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言以对,看着他充满忧伤的眼睛。
他凄美地笑了:“我好像没有他真的不行。我还是一直陪着他吧。”
推开院门,我俩立马呆立。来凰正披着单衣站在院子中烦恼什么,见我们进来,沉声问道:“去哪了?”
风烟说:“散散步。我们睡不着,就一起出去散散步。附近有个树林,很漂亮,不如我们明天一起去吧。”
来凰冷冷到:“对面隐伯国的使者,是你的旧相识吧?”
风烟张嘴欲言,又说不出什么来。我连忙道:“是我找风烟陪我的。我最近心情不好,想找他说说话。没想到一走就走了那么远。”
来凰冷哼一声,转身回房了。
第二天,各国使者齐聚随国王宫,先观看了极具随国风格的祭天仪式。新随王三十岁左右,身穿深紫色大袍,虔诚地拜天拜地拜祖,以剑刺手,鲜血祭日月神。随国信奉日月神,他们认为日月本是一体,为分昼夜而改变颜色明暗。不过他们的日月神是虚无的,巫国的巫术却是确有其效。
宴会上,随王和来凰比邻而坐,互相寒暄。其余人都坐在堂下,饮酒言欢。
进行到酒酣时,突然从大殿侧门冒出两个可爱的小脑袋,一大一小,眼睛大大的长得可爱极了,而且他们两个长得很像。众人一时错愕,只见他们两个飞快跑到殿中央,一人手里还拿了一柄精致的木剑,小的那个因为个子太小,又被大的拖着手跑得太快,剑几乎是磨着地拖出来的。
两个小孩朝王座上的随王深深跪拜,然后大的那个一脸豪气地说:“父王,漠漠与弟弟小佑为您准备了剑舞,祝父王健康长寿,随国国富民强。”看起来大的应该十二三岁,小的不过五六岁,也是一脸坚毅。
随王温和地笑笑,说:“好啊,漠漠小佑,让父王看看你们最近剑术有没有长进。”
于是,两个小孩子分开一些,互相行礼后,开始挥剑攻击对方。两个人都一副认真的表情,眼睛圆圆的眼珠黑黑大大煞是好看。小佑双手握剑,嘴里还“依依呀呀“地喊着使劲。但再怎么说他也太小了,速度慢力气小,一下子被漠漠把剑击飞了,自己也一屁股着地,但他并不气馁,爬过去捡起剑继续抵抗。几回下来,小佑已经筋疲力尽了,小肚子因为大口呼吸而一起一伏。
“好了好了,漠漠胜。”随王笑着说,“小佑,你也要快点长大,长得和哥哥一样高一样强壮,好不好。”
“好!”小佑大声回答,“小佑长大以后,跟哥哥一起,为父王保卫国家。”
大家纷纷点头称赞,夸两位王子少年有志。来凰也笑着说:“没想到随王温文尔雅,两个儿子倒是有大将风范,懂事又有抱负,有子若此,随王一生可安享天伦之乐啊。”
随王谦虚到:“哪里哪里,他们两个也时常惹祸的,这是在客人面前,才这么乖的。”然后朝两个孩子说:“过来,坐到父亲身边来。”
哥哥牵着弟弟的小手,走上去。随王一把抱起小佑,放在腿上,漠漠则坐在他父王坐下的塌上。
随王又说:“其实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是很幸福的,无论是不是君王,孩子都是天赐的礼物。我也祝巫王早日诞下子嗣,到时我们还可以坐在一起互相讲与孩子的趣事。”
来凰不由衷地笑笑,随意地望向我身旁的风烟。
宴会继续进行,整体来说很不错,除了那两个小鬼一直盯着我看。先是小佑直愣愣的看着我,我被看得不自在,就回望他,他还看,我就对他笑了笑,他却一愣,然后立马推了推脚下的漠漠,指着我跟他耳语了些什么,然后漠漠直起身子从桌案上方露出两只大眼镜来盯着我。我更不自在了,一个劲儿往沐阳和风烟身后躲,躲避他俩直勾勾的目光。小孩子真是单纯,看人也单纯得毫不避讳。
宴会结束,我因为喝了酒脸颊已经微烫了,跟沐阳风烟正准备离开,突然感觉衣角被扯了扯。我回头一看,漠漠牵着小佑站在身后,正齐齐看着我。沐阳问:“两位王子有什么事吗?”
