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雨一口气蹿进季淳青他们教室,带起的小气流吓跑了窗户上趴的大蛾子。
一盒红枣糕给季淳青,剩下两盒给季淳青周围几个唠叨鬼。
唠叨鬼们拍手欢呼,季淳青默默地接过红枣糕塞进课桌肚子,站起来往教室外走,赵晓雨知道领导要谈话,立刻步步紧逼牢牢跟紧。
两人一路直往楼下走。
这节课下课时间很短,刚到操场就敲起了上课铃声。
赵晓雨狐疑,惊讶,稀奇,操场上一对野鸳鸯都找不着,打着大灯的球场有个穿运动短裤的男老师在孤独地踢球,天上甚至没有星星,只有一闪一灭的飞机在几万里的高空缓缓滑过。
这是相当冷清的时刻,好像比昙花偷偷盛开的时刻还要寂寞一些。
而难能可贵逃了课的季淳青不去小河边,也不去球场,慢腾腾走了会,拐进空荡荡的车棚里停下了。
赵晓雨还是不够聪明,没功力透过现象去看本质,不过他能知道季淳青肯定有话要说,而且多半不是好话。
反正姓季的从来就没说过好话,他生来就是与真善美作对的,小气又多疑,跟害怕被子女抛弃的孤僻老人一般,成天在熟悉的老头老太间宣传子女的不孝。
饶是这样清楚季淳青的坏嘴巴,赵晓雨的心跳还是用力了起来,无法控制的。
他们在车棚里安静地站着,一墙之隔便是如水的路灯,赵晓雨忽然明白,这一刻他被裹进了季淳青的气泡里,他现在与外头完全不同了,连呼吸的空气都是不一样的。
因为有季淳青在,他能给赵晓雨带来最甜蜜的空气,也能带来最压抑的空气。
只是因为赵晓雨喜欢季淳青罢了。
赵晓雨指指不远处的教学楼,都有点结巴了,每个人在面对未来时都会不安,何况那未来是已知的坏结果:“我们……我们班长要记名字的……”
季淳青不为所动,随意扯起一个狗尾巴草捏在手里:“我们也记名字。”
赵晓雨摸摸额头,摸到最近长出的一颗小小痘子,他像搔狗毛一样狠狠抓了把自己的头发,忽然放声笑了:“诶,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不及格的成绩单带回家给季芳芳签字都不带这么紧张的,想来季淳青压根就不会说出什么厉害的大话,最多只是心情不好拿自己出出气罢了。
“上个礼拜月考没考好对吧?怪不得我问你考第几名你不肯跟我说呢……”赵晓雨笑道,拉住季淳青的手,大拇指一一抚过其指节。
“最近……你还是别来找我吧。”季淳青说。
赵晓雨依然拉着季淳青的手:“是想好好学习吧?我不吵你嘛,在你旁边写作业……”
他真的在写作业了,虽然只写生物这一门,写也就写一半。
季淳青任赵晓雨拉着自己的手,学校的鸽子落了两只在车棚顶上叽叽咕咕,胖乎乎的圆脑袋转了转,向两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我最近……不想看到你。”季淳青说,手还放在赵晓雨手心。
胖鸽子扑啦啦地飞到围墙上,一只拿圆脑袋蹭了蹭另一只的脖子,低头梳起翅膀的毛。
赵晓雨脑海里忽然空了空,手臂和膝盖的力气就瞬间被抽光了。
“我们以后应该怎么办,我要好好想想。”季淳青说,反手握了赵晓雨的手指。
他的手是有茧子的,平时不注重保护,手上时常有肉刺,指甲上的小太阳只有四个。赵晓雨就不同,他的手被季芳芳看得好好的,手指奇长皮肤雪白,指甲上的小太阳有十个,健康且不事生产,少爷的身子少爷的命。
赵晓雨的张了张嘴巴,他被季淳青前一句话打击得太厉害,有些收不回神,季淳青又补充了句:“我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想清楚,这段时间我们不见面。”
“那……那种事情现在想会不会太早了?我们大学毕业找好工作也来得及……”赵晓雨收回神,急急忙忙脱口而出,舌头都快打结了。
“来不及的,必须现在,立刻,马上。”季淳青道,有些严厉,非常果断,这是他的优点,在赵晓雨看来绝对是缺点。
赵晓雨急得要哭了,
他可不想让季淳青去想什么劳什子的未来,未来那么长那么长,变数那么多那么多,想什么不好要去想那么吃力可疑的东西。
季淳青定定望着赵晓雨的眼睛,一点逃避的意思都没有:“我们十八岁了,再过五年就要开始工作,你结不结婚?我结不结婚?这些都要想……”
赵晓雨抓着季淳青的手,很用力,他真怕听到“结婚”之类的字眼,让人心虚无力,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只要季淳青,以后也只要季淳青。
可赵晓雨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来反驳,只好摇头。
季淳青道:“你……也要好好想想……”
赵晓雨摇了一阵头:“我不想!”
