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衡君传(FZ)下——花青一品

作者:花青一品  录入:12-20

说完不待兰泙应声,青年已然拨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在深夜寂寥无人的街道上瞬间风驰电掣而去。

夏风中,借着月华之光,犹能看到那翩然翻飞的衣衫中裹着的坚定身影,隐隐约约好像还能听到马儿狂奔之时激起的猎猎风声。

车轮再次缓缓转动,渐远渐轻的马蹄声中,兰泙望着青年消失的背影,怔然许久之后,心头突然泛上一丝后悔。

又是一个痴人呵……

郭舷峰说的不错,能助自己出宫之人并非只有他一个,或者说,最合适的并非是他,而是齐一昊。

齐一昊掌管王宫禁卫,又是王军卫队副统领,若要将自己偷送出宫,比之郭舷峰而言又要便宜许多。

但是兰泙第一个排除的人选却也正是他。

齐一昊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少有的可信任之人,兰泙知道,若是他帮了自己,凭着那人……对公子泙的执念,一旦东窗事发,怕是逃不了干系。

而郭舷峰……

兰泙自嘲地摇了摇头。自己天性冷情淡漠,却独独对那人做不到。对其他事情可以浑不在意,视若无睹,可是涉及到那人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装聋作哑?郭舷峰对那人的情意恐怕许多人都能看得出来,便连自己,都可一眼看出。

也正是因为如此,兰泙才会笃定此人必会出手帮自己。

面对这样一个唾手可得将情敌送走的机会,恐怕任何人都做不到袖手旁观罢?

而彼此既然是“情敌”,也便不用太顾忌他的结局,不是么?

兰泙笑得悲凉。原来潜意识中的自己,根本放不下那人一丝一毫,而今更是变本加厉,以至做出这般幼稚举动……

情敌……呵……怕是自己与郭舷峰,也只不过是一对可怜人罢了……

而郭舷峰此人明明识破了自己的意图,却依然出手相助,原因不外乎一个——

如此这般大手笔地将自己送出笃城,估计很快就会被那人查出。一旦事发,接下来恐怕就是一场可怕的暴风骤雨,而在这场可预见的风波之中,那人究竟会否对他手下留情,恐怕才是郭舷峰最想要知道的事情罢……

痴人呵……对那人动了情的人,都是痴子……

或许……兰泙突地笑了起来,或许根本不会有什么“疾风骤雨”,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妄想罢了……呵……

内城和外城的城门相继打开,一辆马车徐徐驰出笃城。

“你走罢。”到得衡都郊外,少年便叫停了马车,抬头瞧了那赶车的中年人一眼,口中淡淡道。

“这……”车夫打扮之人有些为难:“大人,我家主人吩咐小的一定要把大人安然送到想去的任何地方,之后方能回来。”

兰泙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回去罢,若要问起,但说是我之言无妨,你家主人必不会怪责于你。”

这样,才算走得彻底罢……

见少年虽是一副羸弱模样,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势与威压,车夫心里先自怯了,也便点点头,道别之后,径自跳下马车离开了。

待兰泙裹紧厚实的衣衫坐到赶车的位置上,猴儿方才得了允许从车厢里钻出来,小猴儿身子一晃便得意洋洋地骑到了马头上,一个劲儿又跳又叫,似乎对于能够出得宫来兴奋得紧。

兰泙无奈,摇了摇头将猴子从马儿头上扯下来,不轻不重地在猴儿头上敲了两记爆栗,待到安分下来之后方才将它放到肩上,看了看面前的三岔路口,乌黑的眼中泛起一丝迷茫之色,口中喃喃自言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呢?”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兰泙曾因一时兴起学过赶车,如此赶路倒是不妨,只是这天下之大,却不知何处可去,心中茫然,本是曾经熟悉了的心境,只因曾有过绵实厚重的感觉,而今再次打回原点却变得如此陌生而又空荡得难以忍受……

猴儿此时却突然兴奋地“吱吱”叫了起来,还未待兰泙回神过来,已经“嗖”地一声从主人肩头跳下,直直往左边路口蹿去。

“猴儿!回来!”兰泙皱了皱眉头,瞧着这条路正是通往襄国方向,心下顿时有些踌躇。眨眼间那猴儿却已然奔远,兰泙无奈,只好摇头叹息一声,驱赶着马车跟着它一路向前而去。

眼见着小猴儿在前面七跳八蹿,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居然跑到远处的树林中失了踪影,兰泙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将马车停在路边,兰泙面色极是不虞。自从上次教训过这猴儿一次之后,性子倒是敛了许多,难不成这回出宫,又开始胡乱撒野了不成?

