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来被瞪得有些心慌,又道:“真的,我老了,白米也大了,折腾不起了。”
“得了,我知道了,你就是不想我再缠着你了。你也不用跟我说盘什么店,我走就是了!”
什么叫折腾啊!这话太伤人了!
见白若来不再解释也不再挽留,一副默然的样子,穆双双目一沉,转身就走了。
他穆双那么浪荡不羁的人,那么桀骜不驯的人,如今为了你一个小小的掌柜低声下气,情愿拿着脸面来扫地,可你不领情也便罢了,何苦老说些不靠谱的理由,这不想气得人发疯么!
罢罢罢,天大地大,何处无美少年,作何要窝在你这破旮旯角里看你那张毫无姿色的脸!
这端茶倒水的事儿我也做腻了,咱要做回爷的身份了!
穆双这么想着,竟真的跑上楼收拾了东西。
早是走,晚也是走,倒不如说走就走!
可是这掌柜的跟上来做什么?
“你要走也明天再走,现在天都这么黑了。”
穆双听着掌柜的这话,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还以为是来劝说他留下的,谁知他只是劝他再留一夜!
这是真要让他走了!
穆双恼怒,“天黑眼又没瞎,看得见路!”
“那我给你结了工钱?”
穆双嚯的放下包裹,转身盯着白若来看,那眼中的火焰已然能把人灼出两窟窿。
他咬牙切齿道:“就你那点破工钱,爷还真瞧不上!”
说完“哼”了一声,拎着包裹就走了。
站在楼上,看着穆双掀开布幔开了门头也不回的走出去,白若来的目光落满沧桑。
虽然是不欢而散,但到底是散了。
这样也可以了。
虽是不舍,但总归是无可奈何的事呵!
缓缓下了楼,走到厨房,捡好那只滚落在地的杯盏,拿了块抹布把桌上擦干净,而后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拿出一个香炉,熄灭还在燃着的香。
“那么久了,没想到还有用,只是比原来费时了些。易怒狂暴迷情香?呵呵,你那么高贵雅致的人,怎么就取了这么个俗烂的名字?”
似是想到了什么往事,白若来有些失神,而后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十年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呢?”
7.鬼刀老五
这时,一个瘦如枯树的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却是厨师老五。烛火明灭,照得他那张瘦长的脸阴暗、肃穆。
白若来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无奈道:“还是把你惊动了。”
说着给自己倒满酒,正要凑到嘴边一饮而尽,却被一双干枯有力的手拦住。
老五翕动了下嘴唇,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少喝。”
他的声音破碎,嘶哑,像是布帛撕裂,像似钝刀刮骨,听得人浑身不舒服。
白若来却似习以为常,毫不在意的淡笑道:“无需再担心我的身体了,十年了,该恢复的早已恢复,不能恢复的,这几杯酒也要不了我的命。”
说完又道:“你已经很久没有开过口了吧?”
老五点点头,“九年。”
白若来微微仰起头,目光有些迷离,“我记得你到我这里来后就没开过口,原来这么多年了。呵呵,这么多年,我隐姓埋名,你装聋作哑,改头换面窝在这里,本以为可以就此安度余生,现在看来,难以如愿了。”
老五沉默。他知道白若来的意思。
颜翡来了,一切就要开始不太平了。
老五见过容翡一面,所以在端出菜时无意的一瞥,认出了那位锦衣华服的男子便是原来九王当今陛下裴玉身边的那个暗影。
颜翡身为暗影,从来与裴玉如影随形,为何突然出现在了这个小地方,而且还出现在这里?
机警如老五,很快嗅出了不安,于是在暗地里细细留意着。
而颜翡觉察到的那窥探的目光,其实正是来自老五,而非来自穆双。
当老五听闻裴玉欲寻除夕寿辰之故人时,掌勺的手下意识的握紧了。
因为,除夕寿辰的,除了那位赵老太太,还有他家掌柜白若来。
那么,都十年过去了,裴玉为何还要来寻他?
