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口袋里手机一阵狂响。
李放看到显示屏上的号码时不觉一愣。
“杜先生,找我有事吗?”
“后天是你轮休吧,有什么重要安排吗?”
“……没有。”
“太好了,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李放犹豫了两秒,轻声道:“好。”
依旧在士林广场见面,李放跟随杜新泽上了车。
还没坐稳,他就闻到车厢里飘着股淡淡的香气。
“我们去哪里?”边系上安全带,李放边随口问了句。
“去了就知道了。”
车往城西方向开去,约莫行驶了一个小时杜新泽才慢慢往路边一个空旷的停车场靠去。
下了车,他从后备箱内取出一束还带着水珠的白百合,冲着李放轻轻一笑,“走吧。”
李放抬头看了看杜新泽前行的方向,一扇很富古意的牌楼上写着五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仙稔台公墓”。
默默跟在杜新泽的身后,李放猜不透为什么他要带自己来这里。
很快杜新泽在一个背后靠山,面前有溪的墓地前停下,将手里的百合放到了墓碑前。
李放往墓碑看去,上面有位清秀女子的彩色照片,照片下写着“爱妻 解元莹 之墓”。
根据墓碑上篆刻的时间,这位女子离开人间的时候年仅19岁,今天正好是她的生日。
而在墓碑左下角李放见到了一行令他瞠目结舌的小字:夫 杜新泽 泣立。
20.让
李放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才能表达出这行小字带给他的震撼。
看着杜新泽掏出手帕将墓碑擦拭了一遍,蹲下身像是想和这位长眠的女子说说话,李放立刻识趣地离开了些距离,顺带把眼光落到了别处。
过了约莫10来分钟,身后传来轻柔的脚步声,李放一回头,见到杜新泽已经站在了身后。
细细看了眼,发现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悲伤之色,李放暗自松了口气。
大概是已经过了5年的关系吧,李放如是想着。
“不想问些什么吗?”杜新泽开口问,声音略显低沉。
微风中似乎还带着那股沁人的花香,望了望不远处的墓碑,李放轻柔问道:“可以吗?”
杜新泽笑了,“有什么不可以的。带你来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朋友就该互相了解,不是么?莹莹走的时候我答应过她,会尽力去享受生命的快乐,所以每当我觉得找到个自己欣赏的朋友时,就会来告诉她,让她在天堂里也能知道我过得很好。”
“她,是怎么离开的?”李放问得有些犹豫。
“先天性心脏病。”杜新泽的声音又低了些,“她是我的第一个病人,在我当实习医生的时候就认识了她,后来我毕业留在现在的医院,只要当值就会抽时间和她聊聊天。后来……她告诉我喜欢我,问我能不能娶她,我就答应了。婚后一周,她便离开了人世。因为没有摆酒宴,所以外人很少知道我曾经结过婚……”
听着杜新泽不紧不慢地诉说往事,李放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生死离别的故事感觉不到悲伤,只有股温婉舒缓的力量在轻轻流淌。
或许就是杜新泽身上独有的魔力,总能让人把焦躁的情绪转为平和。
祭扫完两人慢慢往回走,突然杜新泽的电话响起,他说了声抱歉后往旁边疾走了两步,接起了电话。
半分钟后,杜新泽焦急地走过来,语速极快地说道:“君尧出事了。”
坐在副驾驶座上,李放放下了一半的玻璃,任由疾速的风扑打到脸上。
杜新泽话说完,两人就以最快的速度往城里赶。
不知何故,李放的眼前不停闪现出沈君尧没有挺直的背脊、微微发颤的手臂……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也没有视线的交流。
杜新泽连闯了两个红灯,用了大约出城时一半的时间赶到了医院。
急救室的病房内,沈君尧静静躺在床上,胳膊上打着点滴,被白布盖住的胸口起伏得很细微。
因为双眼紧闭,所以眼下两块阴影就特别明显,加上明显消瘦的双颊和病态的面色,把有段时间没见过面的杜新泽吓了一跳。
李放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安静的沈君尧。
他从没想过,那个在记忆里一直嚣张跋扈的人竟变得这般脆弱,如同一碰就破的薄胎瓷器。
望着他的脸,突然间,脑海中墓碑上那张清秀的照片变成了沈君尧的模样,无可名状的恐惧感溢满了李放的心头。
得知他只是因过度疲劳而导致的突发性晕厥,杜新泽吊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原处,但有些问题他必须弄明白。
“他怎么弄成这样了?”杜新泽压低了声音问李放。
李放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病床。
范家栋把沈君尧送到医院后唯一联系的人就是杜新泽。
因为急诊室里还有其他人,所以范家栋让亚龙的同事都等在车里,他自己留在医院等沈君尧打完点滴。
此时听见杜新泽问起,他便主动上前把最近沈君尧最近的疯狂状态描述的了一遍。
杜新泽越听眉宇皱得越紧。虽然身边的李放一言不发,但直觉告诉他这件事肯定和李放有关系。
等范家栋说完,杜新泽瞅准空,将有些心神不宁的李放拉了出来。
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杜新泽开门见山地问:“从君尧会走路起我就带着他玩,他虽然平时有些自傲,但从没干过这样疯狂的举动。告诉我,你们之间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问题?”
