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跟着他去死?
关腾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更惨淡,严重的伤势都未曾让他颤抖的身体,此刻却忍不住微微发颤。
南竹说的话,一字一句砸在他的心口上,胸口的痛渐渐扩散开来。
“关腾,为了大哥,你也不该以身犯险。”
见关腾的反应模样,南竹缓下口气,不忍再让他受伤。
只是,有些话他必须说出来。否则,或许下一次,真的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这几日的事,我都知道。你担心大哥我明白,可你的做法我却无法认同。”虽然,这是最有效也最直接的方法,让他成为诱饵,引幕后主使再次下手。
他的目的达到了,可结果却差强人意。
“我……”
一时间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大哥已经醒了,先随我回府吧。”南竹摇了摇头,在心中暗暗一叹:只怕,大哥若是看见这样的关腾,不知又会惹出怎样的风波。
风声鹤唳(二)
南竹当然不会真的直接将这副模样的关腾带到关越凌眼前,他可不想同时照看俩位病人,更不想让这个本就不安宁的潼城里再添几分乱子。
将关腾带回城主府,一来是为了就近照顾,二来城主府自从关越凌出事后,守卫比之前更加严谨。若再有人想对关腾不利,也好有个保障。三来,关家的药室,也是在这城主府中。关腾的情况比关越凌严重的多,不好好调理,很可能从此后落下病根,再无法痊愈。
关腾在与刺客动手的过程中多处受伤,不顾身体的以命相搏,身上自然不会好看。
深浅的伤口一道又一道,待南竹替他上完了药,已经花去了近两个时辰。
“这几日别再想着外出,好好休息,我会每日来替你换药。”
这只是针对外伤,至于那血咒,他还要再取几位药材才能熬出药来。
整理完药箱,南竹再看了眼床上脸色苍白的关腾一眼,不禁摇头叹息:“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你的事大哥早晚会知道。”
即便答应了关腾的请求暂时不告诉大哥,但难保大哥不会自己发现。
原本闭着的双眼此时缓缓睁开,他看着南竹,眼底一片清明。他知道南竹所言非虚,可要他主动告诉少爷自己的伤势,他做不到。
“麻烦你了南竹。”
“你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关腾都这么说了,看来此事不会再有婉转余地。南竹也只能作罢,拿起收拾完的东西悄然离去。
心里有些涩然的感觉,南竹沉淀着心绪,抬头刚欲离开,却因看见几步外站在庭院入口处的挺拔身影而猛地一震。
无奈的苦笑,他差点忘了,这里可是城主府,有什么事能瞒得过真正的主子。
“大哥。”
“他在里头?”
关越凌的目光只在南竹身上停留了数秒,接着便看向那紧闭的门扉。
“他的伤怎么样?”
答应了关腾不说,那是指不主动去说。如今关越凌找上门,他即便想隐瞒,怕也瞒不过去。
举步走到关越凌身边,南竹脸色肃然的看着他,良久才沉声道:“他用了血咒。”
关越凌并非对魅族一无所知。相反的,为了让他善待关腾,南竹曾对他知无不言。他相信,关越凌会懂自己的心思,也会照顾好关腾。
只是现在……
看着关越凌绷紧的下颚,看着他紧皱的双眉,还有那猛然握紧的双拳。南竹除了在心底叹息,还是无奈的叹息。
“大哥放心,阿腾他没事。”
“他总是这样。”关越凌眼底有着化不去的痛:“竹弟,你说怎样才能留住他?怎样才能不再让他出任何意外?”
他得不到答案,他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
其实自己早就醒来,只是在这场计划中,他无法轻易现身。
如今,他逼出了婉儿的身份,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却没料到,关腾会因而重伤至此。
“或许我错了。”
或许这辈子,他都无法让关腾真心爱上自己。
“大哥。”
南竹忍不住搭上关越凌的臂膀,这才发现身旁的人那僵硬的身躯,还有细微的颤抖。
对于这俩个人,南竹觉得太过无力。甚至于比起昔日自己所遭受的背叛,更觉无奈。
这道坎,必须他们自己跨过,谁也帮不了他们。
关越凌悠悠笑了起来,反手按了按南竹的肩。
“我没事,别担心。”
只是这句话,谁也没有当真。
“我去看看他,刺客的事,现在起由你去办。”
“大哥想怎样解决?”南竹轻拢眉峰,“我已经派齐厉去通知阎绝杀帮忙查出当日之人的来历底细,相信不久就能有结果。至于今次关腾受伤的事,近日城中的留言,想必大哥也都明白。”
明白,他当然明白。
他不但明白,还因此而怒不堪言,却又无法出面阻止。
“他性子倔,如果硬要阻止,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况且你我都明白,他的身份的确是个隐患,若不真正根治,放在我心头也是个刺。”
他要关腾站在他身边,堂堂正正,再无遮掩。
“权宜之计便是让他无法再在这件事里插手。”
“大哥想怎么做?”
