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心里的愤恨自然不能表现出来,林幸把证书还给祁尉说:“恭喜你啊,不错嘛,挺能的。”同样,细心的人能听得出这话里头多少有些不甘心的讽刺。
这时,黎波主任走了进来,黎波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在法学界也是小有名气的,祁尉在前世就听过他的名字。黎波打官司时语言犀利,说话不留余地,一针见血,可平常却是个很平易的人,在事务所实习的这一年里,祁尉颇受他照顾。
祁尉没有回他的话,接过证书,然后看向林幸身后,对黎波打了声招呼。
林幸转身一看,这才知道黎波已经到了,急忙讨好的笑容满面地打招呼:“主任这么早,吃早餐没?”
“吃过了,你们俩也挺早。”黎波一边走近俩人,一边拿过祁尉手中的证书看,和善地说,“你们俩都申请到执业证书了?”
“是啊。”林幸骄傲地说。
祁尉也点了点头。
“不错,好好干,这才开始呢,以后要吃得苦会更多。”黎波把证书还给祁尉。
林幸说:“是啊,我以后一定会更努力的,还要多谢主任对我们的栽培。”
黎波淡笑,“你们俩下午有事没?”
林幸说:“我刚接了一个案子,下午可能要去会见犯罪嫌疑人。”
黎波说:“那顾飞有时间吗?”
祁尉把证书放回包里,拉上拉链,道:“嗯,有时间。”
“你想不想跟我去一中一趟?我去调查点东西,你刚申请到执业证,肯定有很多东西不懂,跟着我去也能多学点东西。”
祁尉认真地问:“请问是什么样的案子?”
“一中有名化学老师用非法渠道购买化学物质铊,故意毒害两名老师,导致一名老师死亡,另一名老师瘫痪。”
“情杀吗?”凭他几年的律师经验,他有第六感,这肯定是一场情杀。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这名化学老师喜欢上一名女老师,而女老师已经结婚了,化学老师求而不得的情况下心生恨意杀死女老师夫妇。
祁尉的猜测没错,黎波呵呵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还真是情杀,很好,做律师有时候就需要这种第六感,第六感很重要,有时候你询问证人的时候就是靠这种第六感判断他有没有作伪证。”
其实这种所谓的第六感,有一部分原因是天生的,另一大部分原因还是靠多年的辩护经验磨练出来的。黎波和祁尉都是在法律界有许多经验的人,自然有很强的敏感力,这对他们在法庭上的胜诉有关键性的作用。
黎波继续说,“一审已经判了死刑立即执行,那老师现在已经上诉了,二审由我来担任辩护人,我想去一中多了解一点情况,故意杀人罪肯定是成立了的,现在主要争论的是他的量刑情节,我尽量帮他把刑罚减到无期或死缓。”
祁尉点头道:“只要不立即执行,以后态度好一点,立点功,还是能从牢里出来的。”
“没错,中国的有期徒刑最高的也就那么几十年,表现好一点,减刑下来也不剩多少了,不像外国的,判他个几百年的徒刑,就算减上几百年的刑期他也出不来。”
林幸说:“这个案子交给主任,肯定能打赢。”
黎波眼睛看向林幸:“林幸,你接的那是个什么案子?”
林幸说:“就是一个盗窃案,挺小的案子。”
黎波说:“小案子也是需要花心思的,怎么为犯罪嫌疑人辩护你心里已经有底儿了吧?”
林幸自信地说:“嗯,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黎波说:“不懂的多问问所里那几位律师,问我也可以。”
“我知道,谢谢主任。”林幸诚恳地说。
第5章
中午,黎波和祁尉出发去一中,一中建在郊外,离市中心有一定的距离。车子开到集市,便不能再继续开进去了。因为剩下的全是小路,弯弯曲曲的,根本容不下一辆车,就连骑自行车也不行,因为很多路很陡峭,倒不是危险,就是只能让你徒步走进去。真不知道当初建这所学校的构想者是怎么想的,简直就是折磨人,公交车也没有直达的,私家车也开不进去,难道是想磨练学生吃苦耐劳的精神?这也忒狠了点。
黎波在集市找了个停车场停车,然后顺着路向前走去。集市很热闹,啥都有卖的,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像极了网游《天龙八部》里的大理。忽然有一阵烧烤的香味传来,黎波仔细嗅了嗅,“你闻到什么味道没?”
祁尉面无表情地说:“闻到了,乱七八糟的味道。”
“比如说?”
“牛屎的味道。”
“还有呢?”
“餐馆的油烟味。”
“还有呢?”
“狐臭味。”
黎波露出嫌恶的表情,“你怎么就只闻到这些?我闻到的肯定不是这个,你再闻闻。”
“……烤肉的的味道。”
黎波打了个响指,乐呵呵地说:“就是这个,走,咱去吃两串。”
“不去学校了吗?”
