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赖三放了狠话,要么窦家富从此不进永平城,否则一定要他有来无回。
窦家富怎能受他威胁,今天照样推着板车进了城。他就算不找赖三报仇,也得卖豆腐挣钱过日子不是。
见窦家富捏着拳头瞪着自己,赖三叫道:“三爷跟你说话呢,聋了?识相点跪在地上磕三个响头,否则别怪三爷今天对你不客气!”
窦家富忍无可忍,挥起拳头道:“赖三,你别以为我窦家富好欺负,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哟,这么凶,好吓人啊,哈哈哈!”一阵哄笑声中,胡同里又晃晃悠悠走出来四个混混。
其中一个又黑又壮的歪着嘴道:“三哥,不给这小兔崽子来点狠的,他是不会服气的。三哥你今天就歇在一边瞧着好了,兄弟们帮你好好收拾这小兔崽子一顿。”
赖三嘿嘿笑道:“黑子,三哥谢谢你了,回头三哥请你和兄弟们逛窑子去。”
叫黑子的粗壮汉子和另外三个混混一起肆无忌惮地淫笑起来,然后撸起袖子围上前,将窦家富堵在墙角里。
真是欺人太甚!窦家富红了眼,如同一匹小豹子般挥拳与四名混混厮打起来。
对方人多势众,窦家富利用自己身材瘦小的优势,在四人中间灵活敏捷地穿插来去,一时间四名混混竟没占到便宜,一个不留神反而挨了自己人的拳脚。
但窦家富毕竟势单力薄有伤在身,过了一会儿就显出劣势来,被黑子卡着脖子顶到了巷子里的墙上,狞笑着问道:“小兔崽子,你服不服?”
黑子的胳膊足有窦家富大腿粗,任他如何拍打也挣脱不开钳制,脖子被勒得透不过气来,脚也沾不到地,眼前阵阵发黑,却仍是咬紧牙关不开口。
恰在这时,一个森寒冷酷的声音在外围响起,“把窦家富放开,否则我直接把这家伙的脑袋拧下来。”
四名混混愕然回头,却见一名英挺俊朗的高大男子只用一只手扼着赖三的脖子,后者张着嘴吐着舌头死鱼一样直翻白眼。
窦家富又惊又喜,仿佛落水之人抓到一根浮木,暗淡的眼睛霎时迸发出光亮来。
抓着赖三的男子自然便是甄之恭。
昨天窦家富带着一身伤回来,又死都不肯告诉他受伤原委,他本来就担心,上午在家里坐立不安,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出门进了永平县城。
他在永平县城里人生地不熟,没头苍蝇般到处乱转,偶然路过这条巷子,发现有人在里面打架。起先他没注意,随便瞟了一眼就直接走了过去。片刻后突然觉得那在人缝中左闪右避的瘦小身影十分熟悉,当即转身走了回来。果不其然,一回来就见窦家富被人卡着脖子顶在墙上,脸憋得通红,他当时就血液冲头勃然大怒。
窦家富要害落在别人手里,甄之恭腿脚不便不敢轻举妄动,一错眼看到旁边有个獐头鼠目一脸青紫的家伙抱着胳膊看得津津有味,当下判断那人与四名混混是一伙的,于是出其不意地上前伸手闪电般将其制住。
刚才一番打斗已经引得不少路人注意,只是众人看赖三几个都是不好惹的,所以只是远远地看着指指点点,而不敢聚拢上前,更遑论出手相助。
见甄之恭穿得破旧,黑子和另外三名混混交换了一下眼神,恶声恶气道:“哪里来的穷酸,敢管老子们的闲事!赶紧放了赖三哥滚一边去,否则老子打得你满地找牙!”
甄之恭沉下脸,手上稍一用劲,赖三立即鬼哭狼嚎地叫起来:“啊,好汉手,手下留情!黑子你个狗,狗日的还不快把人放开,你想看老子被掐死么!”
黑子迟疑了一下,片刻后松了手。窦家富一下子跌坐在地,摸着被掐出指印的脖子拼命喘气。
甄之恭喝道:“小豆腐你怎么样?快过来!”
