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冥说(卷三、四)——公子七爱

作者:公子七爱  录入:12-07

屋子旁边--就在窗户外头没几步远的地方有几株木樨,也开始冒出小小的米粒样儿的小花来,散着甜丝丝的香气,只是让雨这么凶狠又不停歇的一通浇下来,香味被冲淡了许多。

“叮--”

许是年久失修,屋檐有水漏了滴落下来,正巧落在余出的剑柄上,发出一声脆响。苏愉却无暇顾及这些。

这雨连着下了六天了,小楼也一直昏睡了六天,跟这不停歇的雨一样,一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

苏愉心里的不安在扩大。

扭头看了眼安静的躺在床上的小楼,苏愉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屋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屋里的屋什陈设虽都齐全,却也都朽败的很厉害了,有的甚至只需轻轻一碰就会散成一堆碎末,但是苏愉不在意这些,鬼是不需要在意这些东西的。

鬼魅之于凡世之中没有灵气的东西而言是没有重量的,应该说也有,但是只有0.1克。

所以他完全不担心会弄坏这屋子里的什么,横竖他也不在乎。

这屋子的主人都不在意了他还在意那么些什么?

况且如今旁的事根本扯不去他半分精力,他在意的只有小楼。

也不知道那只死狐狸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苏愉愤愤的想着,那家伙真是个棘手的麻烦。

但是他不能动他,且不说他动不动的了他,首先就是--不能动。

因为欠了债,是要还的。

兜兜转转,纠纠缠缠,结成了一个网,要是他怎么了,这个网就会崩溃,那是所有人都不愿意见到的,即使这网一直都解不开结,即使所有人都要因此痛苦。

烟月溯……真是个微妙的存在。

浮光殿一如既往的烟云缭绕,依稀是当年的雕梁画栋金漆玉饰,千年万年都不曾有过变化,殿内很是冷寂,只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侍女走过,却连脚步声也没有。

整个大殿笼着一层跟它主人一样的冷漠。

苏愉侯在殿外,抬眼看了看高高悬在上头的匾额,略带嘲讽的笑笑:这里,比之鬼府又好的了多少?

“天君,”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孩朝他福了个礼:“陛下他……”

“走吧。”也是该见一见了。

浮光殿不曾变化,那人也是一样。

“扶苏,”那人见他来了,放下手里的卷轴朝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分明是笑着的,却教人感觉分外的疏离冷淡。

侍女朝两人福了礼就退下去了,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不久,”苏愉耸耸肩,“不过九百七十三年四个月零三天,于你,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呵,”他失笑,“你算的倒是清楚。”

“是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算的这么清楚。”

“说吧,你来这里的目的。”

“救他。”言简意赅。

“我无能为力。”他却只是笑。

“他是天界的二太子!”苏愉语气森冷。

“已经不是了。”他起身,面带微微,语气悠然,一步一步的走向苏愉,墨黑色缎制衣裳上的金线刺绣很是精致漂亮,“小楼放弃了自己的身份,他已经不是二太子了。”

他走到苏愉面前,垂着眼帘不去看这个同印象里已经大不一样的曾经的天界战神,笑的很是温和:“所以很抱歉,我救不了他。”

说着似乎是歉疚的话,平稳的语调里却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苏愉冷笑:“最是无情帝王家。”

“你知道就好。”他佯装无奈的敛了下眉头,然后绕过苏愉径直往殿外走去,到大殿门口时又停下来,谓叹一般的道:“心既已死,哪里还救的回来?”

他背对着他,看不见苏愉现在是什么表情,好一阵沉默后,才听他答:“死灰尚可复燃,为什么心死了,就不能再活过来?”

苏愉同样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烟月溯不会害他。”

“我知道。”

如此又是好一番沉默。

许久,苏愉回过身去,大殿门口已经不见了那个冷淡疏离的身影。

整个浮光殿空空荡荡的,除了他,再没有别人。

“扶苏,或是天界二太子的身份,这两者你只能选择一个。”

“还用得着选么,”他淡淡笑笑,“二太子,亦或是鬼府冥君的身份,从来就不是我想要抓住的东西,谈何放弃?”

“你不要后悔。”

“后悔?你几时见我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后悔的?”他长叹了口气,摘下自己头顶的紫金冠递到他手中,“从今日起,我再不是二太子,也不是鬼府的冥君了,我自己的选择我知道怎么做,往后的路我会自己走。珍重了,哥。”

“那只死狐狸来过了?”苏愉前脚才踏进门槛就愤愤的问道。

小楼不搭理他,拂了拂桌上厚厚的积灰,摆上两坛酒,也不说别的,兀自抓其中一坛仰头就是一阵狠灌,不像是喝酒,更多像是在发泄。

苏愉三两步走上去劈手夺下他的酒坛子:“别喝了。”

小楼只是瞪他一眼,抱起另一坛酒揭了泥封继续喝。

苏愉照样把那坛酒抢走:“你要是凡人肝都叫你给喝烂了!”

