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到今天……只怕是谁也说不清楚了。」李冒天也长出了一口气。
榕城医大的典雅书卷味总是随着太阳的落山而悄然隐去,方敏旭匆匆地向着约定的会议室走去。
「小方、小方!」
沈重云扬着纸跑得气喘吁吁,小周在后面一脸菜色地跟着。
「小方,我把所有大楼之间的距离都跑出来了。」
方敏旭连连点头,将纸接了过来,也不细看,道:「你先跟小周回宿舍,等会儿我来找你。」
沈重云跟着道:「我跟你去捉鬼吧,你没我帮忙怎么办呢?」
方敏旭像是很着急,只想了想便敷衍道:「好,好,这样,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给你去做。你去给我找一样东西,说它是人它又不是人,是活物却不见天日,可长可短,可大可小。」
沈重云一脸茫然,小周则好像强自憋住才能不放声大笑,看着沈重云摸着头走远,小周笑着凑上来道:「你还应该说男人有,女人没有。」
方敏旭微笑了一下,道:「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先走了。」
他快步向着行政大楼走去,今天是个多云天气,太阳一西斜天似乎就黑了。方敏旭推开办公室的大楼,发现居然是自己第一个到,他又看了一下表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但还是没有见到杨宗和的人影,外面的天渐渐黑了,方敏旭只好动手将壁灯打开,然后又坐回了沙发上,轻轻皱了眉。
外面的喇叭里传来了今天的榕城医大夜间的广播,歌声隐隐传来,大约又隔了一会儿,外面的脚步声才传了进来,将沉思中的方敏旭惊醒了。
门被打开了,李冒天走了进来,他一进来就迅速将门掩上,急声道:「方先生,宗和不见了。」
方敏旭大惊,站起道:「怎么会?」
李冒天似乎急得有一点快语无伦次了,道:「是这样的,我陪同他去了海东住的地方,出来之后,他就说要去图书馆看看,我就陪他去了。他的情绪一直不太好,我就多宽慰了他几句,可是当我跟图书馆里的旁人说了两句话再回过头来时,就怎么也找不着他了。我找了他快一个下午,现在不得不来见你。」
「那我们去图书馆。」
「好,好。」李冒天边走边道:「我刚才已经让老冯再去找了,否则、否则就只能报警。」他说着拿出帕子,摘掉金边眼镜细细擦了擦自己的额头,显然这半天跑得他满头大汗。
还未过六点半,但因为正是吃饭时间,所以图书馆里面的学生并不多,偌大的借阅室空空荡荡的,仅有两、三个学生,一眼扫去,一览无遗。
方敏旭与李冒天很快就走到了顶楼,学术馆里的那位管理员雷老师还在,见到方敏旭进来还是老样子,眼皮微微一抬,很快又落了回去。
其他的馆里面人空,学术馆更是空无一人,方敏旭从第一排书架一直走到最后一排,什么人也没有,他不由皱了一下眉头。
李冒天不停地擦汗,连声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方敏旭道:「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李冒天将金边眼镜戴好,道:「不如……报警?」
「好,报警。」方敏旭点头同意。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学术馆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起了一层薄雾,让夜色显得越发浓黑,但是那轮红月依旧纤毫毕露,散发着神秘的光彩。
尽管是盛夏之夜,一阵凉风吹来,方敏旭还是感觉到了周身一阵寒意。
突然听到身后李冒天略透着惊恐的低呼声,方敏旭慢慢转过身去,他的身后,学术馆的旁边出现了一条原本并不存在的走廊,走廊上的欧式护栏自然地衍生过去,跨过了学术馆的前沿伸向了远处。
方敏旭腾地转过身去,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黑发白衣的女子,她看似遥远、但给人的感觉倏忽间便会飘得很近,半道上,他们四处寻找的杨宗和正狼狈地从走廊爬起来。
