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千里 中——妄起无明

“八尺兄弟，不知道你们接下来要往哪边走？”姓番的说完了自己的情况转着头看了一圈儿周轻重后带过来的人马。

项寻也在看姓番的带着的十几个人，“那你们是要往哪边走？”

“嗯……本来要往南，但我们是从南城门出来的，所以再往南肯定会一直都有追兵，现在看这情形怕是得继续往东。”

“哦。”项寻点点头，又回头看看他跟周轻重带来的一百多人，“我们是要往东南方向，但是应该朝东走走再向南拐。不过你们要是往东的话……那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往东南走，你们继续向东。”

“嗯？”姓番的愣了愣，“这是何故？既然都要先向东为什么不同行？”

项寻朝南指了一下，“我们现在就向东南走的话，南边的追兵追不到你们或者得到消息再转向往东就会碰见我们。而从东门追出来的人一定会追到这里。你们人少，小心点儿不会留下痕迹。所以他们想继续追肯定是沿着我们的马蹄印往南追，就也会碰到我们……”

“那怎么行……”姓番的打断项寻。

项寻又打断他，“你听我说完。这样一来把人都引到我们那儿去表面上看虽然是有些危险。可你们人少，他们为了能追上你们肯定也不会派太多人。我们人多，也不缺高手，所以不怕他们。而且他们发现追错了人之后肯定会再转向，绝不会跟我们交手浪费功夫和人力。这样一折腾，你们就有足够的时间逃到安全的地方了。这是个一举两得办法，你我既不用耽误各自的行程损失什么人，又可以让他们把时间和精力都浪费在路上。有什么不好？可如果要是一起走的话咱们十有八九会受到东南两路人马的夹攻，一拖延他们就有了加派人手的机会，到时即便是能逃离肃州，恐怕也是损失惨重。”

姓番的迟疑着略微点了下头，“嗯……道理倒是这个道理。可是……”

“再可是就来不及了，就这么定了吧。趁着天还没黑透前咱们赶紧往自己的方向去找好今晚落脚的地方。”项寻转身接下孟大成牵过来的马，“番大哥，时间紧迫，这回咱们就此别过，将来有缘再见吧。”

姓番的盯着项寻看了一阵又低下头沉吟片刻，“那……好吧，这次就按你所说暂且分路而行。它日若能再见，在下愿效犬马之劳报答八尺兄弟今日救命之恩。”

“大哥言重。那话不多说，小弟先行一步了。”说着项寻拱了拱手翻身上马。

其他的人见他上了马也都纷纷转身。姓番的冲着项寻再抱次拳之后又对周轻重行了个礼。周轻重点点头象征性地抬了下手。

最后项寻一行人等一起掉转马头朝着东南的方向奔腾而去。

姓番的站在原地没动，直到所有的人影都被马蹄掘起的尘土淹没。他朝身后招了下手，眼睛却看着前方没有回头。

一个人上前两步站到他的身后，“掌门有什么吩咐？”

“去，给老三飞鸽传书：任务暂时中止。然后再派人去查查这个叫项八尺的底细。”

066.东行中原 之十四

项寻跟周轻重带着人向南跑了一阵，感觉距离差不多够远了天也黑了。项寻下令：下马休息，今晚就地安营过夜。

大队人马因为不能随便进城随行都带了帐篷。

帐篷搭好篝火点上，项寻和周轻重一起来到了伽陀和正看着他烤饼的谷玲珑身边。周轻重把伽陀手里串着饼的木棍接过去，伽陀知趣地站起来躲远了。

“玲珑，你知道他是谁吗？”周轻重指了下项寻。

谷玲珑怯怯地看项寻一眼，摇摇头。

项寻不说话，蹲下来就手从地上拔起几根野草。

很快他在谷玲珑慢慢瞪大了眼睛的注视下编好了一只草蟋蟀。然后他把蟋蟀递到谷玲珑的眼前，“上次给你编这个，是八年前。”

谷玲珑傻傻地看着项寻愣了半晌，“寻……寻儿哥哥？你是……你是寻儿哥哥！”

她惊呼一声抓住蟋蟀扑到项寻的胳膊上哭了起来。

项寻扶住她一手摸着她的头，“别哭了，让人看见会生疑的。现在除了师叔没人知道我是项寻，你以后也不能再叫我寻儿哥哥。”

哭了一小会儿，谷玲珑重新坐直身体勉强止住抽泣，“那……那叫你什么？”

项寻用手抹了抹她脸上的眼泪，“叫项大哥。”

“嗯。”谷玲珑点点头，自己又掏出块手绢来擦了两下，“可是……那时江湖上不是都传言大哥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那是误传，这个说来话长，反正我是活下来了，各中细节以后再慢慢讲给你听。你先告诉我当年光就谷的事。到底是什么人杀害了师父师母和咱们同门师兄弟？你大难不死之后又是怎么被卖到青楼的？”

