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众人都看向我。
“可是我烧了。”
“哦……”
我感叹道:“紫山太顽固了,世界上只有那一本巫书,我告诉他已经烧掉了,他还不信。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他谁都不信。”
长安冷笑一下,低声说:“紫山……”
我忙解释:“哦,别误会,他虽然是我兄弟,但也是仇人。只是,你的计划……恐怕不好实施。”
“什么计划?”长安疑惑。
我嗫嚅道:“就是,让我作诱饵。我已经跟他说过自己不懂巫书,又跟他长得一样不好伪装,你看,要是非得要我伪装,就得麻烦化妆化得好一点……我不是不愿意啊,是真的,我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哦。”长安说,“我知道。”
我说:“哦。那我不然易个容吧。”
“不用。笨蛋,那个计划是骗你的。”
“啊?骗我的?为什么?”
长安撇撇嘴:“不为什么。总之,我们不用这种见效慢没把握的办法。”
桓之接着说:“对,我们埋伏在那里,等隐伯王一进巫师殿,就关门直接进攻。成与不成,就这一次。”
原来如此。大家都是拿一条命在拼,誓死报国。
春回担忧地开口说:“这么说,这次去,恐怕是九死一生了。”
桓之说:“是啊。怎么,沐阳夫人,你怕吗?”
沐阳皱眉说:“春回,你如果怕,大可以走,说到底这是男人的事情,你不必跟着我们。”
春回委屈地说:“不怕,我不怕。我不走。”
灵昭的郊外,树木枯黄,大地苍茫,一派肃杀之气。风轻云淡,大雁南飞。大家停下来歇息。
红纱若有所思,低头好一会儿。然后,幽幽开口:“也许我不该说,但是,大家究竟怎么想?刺杀隐伯王,若不成功,就是死;若成功,要怎么办呢?复国?还是取而代之?”
桓之和沐阳几乎是同声而出:“当然是复国!”
红纱说:“那么,会不会再次掀起血雨腥风呢?会不会再次造成生灵涂炭呢?会不会比现在更糟呢?”
沐阳说:“隐伯王如此残暴,杀他,是为民除害。”
桓之说:“没错。百姓愚钝,不懂反抗。但世间还有千千万万的有志之士,他们能协助我们,重建起和平安宁的国家。”
“是吗?”红纱冷冷说。
我说:“无论如何,我只是想报仇,杀死他,叫他给无数死去的人偿命。”
长安拍拍我的头,感慨一般地说:“我们这些人,本来都是该死的。侥幸活下来,是无数人用性命鲜血换来的,活着,就不该是为自己了。”
说着,淡淡看了我一眼。接着,又继续说:“无论哪条路,决定走下去,就不能再犹豫,不能再彷徨,不能再回头。一旦决心动摇,也许就会发现,怎样走,都是错。所以,坚信,是唯一的信念。”
“对,对,对……”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长安回头看着我,又补充一句:“除了……一点点私心。”
凉风拂过脸面,长安额上的血色凤鸟露出来,姿态美丽。他定定看着我,似有若无地一笑。
“哦,对了,”长安说,“红纱,这样的事情,女流之辈实在是不该背负,你走吧,离开这里,好好生活。至于春回,就要请沐阳决定了。”
红纱笑笑说:“太瞧不起我了。我也不是怯懦退缩,只是想知道大家作何打算。国仇家恨,我亦不会忘记。我是孤儿,没有亲人没有家,和大家在一起,就不打算放弃。”
“好,有胆识。”沐阳鼓掌道,“不愧是我们巫国人。对了对了,既然来到了我们巫国的地界,今天,就让我们四个巫国人作东道主,请你们吃灵昭的特色小吃。……不过,就是不知道那些店铺还在不在了。”
沐阳转向我,说:“美人,记不记得,那年你初到灵昭,我们俩,还有风烟,我们逛街,买东西,上……青楼,嘿嘿嘿,还有,记得百花糕吗?我送你的定情信物哦。当时那么开心,还以为可以天天饮酒作乐,一起玩笑一起欢乐。没想到,真是没想到,短短几年间,灵昭变成满目疮痍,我们三个,死的死,散的散……”
我望一望不远处的街巷,仿佛看到风烟瘦弱的身影,站在小女孩面前,柔声说:“别哭,哥哥把这些都买下来,好不好?”
我点点头,说:“是啊,好怀念那个时候。好想再去整整那个店老板,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几枚钱币还在不在。要还在,那可就真是古董了,大概快升值了。”
长安挠一挠我的脑袋,我回头瞪他,他却挑挑眉说:“怎么,听这意思,你常去青楼?”
