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腾知道,他甚至从小便深刻体验。可或许在关家的庇护下过得太过安逸,以至于如今的他竟会让这些人得了卑劣手段。
“到底是什么人派你们来的?”
这话问得毫无意义,然而却是拖延时间分散注意的最佳方式。
只是,看着四名刺客不言不语径自喘息的模样,关腾知道这次碰上的是真正的杀手。
不言不语,一切只为达到目的,甚至不顾原因。
潼城不该有这样的人存在。
异色重瞳渐渐显现,关腾抿紧了唇,浮动的情绪让他整个人看来起来阴冷可怕。
此刻,他的体内只剩下三层功力,若是按常理,他已绝无取胜希望。
然而……
唇角倏地露出一抹笑,衬托着苍白的脸色,使其诡异的显出妖媚。
缓缓举起右手,关腾左手持剑一挥,一道鲜红骤然出现在手臂上。滚烫的红色鲜血泊泊流出,印染了他整条袖管。
这样自裁的行为,令四名此刻一时怔楞。然而下一刻,关腾强烈的攻势已经骤然而至。
这个人疯了!
看着关腾不要命的打法,连身为杀手他们都不禁心底恐惧。
只是稍稍晃神,身上便添了新的伤口。
四人默契的形成包围之势,知道关腾已是强弩之末,正准备发出最后一击。
便是此刻,剧痛骤然而至,令他们整个身体开始痉挛抽搐,手中的武器纷纷掉落。
见此情况,关腾唇角的冷笑越发深刻。这正是他要的结果,危及潼城存在,他绝不容许。何况,他们丝毫没有利用的价值,他无法从他们口中得到任何消息。
看着几人痛苦的在地上挣扎,关腾的身形晃了晃,以手中长剑支地,撑住自己的身体。
努力压抑,然终究抵不过胸口强烈涌上的冲动。一口血喷洒而出,来不及擦拭唇角残留的血渍,手中的剑松落的同时,人也跟着跌落。
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凭空出现的人无声无息的靠近,并在最后一刻扶住了关腾。
意识有些涣散,关腾模糊的看着眼前扶住自己的那只手,不似男人的手,纤细白皙。
“没见过像你这么倔的人。”
好熟悉的声音,却又有些陌生。
关腾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提不出一丝气力。
背后有股内力传入体中,令他涣散的神智渐渐得到一丝清明。努力调转丹田,将那股气缓缓导入,慢慢吸取。
气行一周后,内力不再传入,关腾也再次睁开眼。然而,他看见了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的人。
“婉儿?”
关婉儿,此刻扶着他一身黑衣的少女。
原来少爷说的竟是真?原来婉儿真的不似平常姑娘?或者,这一切都由她而起……
眼神渐渐转冷,昔日的宠溺不再,唯有留下的冰封掩藏起内在的伤痛。
“我不是敌人。”
关婉儿怎会不知道关腾心思,这个将什么都清楚写在脸上的男人。她不否认接近他确实是出于某种原因,却也绝对没想过要伤害。
不了解关腾时,对他嗤之以鼻,以为他不过是靠着关家庇护而苟且存活的异类。直到在一起生活,才渐渐知道了解这个男人,也为他感到心疼。无论过去,或是现在。
“我还能相信你吗?”
这分明就是一场阴谋,一个计划!关婉儿,不,她不该姓关。她也不再是他的妹妹,他的婉儿。
“为什么接近我?少爷是不是你伤的?”
这就对了。能进入城主府,又能神不知鬼不觉下毒。只是当真没想到是她,这个无论怎么看都天真单纯的女子。
看来自己当真犯下不可挽回的过错,是他害了少爷,带回了这样的人,养虎为患。
婉儿脸色一变,黯淡了几分。扶着关腾的手稍稍用力,看着关腾的眼神不闪不避。
“我说了,我不是敌人。接近你的目的一言难尽,至于关越凌,我还没打算对他动手。”
她不想与个伤患动怒,尽管关腾的话着实惹怒了她。
“你的伤需要治疗,你的毒……”婉儿想替关腾把脉,却被关腾一把甩开。“怎么?就你现在这样还想逞能?关腾,我不会害你。”
婉儿双眉紧皱,被甩开的手再次握上关腾的手腕。
“你告诉我……”喘息有些急促,强忍着痛楚,关腾不依不饶要求对方给出一个答案。
“为什么接近我?目的何在?”
婉儿冷笑,眼底的不屑,语带嘲讽。
“现在才来质问我,不觉得有些晚了吗?况且,我说你便信吗?别忘了,我是个欺骗过你的人。”
她并非故意想让彼此关系更僵持,只是从未被人如此质疑,令她心里也难受起来。
不该,着实不该。她堂堂南崇巫族圣女,何必为了他大动肝火。
再看关腾有些发紫的唇,还有那毫无血色的脸。婉儿心里又一阵恼怒,还伴随着令她烦躁的莫名刺痛。
“罢了,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早说晚说总是要说的,既然是他主动提出想知道,那她便告诉他。
“我乃南崇巫族圣女,名唤闽织,小名婉儿。而你关腾,魅族遗孤,正是我未婚夫。”
“什么……咳咳!”
