
凤逍遥思索了一会儿,「好吧!现在不说,以后可能真的没机会了,你还记得克鲁沁沙漠吗?」
「号称南燕帝国内最凶险的死地?少年时期我去过一次。」
「为什么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凤逍遥反问。
「剿灭无恶不作的魔教。」蓝长空答得很快。
「你们这些正道人士,即使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也有冠晚堂皇的借口。那是一场不名誉的屠杀,只要是你们口中的魔教教众,不分男女老少,格杀勿论。」凤逍遥不屑地撇了撇嘴。
「然后呢?」
「你救了我。」他闭上眼睛。
「真的吗?什么时候?」蓝长空显得很惊讶。
「当年我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在克鲁沁沙漠里逃了三天三夜,你把水袋和地图给我,又送给我一点钱,我才能逃出。」
蓝长空默然不语,低头沉思,似在回想。
「七彩凤凰。」凤逍遥仍不死心地提醒他。
蓝长空茫然地摇摇头,「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创造属于我们的新回忆。」凤逍遥绽开灿烂的微笑,他觉得背上的伤痕似乎没有那么痛了。
「像这种吗?两个人坐在阴湿地牢里相对望?敬谢不敏。」
「当然不是啦!我是说……」凤逍遥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大串。
「看来你真的是恢复精神了!」蓝长空听得一脸俊脸涨得通红,却又无法不去听凤逍遥的话。
「只要你不再对大个儿念念不忘,一切好谈。」凤逍遥朝他眨眨眼。
「影吗?其实从我没有认出月假扮的影时,我的单恋就已经结束了。」蓝长空略顿了顿,「你是怎么认出月来的?」
蓝长空虽然觉得不甘心,但月的伪装的确无懈可击。
「他追上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既然命令他留下来,他怎么会违反你的命令,擅自跟过来呢?」
「原来如此。」蓝长空领首,「那时你怎么没提醒我呢?」
「你见到影跟上来,高兴得两眼都发了。」凤逍遥叹了一口气,「看到你那么快乐的模样,教我怎么说得出口呢?反正这家伙的目标是我,我本来以为他不会对你下手,没想到……」
「我没有!」蓝长空矢口否认。
「不管以前有没有,总之以后你心里只能有我!」凤逍遥霸道地说。
「你真的是二皇子?」那个放浪羁,以神秘闻名天下的凤逍遥?
凤逍遥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叫我逍遥吧!『凤逍』这个名字听起来怪别扭的,好象砍了尾巴似的。」
「这名字可是你说的。」
「没办法嘛!我总不能挂着二皇子的名字到处跑,而且我也不愿意抛弃自己的姓氏,只好这么说了。」
他告诉蓝长空很多事,包括六大门派如何剿灭圣火教,如何侵吞他们的财产,诸如蓝长空视为传家之宝的幽光以及凤后又是如何遇上皇帝,在她当上皇后之后又是如何倾力找回失散的他。
蓝长空专注地听完他的话,「你也有很坎坷的人生呢!」
「最坎坷的是爱上了你。」
一时之间,蓝长空不知该怎么响应。
如果凤逍遥和以前一样是开玩笑的就好了……
「我是认真的!那个时候我就爱上救了我一命的漂亮白衣少年,我找了他好久好久,当我再度遇到他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别人,而且还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怎么提醒都想不起来。」凤逍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可以想我的打击有多大吗?」
「别这样,那不是你或我的错。」蓝长空语焉不详地试图回避正面回答这些问题。
拥抱、做爱、接吻……是出于同情、安慰凤逍遥倍受折磨的身心,或是他真的喜欢上这个人?一场苦恋结束,是不是一定要立刻开始另一场恋爱?