方敏旭与长发女便隔着那条不存在的走廊、隔着走廊上的李冒天与杨宗和遥遥相对着。
李冒天吓得浑身打颤,似乎已经害怕到完全丧失了逃跑的勇气,平日里的学者风度、大学校长的精明在这一刹那间似乎都丢失得一干二净,即便是杨宗和似乎也失去了一贯的威严,搭在额头上的那缕湿发令他看上去有一种真实的卑微。
「不是我害死你的,不是我害死你的。」相较杨宗和的沉默,李冒天不停大声反复叫道。
那女子短促地轻笑了一声,道:「那你是怎么知道我死了的呢?」
李冒天浑声颤抖,道:「你、你不是消失二十五年了吗?如果不是死了,又怎么会失踪这么久?」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是被害死的呢?」
那女子的声音并不清晰,但唯有如此,在夜中,她的声音便越发显得阴森,令人恐惧。
身旁的学术馆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原本空荡荡的学术馆变得灯火通明了起来,只是与记忆中井井有条的图书馆相比,眼前的图书馆显得分外的凌乱,边上到处堆满了黄沙跟水泥,还有长条陶磁板,一切显示着这里似乎正在准备做重新装修的工作。
学术馆的中央多出了一个人,令人意外的是,他既不是杨宗和,也不是李冒天,而是年轻的许立。他看上去非常的古怪,站在学术馆当中纹丝不动。
这个时候走廊脚步声响起,年轻的杨宗和推门进去了,他见到许立后微微一愣,脱口道:「怎么是你?」
许立一见到杨宗和顿时眼珠子活了起来,他沙哑地说了一声:「你该死!」他没有说完第二句话,就直扑了上来。
「许立,你怎么了?快住手,有话好好说!」杨宗和大叫了一声。
许立完全没有听闻到一般,与杨宗和扭打在一起,他看上去力大无穷,杨宗和完全不是对手,很快便被许立推倒了,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图书馆的地板上,顿时似乎就失去了知觉。
许立的目光当中透着兴奋,他伸出手狠狠地向着杨宗和的脖子掐去,门突然被人重力推开了,一个长发的女子跑了进来,一把抓住许立的手大声道:「醒来、醒来!阿立,别杀他、别杀他!」
她给人第一眼的感觉倒不是漂亮,而是一种属于青春的亮丽,鲜嫩的双额、乌黑的瞳孔,像一件将将缝好衣角的衣衫,有一种崭新鲜活的颜色。尽管她与一张陈年照片有差距,但是方敏旭还是能看得出来这位应该就是姚青儿。
姚青儿叫得声嘶力竭,但许立的眼里仿佛根本看不见她,他的手劲巨大无比,女子几次被他甩了出去。最后许立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一把掐住了挡在自己面前的姚青儿的脖子。
方敏旭隔着窗玻璃看着里面这一幕,姚青儿慢慢突起的眼珠子里透着惊恐与绝望,曾经鲜活的颜色似乎慢慢褪色,变成了一块腌渍的破布,又或者是风干了的尸体,渐渐没有了任何人气,令围观的人发自内心的升起一种悲哀与无能为力。
走廊上,李冒天浑身颤抖,杨宗和则是泣不成声,一直不停地摇着头,整个人的精神似乎完全被抽走了,显得苍老无比。
许立掐死了姚青儿,脸上显出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紧接着头一歪便倒在了姚青儿的尸体旁边。
片刻之后,杨宗和首先醒来,他一眼看到这个场面似乎着实受到了惊吓,隔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在地上躺着二人的鼻息处试探了一会儿,试探到姚青儿的时候,又受到惊吓一般将手收了回来。
杨宗和刚想起身,李冒天推门进来了,他表现得也是大吃一惊,匆匆试探了一下姚青儿的鼻息,失声道:「青儿、青儿死了?」
「不、不是我杀的。」杨宗和连连摇手。
「我知道,多半是阿立。」李冒天气得连连跺脚,恨声道:「我就知道阿立最近的精神有一点不太正常。」
「他刚才先是攻击我……我想他是被青儿催眠了。我刚才晕过去了……」杨宗和低头双手捂着脸,道:「可等我醒来,为什么是她死了。」