谷玲珑转头去看周轻重，“我记得是有一天晚上，先是周师叔去了。我还没睡，师叔的衣服都破了，还受了伤。爹让娘带我回房睡觉，我不肯，想要留下听大人说话，爹打了我一巴掌。不疼，但我一直哭。后来娘把我带回房里，我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中间醒来的时候听见爹和娘在说话，具体说的什么我当时太小听不懂，也就记不清了。但我有印象的是爹跟娘说，‘轻重交待要是寻儿过来了一定得把他留住’。娘问爹‘轻重有什么打算’，爹说‘他已经又折回昆仑山了，他说现在焱云教一定派了人下山在四处找他，他要趁着教中人手空虚把寻儿带出来，然后去千笃谷找应谷主’。这时三师兄冲进来说有好多人闯进了谷中，爹跟娘就出去了。”

项寻抬眼也看周轻重，“终于有人能证明你跟我师父的死无关了。”

周轻重盯着火认真烤饼，“我不需要证明，不是我就是不是我，我做过的事我不会不承认。再说……也不是与我无关。”

“什么意思？”

“我猜得没错的话，那些人去光就谷应该就是为了找我的。师兄很有可能是不肯说出我的行踪才被人所害。”

周轻重说着这话的时候表情没什么变化，可项寻知道，这些年他一定早就不知为这事自责过多少回了。

“那后来呢？”项寻又看谷玲珑。

“后来……”谷玲珑的头低了下去，“后来我听见院子里的打斗声越来越大就跑出去看。结果……好多人都死了。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还有娘。我扑在娘身上哭，爹过来了，他受了好重的伤。我问他娘怎么了，他抱起娘说是睡着了，又说要我跟我玩儿躲猫猫，让我去找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还说要是到明天他还找不到我就要我去千笃谷找周师叔，又再三嘱咐我谁的话也不能信，不要告诉别人自己是谁，跟谁也不能说师叔在千笃谷。其实当时我知道爹说娘睡着了是骗我的。可我知道他想让我躲起来，我在身边他会分心的。所以我就跑去正堂躲到你们放吃的那个土坑里了。”

“坑里伸手不见五指，外面一直都有厮杀和惨叫的声音，我蜷在坑里不敢出声只能捂着嘴哭。然后哭累了就又睡着了，再醒来时外面没了声音。我爬出坑一看，所有的人……都死了。爹就趴在之前跟我说话的地方，连抱着娘姿势都没变。他让我躲起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

谷玲珑说着话眼泪稀里哗啦掉个不停，项寻想象着师父师母和同门师兄第临死前的惨状，双手不知不觉攥成了拳头，额头上的青筋也暴了出来，“闯进谷里的是什么人？”

谷玲珑摇摇头，“不知道。”

“穿的什么衣服？”

“夜行衣。出手非常狠毒，好多都是……一招致命。屋子院子里……到处都是血……”

周轻重不知该怎么安慰谷玲珑，抬手在她肩上轻拍了一下。

谷玲珑哭了一阵继续又说：“那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我怕得要命，跑着想要赶紧出谷去找师叔，中途看见了焱云教的人。以前项师叔去光就谷的时候带过教里的人，他们的衣服我认得。可爹说了，谁也不能相信，我就躲在了一块大石头后面的草丛里。隐约听见他们说什么教主死得惨，要来找爹帮忙抓周师叔，我才知道：原来那时寻儿哥哥也没有爹了。”

“后来好不容易才跑出光就谷到了附近的村县，我饿得不行偷东西吃的时候被人抓住，眼看着就要挨打了，一个大叔救了我，还带我到酒楼里饱饱吃了一顿。可是结果，那大叔竟然是个人贩子。就这样，最后我被卖到了桃源楼。因为年纪太小，妈妈就让我先边学琴棋书画边当丫头伺候姑娘，说等着长大些了再接客。然后转眼六年，我十四了，妈妈又说看我出落得还算有模有样，准备让我参加两年后的华英会。”

说到这里谷玲珑叹了口气，“我死里逃生又被卖到青楼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的，其实离开光就谷之后没什么太大的波折，差不多整整八年我都是在桃源楼渡过的。”

谷玲珑说完，周轻重的饼也烤好了，他摘下一个掰成两半分别递给了项寻和谷玲珑，“行了，我们知道就行了。以后不再问你这些伤心事，不管怎么说现在咱们几个劫后余生的人总算是聚到了一起，都会好起来的。别难过了，先吃点儿东西吧。”

项寻把饼接过来就往嘴里塞，谷玲珑却被烫着了，惊叫一声饼从她手里掉下去被周轻重一把接住，“哦，忘了一般人怕烫。”

谷玲珑惊讶地看看项寻和周轻重，“你们不怕吗？”

周轻重看项寻一眼，“我真笨，白白费劲烤了这么半天。”

项寻没明白他的意思，“怎么了？”

