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侍女倒也不奇怪,笑了笑,道:“什么谁家的孩子,这是主人的孩子。”
尽管如此,萧陌歌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他转身,疾步向厢房走去。
这里的一切都太反常,虽然不知是谁施的幻术,但是总归来说都是来者不善。终年将宅邸笼罩在幻术内,这样只会遭
致鬼灵,让人沉沦其中不得自已阿。再加上那出现在楼阁水榭的女子,怎看都与甄氏几分相似,但是甄氏晚宴时明明
不曾离席。现在这哭声更是骇人。
萧陌歌直奔厢房二楼,正准备敲江缃的房门想把他叫醒,江菱就从走廊的另一端走了出来,她揉揉眼睛,定睛看了看
萧陌歌,问道:“萧将军你干嘛呢?”
萧陌歌连忙挥手招她过来,小声道:“快点把江公子叫起来,我有要事和你们说!”
江陵眨眨眼,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夜深人倦,会有什么事?
她张张口正准备说话,却始终没说出来。萧陌歌看着她一双杏眼睁得极大,她并没有看自己,目光却是落在了自己身
后。
有没有搞错,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阿!
萧陌歌战战兢兢的的回过头去,只看见那两个侍女正提着灯笼站在楼梯口。
她们的脸在微弱的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漆黑的眼珠定定的看着萧陌歌,嘴角却渐渐咧起,一丝诡异的笑蔓延而开。
就像是偶人一般的僵着。
这和傀儡术十分相似,却被幻术改造的看不出任何纰漏。傀儡术操纵的是死尸,而现在面前的人虽然在烛光的映射下
显得惨白,却是红唇玉齿,没有死人的死气古板,但是眼神却空洞无比宛若鬼魅。
到底是真是假萧陌歌根本分不出来,眼下情形,根本连对方生死都浑然不知!
江菱害怕的伸手拉住萧陌歌,依靠在江缃的房门上,这一靠却把房门给推开了。
江菱跌进江缃房中,踉跄的站起来,却惊恐的发现房中有一袭白影悬于空中,仔细一开才发现是江缃,江缃的双眼瞪
的极大,眼珠似乎都快掉出来了,口微微张开,已经失去了血色生气。
萧陌歌侧目一看,目瞪口呆的连连向后退了数步。
江缃死了,到底是上吊自杀,还是被人杀后吊上去的,都不得而知。
这鬼魅的凶宅,已近夺取了第一个人的性命。与此同时,那婴孩的啼哭之声再度响起。江菱呜呜咽咽的哭泣着,听见
这声音,受惊吓过度便晕了过去。
萧陌歌到也恨不得就此晕过去,他恐惧的看着那两个站在楼道口的侍女,鼓足勇说道:“这里已经有一个人死了,你
们到底要做什么?”
两个侍女依然保持着诡异的神色,笑道:“萧将军现在想走,怕是不行了。”
这时,有一个人从拐角处走了出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甄氏!
甄氏冷冷一笑,道:“萧将军杀了我妹妹,再来是杀了江公子,我怎么能让你们走呢?”
萧陌歌倒吸一口气,先在与她也是百口莫辩,方正这甄氏夫人本就处事诡异,在宴席散去后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也是莫
名其妙,这其中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萧陌歌静下心,既然走不了,就不妨留下来罢,且看看这甄氏到底想干些
什么!
“夫人有什么疑虑,不妨等江姑娘醒来后再说。”
甄氏想了想,于是对身旁两个侍女说:“把江姑娘抬到清音阁。”然后对萧陌歌说,“萧将军,现在我们可以走了罢
?”
萧陌歌点点头,随着甄氏及几位侍女走了。
这宅邸内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萧陌歌边走边揣测着,是谁,又为什么杀了江缃?是那在楼中吹箫,在水榭撑伞的华
衣女子么?还有这甄氏夫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遗孀罢,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莫非真的可以考证的?还有
,她说她的妹妹也死了,是怎么回事?