「那怎么办?」李冒天缓缓地问。
「报警吧。」杨宗和抹了一下眼颤声道。
李冒天犹豫了一下,制止道:「宗和,阿立是我们的好友,你也知道他一定不是故意攻击你们的。」
杨宗和满面疲惫地道:「有没有关系,留着让警方说话吧。」
「警方怎么会接受这种论调,如果报警,阿立就死定了。」李冒天皱眉道:「宗和,你就算不想想自己的出国机会,也要想一想阿立为你做了那么多实验的功劳,没有他,你怎么能连连获奖?你又怎么能获得保送出国的机会?」
杨宗和顿时显出了犹豫之态。
李冒天又道:「别忘了我们做的那个专题,青儿前几天不是说有了重大的突破,可以证明我们俩的理论能够成立吗?你想一想,这是多么大的成就,你不是要在国外读博士吗?有这么一个现成的成就不是事半功倍?你一向都有远大抱负的。」
杨宗和苦笑了一下,道:「可是她说要让我跟她结了婚,她才肯告诉我。我……说实在的,不想欺骗自己,她让我难以呼吸,有的时候都喘不过气来,她常常不打一声招呼就对我催眠,不管我愿不愿意都按她的指令行事,这让我常常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是不是真实的……」
「她谁都不爱。我们对她来说,不过都是她的玩偶、是她的实验品,在她的心里,她只爱她自己,如果你求着要跟她结婚,她早就把你抛弃了。」
李冒天的声音尖锐了起来,但瞬间他似乎就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缓和了一下才道:「青儿肯定会告诉许立的,她虽然不爱任何一个人,但是她会相信许立,我们把他杀了,最后一条线索也没有了。」
杨宗和轻微地叹了一口气,顿了顿,带着狐疑地道:「冒天,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即便这个专题成功,你不要忘了,主要负责人也是我不是你。」
「这样阿立对我来说就更重要了。」李冒天叹息道:「我没有你出国的机会,就只能选择留校,要想有更好的前程,以后的研究专题,还有谁能像阿立那样不计个人名誉的为我付出呢?」
杨宗和微微犹豫了一下,道:「可是青儿的尸体怎么处理?」他略一沉吟道:「现在已经不上解剖课了,不如把她先放到解剖室里去。我跟许立本来就一直在那里打工,等有机会再把青儿带出去,找个地方安葬。」
「可是学生总归要上课啊!」李冒天缓缓地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学校里让我们学生会组织人在这个学期整修这间图书馆,不如我们……就把青儿埋在这里吧。」
第十九章:被活埋的情人
方敏旭顿时一阵凉意,姚青儿原来没有离开过任何地方,她就被埋在了这间图书馆的墙壁里。
外面的杨宗和已经连哭都不会了,他半瘫倒在墙壁上,显得魂不守舍,李冒天则浑身都在颤抖,道:「青儿,你也看到,杀你的人可不是我们,我们这么做是为了救许立,你也不想许立出事吧,要知道,他可是被你害的。」
走廊尽头的白衣女子只是冷笑了一声,不是很尖锐,但却透着浓浓的轻蔑。
图书馆里的杨宗和瞥了一眼地上的姚青儿,似乎有一些不忍,但还是叹了一口气,道:「那好吧。」又顿了顿道:「许立怎么办?」
李冒天皱了皱眉头,道:「这个傻子就不要让他知道了,免得麻烦。趁着天黑,随便把他扶下楼塞在哪个暗角,尸首先放在这里,反正四楼在装修,不会有人来。」
「好。」杨宗和似乎天人交战了一会儿,但功成名就最终占据了他的脑海,他站起身来帮着李冒天将晕倒的许立拖出了门。
学术馆里空荡荡的,姚青儿的尸体就那样躺在那里,隔了不多一会儿两人就回来了。
李冒天拿起边上的铲子狠狠铲了一铲子水泥,民国时期的红砖颇为结实,外墙也做得厚实,但是工人与学生会组织的学生依然在敲墙的时候砸出了大大小小不少洞,这些水泥黄沙都是给他们补壁用的。
两人没费了多少工夫,就将黄沙水泥混合好,便去抬姚青儿的尸体。
杨宗和鼓了半天的勇气,才将心一横,弯腰帮着李冒天将尸体抬起来。这么一抬,姚青儿的手指轻微地一动,杨宗和大叫了一声,睁大了眼睛。
李冒天连忙问怎么了,杨宗和吃吃地道:「好、好像还没有死。」