漠漠看着我问:“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一愣,不知说什么好。倒是沐阳,哈哈大笑起来,反问到:“王子您看呢?”
漠漠说:“我看是男人啊,可是你长得那么白那么漂亮,怎么可能是男人呢?”
沐阳挑眉到:“男人就不许长得好看了吗?这可是我们巫国的第一美人。”
漠漠说:“可以倒是可以……小佑有话想问你。”
我诧异地低头看向小佑,他露齿一笑,说:“你可不可以嫁给我啊?”
“啊?”这是我和风烟同时发出的惊异声。沐阳笑得更猖狂了,抱着肚子“哈哈哈”的连话也说不出来。半晌,他才停了一些,一把揽住我的肩,朝小佑摆摆手,说:“不行啊,小王子你可不能夺人所爱啊,他已经嫁给我了。”我已经尴尬得脸火烧一样了,拿胳膊肘使劲磕沐阳肚子一下,磕得他“嗷嗷”直叫。
小佑失望地低下头,小嘴儿撅得高高的。这时随王和来凰走了过来,随王拍拍小佑的头说:“小佑不许胡闹。”然后抬头对我们说:“不要在意。”
道别了随王,我们回到了住处。一路上沐阳笑个不停,不时还装作小媳妇吃醋的样子说:“你看你,成天就知道在外面拈花惹草,这下好了,连小孩都勾搭上了,哎呀我要休了你。”
我怒道:“沐阳,不许开我玩笑!我不是女人不是娘娘腔。我不喜欢你这样。”
“哦。”沐阳委屈到:“可是你长得漂亮又不怪我。”
风烟白他一眼,道:“活该,被骂了吧,谁叫你没正型。”
又想起来长安说我长大是妖孽,难道我真的长得很好看吗?比长安都好看吗?在我看来,长安是世上长得最好看的人,尤其是那双又长又深邃的眼睛,大大的双眼皮,长而直的睫毛,黑黑的瞳仁看人时让人着迷。我曾在他睡着时趴在他身旁定定地观察他,真心羡慕他那俊美的脸,又漂亮又俊朗,不像我,眼睛圆圆的,睫毛还翘翘的,鼻子嘴巴都小,一点都不好看显得弱弱的。
唉,不知道长安现在怎么样了,他娶妻了他娶妻了他娶妻了!啊,不想了不想了,我是自作孽啊。现在想想,我做的究竟对不对?如果我不顾虑这么多地跟他在一起,现在会不会幸福呢?
住了几天,我们就浩浩荡荡回巫国了。天气已经暖和了,最后的一点雪也消融了,我特意留在屋后阴影里的一片洁白的雪也化成了水,溶了灰尘,成了污水。原来无暇的雪,终究也会变成污水。
好久没有弹琴了,我窝在屋子里弹了几天琴,把会的曲子都弹了个遍。琴面次了些脏,我拿布子擦了擦,正准备挂起来,却摸到龙池里好像密密麻麻刻着字。我往里面一看,因为年代久了而且里面暗暗的,看不清刻了什么,只看到中央有“平安”两个大字,周围还有一圈不认识的奇形怪状的字符。
我心想,人家刻琴名刻诗文铭文都是刻在外面的,怎么这张琴外面只刻了“故人来”三个字,其他字到刻在里面了。于是没多想,就把它挂回了墙上。
门外传来了许多人的脚步声,整齐一致。我心里奇怪,便开门看了一眼。只见两队身穿白衣的人正从门前走过,一队男一队女,无论美丑一律表情淡漠。走在最前的是白衣外罩一身玄黑大袍的大巫师。感觉到我在看,大巫师停下脚步,回头朝我走来。我愣在原地,不确定她的来意。我没跟她有过接触,但听说她在巫国是很有威望的,几乎是神明一样的人物。而且我多次把她梦成坏人,虽然不抬记得梦的内容了,也知道她并不会知道我的梦,但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人家。
大巫师站在我的面前,笑着问我:“孩子,你想学巫术吗?”
