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封锁线（第二部 上）——M.猫子

薛西莫尔带着苦笑注视朋友和爱人，在帮他人切肉分肉时，眼角馀光偶然扫过雷格斯。

科学家低头抱胸，动作和刚进房时完全一致，面前的酒水餐具也不见移动的痕迹，彷佛坐在那儿的是人偶而非真人。

薛西莫尔升起疑心，向坐在雷格斯隔壁的亚克使眼色，要精灵摇摇人关心。

亚克动手摇晃雷格斯的肩膀，因为对方毫无反应越摇越大力，最后一不小心将人推到海蓝特身上。

海蓝特惊险地抓住桌面稳住身体，隔着雷格斯瞪亚克问：「嗯，你对我有意见？」

「误，手滑也。」

「网路连线的速度也太糟了……为什么我会倒在海蓝特身上？」

雷格斯的话声悠悠响起，他摸着头慢吞吞地爬回自己的椅子上，看着乱七八糟的餐桌、头顶椅子手拿叉子的朋友们皱皱眉问：「你们又在干什么？」

强纳森回答：「聊太平洋舰队。」

「太平洋……喔是美国啊，我这边正巧也有美国的消息。」

雷格斯边说边从电子妖精手中接过水壶——内有稀释过的龙皇血，大大吸一口咽下道：「由卡洛琳传来，糟糕透顶的消息。」

好不容易热烈起来的气氛冷却，众人望着雷格斯，没办法从科学家无表情的脸里读出什么，只得用眼神催促对方解答。

「唉，这要从哪边讲起……从头说好了。」

雷格斯让电子妖精投影出几封邮件道：「大约一个多月前吧，四科遭受『目标』的袭击，我们的人间炽天使大人暴怒之下透过卡洛琳他们向我要目标的资料。」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薛西莫尔的声音中藏着寒意和怒意，他很清楚人类对『目标』有多劣势。

「因为卡洛琳她们要求和威尔逊共同行动，威尔逊同意，不过条件是不准告诉你。」

雷格斯将卡洛琳寄来的定点联络邮件放大道：「他们在二十四天前潜入有包庇『目标』嫌疑的曼哈顿星辰乐园，在里头逗留一周左右后，全员目前移转到巴西。」

蒙特嘟着嘴道：「听起来没什么糟糕的地方啊。」

「我还没讲到糟糕的部份，听起来当然不糟糕。」

雷格斯叫出数封言词激烈的邮件道：「她们去巴西的原因，是因为威尔逊人飞到巴西，而威尔逊去巴西的原因，是他非常要好的朋友死在星辰乐园，所以他抛下四科科长的职务追到巴西去砍人。」

「他抛下职务去寻仇？」

薛西莫尔不自觉的提高音量，不敢置信的盯着雷格斯。他很清楚威尔逊的责任心与使命感有多重，要那孩子违背誓言做出失职之事比要他的命还严重，怎么可能会丢下工作去报仇？

雷格斯点点头，维持着铁板般的苦脸道：「据卡洛琳所言，当小威尔逊的朋友死在他面前时，他气到差点把背上的恶魔招出来了。」

「气到让魔封阵崩溃……」

蒙特错愕的低语，拍桌子站起来向薛西莫尔道：「老大，我们回人类世界找威尔逊吧！我不放心他一个人！」

「嗯，但是伊兰诺也希望我们去人类世界。」

「海蓝特！现在是谈这种事的时候吗！万一威尔逊真的被恶魔给吞了怎么办！」

海蓝特没有答话，默默转向薛西莫尔，将众人的目光、回答的权利交给对方。

薛西莫尔稍稍拉平嘴角，思考片刻后问：「雷格斯，信上只有说这些吗？没有提到威尔逊现在的状况？」

「有提到，卡洛琳说威尔逊整个人像磨亮烧红的刀一样碰不得，神经绷得很紧，而且拒绝她们的关心，因此她们才要我把事情告诉你，希望『养父』能出面。」

薛西莫尔的目光转沉。能让卡洛琳写信过来求援，威尔逊的状态一定是糟到不能再糟，可是伊兰诺设计要他们回人界之事也不可轻忽，尤其是当设计者的目标明显是强纳森时。

但若是不前往人界，难保威尔逊不会在盛怒之下自灭，那孩子只要下定决心就会走到底，这种性格使他无比的可靠，可也无比的固执与危险。

「我们去找四科科长吧。」

强纳森突然做出结论，圆桌边的人愣了几秒后，除了狼王以外的人通通『咦』一声跳起来。

强纳森被众人的反应吓到，举起双手陪笑道：「喂喂，你们也太激动了吧！」

海蓝特用力点头：「嗯！因为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亚克一手遮脸一手半举道：「吾覆议。」