不是罢,萧陌歌想想也觉得不可能,那侍女说甄夫人有孩子呢,自己都多少年没碰女人了,就算是酒后乱性也绝对不
会沾女人分毫的。更别说来到这“镜谷”了,这里的一切都太反常,难道,真是镜中世界?
几人来到宴会的殿阁中,甄氏走到前方坐下,一旁几个侍女将另一个与她有着一样面容的女子的尸体抬了上来放在殿
中央,这时候,江菱也醒了过来,看见这具尸体再次吓得失声尖叫。
“天,天哪!萧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陌歌看着那尸体,头部流血,脸上有伤痕,脖子有淤青,手臂有撞伤,很明显是和人搏斗过,然后被重物敲击脑部
至死的。至于凶器……萧陌歌轻眯双眸,看向了甄氏。
甄夫人道:“这是我妹妹甄芸。”
萧陌歌无心与她争执,只想听听看她到底想做些什么。“既然甄夫人说是萧某杀害了这两位,那么,甄夫人觉得该如
何处理呢?”
甄氏莞尔一笑,道:“萧郎,你永远都别想走出这里了。”
萧陌歌不禁皱眉,看来自己还真和她有什么渊源,再不然,就是一个和自己长的很像的人和她有什么渊源。
自己不走怎么行,要是不走,就这么离奇的人间蒸发了,那韩傲尘和刘碧箫还不得翻天覆地扭转乾坤,掘地三尺是活
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折腾!萧陌歌心里叫一声委屈,又不敢直言他最受不了的都不是这些,而是这里都是女人,他萧陌
歌爱的是男人阿。
“我早已有了你的孩子,当年你匆匆而别,我也无法回到昆仑会。于是我与妹妹就在这荒野宅邸苦苦守候十余年之久
。”甄氏说着对侍女挥挥手,似乎在示意她们做什么,“萧郎,这些年我一直都等你回来。幽室锁妖艳,无人兰蕙芳
。春风三十载,却也不尽罗衣香。”
昆仑会?萧陌歌听着纳闷了,这不是,不是类似日本忍道的杀手联盟么?忍道以忠为守,意在臣服一切命令,忘我奉
命。这明明是个被儿女情长所缠的女子,哪里像是什么杀手?
萧陌歌想着,这时一个侍女抱着一个红绸包裹走到了甄夫人身边,看她这样子,似乎是抱着个婴孩,不知是不是那哭
泣的孩子呢?
一股血腥味随着穿堂风入了所有人的鼻子,萧陌歌诧异的看去,以为是谁人受伤了。
这时才发现,甄夫人怀中的那孩子竟没有头颅!
断章之逆旅夜谈(终)
甄夫人抱着无头婴儿,那幼小的躯体冰冷僵硬,肤色如石灰一般黯淡,还带着从脖子截断处喷涌出来的鲜血的痕迹,
血已经凝固成黑色,没有人想象到了他死时是怎样挣扎的模样,亦或是在睡梦中就草草结束了生命。
江菱深吸一口气,别过头去不忍心再看。
“这孩子,是我杀的。”甄氏嘴角扬起一丝神秘的笑意,“十余年前我本应该回去复命,接受处置,但是我诞下了我
的孩子。为了能不留眷恋的离开,我亲手杀了他,却发现我仍然有什么放不下,那就是你阿。”
这个“你”,毫无疑问的将一切都指向了萧陌歌。
萧陌歌怔了怔,不是罢,照她这么说,意思就是她想杀了自己断了念相?
萧陌歌现在再怎么解释都不会有用,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记性了。这本该是动人的故事,但是这场景和这女人
的残忍,实在过于诡异和血腥。
虽然情节略有不同,但这一切都慢慢的成为了《集异记》中所说的那女子报仇的故事。
“妾有冤仇,痛绕肌骨,为日深矣。伺便复仇,今乃得志。婴儿不能将去,亦公之子也,公其念之。”而她临走前,
要求再见孩子一面,当她离开后,主人公进去一看,孩子已身首异处。这是女子为了断却所有的情感,也是最狠莫过
妇人心。
只是,这件事怕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相思闲问定何如,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无?我进入这宅邸时,听见夫人吹起的笙箫之声,觉得哀怨长久。杏花疏
影里,吹笛到天明,你是何等的无奈。”
萧陌歌突然话锋一转,江菱简直是感到不可思议。
甄夫人眼底一亮,丢下孩子,掩口呜咽,“萧秦,你终于听懂我的心意了。这么多年我在小楼中吹箫,你都不曾理会
,你只爱诗词,偏偏我又不会。就连你刚才的那番话我都懂不透,但是我真的很高兴,你终于听出我曲中之意了!”