南竹看关越凌的脸色,心里不由担心起来。
难道大哥是想……
“既然知道阿腾性子倔强,大哥怎敢这么做?”
他猜到了,猜到关越凌想做什么。
关越凌却只是淡然一笑。
“一次欺骗是骗,两次三次也是骗。我既然已经选择了骗他,那么就不差几次。”
关越凌此时的笑中带着痛苦,却将其掩饰的很好。
“从甘愿被刺杀那刻起,这个局就已落定。想要引出真正的大蛇,我们只能这么做。”
不错,刺杀是真,他受伤是真,可这些都只是他与南竹原来就有的计划。
从西凉回来的路上起,他就发现了有人处处查探关于潼城,关于关家和关腾的事。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让世人知道潼城还有个异色重瞳的关腾存在?
还是说有人存心想要借口关腾,对关家下手?
不管是那一种,关越凌都不会允许。他本就是个不喜被动的人,与其等人来诸多打探,渐渐落下隐患,不如自己主动出击,看看幕后的主使究竟是谁。
何况,是时候了。让他心爱之人得到真正的自由。
于是,有了这场刺杀与受伤,更有了关腾激进的反应。而他,默默的躲在暗处,全揽大局。直到此时此刻,心底的痛迫使他无法再继续漠视;在一旁,冷眼旁观。
“大哥……”
南竹已经不知该怎么安慰眼前的男人,明明心痛,却用强硬的外表来伪装。
反倒是关越凌释然一笑,相较于南竹的低落,他勉强打起精神来。
“我去屋里看看他。”言罢,便不再看南竹的表情,举步往关腾歇息的屋子走去。
身后,南竹的目光看着关越凌的背景。良久、良久。
进屋的动静不小,床上的人却没有丝毫异样。关越凌靠近床榻边,那人苍白的脸色顿时跃入眼睑。
轻缓的蹲下身,不由自主伸手欲抚上他额前的碎发。然而那手突然僵持在半空,他不愿惊扰那带着苍白面色的男子。
无声的叹息,关越凌收回腾在半空的手,不料那床榻上的人此时瞬间睁开双眼。惊愕在彼此眼中显现,而先回过神的,却是床上的关腾。
“少爷……”
最初的震惊不过须臾,渐渐的神智清明起来。
虽然内力流失的厉害,可往日的灵敏还在。刚才屋子有人进入,他便已知晓。直到那熟悉的气息靠近床榻,他的心不可抑制的猛烈跳动起来。
他知道来者是谁,他也知道,自己想掩藏的伤势,终究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关腾不怪南竹,其实心里何尝不明白。在这个城主府里,想要瞒过少爷,根本不可能。
“你又胡来了。”
关越凌的眼神中满是温柔,刚才想要收回的手,此刻再次探向前。这一次,他不怕惊扰了对方,直接贴上他的额头。
“瞧你这副模样,哪里还有我关家大总管以往的风度翩翩?”
替他拨开贴在额前的碎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关越凌的指尖顺着他的额头慢慢下滑,继而摸上他的侧脸。
“南竹有跟你说吧?这么胡来,你想我怎样待你?或者怎样自处?”
他太累了。为了关腾,他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的一切。
“阿腾。记住我今天说的话。我是真的……不能没有你。”
话已至此,他想,关腾不会不明白。
关腾懂,正因为懂。所以此刻,他咬紧了牙抿紧了唇,才能抑制住眼底翻涌出的酸涩滚烫。
他在逃避,可如今,他已经无处可逃。
“少爷。是我自私了。”
昔日他承诺老爷,这辈子照顾少爷。他不接受少爷的感情,是因为忐忑与不安,也是因为身份的悬殊,更是因为他不能让关家绝后,自己成为罪人。
然而,如今的少爷却说出了这样近乎承诺的话。
少爷的性子他怎会不知道,此刻已是由不得他逃避,只能面对。
关腾想到南竹对自己说的话。看着眼前的男人炙热坚定的目光,他知道南竹的话并不是假。
少爷,真的会因为自己而发狂;也许,会比发狂更严重。
自己还在犹豫什么?还有什么可逃避的?
他……并不是不喜欢少爷,他的心,其实早就为少爷而动。
过去的压抑,过去的隐忍,过去的漠视;而今,全数瓦解。
“少爷……我明白。”
他懂,他怎会不懂。
“那么阿腾,你给我的回答呢?”
上一次,他得到了叫人失望的答复。这一次,他问出了相同的问题,他依然要求关腾给予一个答案。
希望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自己失望。
“只要少爷还需要关腾一天,关腾就会陪着少爷。”
他原就那么打算,其实他的心早就背叛了他自己。若非如此,他如何会在第一次与少爷发生关系后,再次为之?
