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这样的钱,考上状元也不光彩呀,估计他家祖宗知道了,也不会觉得光耀门楣的。”
“是啊,是啊”
……
接下来的话,许子琛已经没有心再听下去了,因为心已经凉成腊月的霜雪,怎么也暖和不起来了。
不是不知道这些个流言蜚语,不是没听过这么些难听的话,可是心里还是难受得不行。
苦笑,原来在人眼里,他许子琛却是这样出卖自己,求得一时荣华富贵的不知廉耻之人吗?
什么时候,他竟沦落到和小倌男宠之流一般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不同,他现在不就是靠着庄寅养活着吗?
那么,下场会不会也一样?还是会因为付出了真心而更加惨烈?
不是不相信庄寅的真心,只是这样的真心,还能持续多久?
也曾看见庄寅爱慕过别人时候的模样,当时不知哪个青楼的花魁,姿容天人,庄寅那是一个魂牵梦萦,日日上青楼买她场子,砸下不知多少银子,买来多少东西,花了多少心思讨人家欢喜,最终抱得美人归。可惜,好景不长,不过一月有余,花魁含泪上门也被拒之门外,当日庄寅为花魁所画的好做念想的画像,也被束之高阁,如今还蒙着尘。
花魁风尘淡定之人,尚且如此,自己又有什么可以留得住他。
他又轻轻笑了起来,嘲弄起自己,还真成了害怕夫君变心的小女子了?
花魁之事不论,就是当初,庄寅不是也是错把他当做了纪月公子才会摆出乌龙,才有了之后的纠缠?这还是庄寅说漏了嘴的事。
花魁之鉴在前,纪月公子在后,他又怎么可能不去思不去想呢?
“子琛,想什么想得眉头都紧了?”
冷不防,庄寅在后头出现,吓了他一跳。
“无他,看书遇到不解之处罢了。”
“是吗?可是子琛你看书怎是倒着看?”
庄寅把他的书调了个头,这上头的字才算稳当。
“哦,方才想的时候把书拿倒了。”
庄寅一时不疑有他,同往日一样抱了他坐在自己腿上,这其实是许子琛最不喜欢的,像个女子一般,可是庄寅喜欢。
两人正聊着,突然庄寅婆娑着这桌上的书,悠悠地说了一句
“要不,你别去考试了。就这样和我一起恩恩爱爱的,过些逍遥日子不好?”
“考取功名是我的心愿,也是爹的心愿。”翻开书页,全是他密密麻麻的注脚,是他的心血。“况且做了官才有俸禄,也才有钱还你。”
“考功名有什么好,不过就是做官而已,反正我养得活你,你那钱我不用你还,不要那俸禄也罢。”庄寅拥着他,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手绕过前握着他手一同在那细密注脚的书本上婆娑。
“况且你当了官,不知会被发放到哪里去,到时候……”说着庄寅都有些伤感,好像许子琛就立马要去当官一样。
“不怕的,等当了官我就求圣上外放到这绵城来,反正不是家乡,合该肯的,”反手握住庄寅的手,一样的修长骨节,真要比起来,倒是庄寅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还要更白嫩些,反而他的手因为长年握笔,指边上布了些茧。
“到时候肯定回来陪你。”转过头去,刚好同庄寅鼻尖碰着鼻尖,忍不住便吻了上去。
庄寅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主动,心里欢喜得要爆开,更是使了劲回应,一时二人缠缠绵绵竟然到了黄昏,最后连晚饭都没吃成就又闹到了帷帐之中。
表面上依旧相安无事,只是,心结已经暗暗结下了。
第八章
许子琛本就是个随意之人,自来到这庄府,纵是和庄寅亲密若此,还是以客人自居,当然事事皆客随主便,样样都道满意,即便有那一二不满,也想着自个的立场,按下不表,是个极好相处的。
而庄寅自小便被人捧着的,自父母殁后,更从来都没人拂过他的意,原性格就有些霸道,现被他如此纵着,日子见长,脾气也显露一二。诸如他想在府里看书,而庄寅却偏要拖着他去游玩,他一说不去,庄寅便说他扫兴,脸上便有不悦之色,他见如此,也只好由着他。这般的事不是一次两次了,多了,存的疙瘩也就越大。
