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了摇头,胤礽端起小太监奉上的茶盏,悠悠道:“茶乃死物,怎比你我兄弟情谊?八弟就不必推托了。”
“二哥盛情,胤禩生受了。”浅浅啜了一口清茶,胤禩凑趣道,“饮过二哥这里的茶后,胤禩便是想拒绝也不成了。”
胤礽哈哈一笑,“那敢情好,我以后有什么事想要拜托八弟,只管奉上一杯茶就好了。”
胤禩垂下眼帘,轻笑道:“正是。二哥日后若有吩咐,只管遣一盏清茶,胤禩定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谁要‘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啊?”
正在兄弟二人玩笑之际,侧面一角的小门门帘子被挑起一角,一个俏丽却不失稳重的丽人率先走了进来,却是在石氏房里洗了脸重新梳过头的郭络罗氏。
紧随其后的则是太子妃石氏。
看来是这得到通报而出来的妯娌二人刚好听到胤禩最后一段话。
郭络罗氏向着胤礽屈膝一礼,“请二哥安,适才在乾清宫冒犯了。”
胤礽颔首一笑,“自家亲戚,说这些做什么。倒是这毓庆宫素来清冷,今日你二嫂难得你陪一回,二哥在这里谢过了。”
郭络罗氏咯咯一笑,“二哥太见外了,我与二嫂素来是好的,也常在宫里头见面。二哥今日说出此话,可见平日对二嫂太不上心了。”
胤礽顿时脸上大热,他本来说的不过是场面话而已,再说他一个男人怎么知道这些女人们私下里的交往情况,这个郭络罗氏,也未免太较真了吧!
胤礽心头微有愠怒,却也不愿意跟个女人计较,虽然他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起码的绅士风度,在没有真正触及到他的逆鳞时候,他还是有的。
皱了皱眉,胤礽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八弟妹教训的是,二哥平日确实对你二嫂关怀不够,今儿受教了。”
胤禩何等眼力,自然看出了胤礽强笑的表情下隐忍的怒气,忙道:“妇人之见,二哥何必在意。二哥乃是国之储君,一行一动皆是天命所向,岂能纠缠于儿女私情。”
“话虽如此,但是毕竟夫妻,八弟妹所言虽小,却也颇合世间至理。”胤礽自嘲,“古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今者若是身边人不能爱,何以爱天下人。凡事见微知着,是以先贤方有‘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之语。胤礽之前一直自命博学,却是今日方得八弟妹点醒。”
言毕,胤礽从炕上起身,对着被他的一席话惊呆了的郭络罗氏就是欠身一礼,“胤礽在此,谢过八弟妹的一语之恩。”
“好,说得好!”
一声喝彩声从外边传来,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康熙。他的身后跟着新近提拔成大太监的魏珠,除此之外身边再无一人。
“皇阿玛?”胤礽大吃一惊,“您,您怎么在这里?”
“怎么,朕就不能进来看看?”
“不,不是。只是,就算这是禁宫之内,皇阿玛就这样一个人不带的到处乱走,万一遇上了个胆大包天的犯上作乱的奴才,出了个什么事,那可怎么办?”
“这是禁宫,这里就是朕的家。如果在自己家里还不能放心行走,那天下还能有安全的地方么?”康熙呵呵笑着在胤礽让出来的地方坐下,“再说了,今日能听到你说出这番话,可见前些日子的苦也不是白受的。就是朕真的即刻死了,有你在,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皇阿玛!”
一语既落,满堂色变!