小楼冷冷的看着他,许久,目光下移,死死盯着他手里的两坛酒:“我是鬼。”语罢伸手就要去抢回来。

苏愉一个旋身躲开,狠狠的把两坛酒砸到地上,喝到:“你清醒点好不好!”

满屋子都是混着尘烟味的酒香。

小楼愣愣地盯着自己衣摆上被溅湿的一块,惨惨一笑:“清醒……哼……哈哈,清醒能如何?不清醒又如何?”

一个拂袖,老旧的桌子在刹那间四分五裂:“我即是醉死在这儿了又如何!”

尘烟四散。

小楼冷冷的看着苏愉笑,然后突然绕过他就跌跌撞撞的往屋外冲出去。

外头的雨仍然在下,小楼不管不顾的直往院子里走去,苏愉在他身后跟着,看着他摇摇晃晃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心里一阵纠疼。

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你要去哪里?”

前方那在雨里显得有些纤弱的身影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去,“去哪里都好……天大地大,总有容得下我小小一只鬼的地方……”话还没说完脚底一滑整个人就要往前跌去,苏愉眼疾手快冲上去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让开!”

没走几步却又一个不稳要栽下去。

苏愉也不顾他怎么想了,双手一捞把他牢牢抱在怀里不让他再乱晃:“你要去哪里告诉我,我带你去。”

“不用你管!”小楼挣扎着想要挣脱苏愉的桎锢,奈何身上已经没多少力气,苏愉的双臂又钳的死紧,他一番挣扎徒劳无功,反而把身上仅有的一点力气也费尽了,当下身子一软整个人倒在苏愉怀里。

“你不要这么固执……”苏愉叹了口气,“别逞强了。”

“我这一生……姑且算是一生了,”小楼果真就不再挣扎了,任由苏愉抱着,就那么靠在他怀里低低的笑:“我这一生不曾拥有过情爱这种东西……不想这仅有的一次,却要耗去我全部的心力……哼……哈哈……哈……原来这世间所谓情爱,就是要这般生死折磨么……洛苏如此,玉药儿如此,就连我……都一样逃不过……既然如此何不如舍了好……可是我舍了,舍不得,你逼我忘,我忘了,可是又记起来了,真是讽刺……呵呵……早知如此,倒不如当初不要遇见得好……我一直都不明白,凡人为何要费尽心力的去求长生不死,长生有什么好?人生一世百年时光,却总还嫌活不够,爱不够……我却盼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72.梦影

“对不起。”除此之外苏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楼却突然一把挣开他,虽然仍是一副摇摇晃晃的站不稳的样子,分明很虚弱口气却十分冷硬:“你没有对不起我。”

苏愉愣了愣,小楼背对着他,垂着头,乌黑的发有些凌乱的垂着,湿嗒嗒的搭在他肩上,苍白的面容上漾起惯见的阴冷的笑:“你是苏愉,不是战神扶苏,我只是小小冥府鬼差,不是二太子,你没有对不起我。”

之后头也不回的走出偏院。

雨下的愈发的大了,隔着重重雨幕苏愉看着小楼离去的身影渐渐模糊。

惨惨一笑,不知因何声音有几分沙哑,苏愉同样被雨水浸透的袖子掩住双眼,过了些时候,才叹道:“自作孽。”

缘分两个字,其实可以换种说法。好又好不成,散又散不了,这么纠缠着死折腾,无从拿起,放不下来。孽债。

说是有缘无分么,在不老不死的神的眼里,多么讽刺。

连自己都恍惚了,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无怪乎那个痴情的小狐狸要说他羡慕凡人。

很多时候……凡人,还比较好吧。

偏院出去后再走过一个长长的回廊就到了季连常日里待的,那个满是血色桃花的大院子。在一百年前,这院子的主人还是那个风华无双惊才绝艳的青年才俊,却为了滟君一句话守在这宅子里等了三年。

滟君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只带了一把伞,走的时候也是孑然一身,那伞,早已不知去了哪里。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记忆,仿佛这人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消失的彻彻底底,只留下一句话:“七月桃花开的时候我就回来。”

他只是这么说,他只说他会回来,甚至没让季连等他。

可叹季连却等了他三年。

空空守候三载光阴,却不曾等来半点音信,只徒他与日俱增的浓浓失望,最终心力交瘁一病不起。

说到底他们两个都是一样的人,都不能予以真心。

原是他负了别人的,终有一日会有另一人来负他,这是报应。

合该他受的。

自作孽。

傅传打从七岁起就开始伺候季连,那时候他是个小小书僮,只需伴着自家公子读书就好,后来长大了,这做的事也多了起来,但到底还是不会有多忙乱的,季连这人好清静,不会有多少事情要他忙活。

