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画卷放回案上,邀魏长风来看。
魏长风心道不好,上个月在郑州君子亭偶遇嵩山派大小姐左语馨时多看了两眼,说错了一句话,怕叫有心人借题发挥
了。
当时左语馨特意摘了面纱上前来攀谈,果然仙姿玉色,四下惊为天人。左语馨又以其父之名邀魏长风上嵩山,虽然魏
长风借故庄务繁忙推脱了,待她释然转身后却不免叹惋:“人生苦短,浮生碌碌,纵是得以偷闲,亦阅不尽人间殊色
。”
身边韩二公子道:“便阅不尽人间殊色,能得当今十二美人中排名第二的左语馨青眼,魏庄主还有何憾?”魏长风听
言面上笑得风华,心中念念却不能向外人道。
现下倒好,十二美人造画成册,倒是促其流芳百世了,可剑翎的心思到底如何,纵是相知却如何相询,如何相欢。
每每两人闹了别扭自己但赔不是,却怎么也说不到点子上去,若是真挑了个美人娶回庄来,剑翎会否割袍断义,一骑
绝尘去,老死不相往来?
“剑翎~你明知道,那是他们胡闹。”还是赔笑保险,魏长风拖长了音调,在剑翎耳边软软地劝。
“哈?胡闹?难道,不是正得你心?魏庄主乃当代武林豪杰、一时俊彦,就算将十二美人全都娶了回来,想也无人二
话啊。”剑翎往后一靠,欹起三个座脚带着座椅转了半个圈,将魏长风的脸挡在了椅背之后。
“庄主~庄主~不好啦”这时外头一声声急报,听来是小季儿。
“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进来说!”庄里三个大管家老大稳重老二圆滑老三机敏,却惟独这小四儿上不了台面。
待他进得门来,扶好了歪在脑袋上的布冠,抬头见舒大公子在场,却踌躇不敢言。
“什么事你直说!”
“这……”
见他依旧吞吐,欲同魏长风私话,剑翎一拍座椅扶手,从座上起了,几步迈出房门去。
小四儿等舒大公子走远了才靠上前来,在魏长风耳边道:“曲阜南宫家小姐的花轿已经出了城关了,正朝山庄来呢。
”
“什么意思?”魏长风莫名所以。
“您不是在七夕宴上亲自操琴,弹的凤求凰么?后来又让人去求十二美人画像。今早庄门外聚了十多家说媒的名嘴,
翾王府请了天仙配的佩娘为永明郡主朱纤纤说媒,昱王府请了西厢的红娘为永宁郡主凌雯儿说媒……华山派请了双蝶
苑的媛娘为掌门幺妹岳临歆说媒,衡山派请了鸳鸯阁的歌娘为掌门之女林碧觞说媒……长孙家请了花好月圆的月娘,
东方家请了姻缘一线牵的倩娘、西门家请了良辰美景的景娘,北堂家请了有缘来相会的蕙娘……”
佩娘:我家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红娘:纤纤弱质如何配得上魏庄主武林豪杰?我家小姐文武双全,乃是女中巾帼!
媛娘:王府千金怕是娇生惯养、名不符实!我家小姐江湖女儿,和魏庄主正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月娘:江湖女儿粗手笨脚,不如我家小姐大家闺秀,心灵手巧、容貌无双!
倩娘景娘蕙娘: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我家小姐……
韦长歌听了一顺的名门大家,头已晕得找不着北了:“停停停停!够了!”
“额……媒娘们投了拜帖就吵起来了。拦是都拦下了,估计这会子还吵着呢!到底是名嘴,吵也不会吵得太难听。只
南宫家的特别,南宫秋小姐等不及您下聘,也不回曲阜去,直接在城里备了嫁妆嫁过来了。”
“嘎?”原来还真把这事扣我头上了?!!魏长风一脸不可置信,再想想难怪一大早的寂缘卓青锋赫连昭就来围堵,
这个南宫怕是最麻烦。
“三书未俱,六礼不齐,岂非胡闹!?”何况这七夕已过,鬼月不宜嫁娶啊!
插花:
苏洛:庄主,这个应该不是你先该当心的事儿吧?