本是惨淡的心情,却因生这猴儿的气被冲淡了些许。可左等右等,一直待到天色将明却仍不见那猴儿回转,兰泙终于动怒了。

右手抬起,将食指和拇指送到唇边,兰泙曲指为哨刚要唤那猴儿回来,却听远处林叶窸窣的熟悉声音传来,间中夹杂着猴儿兴奋的叫声,很快,那小小黑黑一团便出现在兰泙视线中。

还未来得及呵斥一声,那猴儿已经如同一发炮弹般直直撞进了主人怀中,直让兰泙一阵气血翻涌,气得差点呕出血来。

捏起猴儿颈子刚要狠狠敲这小东西两记爆栗,却见猴儿两眼兴奋得灼灼放光,猴儿爪中捧着一只透明的果子献宝一般送到兰泙面前。

——那果子只有红果大小,却通体晶莹剔透,如同水晶,在月光之下发出淡淡的如同雾气一般的光华,还有隐隐香气沁入鼻端,闻之便觉心旷神怡。

兰泙看得目瞪口呆,这种果实一见便知非凡品,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之外。

却见猴儿只管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果子,一个劲儿地往兰泙嘴边送。

心头一酸,兰泙抄起小猴儿抱在怀里,摸着猴儿头低低道:“猴儿,你刚才可是为我寻果子去了么……可是以后万不可如此……不可随意失了踪影……”

“不可……只留我一人在这里……”

声音愈低,少年垂下头,抱紧怀里的猴儿。晨曦中薄雾浮起,笼着少年瘦削而又萧索的身体,背影看去,满目皆是凄清孤寂。

而此刻,衡王宫的长乐殿中,年轻的君王捏紧手中绢帛,看着其上熟悉的字体,双目血红,眼前发黑,喉间一股腥甜溢上,终于再抑不住一口鲜血咳出,染红了那娟白细帛——

爱恨纠葛,至此皆休。

天各一方,君自珍重。

“泙儿……”

88.此去经年(一)

“哥哥!”

一见那熟悉的颀长身影出现,着白色对襟短褂,青色长裤,脚上一双细草鞋,身量尚不足的少年早已欢呼着冲了上去。

哪知还未挨到兄长的衣袂,一道黑影“嗖”地从他眼前飞了过去,小小黑黑一团直直挂在青年臂上,眨眼间已顺着手臂攀了上去,熟门熟路地蹲坐在主人肩头,尾巴晃了两晃,随即亲昵地勾在了来人的脖子上,还不忘得意洋洋地回头,朝着小小少年做了个鬼脸。

“你个臭猴子!又跟我抢大哥!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少年一见顿时不干了,一边龇着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朝着黑猴儿大骂,一边气呼呼地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冲了上去,敏捷一跳,早已猴到了青年身上,一人一猴儿,一同挂在来人身上,互不示弱地大眼儿瞪小眼儿。

青年瞧了瞧挂在身上的两个“累赘”,好看的眉头皱了一皱,随即将手里的纱帽随手一抛,第无数次地一手一个,将猴子和少年从自己身上撕扯下来,再顺便抬手每“人”赏了一记爆栗,倒也公平得紧。

摸摸有些发疼的后脑勺儿,少年也不甚在意,在猴儿的“吱吱”抗议声中兴冲冲地再次猴在青年身上,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哥哥,我做了饭,就等你回来吃了!”

把又要往自己身上扑的猴儿拨到一边,兰泙再次将少年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口中问道:“做饭?你?”

听出兄长语气中些微的讶异,辛川有些得意地扬起了小下巴:“那当然!”一行说着,一行将兰泙往楼上扯去。

兰泙顿了一下,也便顺从地被小家伙拽上二楼。

这是在冶州大陆极南之地十分常见的竹楼。因为天气湿热,家家户户砍了粗壮的竹子扎起两到三层高的竹楼。底下一层往往是圈养家畜,存放农具杂物等之用,二楼和三楼方是供此间主人休憩和活动的居所,即可防潮,又相对安全一些。

当然,在兰泙到来之前,这座竹楼并未有今天这般规模。或者说,在兰泙来到这个几乎与世隔绝,只有七八户人家的小寨子之时,整个寨子里的竹楼都只能用简陋不堪来形容。直到这个面容极为俊美的青年来到此地,这个名叫吉瓦山的寨子方才慢慢变了模样。

简单的竹案上摆着一盘青菜,一碟兔肉,还有两碗粳米饭。晶莹的粳米泛着翡翠一般的光泽,一见便知价格不菲,与周围简单的陈设相比颇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不过兰泙并不在意,虽然这粳米是贡品,弄到手需要花费点力气,不过既然小川喜欢,麻烦一点倒也没什么。

不过令他颇感诧异的是,这粳米饭和菜肴不仅卖相颇佳,尝到口中,滋味也甚为不错。小川从未下过厨,即便是天资聪颖,也不至于厨艺精湛至此。思及此,兰泙不动声色地放下碗箸,乌黑的眼珠慢慢转了一轮,视线锁在对面显然有些紧张的辛川身上。

“小川,这是你亲手做的么?”

“呃……”辛川眨巴眨巴眼睛,目光飘忽不定起来,一个劲儿地四处乱瞄,口中结结巴巴道:“当,当然是我啦。”

兰泙闻言眸色一沉,紧闭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在睫毛下偷偷瞄了兄长一眼,见他那般神色,小少年便知兰泙生了气,这一认知令他瞬时慌了手脚,从位子上蹿起来就往兰泙怀里扎,口里叫着:“哥哥我错了,那……那不是我做的!”

