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秋叶很生气,后果就是白沉欢接下来的日子很惨不忍睹!
字不认识,行,每天抄五百遍!把它抄认识!
不知道意思?没关系,我说一遍,你给我死死记住!
剑招都是图,你给我照着练!三天后抽查,你要忘记步骤你试试!
什么,举不动剑!给我每天劈柴挑水扫地抹桌子洗衣服做饭!
白沉欢在烈日炎炎或者狂风暴雨下哀怨,谁说他师父慈祥仁爱的!
但,冷秋叶自己可以连续三十年坚持不懈的钻研剑术,却没法连续三天的督促徒弟练功。所以很快,冷秋叶逮住挑水挑到手软的白沉欢,道:
“嗯,基本的为师都跟你说了,现在就看你自己了。嗯,为师相信你不会让为师失望的!嗯,这是剑谱,你继续看着练吧!”
为师为师的,喊得真是不自在。
说完冷秋叶就负着手继续钻研他的剑术去了,只留下肩上还挑着水的白沉欢愣在原地一脸茫然。
但这回师父给自己下了要求,就是不要让他失望。虽然做到怎么样才算不让师父失望这个问题很深奥,但有了目标,就要奋斗。
于是年仅八岁的白沉欢不再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全身心的投入于认字强身练剑之中。当然,如果不是山上的兔子松鼠被他逮怕了几里之外闻着他的气息就逃得没影让人死活都逮不住,而其他师兄弟早已被他的师父们严令禁止再跟他玩耍,省的被他们的七叔落了口实说徒弟是被他们带坏的,那么白沉欢也不是那么认命一心去研究剑术去。
9.剑起惊人
白沉欢是个奇才,在多年以后,剑庐的人形容这位白七少时,都会情不自禁发出这样的感慨。
冷秋叶只是简略的跟他讲述了一些入门的东西,然后全凭他一个人去研究。当时他只八岁,剑法对他来说还是很深奥很复杂的东西,不是他想研究就能研究透的,所以很多时候他只是看着那一张张发黄的书页一头雾水。不过很快他就寻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不懂,师父不教,他可以问别人。
白沉欢长得很是清秀,眉目如画,唇红齿白,而且乖巧懂事,所以很讨人喜欢,于是但凡被他问到的人,虽然不会倾囊相授,但多半会不吝赐教,甚至有些师叔辈的看出了他的聪颖想让他弃暗从明改投到自己门下。不过对此白沉欢虽然年幼却也立场坚定,婉言拒绝着。别人见他这般作态更是欢喜,全然不顾白沉欢内心其实是怕了那拜师礼的繁复累赘。
白沉欢就这么集百家之长的学习着研究着,虽然道路崎岖坎坷,但总归是一点一点的进步。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师父给自己的那堆剑谱好麻烦,练起来怪浪费体力的,还不如这样这样来得简便,而且简便之后也精妙有力了很多。
经过多番验证后,白沉欢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是对的,然后果断的将之付诸了实践。那些发黄的剑谱被束之高阁,换上的是一本由稚嫩字迹一笔一笔画出来的新剑谱。它是在汲取了剑庐入门剑谱所有的精华后又加以整合改良而成,虽然尚有不足之处,但其闪光点却是不容小觑的。
而等到三年之后又一个试剑大会,白沉欢就按着新剑谱上的招式连连打败了十数位师兄,惊得全场哗然,然后,鸦雀无声。
虽然最后他败给了他人,未能夺冠,但毫无疑问,他是那次大会最让人惊奇的存在。
他那是什么剑法?像是剑庐剑法又不像是剑庐剑法!
老七不是不管他的么,怎么三年间他的剑法这么高超!
会不会师尊相中了他,在暗地里教授他?
一时之间,剑庐上下,传言纷纷。
当人们听说他是自己写出的这套剑法时,一个个都是难以置信。而当冷秋叶把厚厚一叠修改涂鸦的草稿拿出来时,全场又彻底石化!
他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啊!
他的师父对他可是不管不顾的啊!
他就这么无师自通了!
他就这么闲着无聊为着自己方便,就平白的创出了一套剑法了!
