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 下+番外——一枚道人

作者:一枚道人  录入:12-20

谈判就是这么神奇的事,明明都是男盗女娼,偏偏装得这正人君子,明明恨不能生吃对方,偏偏脸上的微笑美丽得女子都汗颜。

拖了这么久,那大君就是再二,也发现对方没什么诚意了。阴翳的眼眸闪过一丝意欲不明的光,尔后又归于平静,看了看通风口外的天色,那三十出头的男人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他也学着杨越的样子看着外面,漫不经心地用指节敲着桌子。

“好了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杨大人要不要去我梁军大营尝一尝草原上的美味?”大君站了起来,带了扳指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弯刀的刀柄。

“大君好意杨某心领了,不过城内诸事繁忙,而大将军,大将军又脱不开身,故而杨某只能说遗憾了。”杨越有礼有节地施了一礼。

直到回了云州城,小武还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啊,费了这么大劲搞了一天,什么都没谈成……”

沐钧敲了敲他的脑袋,“没谈成才是最好的,要是谈成了……”谈成了上哪里找个千影去,总不成真的割地赔款吧……

杨越长叹一声:“你们不会以为,那个人真的是什么大君吧……”就跟千飏上战场除了必要从来不让人知道哪副铠甲下面蹲的是他一样,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喜欢玩这个。不知是觉得别人笨,还是觉得自己太聪明。

不过……余光扫到小武目瞪口呆的表情,杨越笑着摇了摇脑袋:有些人还是容易被骗的。

梁大君的确是个奢侈的人,因为喜欢天朝的宫室,就愣是要建了一座梁都,从游牧变成定居,因为喜欢江南娇滴滴的美人,就愣是发展起了人口拐卖。现在,他又看上了天朝的土地,于是带了所有的战斗力,要拿下这片神佑之地。

他的确是个奢侈的人,出门在外打仗,自己居住的金顶大帐却丝毫不含糊。于是他想看看与他争斗多年且传说寒酸得可以的千飏,究竟是怎么一个寒酸法。

“大君,你的观察如何。”说话的,却是那个本来被人当做是“大君”的青年,他抬手在脸上抹了两下,容貌变成一种妩媚的柔和,似是看不清年纪的成长中的少年。

反而是那个三十左右的男人,嘿嘿一下,挑起他的下巴:“千飏十有八九是死了,不过没死也不要紧,汉人常说,富贵险中求,传令下去,三更造饭,五更攻城!”

“不过没找着那个小子,大君不觉得可惜么?”少年露出一排整齐好看的牙齿,嬉笑道。

“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抓到他又怎样,我弟弟能回来么……”男人依旧面无表情,不过少年知道掩藏在这人皮面具之下的,是怎样一种难过,毕竟,眼睛骗不了人。

只是,这难过到底有几分,怕是某些人,为了骗别人,连自己都骗了吧——少年端起夜光杯,将里面鲜红的液体一饮而尽,逃逸出来的两三低,在他洁白的肌肤上画下浅桃红色的痕迹,“端矢的贡酒,味道不错嘛。”

“来,大战之前,让本君先尝尝你的味道——”

到了晚上,梁军便又发动了前所未有的猛攻,铺天盖地的火油弩箭,铺天盖地的投石车,以及同样铺天盖地的人——草原上,每个男人都是战斗力。

尔后云州城破,朝野震惊,再无人敢提和谈之事。然而在本应同仇敌忾的时候,总有那么些人,提出一个让后人鄙视而让许多官员欢呼的意见——迁都。

太子在力谏之后不但被处以重责,更被下令禁足。然而当迁都的呼声更高之时,几位叫嚣得最厉害的出头鸟也被铡于刀下,随声附和者降杖一百罚俸半年。

从古至今,每个稍微有点理智的帝王都知道,一个国家破灭了,这些臣子降了之后依然是臣子,但是他这个当大佬的,却注定被和谐。

风景如画的桃源乡内,百里钧遥边哼着他们年少时喜欢唱的军歌,边弄着手里的东西,“七仔,看,我又找到好玩儿的了,梁军截了贡品,倒是便宜了咱们——”