李放嘴角扯了一下,也不知算不算是笑,随后把那晚和沈君尧之间的对话一字不落告诉了他。
杜新泽听得十分仔细,似乎是想从李放的话中看到沈君尧当晚的表情。
李放说完后,他无奈地摇摇头,悠长地叹息一声,“真没想到君尧居然如此在乎那场胜负。是我的错,高估了他的承受能力。只是,你打算怎么办?真和他动手吗?”
李放没说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按他平时的性格是肯定不会答应,只是那夜沈君尧把话说得很清楚,就是看不惯当初他们耍手段,想要公平一战,李放觉得这是他欠沈君尧的。
更何况,当他看到沈君尧为了能战胜自己而发愤图强,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动。
很久以前,当他刚进部队的时候,也是几近疯狂地训练自己,为的就是不让别人轻视穷得连内裤破了都不舍得换新的他。
每每回忆起那段日子,李放觉得既辛苦又有种淡淡的满足。
所以他不愿拒绝沈君尧的邀战。
杜新泽的确是个人精,见李放的反应就约莫猜中了他的决定。
踌躇片刻,杜新泽仍是举棋不定地开了口,“李放,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
“如果你真打算出手,能不能输给君尧?他在美国读书时,学过些跆拳道的皮毛,光是一个月的急训怎么都不会是你的对手。所以……”
杜新泽说得很不自信,他担心李放是否会答应,更担心李放听到这个请求后会对自己有什么看法。
所以他垂下视线,看着李放衬衣领子上的纽扣,却不敢看他的表情。
“好。”
短短一个字,应答得很快,说完也很快。平淡的语气中杜新泽分辨不出此刻对方的情绪,所以依旧忐忑。
“真的?你可想清楚了,君尧一旦胜了,不知会怎么嘲笑你。”
“我知道该怎么做。”
确定李放并不是一时冲动,杜新泽这才安心,“上去吧,他可能醒了。”
李放没动脚步,“我,还是不上去了。告诉队长,别让沈先生知道我来过医院。”
杜新泽错愕,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心。
捏了捏李放的肩头,他极为诚恳地说了声“谢谢”。
21.一月之约
打完点滴,沈君尧就出院了。
杜新泽一路跟着回了沈家别墅。也不管沈君尧同不同意,他就让管家于欣把沈君尧卧室旁边的客房收拾了出来,看样子是打算留宿。
这一住就是三天。
沈君尧抬眼看了看在自己书房内悠然自得的杜新泽,没好气地问:“表哥,你是不是被医院辞退了?天天住这里,24小时都不出门,也不嫌无聊。”
杜新泽从八卦杂志里抬起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家比我家舒服多了。再说了,能和表弟你朝夕相处,怎么会无聊?”
听到这话,沈君尧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少恶心人。我已经答应你不会再乱来,而且也在家休养了三天,你就不能别再盯着我了?搞得我像是在坐牢。”
杜新泽煞有其事地摇头,“亲爱的表弟,通过这件事我发现自己对你的认知还不够,所以目前你在我这里的信誉度处于累计状态,还不够到刷卡的地步。眼见为实,亲自看着你,我比较放心。”
见自己无法说通,沈君尧不得不放弃,将自己沉溺于网络世界里。
两人一个看书,一个上网,安静得如同对方不存在。
过了一会儿,杜新泽的声音幽幽响起,“你真打算和李放打一架?”
手里的鼠标停了下,沈君尧骤然间变得目无表情,“你别劝,我不会改主意。”
“放心,我从不做无用功的事。”杜新泽的脸被杂志挡住,沈君尧只能见到封面上范冰冰正对着自己微笑,“我只想提醒你,下手别太重。你俩谁受伤都不行。”
鼠标继续在页面上滑动,好一会儿,沈君尧才淡淡说了声“好”。
那天晚上,杜新泽就离开了沈宅。他前脚刚走,沈君尧后脚就出了门,目的地自然是武道馆。
只不过进了次医院,他想通了,真要是炼趴下,和李放的比试也就不能如约进行。所以每天锻炼的时间从12小时缩短到了6小时,强度依然不变。
就这样,终于到了他和李放约定的日子。
星期天,沈君尧告诉范家栋不准备出门,亚龙的人都乐得偷闲。
虽然没有太大的自由,但不得不说,沈家的环境实在好。
屋内高床软枕、金碧辉煌,屋外鸟语花香,视野开朗。
冷的热的,硬的软的,只要是他们想得到的,基本都能在厨房找到,实在不行还能同于欣管家打声招呼,借厨房自己动手做一餐合自己口味的。
最最重要的是,所有的一切都不用自己掏腰包!