魏长风:还不是因为你失算!
苏洛:囧,写文不打大纲的后果……
“南宫小姐道,庄主有心、她有意,婚姻礼法,世俗之累也,南宫老爷拗不过她。重金请了城里金玉堂的绿娘,八抬
花轿、一路吹打而来,全城都知道了。”
“哗啦啦~”魏长风抽搐着,手中画卷优雅坠落,层叠委地,最底下一卷露出一角黑白水墨来。魏长风拾起抽出来看
,那人修眉漆目间飞扬着的灵动张狂,薄唇嘴角边流露出的隐隐傲笑,映着身后雪地寒梅冷冽明艳不可方物。
“剑翎,剑翎,切莫教我终究共此白头。”魏长风心中触动,喃喃吟着,将剑翎小像小心翼翼地收好放进檀木匣子里
,只盼永远也不再取出。
“庄主,咋办啊?”
“先想办法拖着剑翎,谁去求的画,谁去娶那南宫小姐。”魏长风冷声挥袖道。
……
轩辕纪一手握拳斜撑着下巴,两腿蜷在座上,全身紧绷如弦;一旁凌任来来回回走个不停,搓手如搓麻;只有苏洛安
然斜倚,闲看手中杯盏,不时仰头抛上一颗咸脆花生:“嘎嘣~嘎嘣~”
七夕魏庄主那曲凤求凰弹了大半夜,有心人都听进去了。十二美人除了几位会武的江湖女儿巾帼飒爽外,多是蒙面出
场或作男儿装扮,魏庄主也并未认得几位佳丽。
这求十二美人画像一事却是轩辕纪与凌任大作了文章,合着那曲凤求凰叫人误会,不过借此谣传逼魏长风舒剑翎早下
决断。南宫小姐风风火火自嫁而来,确是谁也没有料到,这下却该如何是好。
千夜与剑翎不熟,于是苏洛托千夜先找个名目去拖住剑翎,不要让他知晓。
“千夜能拖多久啊??凌任,你能不能别再来回走动了啊?还有你,苏洛啊,别再嘎嘣~”“嘣”字没蹦出来,一颗
小花生米窜进了轩辕纪喉咙,“呃~我~都没~嚼~”正说话间哪里防备,那颗小花生米就直接滑了进去。
“咳咳咳咳咳!!!进……气……管……了~”轩辕纪呛得翻白眼了。苏洛很镇定地喝了口茶,放下茶盏,走到轩辕
纪背后将他拉起,背上单掌一阵狂拍,再双手圈着他胸腹间猛得往后一带。
“噗”那颗小花生米自轩辕纪嘴巴上方的其中一个洞里射了出去。轩辕纪顿时泪眼朦胧,无比委屈地道:“苏~洛~
我轩辕纪与你不共戴天!!!”
“我是你救命恩人啊!若不是我帮你,你这个沙场大将就要教一颗小花生米呛死了啊!!”
两人退化到幼齿稚儿的水平,绕着梨木书桌你追我逃,凌任在一旁哭笑不得:“好了好了,千夜估计也拖不了剑翎多
久。你们倒是想想要怎么打发南宫小姐。”
“南宫小姐敢作敢为,是个不矜名节的主儿,我们无需担心她被拒婚后坏了名节嫁不出去,敬她爱她的也是大有人在
。她虽有些胡闹,却也不至于一哭二闹三上吊。”苏洛单手一撑桌角,翻到了凌任身后,轩辕纪见抓不着,终于消停
了。
“总之,还是先按最蠢的办法的来……”苏洛斜眼笑道。
……
城关外柳林边,金锣开道,唢呐齐鸣,红旗招展,轿伞如云,一顶媒人轿后跟一顶八抬大轿,右边护着一匹高头大马
,马上青年面色郁郁,后边还有一顶送亲小轿,小轿之后更有嫁妆数十抬、礼盒车载。
数百人的送亲队伍虽无皇女出嫁之奢华,却也堪称浩荡,不知羡煞了多少不知情的闺中少女。
这送亲的队伍顺顺当当出了城关,却就在这柳林边上出了错。
八抬大轿本该最是稳当,却右前方的两个轿夫同时一个踉跄,把轿子一角磕地上了。新娘子虽未被颠出轿来,再抬起
来却发现,花轿的底板竟然磕掉了,看那裂口安是安不回去的了,总不能将新娘子框在轿子里头走着去吧?