后来有个叫滟君的人来了,之后又走了,傅传一一看在眼里,他不懂季连和那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可随着时日渐久,多少也知道了些。

不想素日清冷的人一旦认真起来会是这般绝决,如飞蛾扑火,感情浓烈而绝望,至死不休。

季连病倒之后傅传终日守着他,为他端茶送药,这是他当下人的本分,可照顾季连时傅传心里更多的是不忍,打小便和这季连生活在一处的,多多少少都存着些感情。

季连的病却一日重似一日,人也消瘦的厉害,一张脸苍白的像张白纸,只有那对眼眸还是清明澄澈的,痴痴的看着院子里的桃花。

傅传却知道,这对眸子宛若即将燃尽的灯火,总有熄灭的那天。

七月桃花开了那人就会回来。

见季连多一分憔悴傅传的心里就多一分愤懑,七月桃花怎么可能会开?

那人明摆着不会回来了,了季连却还是要等。

傅传不明白了,季连原是那样的性子,这般痴痴念念不肯放开的女儿家作派理当不该发生在他身上的,可就是发生的,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果真最碰不得的就是那一个情字。

多情总教无情伤,可分明,他家主子从来就不是什么多情种,那样寡情的性子,缘何就走到了这一步?

来的大夫都说这病是好不了了。相思病,是无药可医的。

这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季连的身子依旧没有任何起色,连眼中的神采都黯淡了许多,傅传愈发的担心了,心想也许他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可一日大早情况却莫名转好了许多,傅传见了心底自是欢喜,以为他看开了,这病就要好了。

谁想他才出去一会儿回来时却已不见了季连的影子,着急着正要去找时却听见了琴声。季连在落满雪的院子里抚琴,脸上是少见的温柔的笑,他身后是那些在白雪的映衬下愈发显的灰败的秃树枝桠。

傅传却看的一阵心惊肉跳,就季连现在的身子,是断断受不住那寒气的。

那曲子傅传往日里不曾听过,绝决而冷冽。

傅传心中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知道,他家季连主子怕是从此就……匆忙冲出屋子往院中那桃林之下跑去,腿脚却深陷进厚厚的积雪里,重重摔倒在雪地上,他也顾不得其他了,慌忙爬起:“少爷--”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曲终了,最后以一个凄厉的调子收尾,季连仍是笑着,哇的呕出一大口鲜血后倒在他的琴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之后再没有动静。

“少爷!”

后来……后来这宅子里的人渐渐都走了,没走的后来也都死了,这大宅大院的,愈发的冷清了起来,只有他一人留了下来。

直到有一年,傅传已经记不得那是哪一年了--那天是鬼节,原本早早睡下的他却让一阵凄凄切切的琴声惊醒,空气里弥漫着妖冶的桃花香气。

他忙打了灯笼往院里走去,却看见了满院的桃花如血,桃林之下那个抚琴的男子眉目依旧,绝代风华。

雨仍是下着,落了满院的艳红花瓣宛如淌了一地的血。

小楼从回廊一路走过来,进了那拱门的时候远远的望见季连嘴唇嗫嚅着说了什么,他面前那个身着绛紫色长袍的男人愣了愣,然后就那么直直的,跪了下去,一只手却死死的抓住季连的手。

小楼走近几步,听见季连惨惨的笑了起来,笑声却粗哑难听,然后一把甩开男人的手,后退了几步,冷冷的看着他:“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么?”

“季连--”

“倘如,倘若我要你死呢?倘若我要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你答不答应?恩?我要的是你的命,你给不给?”

73.罪罚

小楼顿住了脚步就那么冷冷的看着他们两个,雨水落下来满身都湿透了,看着眼前的事物有些模糊,显得很不真实。

季连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彼此静默,相对无言。

“好……”滟君却突然低低的道,然后仰头看着季连,漾起一抹苍凉的笑,“我欠你的,还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

“你……”季连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有一瞬的失神。

小楼依然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们,好似完全立于局外一般,事实也确是如此。

“季连……”滟君起身,抓着季连的那只手不曾放开,然后他轻轻的,把对方拥入怀中,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遭到反抗,接着另一只手上移,取下季连发髻里的那支簪子。

小楼苍白的脸色似乎又冰冷了几分。

“我是鬼……”滟君笑的很是温柔,一边把那支簪子塞到季连手中,然后抓着他的手,缓缓移到自己的心口处,“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似乎是永生的。”

小楼皱了皱眉头。

季连仍是面无表情,小楼却看见他的眼眸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可是,要杀死鬼魅……并不是没有办法。”

然后是衣料被刺破的声音,接着是利器穿透皮肤。

滟君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不出有丝毫的痛苦,季连却没有看见。

推书 20234-12-08 :不许人间见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