老五不安,但白若来若无其事,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颜翡与白若来打了照面,却并没有认出。这样的话,他们是安全的。
为此老五打心眼里敬佩白若来,若是换了他,在知道颜翡就在里面的情况下,他一定会躲得远远的,连个影都不会让对方瞧见。可白若来却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一如既往的闲扯着,甚至连眼神面色都没有变一下,真正一副他是闲散掌柜、对方只是如常客人的作态。
既然安全了,那么接下来就该蛰伏着静观其变,看看裴玉四处寻找所为何事,可没想到,白若来的若无其事那么短暂,颜翡离开不过两个时辰,他就作出了应对之策。
故意赶走穆双不让他牵涉其中,准备离开四平镇开始再次隐遁四海……种种决断连夜作出,仓促,匆忙,竟似乱了分寸。
但这种念头只浮出一瞬就被掐断。老五相信白若来,那样一个机智聪敏的人,作出的所有决定都是正确的,万无一失的。
除了——
十年前的那一出。
过了一会,白若来缓缓道:“老五,其实你不必跟着我。凭你手上的鬼刀,不说独步江湖,至少可以闻名天下,何苦跟着我埋没此生。”
老五抬起眼皮,静静的看着白若来,却不应答。
白若来似想到什么,笑了,“我这是在白费功夫啊,你如果现在愿意走,当年也就不会来了。哎,人家都知道鬼刀老五手上的刀厉害,却不知道鬼刀老五的固执更厉害啊!”
老五听到白若来打趣的话,咧开嘴轻轻笑了笑。
老五确实是个固执的人,他鬼族的人都是固执的人。固执的只要认定了一个朋友,就会至死不渝。
当年族人因他生时不祥,欲施刑将他活活烧死。千辛万苦脱逃火刑,本以为得以升天,孰不知转身差点把命丧在亲弟弟端来的那碗酒里。
酒是美酒,却有着剧毒。
拼尽全身力气逃走,终是毒气攻心,只觉命不久矣,眼一闭,只待鬼差引入黄泉。谁知再次醒来,头顶还是郎朗晴天。
一个面容俊秀少年惊喜无比,直呼:“你终于醒了!”
由此,老五明白自己这命还残存着。
救他之人正是当时年仅十五的白沉欢。
途经荒郊,见一人卧于草地,见尚有鼻息,便喂他服下续命丸,而后一路带回剑庐,交由师尊化毒疗伤。
当时老五不过十二三岁模样,白沉欢只想着如此年少命断可惜,便出手相救,浑然不曾想老五是何身份,为何中此剧毒。
而待师尊打探清老五身份之后,明白爱徒之举是实实干预了别人自家事,若是传了出去,必是彻底惹恼了鬼族,从此被纠缠着不死不休。
想来只有将此人送出去不再多管方是上上之策,可经不住白沉欢苦苦哀求。
最后无奈,师尊只得端上下了药的茶,道:“此为易形引,服之形容具毁,年老二十,却再不会被人识出身份。你若喝下,便留下。你若不愿,便下了山去。”
老五想也没想,就将这易形引一饮而尽。
白沉欢是他救命恩人,如何能忘恩负义反将他置于悬崖?
味略苦,似小时喝下的中药。可是中药服之身热,而这易形引喝下却是浑身发寒。
而后,眼看着皮肤松弛,起皱,干枯。
一瞬,苍老二十岁。
因着这剧毒,嗓子彻底损毁,且元气大伤,又喝下易形引,整个人虚弱无比,因此老五一直留在山上养伤,与师尊作伴。
师尊一生用剑,老时一时兴起创了套刀法。苦于无法传于手下剑庐子弟,弃之又可惜,便将这套刀法授予老五,并命名为“鬼刀”。
老五终日无事,再加师尊亲自授教,经过两年时光,硬是将这套刀法学到极致。
然而,虽然老五一直跟于师尊身侧,俨然师尊侍从,他也无比尊敬这位名满天下的剑庐前掌门,但在心底,他始终将白沉欢当作自己一生要跟随的人。
所以,当听闻皇城惊变,白沉欢被刺死时,他惊得直想冲下山。无奈被师尊拦阻。
师尊观天边星辰,道:“沉欢殒没不在今日,你不必惊慌。”
他不信。
师尊无奈道:“此时你若出去寻他,他必因你受累。你且在山上静待,等时机成熟,我自会告诉你他身处何方。”
于是老五就苦苦的等着时机熟,一等就等了一年。
走时师尊说:“你若跟随他,你所要的扬名立万威震江湖再无可能。你将从此隐姓埋名如蝼蚁般苟活于世,你可想好?”
