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文然抿了抿唇,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慢慢地问了句,“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弋倾文我只问你一句,我现在在你眼里,到底是不是施文然?”这是他现在唯一执着的地方,至于其他什么人什么事,他一概不问。
人都是自私的,可能下意识的就会觉得一些话一些事能激起些什么,于是为了避免就善意地躲避开。施文然只是下意识地拒绝去听他们的过去,因为他担心自己会被打动然后难受。
弋倾文闻言只轻叹了一声,然后握住了他的手,在感到冰凉的温度后,弋倾文皱起了眉,于是将他的双手笼在自己两手手心,一点点的,越握就越紧。
“你想听到什么?你现在在我面前,难道还想说,让我把你们彻底分开……怎么可能……”他侧脸倾听他心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就算温湿的血沾在了脸上发间,他都不介意。
“真好笑啊……你们就这样把我给决定下来了,一个决定了纹染死我也会跟着死,一个决定了要从此跟着我不管是生是死……哈哈,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你们有谁问过我一句愿不愿意,你以为我很想看着你这张脸吗?你以为我很想这样和你真真假假骗一时算一时的走下去吗?!”
好不容易,真的好不容易他才从纹染这个名字里走出来,却又要硬生生接受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上天真的很残忍,偏要伤他到这么彻底才肯罢休……而最让他无从所适的却是每一次的残忍,最后结局都落在风析身上。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真的够了!”施文然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他左手握住弋倾文的左手,然后用力一扯,右手握住的匕首随即往脸上狠狠划了下去。
“文然!”
弋倾文失声一喊,可是施文然已经动了手,从眼角到下颚,他就这么一点点、虽慢、却也狠到了极点,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点疼痛,好像这一刀完全没割在自己的脸上,他不在乎、他无所谓,他只求能和过去的那个人撇清关系,而为了这唯一的一个理由,他手不留情。
“这样就好了……”血仿佛没有尽头的从那道伤口飞溅了出来,只消一瞬,整张右脸就鲜血满布。
“不要!文然!”弋倾文顾不上别的,出手如电,当他打算再去划另一半脸的时候,就这样握住了匕首,两人的血立刻在刀刃处融合。
“不,不不不不,文然……”弋倾文不敢相信他就这样真的说了、做了,甩掉匕首,双手颤抖地捧着他的脸,“文然……你、你……”他已经震惊到语无伦次,除了唤他的名字竟什么都说不出。
“如果这样能让你走出他的过去他的阴影,能让你相信我不是故意接近你故意要骗你,我觉得很值……”趁着现在浑身疼痛浑身是伤的情况再给自己补一刀,施文然黯然地闭起眼睛,刚刚下手的时候还好,现在整张脸都痛到了麻木,把皮肤彻底割裂上到真肌,这下,他真的解脱了。 “弋倾文……我们重新认识吧,我叫施文然,请你再别认错了……”我不想在你眼里看到一张虽然一样却极其陌生的脸,也不想看着你在自己构建的绝望里越陷越深。
希望这一次,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你重生让我解脱的机会。
“放过你自己吧……他死了,但是你活着,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别轻易就对生命放弃,失去信心……否则,可能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疼痛的极致让他说话都开始发抖,眼前的视线都渐渐模糊了起来,但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哭,他好久没哭了……那不过是被剧痛逼出的液体而已,不能称之为眼泪。
“风析他一定不会对你说这些,他习惯了去为你解决……如果真的觉得亏欠他,就不要再放任下去……好好活着,然后总能再遇上一个你倾心的……”他慢慢闭上眼,不明白自己怎么能在痛到极限的时候还可以去这么心疼一个人。
“过去的就过去了,没什么好缅怀的……人死了就是死了,没什么好惦念的,越想就越伤……弋倾文,我知道要忘记很难,但是时间久了,总会多少好一点吧?”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他将埋在自己胸前的人拉起来,近乎声嘶力竭地摇晃着他,“为什么这么做!你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文然……你怎么就这么狠?对我是,对你自己更是……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想要我欠你,我告诉你,你休想你休想!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你……你混蛋!!”
