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伍点点头,看了一眼总务方向,神情很懊恼。
“虽然我很想不要那些阿堵物,但是不行,买纸笔墨水都需要那些小纸头。可要是领了吧,我一个人又用不完。”
柳兰君点点头,表示理解他的想法,“将多余的送给需要的人也好。”
“说得不错。可是,今天连一千都领到工资了,我能送的人又少了一个……咦?你们不是一起去的总务吗?”
讲到一半,伍伍忽然想起这点,不由诧异地望着柳兰君。
柳兰君顿了顿,很希望自己回答“不是”,但又不惯说谎,只得点头,“是一起去的。回来时他,嗯,走到前面了。”
听到这个解释,伍伍绷紧了脸,语重心长地劝他:“千一,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一千那个孩子很烦,不懂事。可他心地是好的,你别太让他伤心了。”
“……”柳兰君无辜地回视伍伍,不知道他这话是从何说起的。可他这个反应看在对方眼里就是不肯受教的表现,这让伍伍的脸色更加阴沉。
“我刚才还奇怪他怎么一付想哭的样子。你又在这儿,哪有这么巧的事?千一,你是成年人,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柳兰君更加惊讶,他不知道背过身一千的表情竟然会是那样的,从而也对伍伍的误解失去了辩解的心思,“我知道了。一会儿我去哄哄他。”
伍伍满意地点头,挺直腰向他伸出蒲扇般的右手,“再会,千一,愿你始终远离罪恶,永保身心纯洁。”
“……谢谢。”柳兰君无奈地握了一下他的那只手。
回到宿舍,柳兰君见一千趴在床上似乎睡着了,脚上的鞋却仍穿着。他心里暗暗叹气,走过去坐在床边上。
“小千,你生我的气了?”他摸摸小鬼那头柔软的短发,语气和发丝一样轻柔。
“没有。”一千转个方向,
把脸埋在枕头里回答,嗓音含糊不清。
柳兰君收回手,想了想说:“你其实应该生气,小千。你对我一直这么好,可我却总是在无意间做出一些伤害你的事情。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生气的。以后,我会注意的。你答应不对我说谎,我也答应你这件事,好不好?”
一千不知不觉坐起身仰望着他的脸,黑煤晶核般晶莹的眼睛闪闪发光。
“兰君……”他喃喃开口,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可我真的没生你的气。反倒是现在,你用这种口气说话,让我觉得挺不自在的。”
“你还小,一些心事想不明白是正常的,不用着急。”柳兰君换回平常的语调安慰他,还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嗯,我不着急。”一千终于开心地咧嘴笑了。
等一千当天的训练结束,再洗好澡,距离酒吧开门仍有一个小时之久。柳兰君担心他训练后太累,建议先在俱乐部餐厅休息一阵,待时间差不多时再坐车过去。一千的确感到身体有些疲倦,就依言和他一同拐进餐厅。
他们在俱乐部豪华的餐厅里各自点了杯白开水,同时侍应生还免费赠送了一对白眼权当小菜。对此,两只鬼却毫无自觉,仍是稳稳地坐在那里聊天喝水,直待一千恢复了体力才付账离开。