这次,老五依然想都没想的就点头了。然后匆匆忙忙的下了山。
只是再见到白沉欢时,面前的这个人已然是个陌生人。
他说:白沉欢已死,世上只有白若来。
老五烤着火,听着白若来说着话。
“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否正确,但容翡这个人聪明敏感,我怕他会突然起疑。以他以前的性子,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我命无妨,但白米不能有分毫差池,所以我是要离开四平镇的。
当年我顶了那个白若来的名,自然要有始有终,那尹昌我必是要回去一次了,也算让我这突然搬走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到时候就算容翡起疑,回来查,知道我搬走了,也寻不出什么不妥来。当年顶替的事无人知晓,可是万无一失的。
万一容翡还是不死心,揪准了我,拿着我现在的画像去尹昌查,我跟那白若来身形也有些相似,他也查不出什么来。更何况都十年过去了,尹昌那段天灾人祸多,早变了个翻天覆地,他要查势必耗费大把时间。
而待那个时候,我早已有足够的时间打点好一切,离开尹昌,再寻个地方隐遁起来了。”
老五默默的听着,暗中感慨白若来心思缜密。
如果不够心思缜密,又如何能在这十年间安然度过,毫不给人发现破绽?
“只是,不知道裴玉又为何突然来寻我?”白若来说完这话,顿了顿,目光有些迷惘,转而又道,“老五,我带着白米先回尹昌,你去皇城打探下原由吧!”
“不可!”老五打断道。
白若来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安危,摇了摇头,“无妨的。你去皇城,除了打探缘由,还有别的事情……”
听白若来吩咐完,老五不说话了。
白若来又道:“这世上知我尚在世的,没几个人。容翡身边的这些随从,也只是找人而不知找谁,可见裴玉找我只是暗地里寻找……”
说着说着,白若来没声了,老五感觉怪异,抬头一看,却见白若来望着墙上闪烁的灯影,神色忧虑。
半响,只听他无限沧桑的叹道:“都十年相安无事了,他突然又来寻了,定是发生了什么……”
8.初入剑庐
白沉欢成为剑庐弟子的时候,师尊还是剑庐的掌门。
那时他只七岁,蹲在院中树下用小棍子拨蚂蚁玩,正好被路过的冷秋叶看到。
冷秋叶是师尊的第七个徒弟,与白父有些旧情,这一次是路过此地特来拜访。
也不知冷秋叶是从哪里看出这位戳蚂蚁玩的顽童天赋异禀了,见了白父后硬要磨着收白沉欢为徒。白父最为疼爱这个小儿子,如何舍得他被这位剑痴卷走吃那无尽的苦去,但又不好拂了好友情面,就询问小儿的意见。
白沉欢见这人从见到他开始就不停的劝说,甚至到了苦苦哀求的地步,心想若不答应委实不好意思,遂点头同意了。
结果,冷秋叶欣喜若狂,白父捶胸顿足。
冷秋叶是剑痴,剑术在十三位师兄弟之中算是翘楚,但他不善授教,亦懒得收徒,因此其他人都桃李满天下了,他却依然一颗枯树,枝叶全无,惹得同门师兄弟见着就嘲笑。
想着再过一年剑庐中又要举行三年一次的试剑大会,如若届时还没推出个徒弟,不知师尊又要怒骂成什么样子了。想想发怵,便寻思着随便找个徒弟凑个数作罢。
找啊找啊,始终找不到自己满意的,不是油嘴滑舌就是资质驽钝,收这等货色,将来不被气死也被烦死,冷秋叶可不想跟自己过不去,便又一天拖一天的把这事耽搁下来。
直到有一天老友来信,信上不停吹嘘自己的小儿子有多聪明伶俐乖巧懂事,冷秋叶双眼一眯,有了主意。
然后,顺道去拜访老友,再看看那位被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贤侄”。
贤侄眉清目秀,如花似玉,让人看得格外欢喜。再加他拿着棍子戳蚂蚁玩的行径依稀有他当年的闲散风范,不由暗自点头:就他了!