关腾过于激动的情绪让他止不住剧烈咳喘起来。他无法置信,婉儿说的话太过令他震惊。
“不可能……”
且不说俩人相差甚大的年龄,再说他从未听父母提过他与别人有过婚事。还是南崇巫族圣女,想必地位非凡的女子。
“这是事实。”关腾的震惊乃意料之中,婉儿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递给他:“此乃我族疗伤圣品,能暂时压制你体内毒素与伤势。我与你之间的事太过复杂,想要听便先服下,让我慢慢说给你听。”
关腾只犹豫了一下,便接过药丸吞下。
婉儿松了口气,心中稍许安心。他扶着关腾往回走,示意边走边将此事说与他听。
南崇巫族与魅族自古以来便相交甚密。同为上古遗族的子嗣,相对于魅族人天生异色重瞳来说,巫族能保有而今的安宁,全是因为他们并没有魅族异于常人的外表。
然而,巫族人善于蛊毒,操控人心之术。而与之相生相克的,便是唯有魅族人能解白蛊之毒的热血,与解除操控人心之术的重瞳。
本该是相克的俩家,为了延续本就不多的血脉,不知从那一代起,两族首领开始了彼此联姻的协定。
之后,末代巫族圣女,必定会嫁与魅族中最出色的男子。
然而,这样的传统并未维持太久,魅族人特有的异色重瞳,最终给他们带来的灾难。
而看着魅族步向毁灭的巫族,学会韬光养晦,隐于山林。俩族的联姻也就此中断。
婉儿的母亲,原是巫族族长之女,少时因为顽皮下山,遭遇狼群险些遇难。幸而一对夫妇路过相救,并因此结下了缘分。
相处后得知彼此身份,巫族少女向那对夫妇许下承诺,定下了娃娃亲。显然,那对夫妻只是一笑置之,并在看见少女坚定的目光下,唯有答应。
只不过,他们定然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中,也不会料到,少女会将此事牢牢铭记。
如今的婉儿,便是那名女子的孩子。而她母亲临终前最大的愿望,便是让她找到关腾,并完成当年的承诺。
“你知道我是魅族人。”
在南竹未曾相告前,连关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我不仅知道你是魅族人,我也知道娘的恩公早就不在人世。”
婉儿直言不讳,并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在关腾面前打开。
“这是噬心蛊,将他中入人体,便能知道那人的心思。”
这也是巫族的镇族之宝,而婉儿就是靠他们得到她想要查的事:“我曾派人将这蛊中入一些人体内,在调查你身份的时候。所以我知道你在潼城,知道你在关家这些年的许多事。关腾,这代表着什么,你明白吗?”
关腾没有回答,婉儿脸色肃然,声音一沉:“有人在调查你,与我一样。并且这些年一直在盯着你,观察着你。关越凌的事,可能与那个人脱不了关系。”
18、风声鹤唳(一)(二)
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再一次的相信。被人背叛的痛尚且清晰,眼前的女孩既然能欺骗他一次,当然也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
只不过,他的身体比他的心更诚实地做出了选择。在吞下婉儿递来的药丸时,他心中的答案不言而喻。
如今她说出她的秘密,并将她的目的坦荡的摆在自己面前。若是此时再选择怀疑,未免有些自欺欺人。
关腾扶着胸口的伤势,在婉儿的搀扶下摇晃着站起来。
刚才的打斗他孤注一掷,他的脑中还清楚记得爹爹与娘亲的教导,告诉他最后的保命之技。
启动血咒的同时,他感同身受,痛苦不堪。可是与一举铲除那些刺客相比,这些算不了什么。哪怕从今往后的半年内,他的内力会只剩下原来的三层,哪怕他的身体会因此落下病根。
婉儿自然感觉到关腾的变化,之前关腾震惊与她的出现,并心生抗拒。现在她把话都说开,见他退去稍许防备,一手不着痕迹的搭上他腕脉。
“你做什么?”关腾即使功力大减,但习武之人天生的警觉还在。婉儿的动作令他心生疑惑,在她搭上自己脉搏之前,反手拽住对方的手。
“不管你是何身份,从现在开始都不会再是关婉儿。明天天明之前,离开潼城,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关腾本是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如今却面带狰狞的警告着婉儿。心里恼怒委屈,本就压抑的脾气不由冒了出来。
好歹她也是巫族圣女,若非这几日关腾行动太过招摇,她担心他会出事。今夜,她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也不会过早暴露自己的身份。
隐瞒关腾,是因为她根本不喜欢自己有个“未婚夫”;接触关腾后,她才渐渐真心将他当做家人,当做哥哥。
可如今呢?
心里有些悲哀,也有些怨气。婉儿冷哼一声,满脸不悦。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我本非敌人,我也不会对你出手。如果我真要杀你,刚才就不会救你。”
连这样的道理他都不懂,真是叫人心寒。
“欺骗我在先,利用我在后。即便你刚才说的都是真,你又如何让我再次轻信?你,未免太看得起我关腾。”
婉儿来潼城的目的,或许是为了自己。可他不会傻到以为,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否则,为何过去不来找他,反在少爷出城后突然出现?