蒙特双手插腰焦急地道：「虽然我也很想去找威尔逊，但是那是我啊！以你的立场不该说得这么坦荡荡！」

「我想回绯血堡安顿实验品和充电……」雷格斯看起来非常疲倦。

薛西莫尔轻轻扣住强纳森的肩膀，将人转向自己认真地问：「你确定要去人界？」

「确定，因为你想去。」

「我……」

薛西莫尔转开视线小声道：「我还没下决定。」

「不，你已经下决定了，我是你的挚血，我很清楚你下了。」

强纳森搂住薛西莫尔的脖子，把人拉过来印下一吻道：「别那么担心啊，人类世界是我的主场，再加上世界最强的夜血者，不管伊兰诺有什么计划，我们合力把它打烂就好了嘛。」

薛西莫尔的肩膀垂下，凝视强纳森许久后，推开挚血严肃地道：「雷格斯、蒙特、亚克和海蓝特，你们四个带行李和三头犬回绯血堡。」

「只有我们四个？那老大和强纳森呢？」

「我们先去人类世界和卡洛琳、玛丽亚她们会合，蓝晶窟的人类根据地既然在南美洲，窟内应该有直通该处的通道可走，看在『目标』的资料上他们应该会出借。」

薛西莫尔握住强纳森的手，将挚血拉向自己道：「等你们安顿好后马上到人类世界，会合地点等大家都到了再约定。不要大意，切勿在路上逗留，我不希望任何人出意外。」

蒙特拍胸保证：「老大别担心！我会顾好其他人！」

「嗯，两位也要留神。」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恢复只有脑子的状态啊……」

「吾会顾好蠢狼。」

「亚克你说什么！」

「蠢狼。」

薛西莫尔看着亚克与蒙特上演久违的追逐战，无奈之馀也缓解了心中的忧虑。

他要救威尔逊，更要从不明的阴谋中保住自己的挚血，他可以办到，与他十指交扣的那只手让他相信自己能办到。

0601

大雨拍打着拥挤的贫民窟，斗大的雨滴滑过破损的屋檐与腐朽的墙壁，最后落在涂着垃圾、排泄物和尸体的街道上，将一切颜色、气味以及声音通通模糊。

拜此之赐，某栋房子内的叫骂声尽管十分尖锐，却不引人注意。

「再嚣张啊！你不是很猛很厉害，说要把我们的人通通吃下肚吗？」

「唔啊、啊啊……」

「喔，跟上头说的一样，只要灌魔力进去，这家伙就变成灰了耶。」

「喂喂喂，你们两个！叫你们来拷问不是叫你们来玩的，把人弄死了怎么办！」

「这东西不是人类没那么容易死啦。」

威尔逊靠在斑驳的墙壁上，目光穿过站着乌鸦的窗户，一面注视着外头的倾盆大雨，一面听着耳中与身后的声响。

耳中的声音来自他右耳的挂着的单耳机，身后的则是出自房屋深处的拷问。

被关在破房子里严刑拷打的是某名中阶黑帮干部的左右手……不，正确来说是曾为该左右手的生物，该人早已被『目标』给取代，杀死自己的老大并盗走黑帮帐册，意图溜出巴西避风头，可惜在偷渡前就被盯上，咬下『黑王』丢出的饵遭到围捕。