萧陌歌笑了笑,说道:“不是我终于听出你曲中之意,只是你的那位萧郎实是不懂音律,服了你们姐妹俩的一片美意
。对罢,甄夫人的妹妹,甄涟姑娘?”
甄氏怔了怔,良久,才笑道:“萧秦,为何这么说?”
“甄夫人喜爱诗词,况且在宴会上,既然说得出《临江仙》的词牌名,就不会不知道我方才所说的句子分别出自两首
《临江仙》。真正的甄夫人还说她要为丈夫守灵,近日不会抚琴吹箫。那么你就是甄涟了,你杀了姐姐,为什么还要
杀了江缃?”萧陌歌惨淡的笑着,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真是教人不得不伤阿,“我想,大概是宴会开始前,江缃就察
觉到了你这个妹妹,并且也询问出甄夫人其实不会吹箫。”
“怎么可能不会吹箫呢?”甄氏说的很自然,只是神色中流露出一些哀愁。
“地上的女尸,其实是甄夫人,仔细看看她的手指就知道是喜爱抚琴之人。你若是真的甄夫人,那么弹一曲阳春白雪
来听听罢?”萧陌歌走到女尸身边蹲下,捡起她发间的木屑,“这是梨花木,你是用什么杀死甄夫人的?”
甄涟当然弹不来,她从来,都只会吹箫而已。甄涟挥挥手,一个侍女走过来,递上一面铜镜,镜面表在梨花木框中,
沾着点点鲜血,边角有些残损了。
甄涟叹了口气,道:“你难道不是喜欢她的么?负心人阿,我只是个幻术师,又不似她,是个才女。最初先相识的明
明就是你我,而你一别三年,三年后却迎娶的是我姐姐,你错把她当成了我。就算你知道,你也不会悔婚,你从一开
始,就是看不起我罢。不过,你终究还是两个都抛弃了。”
“我的箫声你听不懂,你却爱听她抚琴,听她吟诗。我们两姐妹明明有着一样的容颜,你却为何三年一别就将我忘得
干净利落。”
原来是幻术师阿,那么,那面镜子应该就是她施加幻术的道具罢?所以这个地方叫做镜谷。难怪路人都不与人交谈,
原来这一切都是幻象。
至于为什么甄夫人会死,甄涟的嫉妒是一方面,另一点重要的原因应该是甄涟过度耽溺在自己制造的幻觉中,甄夫人
想要制止她,企图破坏掉幻阵,所以甄涟就顺理成章的杀了甄夫人。至于那些侍女,当甄夫人死后大概都已经是已死
之人了,现在,应该是用傀儡术和幻术操纵着的罢?
