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寅的怒气无名就冒了上来,心里跟油煎过一样,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看一巴掌就要挥过去却生生化成拳头攥紧
“你当我是什么?你又当自己是什么?!”
“呵,”许子琛又是一笑,眼神丝毫不闪躲地看着庄寅:“你当我是什么你说过,而我,如今又入了这庄府,自然是主人家当我是什么,我就该当自己是什么。”
顿了顿末了又补上一句:“千万不要像先前那样,痴了心,发了梦,连自己的身份都弄错了。”
“庄公子,你说对不对啊?”这句话是贴着庄寅耳朵说的,婉转柔媚,说出了十分风情,全不似许子琛往日端庄行止。
而这旖旎风情,入了庄寅的耳目,却如倒刺扎心一般,生生长出一个疼字。
“子琛,淋了雨身上冷,还是先洗个热水澡吧。”伸手拥住了他,庄寅吩咐下人备来一大洗澡桶热水和干净的衣裳。
热气升腾,弄得整个屋子都烟雾缭绕,犹入仙境。
“是想在浴桶里吗?怪不得方才不曾……”许子琛见了热水又是一笑,面上全是讥讽“果真是好情趣。”
庄寅在一旁听了,却有如箭入穿心,扎出个洞。却只是摇了头帮他更衣。
许子琛脱了衣服入了浴桶,身子一下子便放松了下来,连心也开始松懈
“我是不是真的很没有用?”把头靠在浴桶边上,他像刺猬没了全身的刺,话顿时就软了下来,仿佛方才那满身的刺都化在了热气里,挥散在空气中。
“子琛,你想说什么便说出来吧。”庄寅站在他身后,拿了块浴巾帮他擦背。
“自小爹娘都教导我要好好研读,考取功名,我便一心都扑在书上,日也读夜也读,不出七岁四书五经就背了个全,诗词书画也像模像样,亲戚邻里都称奇,道是我家该出了个状元的料子。等到真正入了书院,无论什么会试我都取个甲等,虽然我从来不说,但是心里也不免有些得意。却不曾想,爹娘相继去了,我却连一份家宅也守不住……”
说着心里已是酸楚,喉咙一滚,多了分哽咽:
“来绵城投亲不成,不得已卖书画为生,这我才方晓得什么是谋生艰难,什么是人离乡贱。若是当日在乡,我所作所画不经意流了出去,要的人也不会少,可是在这绵城,竟然这样不值钱!”
“三餐不济,穷困潦倒,这个我也认了,谁让百无一用是书生呢。可是,可是……”他越说越激动,连肩膀都忍不住抖了起来,“可是为什么受你的招惹呢?”
“先是他乡的知遇之恩让我感激涕零,然后一步一步把我困住,再被你醉后乱性,蜜意生情,生生哄住了我,接着是救命之恩,不过是些许柔情牵挂,就死死把我给锁住,连心都交付了出去。”
“还傻傻以为这世上真有什么天长地久,我真是傻得可怜,明明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我怎么就这么不明白呢?”
“你说的很对,我真是很没用,父母不得尽孝,家宅守不住,自己也养不活,寄人篱下,靠着出卖自己过活,实在与男宠无异。不仅是没用,还丢尽了许家的脸,恐怕就算是以后下了地府,爹娘祖宗,都要指着我鼻子骂。”
“子琛……”庄寅按住他的肩,安抚他的情绪,却不知方才他的每一句话,都化作一把把匕首,每一下都正中心脏,准确无误。
“可是庄寅你知道吗?”他转过头去,盯着庄寅,眼底全是湿的“我也不想如此的,是你说过要我试着去喜欢你的,是你逼着我把心交出来的,是你说要待我好的,为何我把活生生的心交给你,你却又一把撕碎了将他吞了下去,啃着我的血肉说着那些残忍至极的话?”
“我许子琛也是堂堂七尺男子,不是玩物,不是你养的那些猫狗,不是你逢场作戏的那些歌女小倌,不是你呼呼喝喝的奴仆,不是由得你随随便便想怎样便怎样的东西!”