他走之前,还特地又折回来看过一遍,那本该好好呵护着美梦的床,只有掀开的被子,那本该好好睡着的人,不知所踪。

桃源乡里,清风徐徐流水潺潺,落英缤纷鸟语花香,可都凝着寂寞的声音,空空的,少了些什么。

他也就立在门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手上的奇珍异宝,噼里啪啦掉了满地,当真是环佩叮咚不绝于耳,只是这戏目,主角已经退场,徒留他这个傻啦吧唧的观众,还想着献上更多的鲜花。

身后的高手们跪了一地,他却已经没有了发火的力气,挫败地摆了摆手,不是可以抓住的,终究还是要飞离。

“本王并没有生气,你们下去吧,让本王一个人待一会儿……”百里钧遥缩着肩膀靠着门框慢慢坐下,像是失去一切的赌徒。记得他的太子哥哥曾经对他说:活着就是在赌,只是可惜没有人赢,因为老天才是庄家。

没有人知道他怎么走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亦不想深究,他要走,就是打断他的手脚,他依然要走,就是杀了他,他的灵魂也要离开。

当了这么久的小丑装了这么久的傻,他累了。

65.战斗的人们

梁军浩浩汤汤杀至云州城下,大君首先发现不对,顿时愣住:只见云州城墙上空无一人,黑漆漆的轮廓如同酆都九幽的大门。那大门洞开着,似一只沉默的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嘴,只要他们稍有异动,那寒气森森的牙,就会将人咬得粉身碎骨。

大君一兜缰绳停了下来,从门洞里可以隐约看到街道的轮廓,看来城中也是漆黑一片。

“大君,怎么?”那少年见停止了冲锋,抖了缰绳凑了上来。

大君沉吟道:“中原人在古早的时候有个叫诸葛孔明的,曾经就弄了一个空城计。”说完抬头眯着眼睛望了望天空,同样漆黑的苍穹黑云翻滚阴风惨惨,无星无月。

那铁塔一样的男子嘀咕道:“中原人就是事多,连搞个娘们都许多讲究,更别说打仗了,当王八都当出这么多说法。”

大君笑道:“什么时候嘴皮子也学厉害了嘛。”说完,心内的怀疑更加浓重了,若真是空城计,而他就这么退了回去,来日他们的粽子把这事一宣传——但如果不是……

没有什么如果,这云州城连战数日根本就已经是一副空架子了,这个样子,无非是疑兵罢了。

——大君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打法,无耻,却有效。当他们正在为终于攻破中原门户的时候,四周的城墙上突然间灯火通明,精钢盾牌围得严严实实。

千飏立在城楼上,微微笑道:“这么简单的计谋,你那个幕后的军师,没跟你说过么?摆个空城计的门面,弄个捉王八的火锅,如此而已。”

“不可能!你不是死了么?!”大君身边的少年怒道。

“丧都没发死什么死?!靠你说死就死啊!”小武在一旁叫道,还比了个鬼脸。

“小武,人家原来是客嘛。”千飏拉满贯日弓,搭上一支涂满火油正在燃烧的箭矢,“听闻大君的生母便是我天朝巴蜀地区被掳去的女子,想来大君也喜欢吃辛辣些的口味吧,边关地区没什么好料招待,只有水煮王八,大君莫要见怪。”

霎时间城中大火四起,杀声震天,天空中箭矢如蝗。那梁军也是勇猛,虽然刚开始乱了一阵儿,不过胜在人数众多,愣是组成人墙给挡开火焰,给大君杀出一条血路,向北逃去。

天朝儿郎气势如虹,一支追出三十里,才撤了回来。

大君一逃出城去,千飏脚下一软,差点就撑不住了,还好沐钧眼疾手快及时扶了一把。“将军,你怎样……”