李冒天也吓了一跳,伸出手又试探了一下姚青儿的鼻息,松了一口气,道:「死透了,不要自己吓自己。」
两人胡乱将姚青儿塞到一个大一点的洞里,姚青儿的身材娇小,用力塞倒也勉强能卡进去,李冒天将混凝土倒在姚青儿的身上,然后很快抹匀。
混凝土逐渐没过了她的脖子,姚青儿的眼睛微微睁着,在某一刻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屋内急着毁尸灭迹的两个人没有注意,但在屋外收看的人却是看得非常分明。
那一刹那间睫毛的颤动放大了数十倍一般放到了他们的眼前,杨宗和的喉口发出了嘶哑的叫声,李冒天已经不会颤抖了,整张脸都显出一种死灰色。
而那双微微颤动的眸子,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混凝土中。
即便是方敏旭见过很多件诡异的案件,见过很多恐怖的场面,也没有比这一场亲眼见到一个女人被自己的爱人活埋在墙里那么毛骨悚然。
走廊上的风更大了,走廊尽头的女子慢慢朝着他们走来,确切地说,不是一个,而是墙壁上,很多条黑发女子的白影从里面挤了出来,她们像绳索似的缠绕住杨宗和的脖子。
杨宗和一动不动,李冒天却颤声地道:「那是个误会,真的是个误会!」
眼看着脚底下,无数条白衣黑发的影子向他游来,李冒天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反身向外奔去。
转眼间杨宗和的脸就涨成了紫红色,舌头渐渐吐出,方敏旭却还是静静地看着那条白影,然后突然出口道:「真正的姚青儿是很爱杨宗和的,否则她不会为了他而死,因此她没有可能会勒死杨宗和,到最后,她总归是放过了他。」
他一开口叙述,说也奇怪,那些白影突然就松开了,杨宗和突然有了氧气,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根本说不上来话。
而在走廊尽头的白衣女于依然纹丝不动,但似乎她的喘气声很大,给人一种整个天地间都在回荡着喘息之声的感觉,可以令人很轻易地想象到她似乎正在发怒。
方敏旭微微一笑,道:「你知道你第一个错误在哪里?」他自顾自地说道:「是你第一次对我催眠。你太急于想让我相信这里有一个冤鬼在作崇,所以你都等不及我亲眼见到图书馆,就在我抵达榕城医大的当晚对我进行了催眠。
「虽然你描述得很详尽,但是很可惜,当我走进图书馆的时候,它仍然出现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漏洞。很简单,因为没有事实,你给我任何的资料都只能产生联想,而最快能想起来的,自然是印象最深刻的。
「所以我走进这间图书馆,它并不太像图书馆,反而像一栋早已经消失了的大厦,当年我也像这样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潜入,而且很凑巧,它的故事也发生在顶楼。」
白衣女子依然没有说话。
方敏旭笑道:「我想你一定没有少做梦,那么你就该知道在梦中甲地常常配现实里乙地的家具,就像图书馆里,我还能发现中环大厦的观光电梯,当然大多数人在梦中是不会觉得奇怪的,因为太过信赖自己的眼睛,在潜意识里面会深信眼见为实。」
杨宗和已经不喘息了,他的表情变得奇怪了起来,仿佛定格了,事实上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定格,灯光不再闪烁,没有风,如同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方敏旭道:「你很着急,因为你已经等不起,如同我也等不起,所以我不得不冒险让杨先生前来,只有他来,你才会将这场梦魇划上句号。」
白衣黑发女子冷哼了一声。
方敏旭接着道:「你犯的第二个错误是你太过自信,你知道我的真实身分是一个驱魔师,便认为我会理所应当的相信这是鬼怪作崇。但你不知道很早之前方沈碧水就跟我说过,这个世上,人比鬼可怕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