黑王是南美洲的地下霸主，亦是曼努矣所属的家族，威尔逊从以前就听说南美黑王疑似与另一世界有关系，所以听到对方介绍时也没露出多少惊讶的神色。

他需要的是可靠有能力的盟友，至于这盟友是人是妖不是重点，只要可供利用即可。

没错，为了他唯一的祈愿，不管是什么人什么力量他都会利用，就算要拿自己去钓『目标』上钩也无所谓。

「可恶……这家伙什么也不说啊！」

威尔逊听到屋内狼人的抱怨，离开墙壁踩过碎石、碎肉与血漥，来到钉着『目标』的红砖墙内，立刻将房内狼人的视线引过来。

为首的狼人缩了一下，不过马上就想起自己的身分挺起胸膛道：「诱饵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人类别在这边乱晃，万一你……」

「你们有带发电机吧？」

「我叫你出去！曼努矣大人要我们……」

「有吧？」

为首的狼人被威尔逊冰霜似的口吻冻住，顿了一下还想挣扎，可惜左右的人已经将发电机抬出，他只得吐一下口水愤愤不平的给自己下台阶：「我们是看在曼努矣大人的份上才优待你，别太过分了念经的！」

威尔逊无视狼人的叫嚣——事实上对方的话语全被挡在耳机外，从自己的长外套下掏出一把投掷用钢剑，在剑柄绑上电线与发电机相连，反手一挥将剑射进『目标』的胸口。

蟒蛇状的『目标』弹了一下，抬起头向威尔逊露出笑容，无言的嘲笑对方，嘲笑人类的攻击对自己不起效果。

威尔逊回以更锐利伤人的冷笑，以脚踢开发电机的开关，电流立刻贯穿『目标』的血肉。

「哇唔啊啊啊啊啊——」

威尔逊望着『目标』扭动哀号，在保险丝烧断前关掉机器，单脚踩在发电机上沉声道：「痛得要死吗？别担心，你死不了，人类的手段杀不了你。」

「你、啊、呼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叫得真凄厉，我可以合理推断你的声带复原了吗？既然复原了就讲点有用的话。」

「我不、不会……呼唔唔唔唔唔唔——」

「不是要你讲『有用的话』吗？你妈妈在生你时忘记给你耳朵和脑袋吗？」

「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

「真可怜啊，因为你的神经马上就会再生，所以每次都会重新体验神经烧掉的痛苦，死不了的生物真是不方便。」

踢开、踩关、踢开、踩关……威尔逊冷眼重复这两个动作，空气里很快就充斥脂肪燃烧的臭味，耳畔边尽是『目标』杀猪似的哀声，视线里映满敌人扭曲到极限的驱体。

几名较年轻的狼人受不了这等气味和叫声刺激，转身想溜出房间，在转身时就被自家老大抓住丢回去。

「不过是电个东西，你们逃什么，丢脸！」

为首的狼人嘴巴上这么说，血红色的眼瞳中却有着轻微的动摇，威尔逊的手段不见血不见内脏，却比砍断手脚划破肚皮更让人痛苦。

终于，就在为首的狼人也受不了叫声和气味的刺激，想要出面干涉时，『目标』总算说出威尔逊想要的话。

「杀了我……只要杀了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

距离威尔逊随曼努矣到巴西已有半个月，至于亲眼目睹李斯特的死亡则是十八天前的事，决定出发到星辰乐园调查『目标』则是二十多天前的事。

他已经快记不得二十多天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但那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只要记得自己该做什么就行了。

他要宰了星晨乐园的主人，还有阿格妮丝那个婊子。

为此，他把辞呈甩到高层的桌上，靠麦瑟绝对违法的电子入侵技巧、李斯特的遗产——威尔逊直到律师上门才知道自己是继承人，买通并窜改海关的资料离境，来到这个被黑帮、另一世界犯罪者和贪腐政客把持的国度，坐在染满烟臭酒味贴满裸女海报的贫民窟小房间，在窗外乌鸦的陪伴下整理情报。

威尔逊的腿上躺着简易投影电脑，直接戴着内含合金丝的武术手套打字，速度之快看得门缝外的狼人们忘记警戒，直到某人在他们背后说『我要进去』才哗啦一声散开。

麦瑟看着众狼人弹开，不解的皱皱眉打开门进入房内道：「威尔逊先生，你要的现场材质与『目标』衣着、随身物品分析结果出来了。」

「传过来。」

「……寄好了。」

威尔逊瞄了投影萤幕右上角的邮件通知，点开信件将内容大略扫过一回，将画面转回文书处里软体道：「在没有警方资料库的资源下，竟然还能在半天内完成报告，你也太能干了吧？」