“其实我早该料到你心里是如何想我,只是当局者迷,看得到底不清明。”悲愤至深处,竟然不是哭却是笑,这份笑意,却又比哭更叫人痛彻心扉。
“你不过当我是一个玩物,新鲜时候当然捧在手心里百般呵护,讨尽我喜欢。其实这点你倒错了,试问世间有哪个男儿会喜欢被人时刻呵护对待,如同柔弱女子一般?想想你哄我时候的那些情话,不知是对多少人也说过的。那些伎俩,不知对多少人使过的。可怜我有眼无珠,看不出来。”
“如今把话说开了也好,你对我是个什么心也好教我知道了,该是什么便是什么,也就不用再痴心妄想,妄想痴心……”说完又笑了起来,怎样都停不住。
庄寅此时方才明白,何谓心如刀绞,心若凌迟。他任许子琛笑着,自己也脱了衣服,踏入浴桶里,同他对面坐着,道:
“你说完了?现在是该轮到我了。”
第十章
许子琛闻言止住笑,波澜不兴地看着庄寅,该说不该说的他都已经说完,就如同把整个人都放空了一样,再无其他。眼前这人,便是要怎样也随他去了,与他,再无半点干系。
“子琛,你方才的那些真心话我听着了,也记下了,如今我倒也要你听听我的真心话,才是公平。”
呵,真心话,你的真心话我早就知道了,你还要再重复上几遍?还要在我的伤口上多洒几把盐?许子琛嗤笑一声,闭上眼不去看眼前的人,放了自己在温热的水中。
庄寅也不在意,自顾说下去:
“我自认我庄寅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小家中娇惯,年少便轻狂,风流且成性,贪恋美色而多有两意,风月中来去,自然没有过什么本心。但是于你的确不曾存什么算计,之前便同你讲过,邀你入府,本就是存着惜才之心,并无其他。至于后来种种,也的的确确是发了爱慕之心,所做所行都是发自真心,并非哄骗之举。我对你,全是存着真心实意的。”
对面的那人,仍旧纹丝未动,充耳不闻。
“子琛,你真觉我心里只是当你是寄我之下的男宠,是毫无用处之人,是女子的替代品吗?你真的是这么看待自己在我心里的位置的吗?子琛你是个聪明人,说句不怕你恼的,轮上你的容貌,比上满楼的花魁丽娘如何?比南风馆的纪月公子又如何?”
“那些个人,我许子琛自然是比不上的。”这次虽依旧闭着眼睛,但还是给了回应,只是泡着温水心却一阵透凉,到底他还是将自己同那些人摆在一处比较。
“我庄寅,说不上家财万贯,也算富甲一方,若真只是想要个乖顺的美妾男宠,只要想得,他们这样的人怎么都挑得个一二。又何苦……又何苦只是为你牵肠挂肚?我的心,你当真就不明白?”
庄寅这厢说得情深意重,却不料那边传来的是一声微不可及的冷笑。
想来是不大相信的,庄寅无奈,叹了口气继续说:
“相处半载,我对你的好,我对你的情,我对你的呵护体贴,都真的只是喜欢你,爱慕你,珍惜你,并无半点折辱戏弄的意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的真心,只在你那里,从今往后,再无可变了。”
“我信,”许子琛终于睁开了眼,笑了笑,庄寅听得这话才高兴了个头,又被下一句话打下去了“你庄大公子说的话,我从今往后,也都信,只能信。”
一句话说得酸过没熟的杨桃,庄寅从来都不知道许子琛能说出这么刻薄人心的话。
“子琛,别这样。”庄寅忍不住上前抱住眼前的人,他不要他从前的子琛变成这样子。
“我不这样,还能哪样?”许子琛闭了眼也忍不住泪,喉头哽咽着“你那夜说的话我字字都记得,此生也忘不了。你说……”想起那日那些伤人的话,他怎样也再说不下去了。
“那是气头上的话,怎能当真?”庄寅又是一阵心疼,手上的力道也用得紧了,温热的胸膛紧紧贴着“那些个混账话是我混蛋,猪油蒙了心气极才说的,你也知道我性子,自小就被人纵惯了的,脾气一上来就没了脑子,那些个话,当不得真的,当不得真的。”
“庄寅,你从来舌灿莲花,说得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真的不知道。累了,从前过后,再不想过问。”他是真累了,无论庄寅真心假意,他既回了这庄府,也逃不掉了,还不如索性由着去。
“子琛……”庄寅若有似无地叹气,却搂着他怎么也不放松,仿佛稍一放松,手中怀里的人就要消失一样“今日听你说得这些,方才知道你这半载,过得并不如意。我知我向来自私霸道,极少在意他人感受,我从来也只同他人逢场作戏,未曾待人如此真心真意过,所以做起事来,不免只顾着自个,就连那些哄人欢心的伎俩,也都只能依着对着其他人那样。我知便是这些才使得你万般不自在,也万般不肯再信我,我从今日慢慢改,只求你原谅我。”
这次许子琛沉默了不作回应,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人心总归是肉长的,会动摇会心软,但是,也会害怕痛。他怎能看破,这又是不是另一个温柔陷阱。
终于还是庄寅首先打破沉默。
“你如此介怀,其中一点无非是因为一直都是做下面的那个,”庄寅像是做出一个决定“你心中认定做下面那个便好似女人一般,委身人下,做小伏低,同男宠一般。那么我便让你做上面那个如何?总归没有人养着男宠来上自己的吧?”
说罢,轻笑一声,星眸暗转,贴了上去。
许子琛一时不料庄寅做这般打算,正在踌躇着推开不是不推开也不是的当口,一条灵巧的舌头已经卷过他来缠绵,熟悉的温存,熟悉的味道,在唇舌间荡了开来。
犹有挣扎的手脚,划动着水面,升腾起迷蒙的雾气,暧昧了气氛。
“庄寅……”好不容易推开庄寅大口喘气,贴在一起的肌肤烫烫的,也不知是不是被这水泡着的缘故。
“怎样做应该不用我教你吧?”庄寅挑了挑眉“还是,你想到床上去?”