“吃了再去,我们还得走一个多小时的路呢,先养精蓄锐。”黎波哥俩好地把手搭在祁尉肩上就走了。
……好吧,养精蓄锐。祁尉无奈。
前世祁尉去哪里调查取证时,总是雷厉风行地直达目的地,做事干脆利落,毫不含糊拖沓。这黎波大主任虽然四十岁了,在法学界也小有名气了,没想到做起事来,竟是这么……随性逍遥。好吧,既然领导都说了吃了再去,祁尉也不好说什么。
循着这味道的来源,两人在一家回收二手手机的超市旁找到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店。店虽小,生意却很好。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来,老板很热情地过来招呼。
这家烤肉的味道很特别,说不清用的什么料,总之就是很特别很好吃。两人津津有味地吃饱喝足了,才上路。
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一中,顿时有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就像唐僧取经终于到达西天一样。
黎波和祁尉找到这里的办公室,表明自己的身份,老师们都很热情地提供资料。
提到那件事,老师们有难以接受的,有愤恨难平的,也有同情的。大家都说,平时那化学老师挺好相处的,对大家都很和气,人也十分聪明,而且还是名牌学校毕业来的呢,谁也没想会做出这种事,不仅害那个女老师不幸身亡,她的丈夫还瘫痪在家,家里还有一个两岁的孩子。
虽然化学老师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但是老师们都还是不希望化学老师背叛死刑,毕竟是在一起几年的同事,多少都有点感情了。
接着又去访问了班里的学生,这些学生以前是那位化学老师教过的,提到老师,好多人都留下了眼泪。
“其实老师是个很好的人,很幽默,他让我们学会很多东西,不仅仅是书本上的知识,还有很多人生的道理,虽然他这次犯了错,可是我们不希望他死。”
“老师就是这样的人,敢爱敢恨,所以尽管出了这样的事,并不影响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访问完后,黎波和祁尉走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学生都在教室上课,走廊没有人,很安静。黎波感叹:“看来这个化学老师挺受欢迎的。”
祁尉笑:“这就是人格魅力。”
黎波也笑:“说起人格魅力我倒想起一个人,你猜是谁?”
祁尉疑惑:“谁?”
“祁尉。”
祁尉的心脏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相信你也听过这个人,他年纪轻轻就在法学界赢得很好的名声绝对不是偶然,无论是他在法庭上,还是在课堂上,都透露着一种魅力,你会觉得他更像一名演员,一个演说家。在法庭上,他惯有的风格是以一种优雅的态度把对方一步一步引入他设置的圈套,然后得出自己要的东西,所以法学界很多人把他称作‘优雅的毒蝎子’;而在课堂上,你感觉他能把每一堂课当成讲座来讲,他总是把一堂课演绎地十分精彩。”
祁尉不可置否地笑:“是吗?你对他评价很高嘛。”
“我对他的评价一直很高,只可惜好像有人格魅力的人都没好下场,没想到他正年纪气盛就出了这种事。”
“可能是他命数到了吧。”祁尉自嘲地笑了笑。
走了没两步,黎波突然脸色痛苦,捂住肚子。
“怎么了?”祁尉问。
“可能是中午吃烧烤吃坏了肚子,我得去上厕所。”
祁尉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好歹也是个有一定地位的人,怎么这么没形象。
黎波瞪他:“不许笑,小屁孩没大没小的!”
“快去吧,不然一会拉到裤头里了。”
祁尉的调侃把黎波气得牙痒痒,正想教育教育他时,肚子发出一阵怪异的声响,只好咬牙道:“你等着,回头再收拾你。”说完,以迅雷之势冲向了走廊尽头的男厕。
祁尉嘴角翘了翘,他挺喜欢这个领导,也只有这位领导,他才敢跟他调侃。黎波和其他人不一样,其他的领导总让人感觉跟他们遥不可及,他们说话的方式明显地让人感到他们高你一等。而黎波很多时候更像朋友一样,说起来这人也挺有人格魅力。
祁尉慢慢顺着走廊走过去,走到高一(1)班门口停下来,就在这里等他好了。
突然听到高一(1)班里传来老师说话的声音,不像在上课,更像在训人。看见教室门没关,祁尉好奇地往里面瞟了一眼。
结果看见一名中年女老师正在质问一名站着的少年。
少年长得挺清秀,倒是身材有些营养不良的纤瘦过了头,个子概有一米七左右,脸上毫无惧色地看着他的班主任,嘴里淡淡地吐出几个字:“我没偷。”
虽然只有三个字,但女老师还是听出了多余的意思,这孩子的意思就是,反正我就没偷,随便你信不信。当然重点不在内容,重点在态度,他在挑战她的威信。
女老师气急败坏地说:“不是你还有谁?快把刘军的手机还给他,不然我告到校长那儿,让他直接责令你退学!”