甄涟缓缓向萧陌歌走来,她张手拥住萧陌歌。
甄涟只觉得心口一凉,她睁大眼睛,然后感觉一股热流涌出,是血。
江菱持着匕首,站在甄涟身后,她低着头,萧陌歌看不见她的表情。
女人的复仇心理真是无趣,不管是动机还是过程,都是这么无聊。萧陌歌将甄涟放在卧槽上,覆上她的眼帘,“希望
有一日你能在九泉之下见到那负心之人。”
幻阵在瞬间崩裂破碎,天空也一同混沌,满园的花朵刹那间都枯萎残败,破碎的金色粉末四散在风中,那朱门上的银
色纹花咒符也失了效果,渐渐与朱红的漆门在空气中化为虚无。横放在阶梯上的古琴裂开,成为片片尘埃。所有的镜
中世界都改回到原本的次序中去了,如同一场风暴袭来,卷着所有的建筑一起被收纳进了甄涟手中的梨花镜中。
梨花,本就是离别之花阿。
萧陌歌拿起甄涟怀中的竹萧,耳边却似乎想起了那思愁的箫声,席卷着早已衰败的春花,一同归回幽冥的世界,步入
下一世的轮回。
你到了那冰冷的地府,会不会喝那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痛苦?若是带着这痛苦步入下一世,只怕是又是一个令人心碎
的故事罢。不过是事事已休,人客雁过,又何必记住前尘,不如都忘了罢。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萧陌歌看向江菱,轻声道:“去葬了你哥哥罢。”
江菱默默的点了点头,说道:“萧将军,我们就此别过罢。”
萧陌歌叹了口气,应声后转身离开了这片废墟。也许江菱的一生从此就改变了,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大概就是如此
。
这件事牵扯了太多无辜的人,只是因为一个现在都不知所踪的负心人。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敢问这天
下那个女子不曾为情所困,又不会为情而痴呢?一场春华散去,已是秋风萧瑟,凄凉颓唐阿。这一场逆旅,也终于到
头了。
转而,天际已微微泛白,刹那间晨光万丈。
第十九章:六州歌头
萧陌歌一路颠簸终于回到了长安城中,想来那林中一晚真是如梦一般。
他刚刚入城,上官清就策马扬鞭而来,急道:“你怎的现在才回来?!再不快些,可就赶不上早朝议会了!今日陛下
召见群臣,满朝文武无人缺席,带病都得去!羽林军与领军卫的上将军悉数到场,你若在慢些就等着被宗正寺压着问
罪罢!”
萧陌歌一听立马就急了,刘碧箫那日说的话简直时时刻刻都回荡在耳边,什么“朝上相见”。这种事,怎么说来就来
了阿?!
萧陌歌牵过一匹白马,就随着上官清一同挥鞭向大明宫疾驰而去。
进入大殿内,两人蹑手蹑脚的溜进去,匆匆忙忙站在武官之首的辽毅身后,一旁羽林军的上将军也没有搭理,好在无
人追究。萧陌歌向着大殿巡视一周,发现太子就站在领军卫身旁,似乎也是刚刚才到。慕容冀在乾泰帝右侧看着刘碧
箫,脸色极差。
难道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然怎会连刘碧箫都上朝了?
“听说,陛下决定要征兵北伐,所以——”上官清示意的看了一眼身边的萧陌歌,“萧将军,金吾卫左右将军会命人
暂代职守,而我们十之八九会奔赴战场,成为将军率兵作战,上官清并非用兵之才,还请你多多指点了。”
“啊?!”
萧陌歌这万分震惊的一呼,几乎引得大殿所有官员侧目。刘碧箫看见了萧陌歌,只是冷冷一笑。好在已过山呼仪式,
现在闹场大概也不会被治罪什么的,但乾泰帝依旧有些不悦,只道:“萧将军所为何事?”
“末将,末将身体不适。”萧陌歌心叹怎么就怎么倒霉阿。
萧陌歌想着不如现在请词罢,但是,说真的,还真有一点舍不得。虽然北伐听起来是挺恐怖的,但是还是有不少俸禄
可以领阿,自己能从一介地痞升格到这个位子已经很不错了,辞去还真有那么些可惜了。
“那可糟糕了,萧将军可是还要征兵北伐之人阿,到时候,还要靠你为我朝平定战乱,定夺边疆城池的?”
萧陌歌看向那说话之人,正是刘碧箫。
韩傲尘在文官之列位居前上,他低头不语。萧陌歌只知道,完了。这官辞不掉了。
刘碧箫站出来,呈上一份奏折,“陛下,我恳请与萧将军一同前去!”
慕容冀终究是在刘碧箫的事情上沉不住气,低声道:“太子殿下乃是千金之躯,怎受得起路程遥遥之颠簸?况且您今
天破例上朝,已是不符礼数,望请太子殿下回到东宫,刻苦用功以后做个明君圣主,同样可为人民造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