我摇摇头。
“但是,你有天赐的禀赋,是为巫术而生的。”
这话……有人对我说过吧?记不清了。
她见我不说话,微微一笑,伸出手,对我说:“跟我来。”我没反应,正想着该怎么退回屋里关上门,但她一直微笑着看着我,等我答复。我如受蛊惑一般把手放在她的手上,任凭她带我走。我对她,对我的母亲,对我的梦充满疑惑与好奇。
她带我走到那天看到的假山那里,拐到宫墙上那道黑黢黢的小门里,经过一片繁茂的树林,来到了一座雄伟的纯黑大殿前,造型像是几百年前的风格,古朴简洁,看起来比王宫正殿还要大。走进去,高高的穹顶画着满天星辰,大大的空间里家具很少,正中央是一个大大的方形水池,水面静静的无一丝波澜。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皱眉,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大巫师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没什么。”她拉我坐到水池东边,面朝西。然后,她指着静静的水面问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说:“星辰。”她微微一笑,说:“还有呢?”我考虑一下,说:“还有我。”
她依旧笑着,问我:“星辰用来做什么?”我说:“观天象,占吉凶。”她又问:“那你用来做什么?”
我疑惑,抬头看她。她指着水面说:“看水里。”我便又看回水里她的眼睛。她缓缓道:“巫术就是最虔诚的意念。念由心生,用心控制自己的意念,用自己的意念影响别人的意念。”
我觉得她的话有道理却听不懂,我不知道她对我说这些做什么,但我知道我要问她一些问题。于是我望向水里的她,问她:“你认识我的母亲吗?就是……前朝公主倾城。或者你认识九歌王子吗?”
她淡漠地摇摇头。我有一丝失落也有一丝庆幸。但随即她开口到:“或许曾经认识,但已经淡忘了。”看到我疑惑的眼神,她解释道:“活得太久,心却只有那么大,时不时就该清理一下。况且,你曾经在乎得超过自己生命的人,早在几百年前就死了,如今连尸骨都化为尘埃了,这种不真实的思念,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惊得目瞪口呆。或许我们常人真的无法理解她的寂寞苦楚。
她深深地看进我水中的眼睛里,说:“不要深陷于一些事情,双眼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说罢她伸手搅碎了我面前的一池静水,一切变得扭曲而不真实。
我感到了恐惧。
第11章:回不去的山
(十一)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得尽早离开。
我起身说:“我可以走吗?”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确定她的眼睛也会使用巫术。
她却点了点头。我迅速走出门去,已经是入夜了,天是透明的蓝色。我匆匆走入那片阴森的树林,背脊上升起一股凉意。当终于看到了前方有微弱的光时,我放慢脚步回头望了望,敞着门的大殿里水池边多了一圈昏黄的光……
我失神地凭本能走回我的屋子,却在进门前猛地被人拍了一下肩膀,我吓了一跳几乎叫出声来,回头却看清楚原来是沐阳。
我白他一眼,推开门进了屋里。他跟着我走进来,也不说话。我回头问他:“这么晚了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说:“唉,也没什么,来逃难。”
我惊到:“逃难?”没见过这么轻松的逃难。
他走到桌边端起我的杯子毫不避讳地喝了一杯水,才说道:“我爹催我成亲娶妻,催了几年了,今天居然直接把太史令大人和他相貌平平的女儿请到家里来了。我跟他闹翻了,就跑出来了。怎么样,收不收留我?”
我问他:“你为什么不肯娶妻呢?”
