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老头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祁尉又安抚了一下老头,“你先别太担心了,现在公安机关还在侦查,杨小宏又是未成年,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
祁尉和张敏离开老头家的时候,老头又从枕头底下拿出那五百块钱递给祁尉,说如果不够的话他想办法再凑点。祁尉没有收,且不说不忍心收他的钱,就是要收,现在案子还在侦查阶段,还不知道检察院会不会向法院提起刑事诉讼呢。
第19章
窗外,夜晚的城市。五彩绚烂的灯光飞快地往后退,街道上的男生女生成群结队地通往酒吧或是ktv,路上的车川流不息。
祁尉开车把张敏送回家,张敏坐在后面,问祁尉:“你说那个杨小宏会不会有事啊?”
张敏很担心杨小宏出事,一方面是对老头的同情,老头家境不好,又这么爱他的儿子,可能他这辈子的指望都在杨小宏身上了,另一方面,张敏也是真的不希望杨小宏出事,这个年纪的孩子大都比较冲动,喜欢惹事,如果因为这个付出严重的代价就太不值得了。
祁尉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说,“《中国人民共和国刑法》总则第十七条第二款怎么规定的?”
张敏毫不思索对答如流:“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六周岁的人,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或者死亡、强奸、抢劫、贩卖毒品、放火、爆炸、投毒罪的,应当负刑事责任。”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这八项罪名,十四到十六周岁的人是不用负刑事责任的。而十四周岁以下的人无论犯什么罪都不用负刑事责任。
张敏回答完以后自豪地等着祁尉夸奖她,可是祁尉没有,而是反问:“那你怎么看这个事件?”
“杨小宏已满十四岁,他又是故意伤害,”张敏不敢肯定地回答,“也就是说他要负刑事责任了?”
“看来你也不太笨嘛,不过也不全对,如果他对刘军的伤害构成重伤或者死亡,才负刑事责任。但是即使不构成重伤或死亡,刘军家肯定也会告他民事侵权的。”祁尉满意地笑笑,继续说,“以后遇到之类的案件记得先思考,不要总是用感性的眼光看问题,作为一个法律人就应该用法律的眼光看问题,比如说看到谁在街上扔东西砸到别人,你就应该立刻想到他的社会危害性大不大,主观上是故意还是过失,而不是看看热闹就算了。”
对祁尉的教训,张敏有些自惭形愧,脸有些发红,不过在夜色中看不见。正在开车中的祁尉的背影在黑暗中显得特别高大。
祁尉的电话响起,空出一只手戴上耳机,黎波在电话那头说:“你现在在家吧?”
“我在路上,怎么了?”
“那你赶紧回来,一会儿我去你那儿坐坐。”
挂掉电话,把张敏送回家后,祁尉立刻就把车开会自己住的地方。
停好车,祁尉打电话给黎波,告诉他自己到家了,让他过来。
祁尉进了家不久,黎波就到了。
“今天早上我还没到呢,你怎么就先走了?”黎波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就躺在祁尉家的沙发上,自觉地拿起桌上的苹果就啃。
祁尉倒了两杯咖啡,放了一杯在黎波面前,另一杯自己喝,“我有事。”
祁尉对他遇到周燕的事刻意隐瞒了。
“你猜我今天接到了谁的案子?”祁尉换了个话题。
“谁?”黎波并不好奇地问。
“杨小宏。”
“杨小宏?”黎波准备咬下去的苹果停留在嘴边,“就一中那个小屁孩儿?他犯了啥事?”
“把刘军打进医院,现在还生死不明。”
天啦,黎波简直不敢相信,“他也太牛了吧!就他这股狠劲儿,以后长大了肯定是干大事的人!”