在俱乐部门前车站搭上公车,不过六站路就到了鱼市大街街口。在这一站下车的鬼魂特别多,他们几乎是被鬼群裹挟着站到地面上的。
第二十七章:大闹鬼吧
走进鱼市大街,那些喋喋不休的鬼火、形形色色的鬼魂、匪夷所思的坐骑、稀奇古怪的宣传都没能引起柳兰君的兴趣,他只顾目不斜视地走着,还不时伸臂护住身边的一千,防止小鬼被川流不息的鬼群撞倒。
注意到他们的鬼魂都流露出好奇的神色,甚至还有几只胆大的主动上前和柳兰君搭讪,不过都很快被一千龇牙作怪吓跑了。
街尾的“呼吸吧”大门洞开,不断有鬼魂进去。而相邻的那几间酒吧却门可罗雀,招牌上的鬼火有气无力地游动着,仿佛也感到了沮丧。
望着“呼吸吧”这三个用金色鬼火串联而成的草字,还有简朴却结实的柳木门面,柳兰君脸上显出思索的神情。
“叶秘书为什么给他的酒吧起这个名字?鬼,根本不会呼吸……”他问正带头往里走的一千,语气很感慨。
“不知道,快来吧!”一千笑着跳回来,一把将他拉进酒吧。
除了在梦中,他从没有真正呼吸过。所以,叶欢的酒吧叫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把柳兰君骗……咳,“邀请”到了这个他最喜欢的地方,相信柳兰君一定也会在这里过得很愉快,说不定还可以借他的名义偷上一点酒喝……
一千越琢磨越兴奋,急切地拉着柳兰君一直往里走,笑得小牙外露,雀斑乱跳。
酒吧刚开门,里面却已是人头攒动鬼影缤纷了,喧嚣声在街上都能被听得一清二楚。赶场的乐队还没有来,明鬼也不在,不过那批忠实的凝视团铁杆成员们早已整齐地围坐在了吧台四周,瞩目的中心正是长发俊脸的叶大老板。
用力挤开一只脖子长瘰疬的瘦鬼,一千按柳兰君坐下,自己再挤掉旁边那只金牙鬼,也硬坐进他的椅子里。
“老大,今天生意好吧?”他高兴地冲叶欢打声招呼。
正在调酒的叶欢扭头见是他们,只意思地扬了扬乌眉,就低头继续忙活手头的事情,倒引得周围那些团员们一片吞口水声。
“如果你不是总欺负我的顾客,会更好。”他在百忙中淡淡开口。
“咦?我们就是你的顾客,怎么会自己欺负自己?”
一千故做惊讶地反问,扭头扫一眼那两个失了座位却不敢同叶美人小弟竞争、以至气得脸色青紫的鬼魂,在软椅里坐得更结实。
“小千。”
柳兰君轻声责备他一句,准备起身将座位还给那个瘦子。那瘦鬼感激地望着他,就差过来和他热烈握手了。
见状,一千急忙拖住柳兰君的胳膊,还用全身重量坠着不让他起来,也不解释,只管笑眯眯地四顾大厅,问叶欢:“老大,今天怎么没见黑白双姝?”
被小鬼的举动弄得有些尴尬,柳兰君站也不是坐更不是,只好去扯那双手。可他又怕弄痛了对方,并不敢真拿出力气,所以仍是被一千死死抱住不放。
听见“黑白双姝” 这个词的鬼魂集体噎了一下,有几只嘴里的酒都喷了,其他鬼也纷纷拿眼角斜他。
对一千的信口开合,叶欢早已习惯,也不去纠正这个独出心裁的称呼,只冷冷地扫他一眼,“今天刚去投生了。事先都不打个招呼,忙得我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
一千笑得更欢,用力拖住不自在的柳兰君,都快猴到他身上去了,“这么可怜?要不要兄弟帮一把?”
“求之不得。小柳?”