19.入主文华殿
作为一个从小便被培养成为皇帝的人,康熙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做完美帝君。
从小的皇帝教育使得他成功的将自身的感情和皇帝权位所需要的理智恰如其分的结合起来。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情势,他都会将自己的感情合适而又合时的投在理智需要他投放的人或者物身上,绝对不会像先帝或者以前的那些个风流多情皇帝一样因为各种各样不合时宜的感情坏了国家大事。
譬如,他会不分彼此的厚爱他后宫里的那一群满蒙妃子,但是他深爱的只有他的元后;后宫里新入的江南佳丽新鲜可爱,但是他对她们的宠爱却绝对不会越过其他满蒙妃嫔。
又如,他爱他所有的儿子们,但是他最爱的永远是那几个母族势力强大的或者自身才学拔萃的,二者兼有者如胤禔则毫无疑问的拔得头筹;但是在胤禔伤害了他的心尖子胤礽后这份优容立刻转为愤恨,不需半点犹疑……
这份自如帮助了康熙在男人和皇帝这两个身份之间取得了绝佳的平衡,但是也助长了他的一个坏习惯,那就是,做事随心。
当然,他有这样的本事。况且,他的心,一向是跟国家大局长在一起的,随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在见到爱子逐渐恢复成为少年时候那个温和谦冲的睿智太子时候,康熙甚至都没有想过儿子还没有举行册封大典,就一语决定胤礽明日就搬到文华殿去,接受百官宗室的叩拜。
至于旁边脸都青了的胤禩郭络罗氏夫妇,则被康熙理所当然的无视了。
胤礽知道康熙放他入主文华殿的话肯定是一时激动说出来的,等到将来——不用将来,只要一夜,等到明天就成了——他激动过去了,十有八九就会想着将他拉回来。当然,鉴于康熙好名的性子,他可能要费些精神,甚至不好意思收回前言。但是,芥蒂,可能就要埋下了。
胤礽可不想父子之间生芥蒂,哪怕一丝儿也不行!
现在他们父子关系看着亲热,但是其实基础极不牢固。只要风浪稍起,几个捏造的流言就能将他置之死地。
但是胤礽也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父子之间裂痕太大了,所谓情越深,恨越切,康熙对胤礽的期望有多深,殿帐夜警之后就对他有多恨!
虽然事后证明是虚惊一场,但是此前十多年的琐碎小事此刻全部集中爆发,殿帐夜警也给康熙埋下了一个怀疑,总之以后康熙是不可能对他完全放下心来了。
复立太子之后将他牢牢绑在身边一步不离,就是明证。
估计下一步等着他的就是兄弟的分权。
如果他再不现身,以他那几个兄弟的手段,用不了多久,只怕满朝势力就要被他们分割完了。到那时,纵使他有通天本领,一个光杆司令做得了什么?
别的不说,以康熙几十年手握权柄之积威,尚且对百官联名举荐胤禩一事如此恐惧;到时候他一个光杆司令,还是有过前科的空头太子,既无权又无人,纵使有一两个相信大义正统的清流书生,又能济得什么事呢?
所以,这次的康熙主动给出的机会是必定要抓住的。
“皇阿玛隆恩,儿臣感激涕零。然而此举恐于礼不和,儿臣乞求皇阿玛收回前言。”胤礽跪伏于地,以退为进。
康熙眉毛挑了挑,有些不太高兴:“你是太子,本来就应该住文华殿的,怎么就‘于礼不合’了?”
胤礽身体又往下伏了伏,脑袋紧紧贴在手背上,闷不作声。
康熙皱起眉头,重重的哼了一声,看胤礽的目光到底软了一下,只是说话也没了刚进来时候的兴奋,“你啊你,都只说矫枉过正,朕看你是枉矫过激了。起来吧,你是太子,以后不要动不动就下跪,全然也没有储君气概!”
“儿臣记住了。”胤礽爬起来,心说如果不是你把个朝廷弄得像个奴隶庄园似的,我至于这样么?谁喜欢没事往地上蹭啊!
康熙这边却把视线投向了一边闲闲站着的胤禩,“胤禩,你来说说,太子重回文华殿,与祖宗家法有什么不妥?”
胤禩跪下,“回皇阿玛,儿臣以为,”看了眼胤礽,“或许是因为册封大典……”
康熙眼光一闪,转头看了胤礽一眼,胤礽正眼观鼻鼻观心的垂手站立,神情没有丝毫异样,但是细看之下,康熙却发现他的眼睛其实是盯在他媳妇儿身上,康熙心头顿时松了口大气。于是瞪了眼胤礽道,“胤礽,老八的话,你可听到了?”