关腾,也是个骄傲之人啊。
关越凌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异色,接着不等关腾反应,不顾关腾负伤在身。他倾过身子,放大的俊颜覆在关腾上方,轻柔的吻贴上他干涩的双唇。
辗转缠绵,继而深入索取。
直到关腾喘息不稳,这个短暂深入的吻才停歇。
是他冲动,一时间忘我放肆,竟然忘了关腾身上的伤。看着关腾脸色微微泛起痛苦之色,关越凌心口也跟着自责绞痛起来。
“师父,你没事吧?”
脱口而出的称呼与问句,让床榻上闭目喘息的男子倏地睁开双眼,那双红蓝异色重瞳此刻变得幽深,渐渐的染上湿意。
关越凌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情不自禁,竟然将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称呼再次唤了出来。
多少年了,他没有再对关腾用过的称呼。如今叫出口,已经没有了当年的苦涩与落寞。
有了一次,第二次也就更不再困难。
一声轻叹,关越凌执起关腾的手。
“师父,我始终没忘记。”没忘记你是我的师父。
只是,我更希望,你我之间——不只是师徒。
关腾的眼角忍不住渗出泪水。他不敢在少爷面前表现的这般软弱,只是此刻的关腾,却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我明白,明白的。”
他其实不怎么明白,但只要少爷肯再次承认他是他的师父,那就足够了。
“少爷,关腾有一事相求。”
突然想起之前的事,想到自己的失职。或许此刻说出来很是扫兴,也会让少爷不愉快。可关腾见关越凌此时心情甚好,不由想要把握机会。
“叫我凌。”
对于‘少爷’这个称呼,在如今得知关腾的心意后,关越凌不由觉得刺耳。
他不满足俩人间仅止于此的亲密,在他看来,他们应该显得更为亲近。
而首先,便该从称呼上改变。
“如果是少爷,那他不会答应你的任何要求。如果是凌,那么即便是遥不可及的要求,他也会试图满足你。”
关越凌不由同关腾开了个玩笑,但这也确实是他的心里话。
关腾一愣,继而唇边带出一抹无奈的笑。而这份无奈中,还带着妥协。
“凌。”
并非第一次这么叫他,但此刻的心境与当日尴尬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心中鼓动着,一股暖流从胸口流过。他想,他其实更喜欢凌这个称呼。
“我想辞去总管之职,成为凌的死士。”
“你说……什么?”
关腾对上关越凌的双眼,平静的将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想辞去总管之职,成为你的死士。”
沉默。
空间渐渐变得稀薄起来,令关腾的呼吸不由急促。
关越凌依旧看着他,一瞬不瞬。既看不出愤怒,也看不出接受。他面无表情,犹如一潭死水。
忽而,像水中惊起的一阵涟漪,他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阿腾。”
低哑深沉的声音,透过关腾的耳膜,清晰的一字一句传入他脑中。
“你可以不做总管。你也可以成为我的死士。”
他明明说得轻柔,却让关腾的心渐渐慌乱起来。
“不过,你要相信。你死了,我也不会放过我自己。”
似乎总是这样,每一次都是这样。
面对关腾,他永远只能用自己做赌注,让自己成为束缚他的理由。
他的自私的。在得到了关腾的回应后,他不想再放任关腾离开自己半步。
那么,就成为他的死士,让他一刻不离的留在自己身边。
哪怕,他永远只能在暗处,成为自己的影子。
但至少,影子与主人必须同声同存。失去了影子的人,不会活着;而失去了人的影子——根本不存在。
19、风声鹤唳(三)
“啪——”
跪在地上的男子脸上,赫然多出一片红肿。他的脸整个偏斜过去,接着又忙转正,恭敬的低头。
“啪——”
又是一声,男人的唇角溢出鲜红,可他依然不能违抗,迅速的转回头,垂首伏在地上。
“哼,小小的事都办不成,我要你何用。”
一双质地上好的马靴出现在男人的视线中,额角渗出些微的汗水,并非因为内心的恐惧,而是背后那火辣辣的痛所产生的本能反应。
头发被人一把拽起,男人被迫仰着头,视线模糊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扭曲面容。
“别忘了,你的兄弟还在我手中。若想他没事,就好好替我办事,别耍花样。”
“主上。”一旁站立的属下看见自己主子暴怒失控的性子,生怕他一时冲动将男子抹杀在此。忍不住出声提醒,以免铸成大错。“这次是我们低估了关腾,没想到他还有那等本事。不过就我派人探得消息,此时他也是元气大伤,近日内都无法恢复。这正是我们再次下手的好时机,希望主上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男人阴冷的瞥了眼身旁的得力心腹,缓缓松开了手中的力道。
地上的男人狼狈的趴着喘息,此刻的他全身都被汗水印湿,那是痛苦而出的汗水。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不成功,那么你弟弟还有你……”
没有将话说完,但口中威胁的语气毫不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