而于情事上,他更是不知怎说才好。原本就是个谨言慎行的,就是同庄寅胡闹也有个节制量度,可庄寅原是什么?原就是个风流惯的主,风月中的老手,自然于情事上也要求个花样百出,奇巧猎奇,好得个闺中情趣。自同他在一块后,更是恨不得把新老花样全尝上一遍,不太过分的,他也就随着庄寅闹了去,这也就纵得庄寅越发来了兴致,每每从外头坊间寻来些生色春宫,也心思着要和他照着样寻个鱼水之欢。
许子琛本来就觉难堪,又实在不喜这些淫巧之技,这几次见庄寅的要求实在过分,也就怎样都不给,闹得庄寅好说歹说都不得趣,自是心中不大欢喜。
这日,庄寅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本闺房之术,掏了便喜滋滋邀他共赏,他翻了几下,又是那些肉虫纠缠在一起的画面,便觉着不堪,又扔了回去。
“子琛,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就不喜欢呢?”庄寅摇头叹着,翻着这新得的《情天宝鉴》看了起来“这可是我费好大的劲才得来的,是风月楼主所出的,面上极难弄到的,很是珍贵。”
“庄寅,这些还是少看点好,尽是些教人极尽寻欢污秽之事,实在有违君子之道。”实在憋不住心里的话,他倒了杯淡茶给庄寅,随后又坐在灯下看书。
“教人寻欢作乐有何不好?人生得意须尽欢,便是这个理,君子之道?我便不信那些个圣人没历过情事,”庄寅喝一口茶润润喉咙“这鱼水之欢本就要得个趣,偏你爱扯上这些道理。”
“我也不是说行人伦之事什么错处,我只是……”他想再劝一劝,却想庄寅也会有千般理由等着他,便叹了口气“罢了,我说的想来你也不爱听的。”
他在灯下继续看书,庄寅凑过来了,一张椅子硬是挪出半边位置。
“子琛,你说的我都爱听,特别是……”庄寅附近他耳边,轻笑把话压低了送进去了。
“真是些混账话!”他听着那有些粗鄙的话,脸都红到耳根。
“子琛你真是,说个真话都说我混账,”庄寅笑得有些别样意味,再凑近了低低地说“既然混账,便要干些混账事,这书上的新鲜招,我可想着试一试呢。”
话才完,庄寅便吹灭了烛火,只留了一盏灯,打横一下子把他抱到了床上,他一下子还反应不过来。
“我书还没看完,稍等……”他手忙脚乱的起来。
“留着明个儿看,也一样,”庄寅已经在着手宽衣解带了,边解还指着那书上的图“先解了我这馋再说,你看我们今日学着这个样好不?”
他瞄了那书上的图一眼,有些被吓坏了,那样姿势,既难堪又奇怪难受,他实在难以接受。
“庄寅,这个不行,我不行的。”他挣扎着就要起身摆脱。
“子琛,就应了我这一次吧,我担保你会得趣的,就试那么一回。”庄寅见他要起来,连忙按着,又是求又是哄的。
最后好说歹说,许子琛硬是咬着牙不松口,哄得庄寅没词了还是摇头。终于庄寅没了耐心,也不想再说,一把用力硬是把他按住了想要来强的。
见庄寅来了气要强来,他心里更加厌恶不愿,往日里的委屈气愤也和脾气一同上来了,挣脱不能,就伸了脚踢了一下,庄寅没防着,被踢下了床。
这下庄寅也真来了火气,平日里像这般弄些闺中情趣花样的,十次要有五六次被拒的,这已经很是不悦的了,只是就着他不好发作,现下又是这样,还被踢下床,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些吓人。
“许子琛,你别不知情识趣的!”庄寅黑着脸上了床,捏着他的下巴,就要强吻上来。
这时的庄寅存了心要定了许子琛,而许子琛也定了心不从。
“我本来就是个不知情识趣的,今晚,请庄兄自去找个知情识趣的去。”推开庄寅,他冷冷地作了个请。
“哼,不过是宠着你几日便长了脾气了?也不看看你住的是谁的屋子?”庄寅一听更是火大,使劲一把他从床上拖了下来,对着屋里台上的铜镜,沉下脸冷冷笑道“你好好睁开眼看看,你这身上穿的戴的,哪一样是你自己的?你用的吃的住的,哪一样不是我庄寅给的?”