我:“不是的不是的……”
沐阳:“是啊是啊……”
长安:“很好,很好……”
桓之:“说什么啊你们,天不早了,我们赶紧到王宫里看看情势吧。”
长安愤愤起身:“哼,咱们完了再说。”
“巫师殿在这边。”我几乎成了向导,领着大家在宫里找路。
王宫经过五年前的一场大火,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来凰的寝宫,风烟的住所,议政的大殿,全都成了一堆焦木,白玉砌成的高台,也都斑斑驳驳染了焦黑。
想当初华丽高贵,富丽堂皇,树木森森的殿堂,一夕之间,就成了焦土废墟,真是无限荒凉。
“就是这里。”我推开斑驳的玄黑大门,让一缕光线照进了阴暗的大殿。巫师殿因为远离正殿,位置偏远,所以在大火中还基本保存了原样。
池子已经干了,破旧肮脏,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更大。漫天的星辰,晦暗了颜色。窗子吱呀晃荡,帘幔随风乱舞。
“这就是你住过的地方?”长安负手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轻飘飘地开口,“大巫师?”
我说:“别这么叫我。”
他冷哼一声,说:“这就是你抛弃我的时候,住过的地方。”
我:“……”
桓之说:“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周边找地方住,明天再来这里布置吧。”
我说:“对呀对呀。”
长安说:“你们先去,今天晚上,我俩留在这里。”
桓之挠挠头,说:“不好吧,这里阴森森的,又容易有人来巡视。”
长安说:“没关系。你们走吧。”
众人纷纷退出去。沐阳站在原地不肯动,长安就盯着他给他示威。最后,不情不愿地被生气的春回拖走了。
看着月色下沐阳空荡荡的左边衣袖,突然感到很难过。他从以前开始,一直对我很好,而我,从来不曾尽好一个朋友一个兄弟的职责,没帮他做过什么,没关心过他,他却一直傻兮兮的支持我,无论何时都站在我身边。
他不懂得悲伤,但心里一定也很痛。能跟春回修成正果,但愿他们能一直好好的,别再有磨难。
“想什么呢这么专注。”长安狠狠抓住我的手臂,向床边拖去。
我忙求饶:“长安,长安,我们有话好好说。”
“好啊,你说啊,我想听。”他把我甩到床上,欺身压上来,毫不温柔地覆上我的双唇,辗转噬咬,手探入衣摆,放肆地游走。
我挣扎两下,重重推了一下他的胸膛。他猛地抓紧我的背,牙齿狠狠咬住了我的下唇。我才意识到,他的伤还没好,于是便不敢再动了,任凭他的动作。
两个人呼吸渐渐紊乱,粗重起来。衣衫凌乱,滚到墙根。
窗子“呼啦啦”作响,风呼呼灌进来,我们却丝毫感觉不到寒意。大汗淋漓,意乱情迷间,我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长安,再容不下任何别的想法。什么过往,什么悲伤,统统都暂且抛掉。能这样紧紧相拥,还求什么呢?立马死去也愿意,只是不要让我放开他,不要让他放开我。
月光在落了厚厚灰尘的玄黑地板上投下白光,空气中光柱里可见颗颗尘埃,不成章法地乱舞,放肆又轻盈。
突然想到在山上的小屋,我们俩比懒,不打扫屋子,时常就会在光柱里看到这样尘埃乱舞的景象。我说,这是一个神奇的现象,土不是很重么,怎么分开来一粒一粒就能漂浮起来了。长安表示赞同,然后说,这个现象是盯着看才能发现的,就起名叫“盯得尔”现象吧。我说,应该是“盯得它”吧。长安说,我是跟它说的,第二人称。后来我们商量,干脆给这现象起个文雅的人名吧,就叫“丁达尔”,很有异域风情。
然后我俩因此欢乐了好久。真是年少无烦恼,这样小的事情都能找到乐趣。
我“扑哧”笑出声。
长安从我肩上抬起头,瞪着我说:“笑什么?好笑吗?”
我微微抬头,凑上去亲他一下。
他又啃咬半天,然后恶狠狠地说:“你说,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我说:“怎么会?”
他委屈却倔强地说:“那你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说不想在一起了?为什么叫我忘了你?为什么装死那么久?为什么活着却不来找我?五年都不来找我!”