叶欢将询问的目光转向柳兰君,眼尾微挑,手中的活计却一刻也没停过。
这间闹哄哄的酒吧,包括叶欢那身古怪的打扮——他穿了条肥得找不到腿的南瓜裤子,下面露出灰兔毛拖鞋,黑西装衬衣外面是件黄皮小马夹,怎么看怎么不搭调;还有周围这群眼睛里长钩子的鬼魂,身后那些大呼小叫喝酒猜枚的酒客,无一不让柳兰君感到很不舒服和怪异。
而现在,一千居然异想天开地提议让他当跑堂的去为这些鬼魂服务,就更加让他感到不可思议。拒绝的话已到了嘴边,可是视线却不经意地和一千的对上了,他那双黑亮的眼睛里写满了跃跃欲试和请求,看得柳兰君的心忽地一软。
“好……吧。”
他勉强答应,站起身,顺便将自己胳膊上的那双手拉掉。
旁边那只瘦鬼急忙抢回座位,将自己那个尖尖的屁股牢牢钉在上面,一脸凛然。另外那只金牙鬼眼巴巴地看一千,希望他也能尽快将座位赐还。
愿望得偿,一千兴奋之下没能注意到柳兰君这个表示不快的动作,而是干脆地跳下椅子对叶欢说:“我们先去换工作服,你再挺一会儿。”
叶欢瞟了眼面色微沉的柳兰君,从马甲口袋里掏出把钥匙抛给一千。
一千把拴钥匙的铁环串在食指上,一边转圈玩,一边哼着小曲“十八摸”向后堂走。跟在后面的柳兰君听得直蹙眉。
好在进到员工更衣室后,一千就忘了再哼小曲,开始快手快脚地脱衣服。
员工更衣室很狭窄,只摆了个衣架和长皮椅就将空间占得差不多了。衣架没有上油漆,露出天然的木纹,被均匀分隔成一个个小格子,方便侍应生在放工作服外,还可以再搁些其他私人用品。现在只有上面那几个格子里放着工装,白花花的板壁看上去有些冷清。
“兰君,你穿这套,小黑的要大一些。我来小白的。”
手指着一个格子向柳兰君建议,一千动手取下另一个格子里的工作服换上,他自己早就脱得全身上下只剩一条白色内裤了。
柳兰君点点头,别开视线开始更衣。虽然一千现在已经在注意他的感受,但在他看来,那条小小的只是些布条子的内裤其实和没穿也没有多大区别。
时代变迁到连内裤都越做越小,还紧紧绷在身上,实在是……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腰,感觉自己身上这条内裤也有些紧,其实并不比一千的要好多少,虽然这还是他仔细挑选的特别加长版,却仍不能令自己完全满意。
两只鬼很快换好了工作服。“呼吸吧”老板的穿着品味体现在方方面面,就连侍应的工作服都不例外。
全套工作服都是用雪白的植物纤维缝制而成的,款式时尚又耐看。上衣是立领侧开口双排白铜圆扣,领口及袖口都缝着嫩黄的细边。裤子长到脚后跟,侧面也有黄边子,但要比上衣的宽得多,更能显腿型。这一点最令柳兰君满意,之前他还担心会是半截裤,就像是来时在街上看到的其他店员的打扮。但是……
“小千,这个一定要系吗?”
他扯扯腰间那条粉色泡泡纱、上面还有一个做成猪屁股图案大兜儿的围裙,感觉自己很难有勇气穿出去。
一千也是同样打扮,只是他嫌裤子长,干脆将裤腿一直挽到了膝盖上。他歪头打量几眼那条粉围裙,再瞟瞟柳兰君脸上不自然的表情,仔细琢磨了一阵,却仍是没能弄明白。
“这个一定得要,不然钱和水单就没地方放了。你没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只有这一个口袋吗?”
“那,有没有其他更正常一点的?”柳兰君用手按住猪屁股。
“这个……”一千眨眨眼睛,纳闷这条围裙到底有哪里不正常,明明是很漂亮的颜色和图案,他早想穿上试试了,“怎样才算正常呢?”
柳兰君指指那头猪,表情很无奈,“至少换个样子,颜色也最好换一换,粉色……不太合适。”
这才明白他正在无奈什么,一千抓抓头皮,勉强说:“那我就试着按你的要求改动一下,可是,不一定能成功。”
说完,他盯住那条围裙,开始敛神干活。
片刻后,一千沮丧地坐到了黑皮椅上,“不成了,弄不好。”
“这样也可以。”柳兰君看一眼仍是粉红色的围裙。在一千的努力下,围裙上那头小猪倒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只红苹果,梗子上还缀着两片绿叶。虽然配色仍淡不上完美,但他已能勉强接受。
“小千,你会法术?”
“不会。刚才那是想像,还是老大教我的。”一千更加郁闷,愀然不乐地从衣架上取下两双轮滑鞋,递给柳兰君一双,“走吧,得穿这个上班。你会不会?”