南宫川道:“不是还有两个轿子么?媒娘和小碧一起坐后边那顶。”
媒娘却道:“媒人轿同新娘轿不一样,不可换坐,要招忌的!”鬼月送亲已经够忌讳的了,但是又怎么忌得过白花花
的银子和明晃晃的刀子?!!
送亲队伍只得原地休息,等南宫大少爷带人回城里去弄顶新轿子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却不见新轿子影子。又过了半个时辰,南宫川磨磨蹭蹭空手回来道,没有空闲的花轿了。
“怎么可能,昨天金玉堂那院里还停着两顶呢?”
“和我们同一个时辰抬走了呗。”
“你就不能随便打哪儿弄顶来?你是存心不让我嫁!爹爹先前都依了!!”南宫秋一掀红盖头,对南宫川喊道。
爹爹那是被你气过头了,撒手不管,却不是答应由着你胡闹!!南宫川被说中了心思,却无力再与娇蛮的小妹理论。
按说没有这样进门的媳妇,不知小妹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名门世家早已芳心暗许的姐姐妹妹也已请了人来说媒,只怕
鬼月未过,昏鸦山庄便已挤破门槛,排队排到城门关。
与其矜持着等魏庄主挑人下聘,万一没挑到自己头上,不如自己直接送上门去。这却不是南宫秋不够自信,只怕画师
笔法一个偏颇等等诸多客观原因。
男人么,风流如魏庄主,万花丛中过,终于浪子回头,有心回顾,美人自荐,还会不欣然接纳?宜早不宜迟,自备了
媒婆三书,只等魏长风按下手印,六礼自然水到渠成。
南宫秋回到那无底轿里,挽起袖子两手往轿窗上一扶,两脚八字分开踩在轿壁底槛上,高声叫道:“起轿!”
没了轿底的花轿照样往昏鸦山庄抬去,唢呐金锣又热热闹闹地吹打起来,惊飞了枝头鸟鹊。
过了柳林,还要过一条河,送亲队伍就在河边停了下来。
河上本有桥也有船,但是现在放眼望去,河面上空空荡荡,只有几只凫水的鸭鹅,时常沿河上下的船不见了踪影,那
座木桥也仿佛从未存在过,若非走错了路,它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南宫川纵马往上下游去寻,沿河寻了近十里路,竟然独木舟也无一只,回到原地团团打转,这可如何是好?
日过中天,煌煌烈烈,仪仗队早已混作一团,抬嫁妆礼盒的也早就卸了担子,都在树荫下坐地打盹。
南宫秋掀了盖头、扒着轿窗蹲着,往外张望,空自焦急却也无法可想。
过了好一会儿,却见远处悠悠飘来一只竹筏,筏上梢工戴着竹笠点篙击水而歌:“妾知君有心,求妾美人图。感君缠
绵意,愿共新绣褥。妾家五百里,回程不可期。姊妹同汲汲,恐君有两意。自荐山门外,请君携手去……”
那梢工唱得荒腔走板,歌词听得不甚清晰。罢了,再拖下去,戌时也到不了山庄,能过河便好,于是将那小竹筏招呼
过来。
竹筏悠悠晃荡,没法连人抬轿上去,南宫秋掀了盖头从轿子里钻了出来,任凭媒婆一边摔手绢一边哭着喊着:“晦气
哟!晦气哟!”南宫秋一眼瞪过去叫她住了口。
方才时间拖了够久,也休息的够久了,于是决定分批渡河,先渡过去的先行,后头的尽量赶上就是了。
抽掉了新娘轿子前后的横杆,省掉四个轿夫,八抬降级为四抬,先过。第一趟顺利过去了,然后是新娘子、陪嫁丫头
和媒婆。
第二趟眼看就要靠岸,梢工却一个后换竿将新娘子、陪嫁丫头和媒婆三人都拨进了水里。
“哎哟哟哟!真是对不住!我这小筏子平时不渡人,换竿练手习惯了,忍了一趟,方才一时又忘记了!”梢工很是抱