果然不出所料。

兰泙任他钻进自己怀里,声音纹丝不动:“是谁?”

“是……是阿依奴姐姐……”小家伙的声音低了下去。

兰泙听罢叹了一声,将辛川从自己怀里挖了出来,脸色不虞:“小川。”

“哥哥……”

“你可还记得我说的话?”

“呃……记……记得……”

“既然记得就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可是……”不甘心地想要挣扎一下,却在触碰到兄长苍白的面色时倏忽收了回去。辛川别扭地扁扁嘴,低着头委屈道:“我知道了……”

口中这样说着,辛川却在心里一个劲儿地哀叹连连。阿依奴姐姐那么漂亮,是寨子里最美丽的姑娘了,不仅是吉瓦山,就连几十里外的其他寨子里也有人喜欢她。虽然哥哥常年纱帽遮面,除了自己和婆婆,其他人都没有见过他的真实容貌,但是阿依奴姐姐显然非常喜欢哥哥。可问题是哥哥为什么就一点都不领情呢,两个人如果真的在一起了该有多好,光是看着就那么般配……

真是的,哥哥不着急,倒是害得我这个做小弟的在这里干着急……

这么想着,却又贪图兰泙薄凉的体温,辛川舍不得就这么离开,于是又锲而不舍地往兰泙怀里钻去。说来真是奇怪,不管天气有多么炎热,多么潮湿,哥哥的身体总是凉凉的,干干爽爽的,就好像是刚刚洗过凉水澡一般清爽,哪怕是刚从外面跑步回来,依然不见滴汗,真是让人羡慕……

还未等辛川享受个够,就觉一团毛茸茸的可疑物体也钻了过来,并且拼命将他向外挤,一边挤一边还在尖利地“吱吱”直叫。辛川气坏了,抬起手来就往那只可恶的猴子头上拍去——该死的烂猴子!臭猴子!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讨厌!可恶!

“够了!”

耳边一声低喝,厮打成一团的一人一猴儿齐齐打了个寒战,立刻默契地住了手,猴儿“嗖”地一声跳出圈外,辛川也不情不愿地从兰泙怀里爬起来,失去了那温凉的怀抱,让他的心情很不好,不由回头去瞪那只还在朝他呲牙咧嘴的臭猴子!

“小川,我要离开了。”

“哦……啊?”终于回过味儿来,辛川顿时大吃一惊,猛地瞪圆了本就圆圆的大眼,愣愣地盯着兰泙:“哥哥,你……你要走?你要去哪里?”

“……总之,离开这里。”

“为什么?”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这个只有十一岁的少年的阵脚,辛川登时慌了神,本能地上前拉住兰泙的手:“哥哥,你为什么要离开?在这里……在寨子里过得不开心吗?”可不是么?自从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哥哥开始,就从来没有见他笑过。想到这里,辛川心中顿时更加慌乱,只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兰泙。

不开心么?兰泙任自己的手被辛川攥住,默默望着他犹显稚嫩的脸颊,心中一痛。或许是不开心罢,可是心安总是有的……

那为什么……

“那为什么要离开?”

见兄长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辛川急了,摇着兰泙的手忙忙道:“哥哥,不要离开这里好吗?小川以后一定会很乖,不再跟猴儿打架,不去偷阿姆婶的干菜,也不再闯祸了……哥哥不要离开好吗?”一行说着,眼睛一红,已有泪花盈眶,险险就要滚落脸颊。

“小川……”

“哥哥,婆婆已经不在了……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呜呜……不要离开好不好……”少年终于撑不住,大大的泪珠一串串地掉了下来,呜咽着哭得很凶,小脸一片狼藉。

“好了,不要哭了……”

这句话入耳,辛川反哭得更加厉害,几乎撕心裂肺一般。

兰泙头疼地抚了抚额角,半晌方从竹案边取了块干净的细布去给哭成泪人儿一般的少年擦脸,一行擦一行轻声道:“小川,我是一定要走的,这对你对寨子里的人都好……”

“哇——”少年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兰泙嘴角抽搐了一下,拿着细布的手顿在空中,细思半日最终挫败地叹了口气:“好吧……若我一定要走,你可愿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这句话甫一入耳,少年就蓦地煞住了哭泣的架势,脸上挂着一条条斑驳的泪痕,怔怔然望着兰泙:“一起……离开?”

见兰泙点头,辛川似乎还有些不相信,又呆呆地问了一句:“哥哥,你是说,我们一起离开吉瓦山?”

“正是。”

少年顿时呆住了。

辛川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兰泙。记得初次见到面前之人时,辛川总觉得他脸上的温度足以让人冻伤——呃,虽然他并没有试过冻伤是什么滋味儿,但他就是这样觉得。但是即便如此,辛川还是非常喜欢他。辛川从来没见过像哥哥一样好看的人儿,男人和女人都是,这样神仙也似的人儿,辛川便自动忽略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疏离之感,勇敢地一次次用自己热烈的小脸贴了上去,并冲破了那只死猴子组成的防线,最终在半年后第一次换回了哥哥的回应。及至一年前婆婆离世,哥哥就变得对自己越发好了,这样好的兄长,辛川一刻也不想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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