这事情太大了,代理掌门大师叔忙差人去山顶告诉师尊。这样一个神奇到妖异的存在,他能力有限,定夺不了啊!
很快,山顶就传来旨意——让这孩子上来!
然后,白沉欢就见到了传说中的剑庐掌门,被唤为师尊的老人。
没人知道白沉欢上了山顶做了什么,师尊又跟他说了什么,人们只是看到白沉欢下山时背上背着把剑。
剑很古老,甚至有些破旧,但所有人见着这把剑都恭敬的低下了头。
因为这把剑,是当年师尊一直使用的。
后来冷秋叶问白沉欢,为什么师尊会给你把剑。
白沉欢想了想,说,我只是有些紧张,不敢盯着师尊看,就看墙上挂的剑了,师尊问我是不是喜欢剑,我不敢说不,就点头了,师尊就说要送把剑给我,他让我自己挑,我就挑了这把。
冷秋叶惊道,师尊那么多剑,你为什么挑了这把!
白沉欢回道,初次见面,我怎么好意思要人东西,可师尊坚持着,我也没办法,就想着这把剑挺破的,应该不值什么钱,就挑了这把了。
虽然得到古剑的理由足够让人抚额,但师尊对白沉欢的另眼相待是不容置喙的。想师尊十三个徒弟,只有首徒得了把剑,还只是把三十两银子从山下打铁铺子里买来的普通货色。
既然师尊都重视了,那他这个师父就不能再敷衍了事了。冷秋叶想着这回一定要好好教授,可是很快山顶上又来了旨意——
让这孩子每个月中旬上山来。
这话的意思,就是师尊要亲自教授了!
冷秋叶不禁欣喜自己又可以省去一桩麻烦了,同时又感慨当初真是慧眼识人啊!
得赶紧写个信告诉白凤山去!
若不是嫌四这个尾数不吉利,师尊还真想把白沉欢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
不过自己的七徒弟的性子他了解,成为剑术大家毫无问题,但要他教授徒弟,那委实是让师父痛苦又让徒弟痛苦的事。既然如此,他就麻烦一下,亲自教那小孩学点东西吧。
这是个奇才,极有自己当年的风范。除了他,给谁教都是糟蹋了这么块璞玉!
师尊站在山顶,看着云海滔滔,似乎看到自己百年后,剑庐依然会光芒万丈!
可是白沉欢想不到那么久远,他只是有些迷茫,不说一年半载,这三年五载都过去了,为什么他还不学满归家呢?若说这剑术,他也有所成啊!
他把这疑问跟小师姐秦自若说了。
秦自若一笑道:“你是正经设了香案拜了师的,那这辈子就是剑庐的人了,也就没业成出师之说。”
原来,剑庐弟子有编内编外之分,编内的拜师时很正统,你只要拜了,这辈子就是剑庐的人了,就跟你被人领养了似的,再回不到原来了;而编外的,就是那些拜了三拜,只为学点技艺的,这些人,学个三年五载,学的差不多的,就离开剑庐各奔东西去了。
知道这点区别后,白沉欢终于明白当初他爹看到他点头答应时为什么会懊恼的捶胸顿足了。
可是,现在知道是不是太晚了?