“随你。”依然是淡淡的两个字。
“好!很好!你等着!”
女老师激动地迈大步走出教室,刚走到门口一个不小心就撞上了祁尉。没结婚的中年女老师看到帅哥都会有那么一点羞涩的心思,红了脸,娇声道歉。
祁尉温和地说:“没关系,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女老师生气地说:“还不是班里的事嘛,我们班刘军的手机被杨小宏给偷了,他还死不承认,反正我管不了了,我直接让校长来管算了。”
祁尉安慰道:“先不要急,我们先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万一真不是他偷的呢?”
“哼!不是他还有谁,我们班的学生里头就他家最穷。”
祁尉微笑着说:“老师,您小时候家里一定很富裕吧?”
“富裕什么呀,我小时候中国还没完全开放呢,饭都吃不起。”
“我听说那个时候人们没钱,只能到山上去挖树根充饥,是这样吗?”
“可不是嘛,那个年代的人生活可苦了,哪像现在的人衣食无忧的,还成天追求名牌。”
“老师,既然那个时候这么穷,为什么不去偷呢?总比吃树根好吧。”
“偷?”女老师不屑地说,“人穷也得有点志气,我们一家可从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
“就是说,即使再穷的人也不一定会做出道德败坏的事,对吧?”
“当然。”
“那你为什么因为杨小宏家里穷就断定东西是他偷的呢?”
女老师愣了一下,十分窘迫,一时之间找不到话反驳,随即又道:“可是今天中午他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祁尉淡笑了一下,说:“老师,我们再了解一下情况好吗?”
女老师跟着祁尉进了教室,祁尉把门轻轻地掩上,只留了一条缝,班里的这种事,被外面的人听见了总不太好。可惜,他留的这条缝,正好让外面的人听了个全过程。当然外面这个人就是上完厕所回来的黎波,他不动声色地偷偷摸摸地在外面观摩,谁都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站在讲台上,祁尉看到杨小宏痞痞地站着,一副狂妄不羁的表情,祁尉微笑着问杨小宏:“你就叫杨小宏对吧?”
杨小宏懒得理他。
祁尉不在意反而笑道:“长得挺帅的嘛。”
这话颇有些调戏的味道,惹得班里轰然大笑,杨小宏冷哼了一声,羞赧地别开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杨小宏,你先坐下吧。”祁尉对杨小宏做了个坐下的手势,又问,“谁是刘军?站起来我看看。”
刘军站起来,穿着一身名牌,脸胖嘟嘟的,挺着个坛子肚,一看就知道是富二代。
“你说你的手机被偷了是吧?”
“没错,就是杨小宏偷的,肯定是他!”刘军指着杨小宏大声地指控。
杨小宏嘲讽地冷笑了一下。
祁尉问:“你的手机在哪儿被偷的?”
“早上放学的时候我放在桌上忘带走了,下午回来就不在了。”
祁尉又转向女老师:“老师,就是说刘军的手机是在他放学离开教室后,到下午来上课前这中间段被偷的,换句话说,盗窃者是在这个时间段偷的手机,对吧?”
“是的。”
“可是刘军同学放学离开教室后到下午来上课前这中间段有很多人,你为什么断定是杨小宏呢?”
“因为放学的时候他最后一个离开教室,有同学可以作证。”
突然有个同学冒出声音:“没错,老师,我走的时候班里就只剩他一人了。”
祁尉没有理会这个同学,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女老师,继续说:“除了这个原因……还因为他家穷,对吧?”
女老师脸色难看,尴尬地说:“我收回那句话。”
“可是话已经说出来了,怎么收的回去呢?”
女老师抬头怔怔地看着祁尉,有些为难,祁尉依然微笑着看着她。
虽然祁尉总是微笑儒雅地对她说话,可是祁尉的儒雅中总是带着那么一点不容置疑的威慑力,并且这个看起来温和的年轻人刚才就在不知不觉中让她陷入窘境,让她心里产生了一丝惧意。现在什么羞涩的“少女情怀”全都消失殆尽了,她只觉得这个帅气的年轻人很难缠,很不好对付,可是,偏偏他的儒雅让人没办法拒绝他。
最后女老师妥协地、不甘愿地说:“……我不该这样说,我向杨小宏道歉。”
谁都看出来她说这句话时表情有多痛苦,但班里的同学都有些惊讶。
祁尉不再为难她,接着说:“老师,你为什么因为杨小宏最后离开教室就认定杨小宏是盗窃者呢?”
“教室里只剩他一个人了,当然是他偷的。”
“我可以把你这句话理解为,盗窃者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才敢偷东西,所以在中午这个时间段,只有单独呆在教室的人才有非常大的可能性实施盗窃行为,对吗?”
女老师停了一下,没敢马上回答,祁尉这么一问的时候就让她觉得她似乎要栽进他的语言陷阱里,刚才在门口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