所以像张大鸥这类吃货已经完全爱上了这个地方。
就在别人享受阳光美食的时候,李放静静待在自己的房间内。
他不知道沈君尧打算什么时候来找自己,屋里屋外也没遇见他,所以只好选了个笨办法──守株待兔。
可直到吃过晚饭,始终不见沈君尧的影子,李放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日期。
时过八点,终于,有人敲门。于欣告诉他,沈君尧在地下室等他。
跟着于欣下楼,李放发现原本半房间的杂物都不见了,水泥地上铺着厚厚的长绒地毯。
因为地下室和面上的别墅一般大,所以整个场子比外面武术馆的训练场地还宽些。
李放试着踩了几下,发现地面的柔软度很高,估计摔个几下也不会疼,可脚下不怎么好发力。
沈君尧穿着身宽松的运动服,抱臂等在房间中央。
于欣对他欠了欠身后就退了出去,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开始吧!”沈君尧说。
“来吧。”话说在后面,李放却是抢先出手。
其实从沈君尧开始特训,李放就有意无意地回避看他训练。
对于他的身手在一个月内能得到多大的提高,李放并不清楚。
沈君尧知道资料上写着李放很能打,但究竟强到什么程度他也不知。
两人一出手都是试探性的招式。
你拳我脚打了两三分钟,基本都没碰到对方的身体。
因为没什么经验,沈君尧先沉不住气,一击重拳携风势向着李放的门面打去。
李放退开半步,侧身弯腰让开了这一拳,沈君尧的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而过。
李放顺势去抓沈君尧的手腕,不料沈君尧动作比他预判的要灵活,一击不中后竟飞快挥臂转身,支撑身体的腿弯曲,另一条腿笔直向李放的膝弯处扫了过去。
不得已,李放再反向侧身,抬起腿与沈君尧来了个硬碰硬。
就这样你攻我防,又过三分钟,沈君尧找到个空隙,一下子踢到李放脚踝上,趁他身形不稳之际,一手抓住他的右手臂,一手握住了右手腕,往身后绞扭,同时以全身之力推了他一把。
李放本就脚下不稳,突然承受巨大冲击后身体前倾,下意识间,他踢出一脚,正好踢中了沈君尧的支撑腿。
这时,沈君尧的双手还抓着他的左手,踉跄间就倒在了李放背部。
一倾一压,李放再也站不住,彻底向地面倒去,重重摔在地上。
就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被制住的手腕传来钻心的疼痛,李放闷哼一声,不再做出任何反抗。
压在李放的背部足有五秒,沈君尧这才反应过来,快速站了起来。
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就在五秒之前,因为失去平衡的慌乱,令他下意识将李放的手腕向不正常的方位大力扭转了一下。
李放感觉到的剧烈疼痛正是出自这个缘故。
气喘吁吁地看着李放慢慢从地面上爬起,沈君尧的头并没有产生胜利后的欢喜。
或许是取胜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萦绕许久,一旦真的实现,反倒没能带来什么快感。
李放看了他一眼,说了声“我输了”便转身往房门的方向走去。
沈君尧一直没有说话,伴着李放离开的只有身后逐渐变缓的呼吸声。
忍着一波波浪涌般的疼痛,李放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房间。
低头看,手腕果然出现了红肿。
因为职业关系,李放搏斗的经验不少,受伤的经验更丰富。
他忍痛用左手捏了捏,发现骨头没事,只是伤了筋。
从红肿的速度和疼痛程度来看,估计会有三四天不能受力。
自行处理这种伤最好的方法就是冰敷,然后再涂抹跌打酒,裹上弹性绷带。
李放不愿让同事们知道这件事,打算等大家睡下后再去厨房取冰块。
幸亏同住的陈豪轮休回家,否则他想隐瞒伤情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时近午夜,李放偷偷摸摸下了楼,凭借窗外明亮的月色,找到了冰箱的位置。
就在他往布袋里倒冰块的时候,突听黑暗中传来声压低的惊呼:“你手怎么回事?”
李放本就做“贼”心虚,顿时吓得一哆嗦,手一颤,剩下的冰块哗啦啦都撒到了地上。
22.冰释
胜了李放,沈君尧当场并没什么感觉,但事后仍是不免高兴一番。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胜得过于顺利,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个小时,也没能和周公顺利相会。
不得已,他来到楼下,准备喝杯牛奶帮助入眠。
离着厨房门两三米的距离,沈君尧看到有明亮的光从半敞开的门缝里透了出来。
下意识以为是家佣在干活,但转念间又觉得光照的范围怎么都不像是灯光。
好奇之余,他悄声走到了门口。
高约2米的冰箱开着,有个人站在冰箱门前。
只一眼,沈君尧就认出了那是李放,紧接着,他就看到那只肿得像包子的手腕。
李放看到沈君尧打开大灯后疾步靠过来,两道眼神始终落在他受伤的手腕上,便下意识将手往身后藏。
哪知这一小动作丝毫没能逃出沈君尧的视线,更是因为他的躲闪,让沈君尧瞬间想到了一件事。
他走到近处,一把握住了李放的手臂,然后缓慢而小心地抬高些,目不转睛看了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