其实许子琛只是在为难,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庄寅主动,自己被动接受,的确也是因此有了些委屈在里头。但是若是换了个位置,事情好像就说不清楚了。
“看你样子,还是到床上去吧。”庄寅一把捞起他,本来想把他抱到床上去,想想还是作罢,只是拉了他往床上去。
所谓干柴烈火,就是一点即燃,两人两三日不见,思念之中夹着欲望,再加上方才在沐浴之时已是肌肤相见,自然更加容易情动。
庄寅一上来就开始一下下亲吻他,一碰即离然后再次碰触,这样的温柔亲吻,就好似亲吻的是世上最为宝贝的物事一般。一寸一寸向下,柔软的双唇贪恋着他的肌肤,弄得他连气息都不稳,胸膛起伏不定,等到意识到庄寅停留在哪里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庄寅……”他有些挣扎,这样的事,如何做得?
“不怕,我帮你伺候舒服了再让你抱,”庄寅舔了舔,引来他浑身一颤“放心,我口艺应该不错的。”
滑舌婉转,吞吐相宜,许子琛战栗一阵过一阵,整个人就好似浮于云端一般,确实不错。
“子琛,轮到你表现了,”庄寅停了下来,也不知何时做好的准备,故作一脸羞赧,眼含桃花娇娇地说“子琛,人家是第一次,你可要轻点。”
说完和许子琛调了个位置,更是摆出一副娇楚怜怜的模样,连许子琛都忍不住一下“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子琛,你真心笑起来真好看,真好……”庄寅难得再看到他这般的笑,一下子便看痴了,子琛对着他笑呢,真好。
庄寅看着他痴了,他看着庄寅这模样,也痴了,浑身早就烫得吓人,只求同身下这人一同滚烫着融在一处去,便俯身贴上亲了去。
“庄寅……”只这两个字,带着热气吹了过耳边,柔柔得进了心里,化作了低吟。
情动至深,许子琛也只由着自己的本能动作,脑子里全是空白,一下一下,都恨不得共此人,再无分离,就这样共效于飞。
到了得趣之时,就听得耳边庄寅断断续续哑着声道:
“若是……这般……你还心存疑虑……我便把名下产业……全数归入……你名下,从此我的便是你的……再也不是……你依附于我……嗯……”
“庄寅,我……”
却是已到了极乐之顶,终究是心力累极,还没说完就沉沉睡去。
“子琛,你啊……”庄寅方才咬着牙忍痛,早就忍得满头大汗,如今见他睡着深沉,连被子都不盖,想是累极,便拉了被子过来,拥着他睡去,心满意足。
前几日下得雨多,不想这日却满天放晴,阳光透着窗过来,分外清爽。
许子琛睁开眼时,庄寅已经醒了,却不知道在弄着什么,见他醒来,还遮遮掩掩。
“庄寅,你做什么?”揉揉眼睛,他皱着眉问。难道还在背地里搞着什么鬼不成?
“没什么,你再睡多一会吧,还早”庄寅一脸轻描淡写,却往前坐了坐,好似在遮掩什么。
“藏什么,给我看看。”许子琛一把拨开庄寅遮掩的地方,庄寅一时没坐稳,遮不住。
湖水色的缎面床单上,晕开着一朵暗红色的花,不鲜艳,但是很刺眼,也很刺心。
“昨晚……我弄伤你了?”许子琛的眉头皱得更深,手抚上床单上的血迹,心一下子抽了起来。
“没事,不就流点血吗?谁叫人家是第一次呢?新娘子第一次不还落红吗?”庄寅看他脸色不对,忙打起了哈哈,再次遮了上去“别摸,脏,呆会我叫人换过。”
“昨晚怎么不说?任着我……”他已经难受得说不下去了,昨晚他一片空白,自顾不暇,横冲直撞地哪里在意过这些?想来伤在那个地方,一定痛得不得了。
“我都说没事,不痛的,”庄寅今天起来看见也就怕他这样才遮掩的,没想到还是被看见了“昨晚你表现太好,我也舒服得管不了这些了。”
“给我看看。”他知道庄寅说的是假话,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不用,小伤而已,何必……”庄寅挪了个位置,动作颇不自然。
“给我看看。”还是这句话,提高了声,他说重了些,有些不容拒绝。
看着他的脸色,庄寅终究拒绝不了,只得乖乖趴下,心里暗求那个伤千万不要太吓人。
刚褪下裤子,许子琛就倒抽一口冷气,脸全白了。
虽然看起来涂过药的样子,但是还是触目惊心。
“涂过药了?还痛吧?”他伸过手想碰触那个他造成的伤口,内疚,不是一分两分。
“别碰,脏着的。”刚伸过去的手就被庄寅抓住了,庄寅重新穿了裤子坐起来“好了,看到了吧?其实看起来严重,但是不疼的,真的,我不骗你。”
哪里可能不疼?他自己又不是没在下面过,就算不受伤也会不舒服,况且还有伤。
但是眼前的人,却总是说着“不疼的,不痛的,只是小伤”这类话,纵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人是存着怎样的心,不就是怕他内疚,怕他心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