“我,我没事。”窦家富有些费力地应道,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跑到甄之恭身边,又激动不已道:“你怎么来了?你的右腿不碍事了么?”
甄之恭压低了声音道:“有话回去再说。”
事实上,他跛着右脚走了十里路,又在永平城里转了半天,右腿又肿又痛,几乎站不住,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只能咬牙硬撑着。
窦家富立时醒悟过来,赶紧捂住了嘴,只是眼中感激和担忧的意味更浓。
赖三见甄之恭和窦家富说话分了神,猛然使劲挣扎起来。
甄之恭顺势照着他的面门给了他一拳,冷冷道:“赖三,我警告你,以后离窦家富远点,否则小心你这颗脑袋在脖子上坐不稳当。”
赖三鼻血长流没命地点头,“是是是,以后再也不敢了!”
甄之恭一个手刀砍在他背上,喝道:“都给我滚!”
赖三在他手上吃了亏,不敢再乍乎,连滚带爬地往巷子里跑。黑子等四名混混也被甄之恭凌厉气势震住了,见赖三带头逃跑,当下也跟在后面一起跑。
甄之恭身子微微一晃,旋即把窦家富的手一拉,低声催促:“快走!”
窦家富看他蹙着眉,脸色有些发白,显然在忍痛,当下连板车也顾不得,连忙扶住他快步往前走。
一名落在最后面的混混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当下叫道:“三哥,上当了,那人是个瘸子!”
赖三回头一看果然如此,当下骂道:“他娘的,瘸子也敢这么嚣张!兄弟们,抄家伙一起上,老子就不信咱们五个还对付不了一个瘸子一个矮子!”
五名混混在巷子里或拣棍子或找砖头,然后迅速折身回来嗷嗷叫着朝窦家富和甄之恭扑过去。
14.入狱
五名混混在巷子里或拣棍子或找砖头,然后迅速折身回来嗷嗷叫着朝窦家富和甄之恭扑过去。
窦家富顿时紧张起来,不由自主看向甄之恭。
甄之恭沉声道:“看来今天不动手是不行了。小豆腐,你站一边去,让本大少来收拾这群臭虫。”
他把窦家富拉到身后,面无表情朝向来人。
他腿脚不便,本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况且此地是永平而非宁城,老话说过江龙难敌地头蛇,赖三等人倒也罢了,若是把那伙劫杀他的贼人引来,那就麻烦了。但现在赖三等人不识好歹,放了他们居然还敢再来挑衅,他堂堂甄大少哪里容得这群下三滥在自己头上动土,自然是要动真格的了。
赖三刚才在众人跟前丢了面子,现在只想扳回一局,于是抓着块砖头冲在最前面,到甄之恭身前时抡起砖头叫道:“去死吧瘸子!”
“小心!”窦家富大叫一声,满手是汗。
没看清甄之恭如何动作,一眨眼那块砖头就到了他手中,再听“噗”一声闷响,赖三头上开花鲜血飞溅,惨叫着栽倒在地浑身抽搐。
黑子四人吓了一跳,心里顿生怯意,但他们跑得太快收势不及,紧跟着也冲到了甄之恭身前。
甄之恭劈手从一名混混手中夺过一根棍子,噼里啪啦一顿猛抽,四名混混纷纷中棍,抱头跳脚哀号不断。
甄之恭原地不动,手持长棍威风凛凛,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窦家富松了一口气,随即钦佩之心油然而生。甄之恭总说自己多么厉害,窦家富都当他自吹自擂不以为然,此刻见到他一人轻轻松松独对五人毫不在话下,这才知道他所言非虚。
想到自己无意中救了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他心中不由既骄傲又自豪,同时暗自庆幸,如果不是甄之恭,那他今天一定凶多吉少了。娘说得对,果然是善有善报啊。
一时间,窦家富感到一个月的辛苦全都有了价值,再看甄之恭的眼神也与往日大不一样。
甄之恭技惊四方,然后也不开口,只懒洋洋地朝黑子等人招招手,示意他们再来。
四名混混被刚才一顿乱棍打得破了胆,战战兢兢看了眼地上停止动弹不知死活的赖三,均是面露惧色不敢上前。
围观群众平时对赖三等地痞流氓又恨又怕,此时见他们被打得如此狼狈,当下纷纷拍起巴掌哄然叫好。
甄之恭唇角微翘,对群众的喝彩与夸赞欣然笑纳,神情间英姿勃发,傲然自信,令人由衷折服。
窦家富心里怦然一跳,只觉此人从来没有如此顺眼过,脑子里晕乎乎地想,恩,这大块头长得还挺好看的……
“让让,都让让,别挡着爷们办差。”数名皀衣衙役一边呼喝一边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一名蓄着板刷一样短须的领头捕快虎着脸阴恻恻道:“他娘的,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在这里聚众闹事?”