他瞪我一眼,说:“哼,我不知道,总之就是不娶。娶你还可以,娶妻绝不可能。反正我今晚没地方去了,收不收我你看着办。”说着他坐了下来,摆起了无赖姿势。
我无奈。但还是不能留他,他喜欢我,万一今晚他再表白怎么办?岂不是尴尬死了。我对他说:“我今晚想静一静,不然你去风烟那里吧……”
他脸色一黯,半天不说话,久久之后,他小声嘀咕一句:“当真无情。”起身推门离去。
我正愣神,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今晚究竟要让我胆战心惊多少回?我猛地回头,却看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俊美的轮廓,精致的五官,深深的眼眸凝视着我。头发高高束起,月光打在他的眉弓,鼻梁和颧骨上,仿佛用笔轻轻勾勒的美人一般,皮肤细腻光滑如丝绸一般。是长安,我朝思暮想的长安。
我贪婪地望着他,要把这么久的思念都望回来,直到他走到我的面前。他狠狠地握住我的手腕,低声说:“跟我走。”
我当然想跟他走,可是理智告诉我,别这样,别任性。我甩开他的手,因为用力过大,甩飞了手边桌上的杯子,杯子“哗啦”一声碎了满地。
长安吃惊地瞪着我,我只是久久地望着他。
大概是听到了杯子碎的声音,不一会儿沐阳就推门闯了进来,一柄剑架在了长安脖子上。我大惊,忙用手握住剑身推到一边去。手被割破了,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长安连忙上前一步打算看我的伤口,却被身旁的沐阳抢先一步抓起我的手,心疼地问我:“疼吗?”
我不说话,重新望向长安。长安看着我和沐阳握在一起的手,心痛得皱了皱眉,再抬头深深凝望我一眼,毅然跃窗离去。
相爱的人总是这样,有时心有灵犀不谋而合,有时却执拗地走上岔路。仿佛是狠下心来要看看我们究竟可以越走越远到什么程度。就像现在,我在想我配不上长安,长安却在想我变心了。
沐阳见我魂不守舍,也不问我什么,替我包扎了伤口,扶我到床上躺下,自己坐在我身旁靠着床边看我,不一会儿就开始打盹了。我于心不忍,叫他躺着睡,他受宠若惊,躺在我身旁,却尽量不用身体触碰到我。
我自然是一夜无眠,天亮时迷迷糊糊睡着,不一会儿就惊醒于梦中了,脑袋疼的厉害,眼皮也好重。转身看到沐阳还在睡,越过他又看到了地上的血迹。这血迹……好像太多了点,就算我整只手都掉了也不会有这么多血。难道是——长安?
我惊出一身冷汗,跳下床来。沐阳被我的动静吵醒了,起身看向我这边。顿了一会儿,他问道:“到底是谁?伤成这样。”
我木木地说:“平王长安。”
他惊奇到:“平王?他还活着?”
我又一惊,回头呆呆地望着他。
他看到我的眼神,吓一跳,随后说到:“你还不知道吗?平国宫变了,四王子串通原大王子旧部,与宰相里应外合,篡位了。怎么,陛下还是不信任你不告诉你消息吗?”
宫变?长安受重伤了,应该是在逃亡。我昨晚做了什么?我疯了吗居然那样对他?不行,我要去找他,他那么虚弱那么危险。
我抓起衣服狂奔而出。沐阳在身后大喊:“你去哪?”我不回答,只是跑啊跑,奔向宫门。长安你一定不能有事啊。
但是一路狂奔出了城门,我才意识到,我并不知道长安去了哪里。真是恨我自己,他一个人身负重伤,随时可能倒在路边,随时可能被人发现,我他么的居然睡了一夜才找他,我他么的真不是东西。
无限懊恼,我急的几乎哭出来了。长安你在哪?我慌张极了,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安全,无论在哪里你一定不要倒下。小屋。对了,长安在逃亡,不能回平国,不能在人多的地方,那他也许会去我们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