这些话如芒如刺,还不带半点温度,生生刺地他的心瞬间冰凉了个透。
可是庄寅还是眯了眼继续冷嘲热讽,就在他的耳边,铜镜里映出他和庄寅,一个狼狈,一个狰狞。
“百无一用是书生,你这种酸腐读书人最是没用了,落魄成这样了还当自己是大少爷呢?若当初不是我,你不知早就在哪里饿死,说不定连尸首都扔乱葬岗给狗吃了去呢,还敢在我这三番四次的耍脾气。天天捧着本书还真就当自己是未来状元爷了?也不瞧着自个儿什么身份,说得白点,我供得你吃穿用度,你许子琛不就是我摆屋里的一男宠吗?不使着劲讨我欢喜,还老扫我兴致。纵是我养的一条狗,也还会摇着尾巴讨我欢心,可见你连狗都不如。”
闭上眼睛,攥紧了拳头,他不想再看见庄寅这样的嘴脸,没用,男宠,终于还是说出心里话来了,原来无论怎样都是在这个位置上。也罢,早点清醒也好,好过再伏低做小地做着痴心妄想的春秋大梦。
“庄寅,我从来就不会是你养的一条狗。”
心里疼得就要裂开了,咬着牙甩下这么一句话,他披了件外衣冲了出去。
他,从来就不会是庄寅养的一条狗。
话说起来够漂亮,够有志气,可惜话说得再好,也抵不过现实的一番嘲弄。
他,比之狗还不如。
呵,昔日有圣人若丧家之犬,今日有他许子琛低贱不如一犬,真没有比这个更加好笑的了。
可怜,他笑不出来。
一无所有,漫长的街,很熟悉的场景,当日也是从庄府冲出来,身无长物,不知何去何从。
只是不同的是,当初还没有把心交付出去,如今却连心都掏出去给人踩着碾碎了,当真是一无所有。当日有人追上来,说着要以礼相待,说着以死谢罪,是他愚蠢,才要相信那样的话,半点也怨不得人。
风依旧很冷,却仍然比不上心冷,他不明白,明明心都给碾得疼得碎掉了,怎么还会感觉冷?
一滴,两滴,三滴……
原来是下了雨,怪不得会那么冷,他抬头向天望去,果然黑云压顶,摇头苦笑一声,原来自己当真是个走霉运的,连天都欺。不过人尚且可欺,何况是天?
雨渐大,路上的人纷纷奔走躲避,唯有他缓缓徐行,任着烟雨淋了个透心凉。
半载大梦初醒,一蓑烟雨任行。
第九章
当初来绵城的时候,尚且可以靠卖卖书画为生,虽然经常三餐不济,起码还是有个收入。当下却全无他法,真是两袖清风孑然一身。
去了很多个店铺碰运气,不料他许子琛的确运气不佳,招账房文书的,不是已经招了人,就是不信任他这个外乡人,更有甚者因为他是待试的门生做的时间不会长而不招他。而招劳力的却是嫌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抬,不够划算。
一两日下来,竟然颗米未进,饥寒交迫之际,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最后,还是无意撞进这里一处荒庙,也不知道是哪个人什么时候剩下来的些馊馒头,他是饿极,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是脏的是坏的,往嘴巴里一阵塞,总算是没有被饿晕过去,等饱了过后,胃里却又是一阵反酸,竟哇啦一下又全给吐了出来了,痛得直冒冷汗。
当日在家里当然是日日温饱,不曾缺衣短食,后来来到绵城,虽然三餐不济,倒也勉强度日,等到了庄寅家里,半载里锦衣玉食,前前后后何曾受过这般罪?此刻几个馊馒头下肚,身体娇惯久了,自然也容不下这些腌臜东西。
吐了好一会,连酸水也一并吐了出来,才慢慢缓了下来,却又是被雨淋得冷到极点。
想想这半载,真真如梦一般,但是,为何这梦就算醒了,还是那么心痛?