差役一来,众人立即噤若寒蝉,哗啦一下退了开去。
短须捕快第一眼便瞧见躺在血泊里死狗一样的赖三,当下怪叫道:“哟嗬,不得了,居然闹出人命了?!”说着阴鸷的眼神便在场中扫了一圈,最后准确无误地落在甄之恭身上,看清他的穿着打扮后,脸上露出鄙夷嫌恶的神色。
窦家富赶忙上前解释:“这位差大哥,不是我们要闹事,是赖三和那四个地痞先敲诈我们,然后又动手打人,我们迫不得已才……”
“少他娘的废话!”短须捕快厉声喝道,“你只说,那人是不是你和那个大个子打死的?”
窦家富讷讷,“是,是的,可是……”
“是就行了!你是哪里人?”
“城郊张家村人。”
“那大个子呢?”
窦家富犹豫片刻,结结巴巴道:“他,是,是我的表哥……差大哥,你听我说……”
短须捕快断然道:“行了!来人啊,把这两个当街杀人的凶手抓到衙门里去!”
话音一落,四个如狼似虎的衙役抖开铁链,便要将窦家富与甄之恭分别锁上。
窦家富何曾见过这种场面,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慢着!”甄之恭将两名衙役一把推开,沉声道:“赖三行凶作恶罪有应得,我们迫于无奈才出手防卫。既然要去衙门,他们几个也必须去,咱们一起到县太爷面前分说清楚!”
短须捕快被他冷厉的眼神激得一跳,随即大惊小怪地叫道:“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还敢跟爷讲条件,想造反了?锁上,赶紧锁上!”
甄之恭额头青筋直跳,一双铁拳握得死紧,然而看窦家富一脸惊惶不知所措,再看不远处又有几名衙役聚拢过来,只得咬牙强行吞下一口恶气,伸出双手让衙役用铁链缚上。
短须捕快跟着重重一脚踹在甄之恭腿弯处,骂道:“在爷的地盘上乍翅,活得不耐烦了!”
甄之恭闷哼一声,额头汗如雨下,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
窦家富心中瞬间揪紧,大呼道:“贾铭,你怎么样?”
甄之恭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缓缓摇头。
短须捕快朝黑子等人瞪了一眼,“你们几个老实点,别给爷们找麻烦!”
黑子四人连忙点头哈腰,唯唯诺诺地应了。
短须捕快把手一摆,高声道:“把凶犯拉回衙门!”
一群衙役拖的拖拽的拽,将甄之恭和窦家富连打带踢地带走了。
余下满街百姓唏嘘叹惜。
15.磨难
甄之恭和窦家富被拉到永平县衙,直接投入暗不见天日阴森潮湿的牢房。
窦家富情况还好,虽然路上挨了不少拳脚,但没伤到筋骨,甄之恭却是不大妙,最后一段路几乎是被拖着走的,破烂的裤管洇了一片血迹,本就未愈的腿伤又加重了几分。
窦家富几乎不敢看他磨得血淋淋的双腿,心里难受得不行,颤声道:“你的腿……是不是很痛?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
甄之恭靠在湿冷的石墙上,疲惫地低声道:“没什么,我的腿没断,只是些皮肉伤。这事也怪不得你,是那些衙差太猖狂,竟然明目张胆维护行凶作恶的地痞流氓,真是无法无天。”
窦家富惶然道:“那怎么办,他们不会真的把我们当成杀人凶手来处置吧?”