白沉欢很委屈,很受伤,很是郁郁寡欢。他想家了,想他的兄长阿姊了,想他的父亲娘亲了。
师尊看出了他的消沉,打探完后,笑道:“成为编内弟子并非不得归家,你大可以每隔一段时间回江南跟令尊令堂团圆。唉,老七这人心思只放在了剑上,是忘了跟你说这回事了。”
听了这话,白沉欢嘟了三天的嘴总算瘪了回来。
然后,赶紧跟师尊师父告了假,匆匆奔回江南。
他很想就此待在家中不再回剑庐,奈何还没过半个月,师父冷秋叶就又顺道而来接了他回去。
白沉欢嘴巴瘪了。
冷秋叶看了看日头,淡淡道:“不回去也没事,让师尊天天惦记着也没事。”
白沉欢赶紧平了嘴角,回头收拾东西跟着走了。
他很喜欢师尊,舍不得他一个人在山顶上孤独的过着。
10.只若初见
如此,光阴似水,白沉欢转瞬就成了十三将过十四未满的少年。然后,在那年的初夏,他遇到了裴玉。
彼时花开满树,他躺在树枝上琢磨着太阳为何东升西落的深刻问题,听到树下传来脚步声,低下头,就看见师父带着两个俊朗少年一路走来,一直停到了树下。
一人着月白锦衣,一人着竹青便衫。明明是白衣少年丰神俊朗气宇轩昂,且还微仰着头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可白沉欢的目光却偏偏掠过他停在了他身后那位青衫少年身上。
青衫少年正认真听着师父的话,似乎并不知道树上还有个人。他长得很是白皙,肤如凝脂,只是五官长得并不精致,可是在蹙眉勾唇的瞬息间,却别有一番风情流露。
白沉欢看得心动,一时兴起,微微摇头树枝,那红色的花瓣便扑扑簌簌落满了青衫少年一身。
白衣少年微笑,师父薄嗔,白沉欢也不管,只是盯着青衫少年看。
青衫少年听到树上的笑声才似知道上面有人,仰起头,便跟白沉欢打了个照面。
方才垂首间,白沉欢只觉青衫少年长相普通,但一看到他那双眼,便觉他整个人都变得与众不同。
那是一双漂亮的眸子,却无端的深不可测。被他直直的盯着,白沉欢没来由的心一颤,然后很快沦陷。
白沉欢轻盈的跳下树,又颤落漫天飞红,他却只是站在两个少年面前,笑吟吟的道:“你好,我是白沉欢。”
话是对两人说的,目光却始终看着青衫少年。
青衫少年没有应答,白衣少年却惊道:“你就是白七少名沉欢者?”
“是我。”对于在外的盛名,白沉欢早已耳闻。
白衣少年目光灼灼,对着身侧青衫少年道:“裴玉,你看,他果真这般年少。”
裴玉,由此,白沉欢记住了青衫少年的名字。
青衫少年正是裴玉,当今圣上第九子,后来被封王,再后来,皇城惊变,登上宝座。而他身边的这位白衣少年,却是圣上第二子,后来皇城惊变被废自杀的太子裴瑾。
之后手足相残世人怅然,而现在,却只是一副兄友弟恭的美好场面。
延国尚武,武中尚剑,无论皇亲国戚,还是贩夫走卒,都以习剑为荣。而延国皇室还有一传统,便是但凡皇子,皆要在成人大典上舞剑祝乐。
此时,太子裴瑾年方十七,离十八成年只有一载时间,而九皇子裴玉年方十六,还有两年。
因此,两人特来剑庐勤修剑艺,以期成年大典上能惊艳全场。
当然,这些只是表面说辞。为着成人大典练剑固然是一个理由,但若只是为这缘由,两位身份尊贵无比的皇子大可不必亲自来到剑庐。以往,都是剑庐派遣优秀剑师亲自前往皇宫授教。
而这两位皇子亲自前来,并且还要待上一年时间,只是因为太子贪玩,触怒圣上,又出言顶撞,使得龙颜大怒,便下旨让他前往剑庐吃些苦头受些磨练。
太子无德被罚,九皇子陪伴同行,却是因为皇后怕自己的儿子在剑庐受苦,贱婢的儿子伺机讨好陛下获得恩宠,所以干脆寻了个“九儿亦快到成年,倒不如一同上山修炼,两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将隐患远远打发了。
这些宫廷争斗对于当时的白沉欢来说,实在太过遥远与复杂。他甚至连他们是皇子都只是怔了怔然后很快接受了,只是在听师父说这两人皆是自己同门师兄时不由诧异。
“为何我从未见过这两位师兄?”
冷秋叶解释道:“他们是编外弟子,不在山中学习,你未曾见过,正常的很。”
白沉欢点头,然后对着两人甜甜的叫了声“师兄”。
裴瑾笑着回礼,裴玉却只是淡淡应了声。
白若来得知他们将在山上待一年后,又问:“是师父教授两位师兄吗?”