蓝长空无法找出答案。
「空,你是爱我的吧?」相对于蓝长空的沉默,凤逍遥很快就道出结论,语气里充满期盼。
他不认为若没有真正的爱情,在床上交缠的肉体能够燃烧得那么彻底,更不认为空会用他非常重视、别具意义的吻来安慰人。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但当事人却往往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走了。」蓝长空沉默良久,站起身来,「如果有机会,我会想办法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吧!」
听着熟悉的脚步声渐渐离去,凤逍遥无力地垂下头,不知是疲惫抑或失望。
密室里又恢复了原先的灰暗与死寂。
第七章
「其实我很羡慕你们。」一路上始终保持沉默的月忽然开口。
「咦?」蓝长空停下脚少,仿佛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如你所见,我是易容高手,可以装扮成任何人的模样,外貌、言行、举止,甚至性格丝毫不差。」月顿了一下,「唯独缺了一张脸,一张属于自己的脸。」
蓝长空静静聆听,没有回答,那表情不知是怜悯或轻蔑。
「但是我不能产生真正的感情。」月摇摇头,「太师给了我举世无双的能力,也从我身上取走作为一个人必备的条件——情感。我只能是师父的工具,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难道你会为此感到遗憾吗?」蓝长空语带讽刺。
「遗憾?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月面无表情,空洞以对。
「你真可悲。」蓝长空摇摇头,悲悯地说。
「当我看到你们互相依偎在一起的时候,身体起了一股悸动,仿佛死去的部分又复苏了。」
「那是幻觉,死去的心不会再复活了。」
「是吗?也许和你在一起,我就能够重新找回失去的情感。」月伸出手,试图抓住蓝长空的发。
「你想做什么?」蓝长空用力拨开他的手。
「你的反应很直接,感情丰富。」月缩回手,「站在你身边,我似乎可以感受到那股强大的波动,所以我要你!」
「那是不可能的事。」蓝长空冷笑着回答。
「如果你答应我,也许我可以考虑放了二皇子。」
「什么?」蓝长空浑身一震。
「太师还有七天才会到达这里,在那之前,要是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我可以放了二皇子,就当作是他自己逃走了。」月缓缓地说着。
「你不怕无法向太师交代吗?」蓝长空反问他。
「我有我的方法。」
「你让我考虑一下吧!」蓝长空沉吟片刻,挣扎地咬咬下唇,随即抬头,露出一丝期待的光芒,「你的目的是要找回失去的七情六欲,而不在和男人上床,对吧?」
月点点头。
「那么我会帮你,帮助你重新去感受这个世界,但是不上床,而且没有那个必要。」蓝长空做了最大的让步。
「如果你办得到的话。」月点点头。
「怎么了,你今天心情似乎特别好。」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何教会一个人体会世间的喜怒哀乐。」蓝长空一面擦拭着凤逍遥的身体,一面故作不经意地说。
「你做得到的!你天生就有这种能力。」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我不就被你教会了吗?」凤逍遥朝他眨眨眼,「靠近一点,再靠过来一点。」
蓝长空依言挪近身子。
「你好温暖、好柔软。」凤逍遥在他额上磨蹭,「抱着我。」
蓝长空让他的脸颊贴近自己的胸前,两人绕过他的颈项。「为了你,我会努力的。」蓝长空温柔地低语。
凤逍遥没有深究他话中的涵义,贪婪地感受着他的体温,因为一个人在地牢里动弹不得,确实是太冷、太寂寞了。
坐在凉亭里,蓝长空与月静坐相对。
「这里环境不错。」蓝长空深吸了一口气,转转手中的茶杯。
「民脂民膏。」月点点头。
蓝长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因为月所言是事实,残酷得令人无法反驳。
「最深刻的事物往往隐藏在不起眼的角落。你仰望天空,注意到天空里有什么?」对于天空他有种特殊的情感,因为「长空」是他的名字。
「天空是灰蓝色的,云层很厚,午后会有雷阵雨。」
「没别的了吗?」蓝长空忽然觉得一阵晕眩,头好痛,全身无力。
「偶尔会飞过几只鸟,燕鸥南飞,再过两个节气就冬至了。」
「那么,云呢?」蓝长空仍不死心。
「地上的水气蒸发,到了天空的上层会再度凝结,最后会转化成雨、雪或冰,重新落回地面,生灭如环,天之常德。」月解释道。
「你懂得可真多。」蓝长空觉得自己脸颊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他的感觉真是异于常人嘛!
「过奖了!」月淡淡说道。
「你要自己去体会所有感觉,旁人帮不上忙的。」蓝长空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像在对牛弹琴,月根本无法体会他所提的问题的意义。「来过、爱过,心动过,人生便不白费,结果如何反而是不重要的。」
成败不能论英雄,就象动人的爱情不一定有快乐的结局。
「那么,回答我一个问题。」月沉思道:「如果人死了,感情还会存在吗?即使存在,这样的感情有任何意义吗?」
蓝长空顿时楞住了。
如果凤逍遥死了,还会继续爱着自己吗?自己又会不会惦记着他?即使会,死去的人是不会再回来的,那又有什么意义?
他想起了宇。他死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的悲伤已经淡薄了很多,连怀念他的机会也少,而且初时还対凤逍遥很不谅解的心情,此时已变仿佛没那回事似的,他与凤逍遥甚至相处得毫无芥蒂。
他几手连宇的模样和声音都拼凑不起来了。
「不是的!」蓝长空忽然提高音量,隐隐含着对齐修宇的愧疚,「人会老死,记忆会淡化,可是过程是怎么样也不能磨灭的!」
「如果这就是你所说的感情,我宁可不要。」月摇摇头,「中间的过程络有一天会消失,抓着已经不存在事物,逐渐褪色的回忆有什么意义?」
「如果没有意义,你也为什么想要感情?那并不是单纯的本能而已。」
「即使我无法忍受,总还有些什么事是我办得到的,比如说……」月若有深意地望着他,「掠夺!」
蓝长空颤抖了一下,仍不服气地说:「掠夺别人的感情仍然不能成为你自己的东西,就像模仿并不能满足你一样。」
月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因为他知道蓝长空说的是事实,至少有一部分是。
月静静地看着他,久久不发一语;末了,他只留下一句话:「你还有五天的时间。」
五天!他要如何打动月坚如盘石的心呢?