甄之恭不假思索道:“别急,等上了堂见了县太爷,由我来跟他应对,不会有事的。你瞧着,不出三天,我们一定能出去。”
窦家富见他说得笃定,心中不由略定,从衣服上勉强找了块干净点的地方撒了块布下来,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腿上的血污。
月余前窦家富就曾这般为甄之恭处理过伤口,此番再动手,俨然成了熟练工。
甄之恭看着他认真的脸,以及半垂的浓密睫毛,心中不由暗道,这小子性子若不是那么倔,脾气若不是那么坏,嘴巴若不是那么毒,为人若不是那么小气,倒还是有几分可爱的。至于长相,看久了似乎也没那么丑了……
感觉到投注在自己脸上的视线,窦家富抬起头,摸摸自己的脸,莫名道:“怎么了?”
甄之恭把视线转开,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只是想不到我甄……本大少还有身陷囹圄的一天,也算是个难得的体验了。古圣贤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一边说一边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
窦家富听得似懂非懂,本想习惯性地出言讽刺,转念想到此人为了搭救自己才进了牢房,还受了不轻的伤,自己若还挖苦他似乎有些不厚道,于是难听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
坐牢的体验虽然特别,却不是一般人能受的。牢房里条件十分恶劣,光线晦暗,阴风阵阵,地上只铺着薄薄一层受潮发霉的稻草,墙角不时有耗子钻来钻去。比较起来,窦家富那间简陋寒酸但却干净敞亮的土屋要舒服太多了。
除了甄之恭和窦家富,大牢里还关着其他一些犯人,个个蓬头垢面不人不鬼,也不知在牢里呆了多久,或者像疯子一样哭哭笑笑大喊大叫,或者死人似的整天躺在地上无声无息,让两位新来者毛骨悚然心下恻然。
既来之则安之,窦家富打起精神,把稻草在墙角拢作一堆,解了外衫铺在上面,再扶甄之恭过去。
甄之恭也不跟他客气,径直在草铺上躺下来,瞄一眼窦家富身上仅剩的一件薄薄的单衣,随口道:“你不冷?”
窦家富挥了挥绽起一层鸡皮疙瘩的胳膊,作豪迈状道:“不冷,我身体健壮得很。”
甄之恭好笑,“小鸡仔一般,哪里健壮了?本大少这样才是,知道吗。”
窦家富恼了,正要张口回骂,不妨被甄之恭揪住衣摆,一把拉了下来,哎哟一声跌到他怀里。
他四脚朝天划拉了一阵,本想报复性地顺势给甄之恭两脚,旋即想到他腿上有伤,又于心不忍地让到一边。
甄之恭长臂一展,十分自然地将窦家富的肩膀揽住。窦家富心里一下子软了,乖乖地靠在他肩头。两个人依偎着缩在墙角,体温透过衣衫互相传递,很快身上便暖和起来。
等两人都饿得“腹如雷鸣”时,才有一名叫老赵头的干瘦狱卒送来散发阵阵异味、有如泔水一般的晚饭,令甄之恭不忍瘁睹。
此时他才深刻地体会到,与窦家富同居的一个月,每顿吃的饭菜根本是人间极品美味。
窦家富也觉得难以下咽,但人在牢里别无选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总不能绝食饿死在这里吧,便还是端了碗勉为其难地吃起来,一边还苦口婆心地劝慰恶心欲呕的甄之恭:“多少吃一些吧,你受了伤,饿着肚子恢复起来就慢了。”
甄之恭闭着眼睛连连摇头:“不要,本大少宁可饿死,也不吃这臭烘烘的猪食。”
窦家富霎时噎住,含着一口“猪食”哭笑不得,吞也不是咽也不是。这家伙,平时那般强横霸道,此时说的话竟像孩童赌气撒娇一般。罢了,他吃不下就算了,说不定运气好,明天就能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