“啊?”胤礽回过神,昂首道,“儿臣听到了。”
“听到了什么?”康熙似笑非笑。
“儿臣听到了八弟的话。”胤礽自然是知道康熙心情的,也不讳偶尔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哼——”康熙笑着横了胤礽一眼,“老实回话!”
胤礽嘴角弯出一丝苦笑,“儿子却希望晚一点儿,现在的生活,儿子很喜欢。”
康熙正了面容,训道:“尔既生于帝王家,该担的事就不能躲避。明日起,你便往文华殿去吧!”
“儿臣领命!”
胤礽垂下头,掩住嘴角的微笑。他不知道历史上的废太子在复立之后到底有没有回过文华殿。他只知道,他自己终于走出了这改变命运契机的第一步。
除夕要守夜,康熙在毓庆宫待了没多久就离开了,临走前到底没放过胤禩,还是把他训了一顿。
次日一早,胤礽在跟随康熙给太后请过安后,在太和殿朝贺过康熙后,到底还是依着康熙的命令乘了辇车到了文华殿接受文武百官宗室王公的跪拜。
看着下边人鳞次矮下去的脑袋,胤礽终于明白了本尊对乾清宫里那把至高无上的椅子的向往。同时,他也在心头给自己书了一个提醒: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20.众生相
胤礽没有忘记请太医给石氏确诊的事情。
初四日,康熙奉太后前往畅春园,胤礽如今不用亦步亦趋的跟随康熙,终于偷得半日空闲。处理了康熙特意留下来试他手脚的奏本后,胤礽便传了太医。
结果自然是喜脉。
整个毓庆宫喜气洋洋,石氏却是愁云满腹。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的喜脉是假的,再加上以前由于有过几个月葵水没来以为是怀孕结果却是一场空的经历,而且当时太医便是诊的喜脉,所以石氏现在怎么也不肯听信太医的诊治。
她害怕几个月后发现又是一场空。
可惜胤礽却不是个体察入微的——至少在面对石氏的时候绝对没有那份体察入微的心思。于是他兴致勃勃的去了书房写了份折子,将之夹在文华殿批阅过的奏本里,一起使人带到了畅春园。
儿媳妇怀孕这种事情其实轮不到跟康熙说的,其他皇子都是等到孩子生下来了才跟皇帝报备一声,其他事宜自有宗人府的人来做,轮不到他们这些做大事的爷儿们的操心。
但是胤礽一则急于修好父子二人关系,而石氏作为康熙中意的儿媳妇,而且执掌六宫事务,她的身体状况自然要跟上边通报一下;再则,在胤礽翻阅到的以前的父子二人往来奏本里,其中说道天冷换衣服看书多少页写字多少个之类的小事不胜枚举,胤礽决定相比那些琐碎小事,他现在这件实在属于不得不说的大事范畴。
尤其是他还觉得这一胎应该是个儿子,这样嫡子嫡孙的大事,岂可不报?