我叹气说:“傻瓜——”傻瓜,因为我想让你好好的,好好的活着。
他再次抱紧我,那么紧,在我耳畔吐着热气:“我就是傻瓜,遇上你,我就是傻瓜,就是不能冷静,不能果断,不能离开。我以为你死了,你知道吗?五年前,我看到那高高悬挂的头颅,像你一样白,像你一样漂亮,像你一样额上画着花,像你一样左颊上有浅浅的伤痕。我以为你死了,可我不相信,疯了一样地找你,可是找不到。”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以为你死了。”
“我死了,你就可以娶妻了吗?就可以忘记我了吗?我允许了吗?为什么不回山上,我一直在那里等你。”
“我……对不起,对不起……”
“不许再跑掉了,永远不许。再跑开,我绝对不会去找你了。”肩上一阵温热,我听到他轻轻抽鼻子的声音。我几乎没见过长安流泪,这次,也没有看到。他不肯给我看。
“不会了,不会了。”我说。
睡得一夜香甜,连续做了几个梦,不记得内容了,但无一例外,都紧紧握着长安的手。
睡到不知道几时几刻,我幽幽转醒。眼睛尚未睁开,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去找长安。然而床上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最后的一点睡意顿时褪去,我惊惶地睁开眼,猛地坐起身。
天微明,窗外的天空是浅浅的干净的蓝色,天地寂静,只有早起的小鸟悦耳的啁啾。
我穿上衣服鞋子,推开门走出去,心里有隐隐的不安,又劝自己别多想,昨晚的话还没消散,长安不会离开,一定是去解手什么的。
巫师殿周边没有。树林里没有。深入荒废的花园,假山旁,一抹红色跃入眼睛。定睛一看,是红色的衣角,随风轻扬。
我慢慢走近,拐过几个弯,渐渐辨出那是红纱的红衣,她靠在山石上,昂起头,表情倔强。而她面前的人,一袭青衣,淡淡幽兰,表情轻挑,右手挑着红纱漂亮的下巴,定定地望进她的眼睛。
我实在是不明所以,有些茫然,试探地叫了一声:“长安?”
长安手上顿了一下。
第43章:若春回,怎无情
(四十三)
红纱闻声看向我,然后又挑衅一样看向长安。
长安放下右手,对红纱说:“你走吧。”
红纱不失分寸地对我笑笑,然后转身离开。
我扭头就走。长安两步赶上来,扯住我的头发把我扯到他身边。
“痛。”我拍开他的手,狠狠瞪他一眼。
“在想什么?”长安边走边侧头看着我。
“没什么啊。”我故作轻松。
“是吗……”他声音略显黯然,“红纱,你跟她很熟吗?”
我说:“不熟。”
他点点头问:“听她说过过去的事情吗?”
“没有没有。”我不耐烦道。你想知道,自己去问啊。
他顿一顿,严肃地说道:“傻白,离她远一点。”
我愣住。这是什么意思,警告吗?你想做什么?我负气说:“好,知道了。”
“这么听话?”他疑惑道。
“当然。”
与大家会合是在东郊,一处废弃的庭院。沐阳有一种能力,就是无论在怎样窘迫的形势下,他都能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此刻看见他,垮垮地坐在门外的竹椅上,翘着腿打瞌睡,面前支着一口大锅,里面“咕嘟咕嘟”煮着肉。
“沐阳。”我过去推推他。
“来了?”他迷迷糊糊醒过来,揉揉眼睛,“来来来,吃肉吃肉,今天早上刚打的。我去叫他们出来。”
我和长安坐下来,等大家出来。红纱拿了一只大勺子从屋子里出来,旁若无人走过我俩身旁。勺子将要入锅的时候,长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似笑非笑地说:“红纱,你在干嘛?”
红纱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长安,皱皱眉说:“放调料啊,没看到吗?”
“是吗?”长安挑眉,“我不喜欢吃盐,交给我吧,我重新去配。”
“哦,好。”红纱递过来勺子,“不喜欢吃盐,就多放点香料吧。”
长安淡淡一笑,起身进屋。刚从屋子里出来的沐阳和桓之看到这个场景,都是不明所以,眼睁睁看着他俩暧昧,然后又疑惑地看向我。
我能怎么样,死死盯着长安的背影,暗自咬牙。他,他到底想干嘛?
待大家一一入座,分别盛了饭,我一屁股坐在长安和红纱中间,无赖地问长安:“介意吗?不介意吧。”
长安上上下下认真地打量我一番,扬眉一笑,说:“不介意啊。”
我白他一眼,凑过去他耳边低声问道:“红纱很漂亮,是不是?”
长安配合地说:“嗯,很漂亮。”
我说:“你……”
他说:“吃饭。”
我低头吃饭,“呼啦呼啦”大口吃。
长安吃了两口,放下碗,清一清嗓子,严肃说道:“有一件事情要知会大家一声。”
大家都闻言都停下动作,抬起头来看他。
长安继续说:“我们要杀隐伯王,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手,就再没机会重新再来了。所以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是……”“没错……”
长安说:“王宫我们已经去查看过形势了,建筑基本全毁了,只剩了光秃秃的荒地,不好藏身布施,所以,最初的埋伏计划,不好实施。我们决定放弃,改为中途阻击。地点选在,琼山小道。”
桓之点头说:“没错,琼山山势奇险,必经的那条小道是一个很深的峡谷,非常窄,只能容两匹马并排过,我们从旁突击,阻断前后人马,杀他个措手不及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