“有你在，我烤什么烤？你直接用手把饼热一下不就行了。”

项寻刚听完自己师父满门惨死和谷玲珑被卖的经过笑不出来，不过还是瞪着周轻重回了一句，“有你这么使唤人的吗？”

谷玲珑更惊奇了，“用手热饼？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你项大哥他……”

周轻重刚想说一下项寻的焚焰功。突然一个项寻手下的人跑了过来，“帮主，捉到个奸细。”

067.东行中原 之十五

“奸细？”项寻皱皱眉头，“在哪儿捉到的？”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混到咱们的人里的。刚才孟堂主看见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想往你们这边靠过来，过去盘问了一下，结果发现那人不是咱们帮里也不是梵天宫的。”

“这样啊。”项寻转头看着谷玲珑，“你去找伽陀吧，让他再给你弄些别的东西吃。”

谷玲珑很听话地走了，项寻让把抓到的人带过来。

“是你？！”项寻跟周轻重一同惊呼。

“我……我……”唐初五的脑袋垂得快扣到胸前了，“项大哥——”

他扑通一下趴到了项寻脚前。

项寻吓了一跳站起来，“你这是干什么？！你干嘛一直跟着我们？！”

唐初五向前爬了两下抱住项寻的腿，“项……项大哥，周大哥……”

“你要干什么啊？！”项寻推他一把没推动。

“我把你们的东西给带来了。”

“什么东西？”

“让你的人给拿走了。”

项寻看看把唐初五押过来现在正站在后面的人。其中一个上前一步把背在身上的一个皮口袋和一个布包袱递给了他。皮口袋是周轻重的，布包袱是项寻的，不过一路上这两样东西基本上都是项寻一个人在背。

“太好了。”周轻重一伸手先把皮口袋抢了过去，“我可以把夜行衣换下来了。”

“不是吧，你一路追过来就是为了送这个？”项寻觉得要真是这样的话那这唐初五可真是有点儿不可理喻。

“不……不是的。”唐初五缩了缩脖子，脸上露出了害羞又窘迫的神色，“我是想……以后跟着你们，让你们教我武功。”

项寻愣了片刻，接着后退两步，生怕他再扑过来抱自己的腿。

“你开什么玩笑？！”

唐初五蹭地一下跪直了身体，“我没开玩笑！我是成心想来拜师的！”

“你……你好好的店伙计不干，跑来瞎胡闹什么？！赶紧回去，当心回晚了你们店掌柜罚你！”

“那个老吝啬鬼，我早就给他干够了。”

“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我没无理取闹，我真的是为了想要拜师学艺才舍了命追到这里的。”

“对，你不说我倒忘了问。你不会真的是奸细吧？这么远的路你是怎么追来的？”

“我不是奸细！是昨天……昨天见你们功夫都那么好又救玲儿姑娘出火坑，我就知道你们是好人了。后来你们离开红绡楼又到桃源楼，其实我一直都随着人群在跟着的。然后今天我在客栈等了一天，想等着你们去取东西的时候好求你们带我走，可你们没过去，我猜是要出什么事，就拿上东西又去了桃源楼，结果正碰上你们带玲儿姑娘出城，所以我就随着你们出了城。但你们骑了马之后跑得太快，我一开始没跟上，等我顺着你们跑走的方向追过去的时候，你们的人已经在跟一帮捕快交手了。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趁乱捡了匹不知哪儿来的马混进你们的队伍当中的。”

唐初五说完，项寻开始头疼：这里离肃州城已经有一段距离了，现在把他赶走让他连夜回去有点儿危险。想了想项寻说：“这样，今晚你跟我们在这儿先睡一宿，明儿一早就赶紧回去。”

“我不回去！”唐初五脖子一梗似乎已经铁了心了。

项寻有些生气，“我们不可能收你！”

这时半天没说话的周轻重突然开口了，“你追过来，不光是为了拜什么师学什么武功吧？”

唐初五愣了愣，“就是为了拜师学武功啊。”

“哼。”周轻重轻哼一声站了起来，“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很喜欢玲儿姑娘吧？”

唐初五的脸一瞬间红了，“我……我是挺喜欢她，不过……我追来不是为了这个。”

周轻重扯了扯嘴角，“是么。那你在这儿慢慢跟项帮主说吧，我没功夫听了，先去把衣服换下来，反正我是不可能教你什么武功的。”

说完周轻重抬腿就走。

项寻也不想再跟唐初五纠缠，转身要追过去，“轻重！你别走，轻重……”

早看出周轻重不好说话，唐初五本来也没指望他能答应什么。可一见项寻也要走，唐初五立刻急了，跳起来扑到项寻面前拦住他的去路，“项大哥！你收下我吧！”

“你……”

“师父！”唐初五咕咚就地磕了个响头。

“喂！我没有答应你啊！”

咕咚——又是一个。

“你们快点儿拦着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