白凤山生了七个子女,拐去一个想来也不会介意,更何况能成为他剑痴冷秋叶的徒弟,那可是多少人烧香拜佛都求不来的!
嗯,反正这徒弟他是要定了,成也成,不成也得成!
要是白凤山还有什么异议,尚可以算算若干年前的那些帐么!
本着这样坚定又无耻的心思,冷秋叶携着准爱徒跟徒儿他爹“商讨”去了,而商讨的结果,自然很是令人满意呵。
而第二天,冷秋叶就带着白沉欢离开了江南白家,一路北上去了剑庐。
设了案,点了香,叩了头,拜了师。礼毕,年仅七岁的白沉欢便成了剑庐冷秋叶座下唯一的弟子,开始了他之后十年的剑客生涯。
冷秋叶为剑尊第七徒,人唤七叔,后来又被尊为七爷;白沉欢为白家第七子,人称七公子,后来名动天下,被尊称七少。
而这两人,在后来被称为“剑庐双七”,成了传说的人,以至于后来上剑庐拜师的人都掐着七这个数来,好似成了“七师弟”“十七师弟”这样的身份,就能成跟双七一样厉害的人物般。
然而,在冷秋叶看着给自己行拜师大礼的白沉欢,嘴角露出终于解决了一个大问题的满意笑容时,他没想到这个拉着凑数应付师尊的徒弟有朝一日会名动天下。而对于年仅七岁初入剑庐的白沉欢来说,他也死活想不到在不久的将来他就成了一个响动延国的风云人物。
因为,冷秋叶并没打算教白沉欢多少剑法,倒不是因为临行前白凤山老泪纵横的哀求自己“仁慈”一点,而是因为他实在缺乏教授徒弟的经验,也懒得去摸索什么经验,所以胡乱捡了本入门的剑谱让白沉欢自己琢磨去。反正他只要收个徒弟就完事了,堵住师父师兄弟们啰嗦不停的嘴巴就功德圆满了。
而白沉欢当初答应冷秋叶当他徒弟,纯属是不忍看着一个大人不停的哀求的模样。他想着当个徒弟也没什么吧,学个一年半载的再回来就是了。所以他也没想着用功练。更何况师父甩给他的剑谱,上面的图倒看得懂,但有些字笔画繁多,很是陌生啊!不过师父也没要求他什么,那看不懂应该也没关系了。
白沉欢这么想着,也就每日翻两页的应付着,其他时间不是满山抓兔子逮麻雀,就是看着其他师兄弟们在烈日炎炎或者狂风暴雨下辛勤苦练。
每每看到师叔们暴跳如雷的破口大骂或者脸色铁青的大加严惩时,他总是暗叹自己的师父是多么慈祥仁爱。
做师父的放任不管,做徒弟的不务正业,于是等到了三年一期的试剑大会上,便发生了堂堂剑庐子弟居然不会拿剑然后看着对手拔剑吓得跑下台的笑话!
全场瞠目结舌,然后哄堂大笑。
坐在主席上的冷秋叶是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白。他实在想通这位徒弟脑瓜子挺灵活的,怎么看了半年的书连三脚猫的功夫都没学会呢!
真是丢死人了!
冷秋叶拎着白沉欢气急败坏的回去了。
回去途中他向天发了一百遍的誓,一定要把这个混账徒弟教成个样子!
哼,本以为收了个徒弟就不遭那帮家伙嘲笑了,没想到他们又找到新的嘲笑事体了!吃饱了闲着没事干的家伙!太王八蛋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