季淳青垂下眼帘,静了一会,道:“那我来想。”
怎么就说不通呢。
赵晓雨挎下脸,一把搂住季淳青。
“你别想了好不好,你别想啊,以后我来想就行了,我以后真的会好好去想的……”声音带了点哭腔。
季淳青压下心里的酸楚,闭上眼睛不答话。
他不是不难过,只是他得想得远一些,他不说什么也不争什么,但他要把自己的东西都护好。
“别哭了。”季淳青摸摸赵晓雨的头,软乎乎的毛,像小狗。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赵晓雨哭得这么梨花带雨的,跟落水里似的,这家伙虽然感情外放,偶尔也哭个鼻子,但从没哭成这样过。
赵晓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万一你想来想去,想到后来不要我了怎么办。”
季淳青就不说话了。
半天后才低声说了句:“那就……没办法了。”
晚自习的结束铃声是一首歌,学校广播台挺有干劲,时常换换新歌。
今天刚巧换上张惠妹的【记得】。
赵晓雨坐进季芳芳车里的时候,忽然觉得这首歌耳熟。
那倒霉催的歌词,苦得像黄连。
赵晓雨忽然想起来,这歌他之前听过了,特别不吉利,鼓舞天下爱侣分手似的。
赵晓雨眼泪又忍不住往外冒,死心眼的姓季的!
都怪张惠妹!
第二十八章
恼羞成怒,通常是一种脆弱又难堪的状态。
赵晓雨不开心了,赵晓雨恼羞成怒了。
女人哭时要好好哄着,男人哭更应该挖心掏肺来哄,结果看看姓季的说什么,他居然在赵晓雨哭得肝肠寸断的当头扬言要甩了赵晓雨,真是没良心得丧心病狂的。
好吧好吧,赵晓雨其实也并没有十分稀罕姓季的说什么好听话,他那张坏嘴巴,真是吐不出象牙。
哼!!不要他就不要他吧!一拍两散正好么!!
他赵晓雨帅得无法无天,跟男人胡搅蛮缠完全就是浪费青春时光,分手了他就立刻回到莺莺燕燕的怀抱,以后取个顶顶漂亮的老婆,生个顶顶可爱的儿子,跟儿子说满十足十的季淳青的坏话,绝对不让儿子喊季淳青叔叔。
不是赵晓雨吹牛,他的每一个女朋友都比季淳青听话!他以后的老婆肯定也是贤良淑德一把手,美丽动人落落大方,上得厅堂入得厨房!
只是怎么回想,赵晓雨都觉得气闷丹田郁而不发,不是不想发,是发不出来。
于是赵晓雨便秘了。
心情不好外加便秘,赵晓雨的脸色十分难看,活脱脱季芳芳来大姨妈时的男性翻版,惹得季芳芳都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关怀:“儿子啊,最近脸色这么差,要不要喝点太太乐?”
身体里外都抱恙,赵晓雨开始吃不下早饭,早上上学装一大罐牛奶进教室,往桌上重重一放,铁皮罐子被掷得发出巨响,众人都惊得反应未及时,赵晓雨又一屁股坐下,身周低气压能影响足半径五米的空间。
世上本没有讨打的死人,不识相的笨蛋多了,也就多了这许多讨打的死人。
打扫完包管区提着扫帚进教室的马晓伟就是个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笨瓜,他见赵晓雨这么早来上学,立刻扔了扫帚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哇,牛奶!给我喝一口!”