忆昔荷花时,莲子心正苦。
不知何去,不知何从。
抖索着身子,淡淡看着屋檐垂下的雨,慢慢收回过往思绪,心里全是茫然。
没有想到,无意间被打乱的人生,却是让他连接下来的路怎么走,都不知道。
看看自己这般落魄到底的光景,也不知还能在这世上几天,更遑论要去参加会试,鱼跃龙门之争的春秋大梦了。
圣人孟子昔日告子下,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苦笑一声,他这般落魄而无可奈何,没看出上天有什么大任将降于他,倒是好似上天要惩罚他似的,惩罚他的有违天理伦常,有违君子之道。
可是,若这是错,明明错得不止他一个,明明有人错的比他更加厉害,为何偏偏只惩罚他一个?真是天道不公。
饥饿和寒冷轮番来折磨他,连回忆也不放过他,已经遏制住自己不要再想,可是画面和感觉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下下啃咬他的心。
那日也是这般饿这般冷,是庄寅抱着他给他温暖,柔声细语地唤他的名,明明是那样温柔深情的模样,怎么一转眼,却是面目狰狞,冷冷呵斥我百无一用是书生?
好个百无一用是书生。看现下这般景况,同他说的半点不差,看来不该怨庄寅,他说的不过是最最实诚的大实话,是自己痴心妄想,明明已经在屋檐下,却还不晓得要低头,住着人家的房,却还不晓得看人家的脸色,讨人家的欢心,连狗都会摇摇尾巴讨主人家的欢喜,而自己偏偏要逆主人家的意,可不是应了那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若自己聪明点,当初是不是也该学学后院安平养的那条狗,多摇摇尾巴讨主人欢心呢?真是好笑,他许子琛竟然到了这种地步,真真是好笑至极,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正笑着,却有一辆马车由远及近,在烟雨中逐渐清晰,堪堪就在庙门前停住。
下来一个人,撑了伞,正是庄寅。
庄寅依旧是华服及身,富贵逼人,只不过脸色略显苍白黯淡,眼底多了些血丝,发髻有些凌乱,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精神,多了几分颓废。
许子琛没料到他会找来,但也不意外他能找到。这个绵城,他庄大公子要找个人,还会难吗?
“子琛,”庄寅看着他只说了一句“回去吧。”
为何还要他回去?不是应该像戏文唱的那样恩断义绝,从此永不相见吗?所谓恩情,他不是已经卖了自己作为偿还吗为何还不肯放过他?
不过,他有得选择吗?
他淡淡看了庄寅一眼,一句话都不说,就上了马车。
既然主人家还没有玩够,既然知道自己的位置,就该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这,便是他许子琛的命。
两人在马车里,对着面坐着,却一路无话,径直回了府里。
不过两日,府里一切都没有变,就连下人们的话题都还没有换过鲜的。可惜,物是人非,于他,是再也不同了。
也不是,或许就只有他自己觉得不同罢了,在其他人心里,从来都是如此,从来都是。
他冷冷地笑,不紧不慢地跟在庄寅身后,心却跟针扎过一般疼痛。
庄寅带着许子琛回了房,才关上门,不防许子琛却扑了上来,扑上来对着他嘴便亲,边亲还边抖着手往他身上摸索着脱衣服。
他一把推开许子琛,皱起眉头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要的不就是这个吗?”许子琛笑着说,这一笑却带了六分嘲讽,三分凄婉,一分酸楚,边说手还在微微颤抖着指尖解开衣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