这么一段激烈的言语可以从他嘴里听到,倒也算是开了眼界……施文然还有心情笑,扯了扯嘴角却动到了面部的神经,立刻一阵撕心裂肺的疼贯穿全身,让他一阵抖索。他摸了摸脸,满手血污,深红深红的颜色侵占了全部的视线,渐渐的,色差让他再一次闭眼睁眼时剩下一片茫茫的绿。
“你总是这么极端,把人都往坏处想,把事都往绝处逼……你怎么,总是不信我呢……”疼痛侵占了神志,让他开始变得恍恍惚惚看不清弋倾文的表情,只依稀觉得这一次,这家伙是真的被吓到了。
也好,他有点飘忽地想,就当是你之前伤我的代价了,你我两不相欠……
“文然、文然文然文然……”弋倾文只一连串地念他的名字,紧紧抱着他,血腥在两人周遭蔓延开,然后被急急而来的风吹得很淡很散,“文然……”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比较确定地在叫我……”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第一次这样确定,确定你是在叫我而不是他……而且他第一次觉得,这样的拥抱,其实还是比较温暖的。
于是在意识泯灭一刻,他终于将从一开始便很想告诉他的话,告诉了他。
“别再伤害你在意的人了,这不是你伤害自己的借口和目的……”枕在他的颈间,虽然已经没什么力气抬头了,但他猜,这个人现在的表情一定会是最真最真的。
“你总会得到你该得到的……但愿那时那人,再不会辜负你,再不会离开你……如果是这样,我这道伤,你就千万千万……不要说对不起。”
但愿那时的我们,可以倾心相交,真诚坦然。没有谎言,没有欺骗,可能有你、有我……还有小挽、还有风析。
第三十九章: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
“哎……”一声叹气从房顶上传来。
谷雨正坐在廊街上休息,忽然听见了人声不住摇头。
“半夜三更的,叹什么气?”他整个人横坐斜靠在红木栏杆上,感觉手里缺了把扇子,不然在这夜凉如水的初夏之夜,定会说不出的写意。
房顶上的人听后沉默一会儿,笑了起来,“你说,我们算不算没有办好差事?这要是让风楼主看到了,似乎是不太好啊……”
“你倒是特别怕风楼主嘛……”谷雨一挑眉,并不怎么意外,他淡淡道:“风楼主只说要你我二人保护文然少爷的性命。这样一来,破相似乎是不算忧及性命吧。”见上边的人没有回答,谷雨想了想又说道,“何况他与弋楼主之间的事,也不是我们好插手的,你还是算了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了啊,可是……”
房顶上的人自然是与谷雨形影不离的白露,身处唐门中南侧的厢房,他双手枕在脑后,悠然一笑,望着深蓝深蓝的天,对刚才发生的一幕仍然耿耿于怀。
“谷雨,我从来没见过弋楼主那样气急败坏。”
“是啊……”谷雨一只脚横跨搁在横栏上,另一只脚自然垂踏在地上,整个人都因这样的姿势而更添潇洒气度,“要不是霜降从中调解,估计我们要被唐门赶出山了。”
其实从弋倾文进山一刻起,他们和霜降三人就已经提前入山前往唐门。
唐门一直有一项规矩,只要是破过唐门在外设过的阵局,只一次,从此便是唐门的座上之宾。而恰巧,他们四人包括弋楼主在内,都曾伴随纹染少爷破过这局。于是此次上山,对他们而言,自是再容易不过。何况白露也多次上山,与唐门的人相处的不错,算是有几分交情,所以当他们三人告知此事,唐门的门内掌事唐沫很客气的就点头应允了。
只是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终于等到弋倾文之时,真的是大吃一惊。
“连唐沫喊了人要替施文然治伤都被弋楼主一掌拍走,哈哈!”想到当时唐沫脸色之难看,白露就笑不打一出来,“估计弋楼主与唐门掌事的梁子,这一次是彻底结下了。”
“你还真是惟恐天下不乱……你可知现在唐门上下到处都在议论我们,唐门忌讳血腥,如今弋楼主不仅带了个满身是血的人,还让霜降去接南宫司徒二人……说起来,想比南宫少爷他们也是一身的伤吧?”
