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受降仪式结束之后,段珀才在大批卫士的包围下匆匆出现,陪同段提沙登上缅甸政府派来的直升飞机,直飞仰光。
127.宁静岁月
段提沙对于自己的新居,还是很满意的。
庭院十分阔大,房屋也修砌的美轮美奂,正能合得上他的身份。事实上他的邻居有缅甸前总理,有现国务委员会主席,甚至连美国大使也住在附近。无论如何,缅甸政府对他的待遇,实在是好的够可以了。
在受降仪式的当天下午,副官长乘坐第二趟直升飞机,把坤信和快乐也带了过来。
快乐现在一离开段珀就心慌,所以如今抵达新居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段珀,并且伸手抱住了对方的大腿。段珀想要把他抱起来安抚一番,不过这孩子实在是沉甸甸,所以他抱了不过半分钟,就把快乐又放回了地上。
与此同时,坤信也和段提沙见了面。
坤信的长发近来经过了一次修剪,然而依旧长及肩膀。他懒得很,不肯自己走路,下车之后便坐到了卫士的臂弯中。及至到了段提沙面前,他自然而然的向前方伸出一只小手,又把长睫毛垂下来,娇声慢语的唤道:“爸、爸!”
段提沙身处这陌生环境中,心情本来也有些凄惶的,可是如今一见到坤信,他登时心花怒放,脸上绽开了笑容。
“坤信宝贝!”他从卫士手中接过孩子,喜笑颜开的把面孔蹭到坤信怀中,深深的嗅那奶香气。坤信转动眼珠环视了周遭摆设,大概也是感到了趣味,竟然一扫往日那种昏昏欲睡的倦怠神情,眉目间隐隐显露出了一点幼童特有的天真光彩。
“其实这样也好……”段提沙心中暗想:“坤信可以安安稳稳的长大成人了。”
当晚,段氏父子并没有共进晚餐。他们分成两拨,各自守着个孩子吃喝了一顿。然后才在卧室内相聚了。
段提沙趴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小瓶缓解帕金森症的左旋多巴药片,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不该吃——这种药,一旦吃上,可就再也离不开了。
段珀爬到他身边坐下,从头到脚的抚摸他那赤裸身体:“爸爸,听说市内有一位中医,专会配药治疗这种病,我们也试一试吧!”
段提沙把药瓶放到了床前的矮柜上,转过身来伸长手臂,将段珀的右腿抻了过来。用手掌捂住小腿肚上的鲜红伤疤,他一边揉搓一边问道:“老虎,这里的肉还是疼吗?”
段珀一撅嘴:“筋也疼呢!”
段提沙探头在那伤疤上重重的亲了一口:“可怜的老虎。”然后他欠身向段珀伸过手去:“来,到爸爸这里。”
段珀躺到了段提沙的怀里,而段提沙用手臂环住他的身体,闭上眼睛喃喃说道:“唉,老虎长大了,好久都没有让爸爸抱一抱了。爸爸要好好治病,多活几年,陪着我的大老虎!”
段珀没说话,只抬手搂住了段提沙的脖子,又抬头望向了对方的眼睛。
双方对视片刻,段珀忽然垂下眼帘,把面孔贴到了段提沙的胸膛上:“你去抱坤信嘛!”
段提沙笑出声来,一翻身把段珀压在了身下。低头和儿子鼻尖相触磨蹭了两下,他低声问道:“坤信是你弄出来的,不是我弄出来的;可现在你倒和我闹起了小脾气。臭老虎,你要吃你儿子的醋吗?”
然后不等段珀回答,他伸展手脚,结结实实的压了下去:“不要傻了。爸爸当然最爱你。”
段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唉呀!压死啦!”
段珀在段提沙身边,很踏实的睡了一觉。
翌日清晨他早早起床。穿着一条小裤衩站在玻璃窗前,他头脑一片空白的向外望去,足足发了半个小时的呆。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自己现在无事可做了!