先自说自话把赵晓雨的牛奶喝一大半,又把被赵晓雨定上了大罪的那个MP3拿出来:“人家又借我了,听不听?”
赵晓雨沉着脸,念在马晓伟让人唏嘘的低智商,压抑着没发作:“不。”
马晓伟抖抖那小巧的颜色鲜艳的小机器:“怎么不听?我下了好多新歌。”
赵晓雨阴恻恻地道:“张惠妹……”
马晓伟大笑,满自豪地道:“就是张惠妹!我听到那首【记得】才觉得张惠妹唱歌真不错,昨天下了她好多歌。”
赵晓雨一本数学练习册拍到马晓伟脸上,恨铁不成钢地骂:“笨死了!滚蛋!”
马晓伟挨打挨得十分冤枉,想要辩解,早读课却开始了,他不得不先“滚”回座位,左思右想不明白赵晓雨在发什么脾气。
早上半天很快过了,中午马晓伟和班里几个男生吃完午饭往教室走,路上遇到骆卓溪。
“诶!赵晓雨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啊,我还有事问他呢。”骆卓溪问道,左手挽着蒋丽芬的胳膊,周围还有两个同班女生,一共四只小黄鹂。
蒋丽芬受到马晓伟诸多殷勤照顾,在班里男生中看马晓伟最亲切,于是对他羞涩地笑了笑,空洞美丽的大眼睛也有了神采,马晓伟被蒋丽芬笑得有点紧张:“他,他,他发脾气,不,不敢找他一块吃饭。”
骆卓溪奇怪道:“一早上了他心情还没好啊?”
周一鸣从马晓伟身侧探头道:“不发则已,一发惊人。”
马晓伟补充道:“劝,劝你别去惹他。”
骆卓溪显然是个不听劝的,她撇了撇嘴,扯着蒋丽芬回到教室。
赵晓雨也不知道有没有吃过午饭,正托了下巴望着桌面发呆,魂都被人吸干净似的。
骆卓溪走过去敲赵晓雨的桌子:“醒了醒了!”
赵晓雨回过神,看到是骆卓溪,甚为不快,因为他曾在心里把蒋丽芬假定为情敌,情敌相见总是分外眼红。实际上骆卓溪跟季淳青感情也算不错,赵晓雨现在着实不想看到任何能让他联想到季淳青的人。
“季淳青有没有手机?”骆卓溪问道。
赵晓雨眉头一皱,先不论季淳青没有手机,就算季淳青有手机,他也不会把那手机号给情敌呀。
眼看赵晓雨黑着脸趴回桌子,骆卓溪不死心地敲敲他脑壳:“谢谢你把季淳青手机号给我吧,我有事找他。”
赵晓雨闷着头飘出一句:“他没手机。”
骆卓溪“诶呀”了一声,坐到赵晓雨前面的椅子上,“买个手机多方便啊,他家里人不许买吗?我又要跑他们教室了,麻烦。”
赵晓雨的耳朵敏锐捕捉到骆卓溪话语的后半截,抬起头来,脸黑着,眉头皱着:“你又找他干吗?”