“谁知道呢?至少当初我们破阵的时候,伤的可不算轻……”白露说着就起身往下一跳,飘飘然落至谷雨跟前,一手搁在栏杆上,俯身看着正闭目养神的人。
“我记得,你的伤也淡很多了吧……”
谷雨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只笑不语。
白露伸出手轻轻将他衣襟扯开一点,就看见他的锁骨处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疤,只是颜色并不很深。
“我一直想,当初最后你怎么就看出和你打得不可开交的人,是我呢?”这是白露心里的一个疙瘩,为了破那个阵,他当初只把敌人看作自己,完全不知道其实对手是他最重视的人。
谷雨的唇角抿出一点笑,还是不说话,可是表情却温柔了不少。
白露知道他对与这个问题总是避重就轻,于是放弃,然后把他衣服又好好的拉了起来。
“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白露慢慢说道。
谷雨听完终于睁开了半闭着的眼睛,睁眼一刻,白露只觉一瞬间,整片都清澈明亮,如这山谷间最干净的气息,如雨后的微湿,像初晨的静默。
“我知道。”看着谷雨对自己微微一笑,三个字,白露却觉得,已经容纳了他的一生。
是的,我们都知道。
“你说,我们以后会怎么样?”白露向来不是一个想太多的人,他为人处世但求利落二字,不喜欢拖泥带水,尤其像这种杞人忧天的事他更是不屑一顾。可是今天看见弋楼主满身是血地放开了一切,他忍不住开始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会不会也和弋楼主一样,抱着自己在意的人……
他陡然打了个冷噤,暗骂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婆婆妈妈,像个女人爱胡思乱想不说,还尽往那不好的地方想……
“当然是一辈子守在他们身边,做我们该做的事,尽我们该尽的责。”谷雨淡淡说,声音显得很平和稳重,“不管今天弋楼主造成了多大的轰动,唐门到底还是不敢动他,不仅仅因为楼主背后代表了整个‘倾风楼’,最重要的,还是弋楼主本来的身份。”
“你说的对……是我想多了。”白露说着也坐在了栏杆上与他面对面,唐门门中四处可见花花草草,他低头用手轻轻撩着脚边的白花。
“这是什么花?”
“不知道啊……”谷雨看着他,神色温柔,对他偶尔的孩子气喜欢不已,“你别瞎碰了,这边的东西非药即毒,你小心。”
“好吧……”白露耸耸肩,继续了之前的话题,“我们会在这里待到几时?”
谷雨意外地瞥他一眼,有点不相信他会问这些事,“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了?真不想平时的你啊……”
这句话让白露立刻不满了,他跳下地,走到谷雨面前神情严肃地教训起来,“难道在你眼里,我就应该是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没头没脑万事不管的主儿吗?”
“难道不是吗?”谷雨挑衅的反问道。结果换来对方将自己一把抓起,在脸上重重亲了口然后粗声粗气地问,“好啊,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货色,那你可以不喜欢啊!”
谷雨立刻翻了个白眼,不想和他鬼扯,奈何白露不依不饶,自己不回答他就不放开。
“喂,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任性?”
“我任性也是你宠的……”白露把脸贴在他的耳朵边,“……你不喜欢吗?”
谷雨在心下叹了口气,心想真是一物降一物,这辈子他对这个白露,算是彻底地投降了。
“怎么可能……不喜欢。”都多少年了……快二十年了吧。
他们从还不怎么懂事的时候就一直在一起,从小到大,一起被风夫人收养,一起练武,一起陪着两位楼主长大……然后不经意间就喜欢了,一点理由一点预兆都没有。
好多年了,怎么可能不喜欢。
“你很怕吧?呆瓜……”不等白露又要哇哇乱叫,一句话,谷雨就让他彻底闭嘴,“怕我们会和他们一样。”见他立刻沉默了,谷雨便转过他的头看着他,“怕我们有一天,就……”
“别说!”白露瞬间用手捂住他的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别,别随便乱说……为了现在这样,我让立秋霜降分开,我故意不选折玉剑’,我不是不愿意陪在弋楼主身边,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我背叛了兄弟背叛了主子,我、我就是没有办法去过那种没有你的日子……拜托你不要随便说话,我告诉你,连开玩笑都不准!”他说完就背过了身子,低着头,久久不愿抬头。
“白露……”
望着他在深夜独自伫立的背影,谷雨走上前,从背后抱住他,试图让他平静。
“我重要,还是弋楼主、风楼主重要?”谷雨突然问道。
“都重要!”白露毫无犹豫的一句话,却让身后的人悲喜交加。
应该高兴的不是吗,应该感动的不是吗?
可是他怎么就听了这么无奈、这么心疼呢……环绕着他的手慢慢移到胸前,然后就着他的心口处贴了上去,白露立刻反手握住。
“所以说,你是呆瓜……”
“要不是知道唐门是一个鬼地方,说真的,我还真喜欢这里……”白露花了点时间平复内心的波动,他望着南厢房屋子外头大得难以想象的草圃花圃,一种世外桃园的感觉涌满了他的心间。
“这里真象‘倾风楼’,谷雨,我们好久没有回楼里了,我想他们,想楼里的人,想风楼主,想三堂堂主,想……”
“恩,我也想他们。”谷雨打断了他,因为怕他说到后面会越来越难过,“我们一定会回去的,等事情办完了,我们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