“无碍……”只是说出这宽心的两个字之后,沐钧更加无法宽心,那是货真价实的军棍。正是黎明之前,漆黑的夜晚,也只有他隔得这么近,才看到千飏的额上,冷汗涔涔。

“大将军为何不乘胜追击!?可是故意纵那贼子跑了。”那监军此时得话说了,十分的趾高气昂。

小武顿时红了眼睛怒道:“监军大人这样勇猛,为何不调派人马前去追击!?”你们羽毛卫不也带了许多人来么?!欺负我们家将军就有本事了……

那监军待要发作,小武已经扶着千飏往城楼走去,直接掠过他身旁只把他当透明。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即使他不是地头蛇,难不成还怕这个畸形的爬虫。

千飏心中苦笑,这一场看似瓮中捉鳖,实际上仍然是空城,现在的云州城,就好像他自己,站在这里装了这么一会儿,身子就摇摇欲坠,若不是沐钧在后面扶着,他这当老大的一头从城头上栽下去可就好看了。虽然吃了些要命的东西,不过刚才那紧张的时刻,药力都顺着毛孔发出去了。若不是那些虎狼之药,他怎么拉得开贯日弓。

也幸好那梁军跑得干脆……千飏一甩披风,径直走进城楼指挥处。

小武刚刚关好门,只听得身后一阵响,一回头发现千飏双手紧紧抓着椅背,浑身抖得厉害。

“将军,属下去传军医来,你这样不行……”

“不……不能……战况未明……情况封锁……”千飏抖着手去摸腰间的药囊,小武哽咽道:“将军,这东西不能再吃了。”

“千影那边,可有消息……”

“还没有……”小武无奈,只得扶着千飏趴在榻上休息。

大君带着人马,逃将出来,一眼就望见大营起火,也不去理会,直直朝前方逃去。直到找到了回梁城的那条密道,才停下来稍作休息。至于折损了多少人马辎重,他几乎不敢去想。

“哟,这不是大君嘛,咋,您还急着下去陪您弟弟不成,当真是兄弟情深嘛,千影羡慕不已啊。”

大君闻言猛然抬头,却见官道上堵了个年级不大的小将,鲜衣怒马神采飞扬,看服色,正是从三品。身后清一色的黑月铁骑。

“得了,咱刚刚上您家后院转了一圈,挺有钱一娃,咋尽想着别人家的东西。不是你的永远也不是你的,这句话算是你家小爷免费送你了,也多谢大君阁下看得起咱不是。”说完,千影长刀一亮,一抖缰绳带着人马杀气腾腾冲过来,那大君遂又带着人马继续奔逃。

“将军,人已经逃进沙漠了,这里我们不熟……”斥候在马前报道。

在沙漠的边缘,少年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漠不关心。抬眼望去,连绵的沙海茫然不知尽头,一丝丝亮白的天光从远方袭来,一个恍惚间,仿佛什么都不重要了。

怪不得说边疆的儿郎豪情壮志……

千影回头看了看已经掀开面罩的那个黑月头领,果然是如同梁人一样的刚毅脸庞,“常大哥。”千影轻轻地唤了一声,那汉子踢了踢马刺,凑了过来笑道:“属下不敢当。将军有什么吩咐。”

“大将军是如何吩咐的。”他又回过头来,看着沙漠里乱七八糟的脚印将沙海踩得狼狈不堪。

“这……”

“若是不听吩咐,那么你们还是回去吧,千影资历尚浅,带不得诸位哥哥。”千影轻轻甩了甩马鞭,仔细地看着晨风是怎样将那些脚印抹平的,座下的小义嚼了两口沙漠边缘的野草,舒服地打了个鼻响。

“大将军那日吩咐,若是等不到将军,我们兄弟便同小王爷会和,送将军回博阳,若是等来了将军,我等弟兄从此跟随将军生死不计。”那姓常的汉子肃然道,说完了又咧着嘴嘿嘿笑了一下。