祁尉笑他,这是什么歪理,好像打伤人还是了不起的事一样。
第二天,祁尉去看守所见了杨小宏,之前老头说杨小宏一进看守所时,他就立刻去见他,可是看守所的人根本不让他进去,如果祁尉能见到杨小宏,就帮他看看他家小宏好不好。
祁尉和看守所的人交涉了一下,看守所的人同意让他见杨小宏,不过时间不能太长,不许谈与案子有关的事。祁尉当然顺着他们的意思,本来他来就没打算谈案子,只是来安抚一下犯罪嫌疑人,顺便告知他一些需要了解的法律知识。
不一会儿,杨小宏被带了出来,和祁尉面对面坐着。旁边有专员在场,就是怕祁尉说一些有的没的。
杨小宏显然也认出了祁尉,看到祁尉那一刻,他愣了一下。
祁尉对他微笑:“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杨小宏态度不好:“谁让你来的?我不需要律师。”
祁尉没有恼怒,依然是温和的表情,杨小宏对他这种冠冕堂皇很是讨厌,虽然上次在学校祁尉帮杨小宏解了围,可杨小宏似乎并不领情。
“这可由不得你,你现在未成年,即使不委托律师,上了法庭,法院也是会给你指定律师的。”
杨小宏冷哼一声,移开视线。
祁尉见他这样,什么安抚的话也不用说了,直接告诉了一些他在法律上的权利。可是杨小宏似乎并没有听。
祁尉脾气再好,也有些生气了,冷笑着讽刺他,“不错,很有个性,你一定觉得经常耍狠打架很酷吧?就是要把人打个半死,让自己家人担心,学校再给自己处分,顺便把自己的未来也给赔进去才威风!”
这个年纪的孩子叛逆冲动是很正常,祁尉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但是杨小宏也太不懂事了,他去过他家,他家家境并不好,养父又是残疾又要供他读书。出了这样的事,罗老头一心想到的也是自己的儿子,家里再穷也想给他请个好一点的律师,甚至说出愿意为他抵命的话。他杨小宏有什么资格成天打架,惹是生非?上次也是为了一支钢笔就把同学打得伤痕累累。就是要叛逆也要有个度,十四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该懂事了,至少做事要考虑一下后果。
杨小宏被激怒了,直接吼回去,“刘军他大爷的可以嘲笑我老爹腿瘸嫌弃我们家穷,还故意把我老爹种的菜养的鸡全踩坏了,为什么我就不该给他点教训?我老爹是不是残疾种这些菜辛不辛苦也无所谓是吧?他们资本家想怎么压迫我们就怎么压迫我们也没关系是吧?!为什么他们有钱的就可以为所欲为,为什么我们就要任他们糟践?!”
杨小宏一口气吼出这些话,让祁尉怔了怔,他一直以为杨小宏只是叛逆,可是,他竟是因为他的老爹么?祁尉一直自认为自己口才很好,可是这下也说不出话来了。
“刘军他,”祁尉有些愧疚地问,“经常欺负你们吗?”
杨小宏因为气愤过度,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精里火光十射,沉默着不理祁尉。
“对不起。”祁尉真诚地道歉。
杨小宏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祁尉,情绪也慢慢缓了下来,冷静后发现刚才自己也过于激动了。但依然固执着不说话。
正在祁尉准备起身离去的时候,杨小宏紧紧咬着嘴唇,嘴唇被他咬得有些发白,最后他松开口说:“……你能不能帮我去见见我妈?”
祁尉本来都已经起身了,又重新坐下,疑惑地看他。他知道杨小宏是罗义中收养的,难道他不是孤儿吗?既然他有妈妈为什么他妈不管他呢?
虽然很疑惑,但这始终是别人的私事,祁尉不好过问。
杨小宏说:“我妈叫潘云,是风历集团董事长的妻子,你去风历集团应该就可以找到她。”
“你给我她的电话号码,我直接打电话约她出来。”
杨小宏黯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
祁尉越加疑惑了,为什么自己母亲的电话都没有?而且潘云既然是风历集团董事长的妻子,她这么有钱,怎么会不管杨小宏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风历集团董事长不是杨小宏的亲生父亲。
祁尉答应下来:“好,那我见了她以后,你要我跟她说什么?”