「我有使用警方的资料库。」

威尔逊抬起头问：「你不是缴回配枪和警徽，正在停职处份中吗？」

「人类的科技无法将我彻底停职。」

「又在说奇怪的话了，你以为你是宇宙人吗？」

威尔逊毫不客气的将心里话吐出，经过这两个多礼拜的紧密合作后，他对警官的态度越来越直接，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已经不是四科科长，无须对警方的人客气，另一方面是他发现警官对言语批评迟钝得惊人。

就像现在，麦瑟皱眉认真的思考威尔逊的问题，摇摇头正经回应：「在习惯上，我们将居住在地球的称为地球人，居住在美国的称为美国人，因此所谓的『宇宙人』应是指居住在宇宙中的人……否定，我没有居住在宇宙中，我不是宇宙人。」

「是吗，原来你不是宇宙人啊。」

威尔逊边说边把目光和手指放回投影电脑上。他曾经被麦瑟的发言惹到想拎起对方的衣领摇晃，现在却一点施暴冲动也没有，反而觉得轻松。

轻松，没错，现在的威尔逊觉得和麦瑟相处是件轻松的事，因为麦瑟徒懂定义但不懂意义，不会也无法从对话中推测出他的心思。

不过卡洛琳她们却会，她们会看透威尔逊的伪装、藏起来的颤抖和无言的血泪，所以他远离她们，他不需要让别人、让自己知道亚伯？威尔逊哭得多惨。

麦瑟展开手掌，一个小小的邮件投影漂浮在掌心：「对了，卡洛琳小姐发信给我，希望我转交给你，你要接受吗？」

「丢垃圾筒而且别留备份，之后的邮件也比照办理。」

「……恕我直言，以目前的状况，一味的断绝来往并非长远之计，如果你决意拒绝卡洛琳小姐、玛丽亚小姐、汉赛尔先生和葛丽特小姐，最好发出正式的书面绝交声明，以免除对方不切实际的和好期待。」

「那你帮我拟一个吧，我不清楚什么是『正式的书面绝交声明』。」

「你要授权我？」

「我授权你。」

威尔逊向麦瑟打一个手势，另一只手则替今日的情报、疑点整理打上最后一个字。

太愚蠢了，无论刚刚的对话、身处的房间——他随便乱翻几下就能摸出好几个用过的保险套和毒品针头，或是房间外半吊子欠磨练的狼人都太愚蠢了。

不过最愚蠢的还是他自己，是这个明知不该还是抛下整个四科，背弃骑士团的承诺和众多部属和朋友信任的自己。

威尔逊很清楚眼前没有一件事是对的，可是却无法停止，因为他早已困在没有出口的迷宫里，只能抓住微弱的星光缓步前进。

——亚伯别哭，对不起，别哭。

威尔逊深吸一口气，将手伸向胸口，隔着衣服抚摸藏在底下焦黑半毁的十字架，抚摸他仅存的星光，把灼热如岩浆，呼啸如狂浪的情绪锁起。

李斯特你放心，我不会哭，在把那帮人杀尽，有脸去见你前，我不会再哭。

0602

威尔逊将自己的笔记和麦瑟的报告稍做统整，归纳出合理的推测和待厘清的问题后，就直接裹着外套戴着耳机阖眼休息，直到黄昏时分才被狼人叫起来，告知他曼努矣想邀二人共进晚餐，这才收拾随身包和麦瑟一起离开小小的贫民窟基地。

他们两人的目的地是里约热内卢南区的港湾地带，该处是极少数还保持巴西自然风华之处，亦是整个巴西最富有之人的居住地。

两人搭乘的漂浮机车一离开山区，就明显感受到两个区块的不同，贫民窟无论白天黑夜都灰暗不明，乱建的房舍拥挤到难以呼吸；富人的居所则是以白云、蓝天和明亮的星光拼成，道路宽广空气洁净，和它背后的幽暗之地相比简直……不，就是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