冷秋叶回道:“太子本在大师兄手下受教,只是大师兄代理了掌门之位,抽不出空闲,怕耽误了太子,便由二师兄授教。九殿下原是你五师叔的徒弟,现在五师兄又已仙去,旁人又各有繁忙,便由我教授了。”
冷秋叶说这话时目光中又露出烦恼,教徒弟之事无疑是最让他头疼的。不过他已经想好了对策。
在教授别人的能力上,他这位只有十三岁的徒弟,应该比他高明很多!
更何况,以白沉欢现在的剑术,教授一个皇子,绰绰有余了。
所以,吩咐好一切后,冷秋叶留下裴玉,带着裴瑾晃悠悠的走了。
裴玉看着裴瑾远去的声音,目光变得更为深邃。
白沉欢看着,以为他是因为兄弟分别而伤感,便宽慰道:“我们这离二师叔住的地方很近,你要想去,随时都可以去的。”
裴玉翕动了嘴巴,淡淡道:“不用了。”
说着转过头看着站在身侧一脸坦诚的少年,“以后是你教我练剑是吗?”
白沉欢有点受不住他深邃的目光,挠挠头道:“好像,师父是这个意思。”
裴玉冷冷的笑了笑,“我听说你师父不会教徒弟。”
白沉欢撇了撇嘴边,笑了,“你好像说的没错。”
裴玉上下看了他一眼,质疑道:“那你会教吗?”
白沉欢被问住了,他看到了裴玉眼中的不屑和阴郁,不禁也怀疑起自己来。他没教过人,而且这个人比自己大,是自己的师兄,他能教得起来吗?
眼看着裴玉转身走远,白沉欢忙跑上去道:“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教,不过我会用心的。我会把我会的全部教给你!”
冷秋叶的秋叶斋很简陋,里面就住着三个人,冷秋叶,白沉欢,以及下人风叔。
秋叶斋也只有三间卧房,早已被瓜分掉了。所以白沉欢把裴玉带进院子时不由有些犯难。
让他住哪呢?
想了想,便说:“这里只有三间房,你可以跟师父睡,跟风叔睡,或者跟我睡。不过我要告诉你,师父睡相不怎么好,风叔会大呼和磨牙。嗯,我只是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睡?”
裴玉瞥了他一眼,只道:“你住的是哪间?”
这就是愿意的意思了。白沉欢喜不自禁,屁颠屁颠就拿着裴玉的包袱往自己屋子跑去。
秋叶斋虽然小而简陋,但四周景致很好。竹林郁葱,繁华盛开,清泉流淌,飞石嶙峋,再加风叔耕耘的一片菜地,真可谓世外桃源。
白沉欢所住的地方位于后院最里间,推开窗户便可看到近处香色满园,远处层峦叠嶂,如是傍晚天晴,还可看到彩霞满天的绚丽景色。
而当白沉欢引着裴玉推开门的刹那,夕阳金红的光芒透过闯开的窗户落满整间屋子,将万物映射的金碧辉煌。
白沉欢看着站在霞光中有如天人般的青衫少年,心中某一处,如万物复苏。
他说:“我一直想给这间屋子取个名,却一直想不出,今日看到你来了,突然间一个名字就迸出来了,你说叫藏玉馆可好?”
这屋子虽然破旧,但里面实实的藏着宝一样的景色。再加上来了个叫玉的人,那唤作藏玉馆,实在是贴切至极!
白沉欢是想讨着裴玉欢喜的,说完眼巴巴的看着他,希望他能满意。
谁知裴玉只是转过头,冷眼看着他,道:“将玉藏了,如何得见其珍贵!”
白沉欢见裴玉恼了,却又不知他为何恼,喃喃道:“你要不喜欢,那再想个别的名就是了!”
裴玉也不理他,径自收拾东西去了。白沉欢想帮忙,也被谢绝了。
当天夜里两人同榻而眠。
虽是初夏,夜间山风还是微凉,白沉欢做了个梦醒来,迷糊间感觉有些冷,便扯着被子往温暖处挤去。
身边温香一片,白沉欢觉得甜蜜,下意识的就伸出手环紧了。
裴玉却惊着了,提开他的手,腾的坐起身,直问:“你要干什么?”
白沉欢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疑惑为什么裴玉好端端的又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