生死不计,这不是中原人拿来诓人的鬼话,每一个字,都沉重得让他负担不起。他是亲眼看着这些是,是如何把自己的生命交付于千飏的。

可是,他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去挥霍别人的生命,至少是这些与他不一样的坦荡的男儿。一个时时刻刻在意着的那些家长里短的人,怎么配……

那日他偷偷跑出来之后,居然在树林边上见到千飏的黑月铁骑。这个节骨眼上,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千飏出事了。然而他们却告诉他千飏另有安排。

另有安排,所有的人,都在他的安排之中,哪怕他以为这次的私心是因为那不可名状的情谊,却原来,他还是安排得滴水不漏。

可是他却再没有当初的那些欣喜,猜测,或者觉得这是千飏对自己的奖励而雀跃,或者因为他的不信任而愤怒。在沙海面前,他第一次感觉到生命的渺小和飘忽,心中无力再起那些波澜。谁人又不是在命运的安排之下挣扎,就像命运跟他开的这个玩笑,不容于世的感情也好,谁谁谁的安排也好,不也就都是那样了,百年之后,谁会记得,百年之后,谁还活着……

难怪说边疆的汉子心胸开阔,日日面对浩瀚沙漠,什么都不重要,能笑着生活,就绝不哭泣,吃饱穿暖,和爱的人朝夕相对,就什么都不在乎了。就算有一日战火蔓延,就算有一日沙漠侵袭,可是百年之后,一切也都归于平静。

看,那些脚印,这么一会儿功夫,不也快没了么——

“将军,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是继续追,还是回去缴令?”那姓常的男人又问了一句,突然觉得这个少年的轮廓,已经越来越接近于大将军千飏了。他们这些当统领的,都喜欢做这样高深莫测的事情,不是看看天,就是看看沙子,有什么好看的。

“回去缴令吧……”他虽然还想再看看,却还是兜回了缰绳,就在刚刚,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以前觉得很重要的事,也不是忘记,只是觉得好像没那么重要了,什么东西在远离,只是他已经失去了抓住的心情。

“对了,常大哥大号叫什么可以告诉千影么?”那大个儿离他只差半个马身,听他召唤立刻凑了上去,笑道:“咱们这编制,都是叫编号的,只保留本家姓氏,万一光荣了,也好烧点纸钱不是。咱们这一队是第二小分队,所以咱就叫常二。其实,其实咱在家是有小名儿来着……”

“常大哥说给千影知道嘛,千影并不是什么严厉的长官,平日里咱们就跟兄弟一样,叫名字多亲切。”看着那样一张刚毅的脸,竟然露出了孩童一般的羞涩,倒是叫千影觉着好笑。不过想来,大概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名字吧,许多人死了,连功德碑上,都没有名字……

“嘿嘿,俺叫常润来着,家乡老是闹旱灾,赶上俺生下来那年,居然没有闹旱,收成可好了那年,咱都能吃上白面馍馍。”说完他又挠了挠后脑勺。

千影友好地笑了笑。谁能想到杀人机器一样的黑月铁骑,打开面具之后,藏着这样一张憨厚的脸。“平日里训练苦么?”

“苦点儿怕啥,退役了能拿一大笔钱回家娶媳妇咧。男人嘛,要养家。”尚且光棍的常二,已经想象着娶一个怎样的大屁股媳妇。

说话间,离着云城已经很近了,一马平川的荒野,抬眼就可以看见静静的护城河古拙的城楼。

66.我回来了……

那日正是大年初一,仅仅是一夜之间,连云州这种边疆苦寒之地,风中也带了些暖和的味道。京城里拿了压岁钱的孩子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在大街上放爆竹玩儿了,这一日连金吾卫也不会管得太过分。

一纵人马停在护城河边,后面的黑月铁骑都等着想回城里休整一下,然而他们的新头领驻步在河边,不言不语地也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推书 20234-12-06 :子衿——水灵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