这其中总有理由,只是关腾一时间还难以理清思绪,无法弄明白其中联系。
“你!”
婉儿咬牙,这个男人的固执,自己早该料到。
“我不同你争辩,要我离开不可能。我可不想莫名其妙替这些家伙背了黑锅。”
关越凌对自己的态度向来犹疑,婉儿甚至怀疑过关越凌是否知道自己的来历目的,才会一次次对自己刁难奚落,令自己难堪。
想到初见关越凌时,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强烈杀意,婉儿至今还尤觉后怕。
关越凌喜欢关腾。
她知道,所以她亲近关腾,她故意变现亲昵。谁让关越凌先无故得罪了自己。
只如今,事态突变。若自己真的离开了潼城,那关越凌醒来后定然是将自己也视为刺杀他的同伙。
就之前他对她的成见来看,极有可能。
“若你真的问心无愧,那还怕别人怀疑不成?清者自清,你离开这里,我会替你解释。”关腾知道婉儿在担心什么,可在他看来这些不过是她不愿离开的借口。
“少爷向来是明理之人,而我也会找出真正的主事者。”他看着婉儿,仿佛要看透他的灵魂。“离开这里,还是说你的目的尚未达到,不愿离开?”
“你是在逼我?”
婉儿几乎咬牙切齿,她愤然的松手,任由关腾一时措手不及,险些摔倒。
“告诉你关腾,别以为我稀罕待在潼城。你要我走,我走便是!”
什么藏宝图,什么恩人的安危,什么未婚夫。她不要管了,统统不要了。
眼底有些酸涩,竟是连母亲过世时都未轻易流露的伤痛之感。
“关腾,我恨你。”
转身离开之前,婉儿狠狠推搡了他一把,看见他毫无血色的脸上依旧只有冷漠。
松了口气。
是真也好是假也罢,他只希望婉儿真的会依言离开潼城。哪怕她恨自己,再也不愿见到自己。
这样对谁都好,潼城里的风雨,只有潼城人自己来理。其他人的好意,他不需要,也要不起。
撑着破败的身体,关腾一步步往与南竹相约之地走去。
此刻与南竹相约的时辰已经过去许久,不知南竹现下是否还等在那里。
额头的汗水慢慢凝聚,体力透支得过分迅速。几步踉跄,他不得不再次靠在路边歇息。
不可察觉的人影靠近,直到对方出声唤了关腾名字,他才发现有人靠近。
南竹惊讶的看着那浑身是血的男人,心中猛地一沉。
“发生了什么事?”
他心里忐忑,关腾向来守约,今日却迟迟未出现。心中担心他出事,在城里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他大概的去向。
没想到半途看见一熟悉的人影靠在暗处的墙边,他并没有刻意隐藏靠近的动作,然而那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直到确定了关腾的身份,南竹忍不住瞬间来到他跟前,一伸手便是搭上他的手腕。
“我没事。”
关腾不想多生是非,徒添人麻烦。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仅剩三成功力的他,如何抵得过南竹的强硬。
无奈下,只能任其查看伤势,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阴沉。
“你是不要命了?”
第一次,南竹对关腾死去了以往的温和。
血咒,他竟然用魅族的禁术——血咒!
血咒的可怕之处,在于反噬。第一次用,施术者感同身受,功力折损,身体元气大伤。若第二次再用,那边是去掉半条命,武功再无恢复机会。第三次,那便是同归于尽,即便不死,也不可能再与常人一般存活下去。
幸而,关腾是第一次用,而这也必须是最后一次!
能让关腾不惜代价发出血咒……南竹的眼底,染上杀意。
“是谁?”
关腾摇了摇头,没有南竹那般激动。他有些诧异,南竹似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对了。他怎么忘了,南竹的师父,也是魅族人。
“我不知道是谁。”这话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黯然:“费尽心思也不能查出刺客的底细,我这关家总管,未免太无能。”
南竹抿紧了唇,强忍着心底的不满,不发一言的扶起关腾。
他在生气,并且怕自己一开口便会忍不住怒气,伤害关腾。
在关腾心里,永远只有关家。却不知,在关家人的眼里,在他大哥的眼里,他关腾何其重要,犹如珍宝。
他替大哥悲哀,更替关腾悲哀。
“这件事,我必须告诉大哥。”
他指的自然是关腾动用血咒之事。
大哥对他的感情南竹心里清楚,若关腾有个万一,他很难想象大哥会变成怎样。
“少爷醒了?”
关腾微楞,而后拉住南竹的袖子,微微蹙眉:“南竹,不要告诉少爷。”
他不想少爷替自己担心。少爷才刚醒来,他该好好休息,而不是替这些小事操心。
“你伤得如此重,还想逞强?”
南竹终究忍不住爆发怒斥。
“关腾,你究竟是想怎么样?,你一时无法接受大哥的感情,那也情有可原。可你不顾自己安危,明知道大哥喜欢你,还让自己陷入危险。你是想逼疯大哥吗?还是想让大哥跟着你去死?关腾,你太看轻你自己,也太看轻大哥的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