他不用再去苦心思量,也不用再去担惊受怕。他现在只是一名富有的、清闲的、身份合法的缅甸青年——很普通,普通的简直没了光彩、没了出息。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扭头望向大床,就见上面的段提沙四仰八叉,正睡得鼾声如雷。
他把脸转回窗前,下意识的做了一个深呼吸,心情忽然就快乐了起来。
他披上衣服,因为右腿仍旧是不敢使劲,所以只好是扶着墙连走带跑。一路溜到岩温的房中,他撒欢似的在床前甩掉拖鞋,一跃而起就扑了上去。岩温还在睡觉,猝不及防之下受到袭击,吓的猛然睁眼,险些当场扼住了段珀的脖子。而段珀也没说话,在对方胸前找到乳头一口叼住,用力的吮吸起来。
岩温低头看着段珀,没敢乱动。而段珀最后咬了他一口,随即扭身滚到了旁边躺下,又紧闭双眼,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岩温感觉自己这唯一的乳头好像是真的被段珀吸大了,所以就趴在床上,想要偷偷的把它藏起来:“老虎,你好像很高兴。”
段珀枕着双臂,对着洁白的天花板答道:“嗯……还可以。然后他侧过脸望向岩温:“你呢?”
岩温没想到他还会关心自己的意见,不禁有些受宠若惊的不好意思了:“我……我和你一样。”
段珀知道这黑小子向来是没什么思想,所以就自顾自的改变了话题:“今天我要去医院。”他抬手一敲自己的太阳穴:“检查一下!”
这倒是一桩正经事。岩温常见段珀被头疼折磨的要死要活,如今听到这话,便很积极的挺身坐了起来:“好!”
段珀和岩温两个人吃过早饭,随后乘车出门,前往医院。这日天气十分晴朗,温度不高不低,不时还有凉风吹来。段珀在车内坐不住,又感觉自己的右腿并没有特别疼痛,就和岩温在半路一同下去,沿着那洁净道路缓步前行。
如此刚走了没有几步,忽有一辆汽车从岔路中横冲出来,“吱——”的一声刹在了段珀身边。随即那后排车窗降下,车中人却是张启星。
张启星把头从车窗中探出来,匆匆的笑道:“老虎,搬过来了?很好,我家里那边又生了,听说很健康,我赶回去看看,过几天再来找你。”
说完这话,汽车重新发动,离弦之箭一般向前蹿去,由此也可见张启星那归心是何等的迫切。不过他那话说的没头没尾,导致段珀愣在当路,摸不清头脑。这时后方由远及近的传来一阵孩童哭声,段珀转头望去,就见开心沿着岔路,涕泪横流的跑过来了。
开心虽然还是个小孩子,短胳膊短腿的,但是跑的很快,一眨眼就冲到了段珀面前。停住脚步仰脸看看段珀,他抹了一把眼泪,拔腿又要继续追逐。可这回没等他跑出多远,一个黑瘦汉子气喘吁吁的撵上来,一边撵一边用中文高喊:“大少!大少!别跑啦!司令只是回去看二少,过两天就回来!”
开心跑的头也不回,又声音很粗的哭号答道:“我也要回家去!呜呜……我不上学!”
黑瘦汉子在段珀前方一百米处逮住了开心,强行把他抱了起来。开心眼看着黑瘦汉子扭头踏上了归途,不禁张牙舞爪,并且喷出了一大串污言秽语。黑瘦汉子平静而疲惫的捧着家中这位大少,就像捧着一只肥硕的大八爪鱼一样,快步经过段珀,拐进了岔路。
段珀这才明白过来——张启星的老婆又生了,并且生了个活的,所以张启星才如此急迫兴奋。
不以为然的一撇嘴,他心中暗想:“生孩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惜哑巴死掉啦,要不然我也会有很多儿女的。”
随后他抬起右腿,谨慎落步,带着岩温继续向前走去。
在仰光市内最好的一家私立医院内,段珀终于如愿以偿的做了一次脑部CT。
然后他和岩温坐上汽车,去游览了世界闻名的瑞大光塔。半天之后他们回到医院,得到了检查结果——事实上是没什么结果,因为他的大脑看起来一切正常,可他又的确是时常头疼失眠。
很困惑的拿着一点镇痛药离开医院,他和岩温同车回家。坐在汽车上怔了一阵,他忽然抱怨似的对岩温说道:“他可真会打,让我都没有办法去治疗!”