杨小宏又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她你的情况的。”祁尉说。
“我进局子的事,你不要告诉我老爹。”杨小宏又说,声音有些沉,跟他刚才嚣张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得出来,他不想让老爹为他担心,可祁尉也只能无奈地说:“他已经知道了,就是他让我来担任你的辩护律师的,他很担心你。”
会见时间到了,侦查人员提醒祁尉。
杨小宏脸色又黯下去,全是悲伤和愧疚,祁尉拍了拍他瘦弱的肩,以示安慰。然后起身离开。
第20章
城市就是这样,它总是将它的繁华展现在人们面前,让人觉得它是那么雍容华贵,金碧辉煌。可是在那些人们不曾见到的地方,总是有它最腐朽的地方,垃圾、穷人、危房等等,它们可笑而发霉地躲在角落里,你怎能看得到。
窗外下着小雨,天空阴沉沉的。外面的人走进来,带着潮湿的雨水,整个空间湿漉漉的。祁尉坐在这家高档的咖啡厅里,咖啡厅整个色调淡黄,散发出一种高贵的色泽。这都是有身份的人来的地方,尽管这里几百块钱一杯的咖啡和超市里几十块钱一盒的速溶咖啡没什么两样。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祁尉又看了一下表。如果他等的是张敏,可能张敏又要抄发条了。可惜不是,所以祁尉只能耐心地等下去,而且不能有任何怨言。要知道,别人可是在百忙之间抽时间来见他的。
终于,在咖啡厅里的人走了一波又进来一波后,从咖啡厅的门口走进一个妖娆的中年妇女。妇女看见祁尉后,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把包扔在旁边。
女人身上刺鼻的香水味传来,祁尉轻微地皱了皱眉头。
“你就是那个什么律师?我在新闻上看到过你,我现在忙着呢,别人还等着我去美容院。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吧。”女人一坐下就用一种趾高气昂的口气说。
祁尉正要说话,服务员拿着单子走了过来。女人假模假样地看了一眼,点了一个最贵的。
“你认识杨小宏吧,是他让我来找你的。”
这个女人就是杨小宏的亲生母亲,潘云虽然已经中年,不过看的出来她年轻时是有几分姿色的,杨小宏和她长得很像,不过杨小宏看起来更加纯净青涩一些,也要讨人喜欢一些。
潘云听到杨小宏这个名字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不自然地大笑:“先生,你找错人了吧?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说着提起包就要起身离开。
“是吗?那就是说他杀了人也与你无关了是吧?”
祁尉说话有点夸张,不过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女人停下来听他说话。
果然,潘云又坐下来。
“你说他杀了人?”
祁尉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冷笑:“不是不认识吗?怎么还愿意留下来?”顿了顿,祁尉又说,“杨小宏可是告诉我你是他的亲生妈妈。”
潘云脸色不好,但嘴上依然不饶人,“顾律师,这话可别乱说,一个小孩子撒的慌你也信?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你们随便造谣小心我上法院告你们。”
祁尉根本不惧怕她的威胁,好整以暇地说:“哦?那你倒是告诉我你和杨小宏什么关系?你不说也没关系,这事儿太好查了,到相关部门一查就出来了,或者我到网上发一条帖子,让那些网民人肉搜索,到时候人人都知道你和杨小宏什么关系。”
威胁谁不会呢,就是要看谁会被唬住。
潘云害怕了,厉声道:“你敢?!”
祁尉脸上淡淡的,极具挑衅的味道,那意思就是说,你看我敢不敢!