歉,递了竿子将水中三人提溜上岸去。
人不过湿了衣服、呛了口水,媒婆衣袋中待签的聘书、礼书、迎亲书却都泡了汤。
第三趟只渡了南宫大少爷、部分轻便的嫁妆、一个吹唢呐的和一个敲锣的,剩下大队人马却不知要渡多久。
竹筏往回撑到河心,那梢工居然一拍脑袋大叫起来:“哎呀呀!哎呀呀!我家娘子还等我回去做饭哪!晚了要罚我跪
算盘的啊!!哎呀呀!!对不住了!!”(跪算盘,猜猜他是谁,囧)
只见他挥了挥手,掉头顺流而下,点蒿击水如小鸡啄米,光驰电闪般消失在河湾尽处,留下断成两截的送亲队隔河相
望,留在那头的队伍只能坐地干等第二次奇迹出现。
这头数百人的队伍只剩了十数人不到,南宫大少爷越想越古怪,忍不住对南宫秋道:“事有蹊跷,今日还是算了罢。
”
“莫不是你和爹爹哄我,出了城来又设计拆桥?”南宫秋疑道。
“我要真有那本事,我还也就那么干了!”南宫川也火了,一屁股坐路边草丛里不起来了。
“不管!起轿!!”南宫秋吐出一口气,任是一身湿衣一意孤行,四轿夫拿人钱财,与人卖命,媒婆丫鬟与吹打小跑
跟上。
“诶~”南宫川眼看那无底轿渐行渐远,消失在拐角处,绝无转圜之可能,终于还是从地上站了起来跟上去。
行到一处茅屋,见吹打在外候着。等媒婆向屋主借了干净衣服换了出来,四人加快步子去追那花轿,却直到昏鸦山庄
大门外也不见那轿子的踪影。
魏仲将南宫大少爷迎进了大堂,不等南宫川开口,魏长风便道:“听闻南宫小姐自嫁而来,魏某不甚惶恐。求画像一
事乃是金陵王凌郡主借故宣扬,却非魏某所谋,怕是南宫小姐误会了。况且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南宫小
姐此番作为,却置父母己身于何地了?”
“呃~庄主此言甚是,此言甚是,”南宫川被堵得只低头称是,却想起小妹还不知所踪,魏长风既与小妹无心,八成
是他手下人偷偷请了去,连忙道:“方才我也是劝着舍妹的,但她执意不悔,单轿先行,我后头赶来,却不见她踪影
。舍妹虽然胡闹,不过是小女儿心性,骄纵了些,还请庄主帮忙寻找舍妹下落。”
“既然是在我地盘上不见的,自然要将人完完整整地交还与你。我猜想也是十三殿下与凌公子做的好事,我要他们平
了自己惹的麻烦,却不知道他们又想了什么歪点子。”魏长风转向魏仲,命他去问轩辕纪和凌任要人。
原来南宫小姐蒙着盖头在轿内站得稳当,却发觉轿子突然越走越快,都追上马车速度了。越觉着不对劲,便喊“停轿
”,四个轿夫却并未理会,疾走如风。
南宫秋一蹬轿壁,一个灵蛇出洞要从轿中窜出来。不料她快却轿子更快,才出了半个脑袋,轿子突然加速又将她套了
回去。
南宫秋索性躺倒了,想从轿底钻出去,那轿子却也“咚”得落了地,将她罩死了,还差点砸到了脚丫子。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做什么??!!”南宫秋慌了神。那四个轿夫却未应声,又起了轿子贴地疾行,在路
口一个急转往岔路上去了。
南宫秋苦无脱身之计,直被抬到了一荒无人烟处,才停了下来。南宫秋久听不见动静,这才小心翼翼探头出来。此时
已是暮色四合,四野渐暗,枭鸟凄厉,阴风四起。南宫秋湿衣尽已风干,连打了几个喷嚏,又冷又怕,小转一圈,极
目荒草连天,蓬蒿乱如麻,那四个轿夫竟仿若幽灵般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