岩温没敢附和这话,不过也觉得将军这事做得不对。自己的儿子,生气可以打屁股,不该打头。
段珀怨气冲天的回了家,一进门就碰上了正在哭泣的快乐。
这让他感觉很奇妙,几乎认为这一对双胞胎兄弟心有灵犀,约在今天一起嚎啕。然而详细询问了几句后,他才知道快乐的确是受了委屈——胖小子今天无所事事,溜到坤信房里翻零食吃,结果被段提沙逮了个正着。
快乐一边哽咽一边脱下裤子,让段珀看自己的大腿:“他踢我,还说要宰了我!”
段珀知道快乐是张启星的儿子,必然不能入父亲的眼。可是看着孩子腿上的一片淤青,他也不禁心里冒火。兜头扇了快乐一巴掌,他恨铁不成钢的怒道:“你怎么这么馋?想吃什么你告诉我,以后不许你再去坤信那里!说,你到底想吃什么?!”
快乐一看老虎变了脸色,登时吓的不敢哭了,可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想吃什么。段珀见状,就吩咐身边卫士出门采购了许多点心糖果回来,全放在了快乐一个人的房间里。快乐受了安慰,黏在段珀身上开始哼哼唧唧的撒娇。而段珀抱着他坐下来,心想这回大家住在一起,快乐又越长越大,兴许将来父亲起了坏心,会真把孩子弄死。为今之计,不如效仿张启星,也把快乐送到寄宿学校里去吧。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离他们远一点。”他叮嘱快乐道:“不过也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快乐像只树熊一样坐在他的大腿上,可怜兮兮的“嗯”了一声。
当晚,段珀并没有因此去找段提沙算账,他只是趁着保姆不在之时,偷偷走进了坤信房中。
坤信刚刚吃过晚饭,此时正坐在床上摆弄一辆体积很大的玩具汽车。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了段珀一眼,他一声不吭的垂下眼帘,继续把那辆汽车在床上滑来滑去。
段珀停在床边,有心替快乐报仇,也把坤信揍上一顿。不过坤信是如此的细皮嫩肉,让他感觉自己就是轻轻弹上一指头,也会在对方的肌肤上留下痕迹——届时段提沙发现了,势必不能善罢甘休。
“冤冤相报何时了。”段珀如是想:“如果爸爸真把快乐宰了,那我是没办法也杀掉坤信的。”
思及至此,他弯腰一把夺过坤信手中的大汽车,随后绕过大床打开窗户,将这玩具狠狠掼到了楼下水泥地上。只听“啪嚓”一声大响,玩具汽车想必是当场就四分五裂了。
然后他关上窗户,回身面对了坤信。满怀威胁的伸手指了指这孩子的鼻尖,他无话可说,扭头开门走了出去。
坤信一直没说话,待段珀走后,也只是皱起了一条眉毛。四脚着地的爬到床边,他跪起身来摘下墙上的电话听筒,又用指头按动了几个数字键。
在拨通了楼中的内线电话后,他双手捧住话筒,奶声奶气的喊道:“爸,爸!”
段提沙今天狠踢了貌似张启明的快乐,当时虽然痛快,其实心里也有些不安。在接到坤信的告状后,他因为底气不足,所以没敢去找儿子分争,抱着孙子就偷偷回到房中,关上门一声不出了。
这夜,段珀决定带着快乐睡觉。
快乐很高兴,连腿上的疼痛的忘却了。洗过澡后他坐在床上,一边吃甜点一边看电视上播放的动画片。
片刻之后,段珀也裹着浴巾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上床坐到快乐身后,他把这热烘烘的胖小子抱进了怀里。快乐盯着电视屏幕傻笑不止,又抓住段珀的手臂不住摇撼:“老虎,你看!”