骆卓溪绕了圈长发在自己右手食指玩,“还是校报的事情。”说着低头看手表:“差不多了,现在就得去了。”
自己不能去找季淳青的时候,总会有别的人去找他。
也真算是桃花不断了。
赵晓雨大吃干醋,皮笑肉不笑地道:“他现在肯定不在教室。”
季淳青的作息时间赵晓雨比谁都清楚,那家伙吃饭细嚼慢咽像只蜗牛,这个时间点上估计还没吃半碗饭呢。
骆卓溪正从自己课桌里掏出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一小卷报纸,听见赵晓雨这么说,愣了愣,忽然笑得神秘莫测:“哟,人家在不在教室,你怎么知道呀~~”
赵晓雨听出话里若隐若现的讽刺,火气上来,狠狠瞪了骆卓溪一眼,趴回桌面。
赵晓雨的想法倒是没错,他确实无比了解季淳青,说他吃饭速度慢如蜗牛有些夸张,只是季淳青作风老派得很,吃完饭还喜欢像老人家们东摸西摸,从食堂往教室走的速度就比别人慢一截。
只是内外忧患的赵晓雨脑子里乱得太狠,忘记季淳青刚刚订了学校食堂的送餐业务,现在季淳青吃饭是在教室吃的。
骆卓溪出教室一小会很快就回来了,手里的袋子不见了,还笑得满面春风。
进教室也不回座位,直接往赵晓雨这边拐,赵晓雨烦透这金鱼眼的小姑娘,一看就知道她抱了什么目的,索性不再装死,摆起最黑面黑心的模样。
骆卓溪厉害的地方不在于她学习成绩有多好,而在于她能出淤泥而不染,在十班这样尸横遍野的班级保持住年级前列的好成绩。
不可为不强硬,不可谓不聪明。
赵晓雨的区区强压又算什么呢?
骆卓溪理所当然地往赵晓雨桌子上一靠:“喂喂,猜错了哦,季淳青在教室呢,我去的时候他正跟别人笑笑闹闹地聊天。”
虽然这话在赵晓雨听来刺耳无比,但赵晓雨神色不动,不予理会。
骆卓溪玩着自己的头发,笑了:“赵晓雨?心情不好哟?”
赵晓雨眼皮也不抬。
如果骆卓溪不是女孩子,赵晓雨早就指着她狠狠骂一顿了。
“季淳青人真好,求他办点事他一下子就答应了。”骆卓溪道,盯着赵晓雨的脸。
赵晓雨轻蔑地“哼”了一声,终于开口:“他现在忙学习忙得要死,嘴里答应你帮忙,心里不知道怎么想的呢。”
喏,他赵晓雨不就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吗。
“哟哟。”骆卓溪咂嘴道:“你这算说季淳青的坏话?”
赵晓雨仰起脸,道:“随你想,反正我最近对他说不出好话。”
骆卓溪“噗嗤”一声笑出来,大概觉得赵晓雨幼稚得可以,说话口气都不免少了许多尖刺:“吵架啦?”
赵晓雨翻起一个白眼,终于忍不住对骆卓溪说了脏话:“关你屁事。”
骆卓溪不生气,慢慢地说道:“我们校报编辑部一共就三个人,忙完学习还要忙报纸的事情,大家都挺忙的,最近却有人退出了……你知道我去找季淳青干吗?”
赵晓雨猜到了,不过他努努嘴,不肯说话。
骆卓溪撑着赵晓雨的桌面:“晚上我们在小阶梯教室集中了开会,来不来?”
赵晓雨想说“不去”,又想说“我去了干吗”,心念纷纷扰扰盘旋了许久,最终还是闭口不言。
一直以来,赵晓雨都不觉得骆卓溪是个多么好心的小姑娘。
赵晓雨聪明,他知道骆卓溪心机挺重也难对付。
忽然骆卓溪向自己抛出橄榄枝,接还是不接这个问题就成了扰人的负担。
赵晓雨恍恍惚惚地上着下午的课,他想起骆卓溪说季淳青在教室跟人“笑笑闹闹”地聊天,想必季淳青没有多么难过,至少不及赵晓雨难过。
也是,喜欢的程度不一样嘛,心狠的程度更是大大不一样。他那么喜欢季淳青,其实是一点用都没有的事,季淳青看得出赵晓雨的想法,赵晓雨暂时不想负担一切的心思根本躲不掉。
如果他不好好得出一个结论交给季淳青,那么他们也许就真的玩完了。
赵晓雨在心里痛苦地呻吟着,倒向课桌。
结果赵晓雨还是眼巴巴跟着骆卓溪去了小阶梯教室。
他们来得不晚也不早,教室里只到了一个人,赵晓雨走到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居高临下地看骆卓溪和那位陌生的同学站着聊天。
没多久,季淳青也来了,提着中午时的纸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