潘云从脸上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顾律师,你不是要找我谈事吗?我们好好谈不行吗?没错,我是认识杨小宏,可我只是他一个亲戚,你就没必要大费周章地去调查了,那孩子经常撒谎,总说我是他妈,你千万别信。”潘云变化很快,“你要谈的事就是杨小宏杀人的事吗?要多少钱可以摆平,你说个数,这钱我出。”
祁尉讽刺道:“潘小姐,这怎么可以呢?你只是他一个亲戚,他还总爱撒谎造你的谣,你怎么还这么大公无私地帮他呢?”
“哎哟,顾律师,这话可就不对了,怎么说他也是一个孩子,帮帮忙总是应该的,我一个大人怎么能跟孩子计较。”潘云脸上堆满虚伪的笑容。
“你愿意出钱帮忙倒是好事……可惜多少钱都没用,杀了人就是要偿命!”祁尉语锋犀利地一转。
不知为什么,祁尉就是想故意吓唬她,看她什么反应。
潘云颤抖了一下,傲慢而可笑地说,“不会吧?有什么事是钱不能摆平的?”
“这个你不是很清楚吗?”祁尉冷冷地说。
潘云迟疑了一下,笑容慢慢收了起来,眼神里有些惊恐,似乎是不敢相信,然后嘴里断断续续冒出几句话,“不,不会的,顾律师,你告诉我需要多少钱,多少钱我都出!”潘云急忙拿过包,准备从里面拿钱,可惜手太抖,拉链也拉不开。
好不容易,拉链终于拉开了,潘云手抖着在包里翻了半天,怎么也翻不出自己的钱包,祁尉看不下去了,说:“放心吧,事情还没那么糟,杨小宏杀的那个孩子还在抢救中,能不能救活就要看他的造化,不过即使救不活,杨小宏也不会被判死刑的,杨小宏让我来找你也没想要你的钱,我想他的意思是想让你去看看他。”
没有必要再待下去,祁尉说完转身离开,留潘云一个人坐在那里愣愣的,还没回过神来。
祁尉去了一趟刘军治疗的那家医院,没有亲自去看刘军,这种情况下刘军家人肯定很排斥他,去了也没用。祁尉找刘军的主治医生,间接向他了解了一下情况。情况比祁尉想象的还要严重,刘军昏迷到现在一直没有醒过,有严重的生命危险。据说杨小宏当时是用钢管重击他的头部,刘军的脑部受到重伤,里面还有淤血残留。
刘军伤势的恶化对杨小宏十分不利,只期待刘军能赶紧好起来。
祁尉又去见杨小宏的老爹,门是轻掩上的,祁尉敲了敲门,就推门进去了,看见老爹正躺在床上,神色很是痛苦,他的一只手用力地揪住瘸腿的那只裤脚,那条腿正在不停地发抖。
祁尉轻轻唤了一声,老爹睁开睛,看到祁尉,准备起身。
祁尉急忙把他按下去,“你别起来,就这么躺着。”
老爹不好意思地说:“我这老毛病了,下雨就会特别疼。”
“没有药吗?”
“哎,我就这劳苦命,天天敷药哪有这个钱消灾,就让它这样吧,忍忍就过去了。”
“你忍一下,我叫人给你买药。”
“千万别,哪能让你操这个心呢。”老爹急忙制止。
可惜祁尉的电话已经打出去了,他让张敏来这儿一趟,顺便上医院买一点药来。不一会儿,张敏就马不停蹄地把药带来了。
看见张敏慌慌张张的,全身也湿漉漉地,祁尉皱着眉头说:“怎么不带把伞?”
张敏伸手把额头上几缕刘海往后掳,说:“我怕你们等着急了。”
祁尉接过药,让张敏找块毛巾把水擦擦,不然得感冒了,然后喂老爹吃了药。张敏擦干水渍后又善心地帮他揉了揉腿,老爹的腿痛这才缓和下来。
屋外的雨渐渐弱了。凉凉的空气从门缝里吹进来。
老爹心里十分感激,可心里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他心中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