柳兰君点点头,接过鞋逐一穿上,没有再开口。
那个人喜欢轮滑,经常会约他到轮滑场玩。他会这个,也是那人手把手教出来的,虽然在教的过程当中顺便揩走了他不少油。可是现在想来,他的心中没有气愤,唯余淡淡的酸楚。那人为追求他费尽心机,却从不灰心抱怨,只会一脸阳光地冲他大笑。
那人笑的时候,肤似象牙,唇若粉荷,眼睛灵动得像是黑水银,眼波流到哪里,哪里就全是它的颜色……
“兰君,你怎么了?”
耳边响起一个疑惑的声音,柳兰君抬起头,见一千正怔怔地注视着他,这才恍觉自己又在出神了。
“没什么,走吧。”
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冲他安慰地笑了笑,柳兰君抢先起身滑出更衣室。
一千停顿了片刻才跟上他,表情已不再复刚才的无忧无虑。柳兰君系鞋带时的那个眼神让他异常担忧,那里面不仅有伤感,还有愧疚,和他之前在奈何桥上看过的极其相似。他能肯定柳兰君又在想那个人,但他却看不懂对方这个说不通的眼神。
那人是他的爱人,他对他不是应该只有思念和爱慕吗?为什么还会有愧疚……
摇摇头,他不让自己再去钻这个明知不会有结果的牛角尖。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柳兰君的私事,他没有权力去探究和追问。
当晚,在“呼吸吧”里消遣的顾客都感觉有点不便。那两个熟悉的侍应生竟然一同投生去了,丢下满吧的工作没人顶替。虽然老板仍旧足够迷人,酒也照例调得一流,可是因此就频繁奔走在桌子和吧台间,还要同那班凝视团员不时发生磨擦,实在也是件辛苦的事情。
好在,没过多久,两名新的侍应就出现在了大厅。他们给顾客带来的不仅是酒水,还有惊喜和其他一些更为另类的,恩,惊……
比如,忽略掉腰间那条可笑的粉围裙,高个子侍应的翩翩之态堪比叶美人,即便是略有不足,也差不太远。他在圆桌及吧台间进退有度举止合宜,谦谦君子风折服了一众鬼魂,一般的侍应根本无法望其项背。
至于那个矮些的小鬼……鬼魂们只能用“叹为观止”四个字来形容他变幻莫测的轮滑技术。
只见小鬼灵活地穿梭在桌椅间,摆满酒杯的大托盘在他手里就像是件玩具,被忽而抛高忽而又转到身后,甚至脱手而出似只飞盘掠过酒吧上空,然后又在顾客的惊叫声中稳稳地接回手中。
而手里没有托盘的时候,小鬼简直就是在进行杂技表演,一时侧滑,一时倒滑,有时还会跳上舞台、圆桌、椅背,甚至是厅内那道白钢扶手,或者是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方式有惊无险地避过所有障碍物。
滑动中的小鬼笑容满面,双眼在顾盼间灵动活泼,更兼眉心那点朱砂殷红似血,令他原本并不出色的相貌被衬托得竟然好看起来。满厅的鬼魂不由自主地将视线固定在他身上,再也顾不得去注意其他。
顾客们看得眼花缭乱,柳兰君却暗自替一千捏着把汗,生怕他出什么意外。好容易逮个空劝他不要做太过危险的动作,却只换来个满不在乎的大笑,然后那只小猴子就继续满厅乱跑,引得顾客们更加亢奋。
由此,酒吧生意更是锦上添花,有些客人还故意频频点单,只为能再饱眼福。而一千也不负众望,手中托着满满的高脚杯翩然而至,倏忽而去,动作收放如轻灵之极。酒吧内的惊叫声和掌声混杂成一片,渐分不出是哪位尊客的嗓门了。
一名光头顾客在喝下第三打啤酒后,摇晃着起身想拦住正冲着他去的一千。
酒桌间距不大,再加上双臂伸开横在当地的光头鬼的魁梧身体,一千的去路被封了个严严实实。然而,他却丝毫不减滑速,笔直地冲到光头鬼面前,忽地一蹲身就从旁边一个狭窄的通道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