康熙果然对胤礽报上来的消息极是高兴,当日就将胤礽的折子返还回来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太后赐下的一大堆东西,以及宁寿宫里的两个对孕妇养身最有经验的老嬷嬷。
石氏的事务也暂时不理了,全部移交康熙后宫里的荣、惠、宜、德四宫妃子共同处理,等到她生产之后再接回来。至于毓庆宫里的事务,按照那两个嬷嬷的建议,最好也不要管了,交由几个侧福晋合计着处理就是了。
胤礽冷眼看了两天,最后在他进入石氏房中过夜的时候却被那两个嬷嬷阻拦的时候忍无可忍了。下令将两个嬷嬷当着毓庆宫里所有宫人的面一人给予十杖的惩罚,伤情虽然不重,但是却将两个嬷嬷的面子在毓庆宫里狠狠扫了地。
自那以后,两个嬷嬷倒是不再对毓庆宫务指手画脚,老老实实下来专心照管石氏身体,倒是让毓庆宫里的宫人们松了一大口气。
至于过夜问题,两个嬷嬷本着石氏身体为上的原则出工不出力的劝阻了两处,到底拦不住胤礽,最后只得由着胤礽三五不时的出入太子妃房间。
胤礽这边,倒也不是贪念什么温柔之类的,毕竟要温柔他可不是还有一院子。只是前世在他还是沈季的时候,在他妻子怀孕的时候他曾经着力翻阅过所有的孕妇手册,依稀记得是哪个地方说过有丈夫陪着的孕妇产下儿子的几率比较大。虽然只要是自己的孩子,就算是女儿他肯定也会疼爱,但是在这个时候,还是生个儿子吧。
所以,那些嬷嬷真的冤枉他了,他还不至于那么禽兽,在妻子怀孕前边三月最容易流产的时候索求。
在胤礽夜夜陪睡安慰的情况下,石氏的情绪总算是好了许多,没有最开始那么忧心了。
但是这样一来,其他的侧福晋庶福晋们的情绪就不好了。
以前的时候还罢了,毕竟石氏是太子妃,是太子的原配,是圣上选定的嫡妻,太子夜夜宿在她的房中,是想讨好万岁爷,她们也就认了。
但是现在,你太子妃都有了身孕了,怎么还霸占着爷不放啊?
虽然你是嫡妻,你是主子,你背后有万岁爷的钦命作靠山,但是大家毕竟是一个院子里,你吃肉也该给别人留下些汤啊!
于是一众侧福晋庶福晋侍妾姑娘找石氏抗议了。
这其中尤以李佳氏最为得劲。她是胤礽的第一个女人,也是最宠爱的女人——胤礽女人中的最受宠者。本来么,随着年纪渐大,再加上看到胤礽在男女情事上的冷淡,她也死心了。可是现在看着年过三旬的老太子妃居然又重新得宠,虽然知道爷宠的其实是她的身份,但是李佳氏也禁不住心酸了。
要知道,当年她年轻时候,太子爷还没有对男人欣赏得明目张胆那会儿,这宫里头哪里有太子妃的余地啊!
也许是爷又改变口味了,李佳氏如是想着,也禁不住哄躁得更过分了。
石氏自然也知道自己的不妥。她素来是熟读《女则》《女戒》的,当然知道自己眼下不适合侍寝就不应该独霸着胤礽,但是前一阵子她心绪委实不宁,所以这才半推半就的接受了胤礽的陪伴。而现在,是自己让出的时候了。
于是,当天晚上,胤礽再度走进石氏的房间准备履行自己的义务为将来的嫡子做准备的时候,石氏道:“爷,妾今委实不能伺候,爷去其他的姐妹那里休息吧。”
胤礽愣了,“你是说,让我出去?”
石氏点头,“是的。姐妹们也很是想念爷,爷若是想要人伺候,不拘去哪一处总是好的。”见胤礽面色似乎有些难看,石氏忙道,“若是爷觉得后殿睡着不踏实,召往东暖阁伺候也是一样的。”
胤礽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直到憋得胸口隐隐生痛了,才慢慢吐出来,悠悠道:“你倒是贤惠!”
石氏垂下眼眸,她是太子妃,能不贤惠么?敢不贤惠么?
胤礽顿觉心头无比烦郁,口气也不怎么好起来,冷淡道:“罢了,即日起我便往东暖阁歇息就是了。”
胤礽虽然对后院诸事不理,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后院之事一无所知,尤其是李佳氏,仗着此前颇受宠爱,虽然还不至于自不量力的前去挑战石氏——其实很久以前试过,但是技差一筹被石氏压下来了,胤礽不知——但是面对其他妾侍时候的嚣张行径,胤礽也多有所闻。
石氏此前虽然也曾经委婉的提议过雨露均分之事,但是态度这么坚决的,这还是第一次。若说李佳氏等人不在其间捣乱,胤礽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然而,此刻的他也分不出更多的精力来管这后院里的事情。一则都是女人,还都是他的女人,他还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再则,现在康熙已经回到了皇宫,开始着手皇太子册封大典的大事,这也是关系到他今后命运的大事,哪里来的心兼管这女人们争风吃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