段珀看不懂这部动画片,也不明白快乐为什么这样疯狂的发笑。幸而动画片已经播放到了尾声,在结束曲响起之时,段珀关掉电视和电灯,拉起一条薄毯盖住了自己和快乐。
快乐心事少,闭上眼睛就能入睡。而段珀在这匀称轻微的呼吸声中辗转反侧,一时却是不能入眠。他终于尝到了太平日子的滋味,原来就是这样的——未见得甜美,但也绝不苦涩。
借着窗外透进的暗淡光线,他仔细打量了快乐的睡颜。
真像启明啊!
段珀恍惚起来,仿佛忽然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当时的自己躺在一张大竹床上,夜里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启明。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启明,可就是喜欢,喜欢极了。
段珀闭上了眼睛,心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自己一定要把叔叔和启明提前送到仰光来——对了,还有哑巴,哑巴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呀。
大家都活着,好好活着,那该有多好?不过叔叔大概和爸爸一样,不许自己娶一个小哑女做妻子,启明也一定不赞同。自己大概是犟不过这么多人的,那可怎么办呢?其实爸爸倒是没有什么可怕,大不了不理他就是,不过叔叔就不好打发了,叔叔那么认真,又总是苦口婆心的,自己如果太不听话,他会伤心的。
至于启明,启明会不会也跟着难过呢?
段珀左右为难的翻了个身,感觉这真是一道无解之题。小哑女很可怜,不娶不好;可是真要把她娶进门呢,所有的人又都不允许,简直没办法。忍无可忍的抬手挠了挠短头发,他打了个冷战,忽然回归了现实世界。
现实世界中并不存在这种难题,因为那些人都死了。叔叔,启明,哑巴,都死了。
于是段珀自嘲似的在黑暗中笑了一下。探头在快乐的眉心上轻轻一吻,他长叹一声,软绵绵的仰卧在了大床上。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他对自己说:“睡觉吧!”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部分到此完结。
段珀今年已满二十九周岁,依然没有找到精神身体上都契合的长久伴侣,以后找到的可能性也很小,即便找到了也未必能够相守,因为他的父亲是段提沙。段提沙的思路与常人不同,比较BT,如果段珀当真得到了爱情与爱人,那接下来段提沙定然会操起大棒,打散鸳鸯。如果段提沙老到连鸳鸯都打不动了,那则会改变战术,以情感人,涕泪横流的追忆似水年华,用父子情分去绑架控制段珀。
所以说世间没有万全之事,段珀也只好是自求多福了。
番外是有的,不过因为内容不是很符合河蟹的要求,又不想做拉灯党,所以全部番外将被收到实体书中出版,暂时不在网上更新。
感谢大家对本文的支持与厚爱。
番外一:赋闲
一九八六年七月,仰光。
段珀坐在廊下的躺椅上,微微侧过头来,面对了跪在地上的岩温。
此时正处在缅甸的雨季,空气潮湿。段珀懒洋洋的在躺椅上伸展了身体,一双眼睛也是半睁半闭。身后的两扇大玻璃门敞开着,房内开了空调,较为清凉干爽的空气源源不断的流动出来,让段珀感到了极度的舒适。
在仰光赋闲了小半年,他仿佛是胖了一点,除此之外再无变化。他终日无所事事,在无聊到烦恼之时,就拿岩温来消遣。
岩温双手平伸,端着一只不锈钢制的大盘子,盘中盛放着剥好的雪白荔枝。段珀慢条斯理的伸手拈起一颗,而后有气无力的吹了一声口哨,将荔枝高高的向天上抛去。岩温立刻训练有素的仰起头,挪动身体用嘴接住了荔枝。
段珀又抛起一颗,仍旧是准确无误的落进了岩温的口中。
岩温面无表情的咀嚼,吐核,然后认真的等待下一颗荔枝来袭,眼神与姿态都很像一只矫健的狼狗。段珀承认他是条好狗,然而来了兴致,仍然是要恶作剧——他将一颗荔枝用力掼到了地面。
岩温愣了一下,睁圆了眼睛凝望段珀,目光是无辜而又疑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