蓝长空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是我的错觉吗?你好象变瘦了,有没有照常吃饭?」凤逍遥不放心问:「我没在你身边果然不行,你心情一低落就不怎么吃东西……」
「别说话,你不知道会在这儿待多久,要保持体力。」蓝长空温柔地摸摸他的脸颊,耐心地安抚他。
凤逍遥摇摇头,脸上带着一抹无奈的苦笑,「从被关进来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指望能活着出去,倒是你……」他抬起头,深情凝望着他,「你才是我唯一的牵挂。」
「你想太多了。」蓝长空试图安慰他,「要杀你的话,他们早就动手了,不会让你活下来浪费粮食,而且一养就是两个人。」他指的是凤逍遥跟自己,「他们一定想用你来威胁皇上,你若活着,他们才有筹码。」
「我无所谓,反正爹不疼、娘不爱,死了也好。连累你陪我在这里受苦,才是我最过意不去的地方。」
「胡说!你爹娘怎么可能不爱你呢?」
「你不了解。」凤逍遥摇摇头,「父皇是个老好人,也就是因为太好了,他眼中除了母后之后,什么人也容纳不下,对我好也只是因为我是母后的儿子,至于我母后心里就只有皇妹,没有我。」
「公主吗?」
凤逍遥点点头,「母后常说什么『儿子是母亲前世的情人,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那根本是骗死人不偿命的谬论!母后是圣火教的圣母,教主之位传女不传子,她需要的只有女儿,而不是儿子。」
「好奇怪的说法。」蓝长空不解,但他有点能体会那些被视为赔钱货、从小就被送去夫家当童养媳的女子的心情了。「可是她还是爱你的吧?」
「当然,只是她更爱皇妹而已。」
「别胡思乱想,那只是你的错觉。」蓝长空柔声安慰他。
「那不是错觉。」凤逍遥微微苦笑,「为什么你们这些正道人士总是以自己的价值观去评断别人呢?」
「你开口闭口就是『你们这些正道人士』,再这样下去,我可要生气了!」蓝长空假意撅着嘴,「我们又没有惹你。」
呃,也不能说没有,圣火教就是毁在六大门派联合之手的。
「至少我没有惹你吧!」蓝长空又补了一句。
「你没有。」凤逍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可是你知道吗?最危急的时候,母后是抱着皇妹逃走的,把我一个人留下来面对六大门派的追杀。」
「逍遥,别这样。」蓝长空让凤逍遥靠在自己的胸前,「她有不得已的苦衷,虽然我没亲眼见到,但当时的情况一定很混乱吧?一个女人独自求生尚且不容易,她怎么能带着两个孩子逃掉呢?」
「那么至少可以……」凤逍遥不服气地抬头欲言,忽然又沉默下来。
「你想说至少可以带你走,是吗?然后让你皇妹孤身一人,面对六大门的追杀,自生自灭?如同当初的你一样?」
凤逍遥紧紧地靠在他胸前,没有回答。
「那么现在心怀怨恨的人就是你皇妹了。」蓝长空沉吟了一下,又说:「为人父母,纵想做到公平,也还是会有不能周全之处。他们不是圣人呀!你想想看,在你与母亲重逢后,即使她是个心高气傲、自尊心很强的女人,不愿意向你表示歉疚之意,但在情况许可的范围内,她没有想办法补偿你吗?她若真那么狠心,何必费尽心思,倾全力找回你呢?」
「你真好,空。」凤逍遥轻轻低下头,「我爱你。」
「你只是害羞罢了。」蓝长空笑了一下,「玩世不恭、特立独行的个性只是你用来引起家人注意的方式,你觉得他们不太在意你,事实上就是因为他们太在意你,不愿意用任何理由束缚你,才会让你自由自在的在外面乱跑。爱有很多种,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尊重和自由,他们爱你,就如同你爱他们,有没有血缘关系,其实早就不重要了。」
「听你这么说,我忽然间好想回家。」凤逍遥以充满期待的语气,向他提出邀请,「我要带你一起回去。空,跟我走吧!」
「我也有我的家人。」蓝长空含糊地响应,算是给了一个答案。
以蓝府名门正派的规矩,能忍受家中唯一的儿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吗?如果已经先有子嗣,倒也无妨,但蓝长空还没成亲,蓝老爷的年龄又已经大了……
也许是受到思乡和疲倦的情绪冲击,凤逍遥没有察觉他话中的迟疑,只是安静地感受与蓝长空单独在一起的安祥和静谧。
蓝长空看着凤逍遥,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觉得他看起来好象没那么有精神了。
凤逍遥日渐疲惫,神色越来越憔悴,起初一两天还能有说有笑,几天之后就懒懒地不怎么想动,只想靠在蓝长空的怀里撒娇,说他想回家,想家人之类的话;再过几天,蓝长空去见他的时候,凤逍遥已经几乎说不出话。
而月的意志力却获得压倒性的胜利,自始至终都末被蓝长空打动。
「师父就快到了。」月提醒他。
「我知道。」蓝长空烦闷不已,语气有点沉重。
月看了他一眼,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