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那把刀上,还带着片片暗红。
那种颜色……
“如果你不能证明你是哪家屠夫的小孩的话,我搞不好是遇到了个大麻烦啊……”薛哲低声嘟囔,眼睛却片刻不敢离开少年。
他好歹也是打过架的,知道这种时候注意力先转移的那个就是输家。刚才他碰过少年的身体,那种热度绝对不正常,一个高烧受伤的人还在被雨淋着,绝对比不了他撑得时间长!
似乎老天也有意帮他,原先渐小的雨势忽然猛然增大,连带着卷起一阵寒风,吹得人不由瑟瑟发抖。
身上穿了厚外套又套了雨衣的薛哲被这阵风一吹都忍不住一寒,全身湿透的少年自然更是难捱,原本一直撑在地上的手不禁微微发抖。
但即便如此,他的眼睛依旧牢牢锁定着薛哲,片刻不离。
仿佛只要薛哲有一丝懈怠,他就能冲上来,划断他的脖子……
还真是个可怕的小子……
薛哲的身体素质不错,又常常锻炼,还练过两天这道那道的功夫,自认也是个能打的,但此刻,被那双眼睛锁定的他,却只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
快点逃,不然……
心里有个声音反复地说着,薛哲额上冷汗不断滚落,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一般,动也不动。
靠,怎么说也是个小鬼,要是我面对个又伤又病的孩子还落荒而逃,以后面子往哪搁!非得让人笑话死不可!
把逃跑的欲望抢压下去,薛哲的手慢慢摸向腰间——那里有一把军用匕首,他原本是带着打算以防万一的,想不到这么巧,真让他撞上了个“万一”。
手掌覆上刀柄,粗糙的触感却带给了薛哲勇气。
大家手上都有家伙,他一个健康的成年人总不会连个小孩子都赢不了吧?
薛哲自我安慰着,可不知为何,他心里却有个声音反复地提醒着他,眼前之人非常危险。
可那明明只是个孩子……
薛哲的心里尚在天人交战着,对面的少年却渐渐有些撑不住了——支在地上的手不断颤抖,苍白的脸上颗颗冷汗滚落,原本盯在薛哲身上的目光也渐渐游移开来。
可恶……
他原本想至少解决眼前这个敌人,可身上的伤拖累了他的动作,那一刀,让他避开了……
而现在,他已经快连手中的刀都握不住。
不行了么……
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手中的刀,也变得分外沉重。
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的意识彻底沉入混沌,他的手慢慢握紧,把最后的力量,集中在了自己的右手中。
就算我死,也不能……
笃!
沉闷的声音在林中响起,紧接着的,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
薛哲看着洞穿了眼前树干的半柄短刀,只觉得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刚才他还在想着该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却忽然感到脸边一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脸颊上传来的已经成了火辣辣的刺痛。
用手一摸,摸出一手的血,还好那道伤口并不深,只是擦过,抹了两把之后血也止住了,充其量不过是破相。
可若是刚才他站的位置稍微偏上一点……
“就不知道我的脑袋跟这棵树……哪个比较硬?”
他忍不住伸手去拔那把刀,可刀在树上嵌得很死,他费了不少力气,才把那刀抽了出来。原本就断折的刀眼下已经惨不忍睹,充其量不过是片一边比较锋利的铁片。
可就是这块“铁片”,差点要了他的命。
一天两次在生死关头走了个来回,纵使是自认心理能力不错的薛哲,也不由得有种虚脱感。
让薛哲庆幸的是,那位让他差点死掉两次的罪魁祸首,此刻已经躺在了地上。射出那把刀之后,少年的身体也随之摔在了地上,再无声息。
去看看,还是……
按理说这时候掉头走人才是最正确的决定,可不知为什么,薛哲却犹豫了。
那毕竟还是个孩子……好吧,虽说这年头少年杀人犯也屡见不鲜,可再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啊……
原地来回走了几步,薛哲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也没善良到以德报怨的地步,可面对两次差点杀了他的人,他却死活下不了那个把人扔在地上走人的决心。
“算了,宁可缺德,不能当死人,还是傻死的!”又朝着少年那边看了两眼,薛哲咬着牙,似乎是在说服别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掉头走了回去。
可没走出多远,他就再也迈不出步子,脚下绕着圈转了会儿,薛哲仰天长叹,在地上狠狠跺了脚,还是扭头走了回去。
他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没救了,要是那小子还有余力,或者还有别的兵器,那他……
“混蛋……大不了当回傻子!”
第三章
再度走到少年身边,薛哲比之前小心了十倍百倍。好在这一次,即便被他拉了起来,少年也没再有什么动作。
手上传来的温度似乎比刚才更加灼热,薛哲试了试,发现少年还有微弱的呼吸,这才松了口气。
“我也算以德报怨……”薛哲嘟囔着把人扶了起来。怀中的少年脸上半边被头发遮了,还混着土泥,显得极为狼狈。但从露出来的半边看,那是个长得很清秀漂亮的少年。
老实讲,若不是刚才把人扶起来的时候注意到了喉结,薛哲还真不敢断言这是个男孩儿……
长得挺漂亮的,怎么下手那么狠?盯着脸看了看,薛哲摇摇头,要不是亲身体验了一下,他还真难相信方才那又快又狠的两下是眼前这个漂亮男孩使出来的。
把少年扶到身上靠着,薛哲略一犹豫,从腰包里抽出一根细绳来。
虽然已经决定救人了,不过必要的防范措施还是要有的。这样想着,薛哲把细绳在少年手腕上绕了几圈,打上结,试了试牢固程度,这才放下心来。
这样,至少他不用担心真成了怀蛇的农夫。
看了眼依旧连绵的雨,薛哲叹了口气,抬手解开雨衣的扣子,他的雨衣不是那种一次性的塑料雨衣,而是颇有厚度的迷彩风雨衣,穿上之后除了能挡雨也能保暖。
虽说雨还是不小,不过淋着雨跑回去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回去吃点感冒药。
把还带着自己体温的雨衣裹到眼前人身上,薛哲尽量小心地把人抱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碰到了伤口,少年低低呻吟了声。
“优待俘虏也没我这样的,你可别死了啊……”苦笑着叹了口气,薛哲向来路跑去。
虽说怀里抱了个人,不过怀中的少年比薛哲想象中轻了不少,要不是眼睛看着,他很难想象这点分量就是一个人。
他其实没走出多远,就算手上加了不少分量,但也只用了两三分钟便回到了车边。
怀里那人一路上很是安静,安静得让薛哲不得不多看了他好几眼,生怕他死在自己怀里——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要救人,万一没救成那也太郁闷人了点。
总算走到车旁,薛哲一手环着怀里的人,另一手从车里翻出自己放在车上防变天用的大衣,铺在副驾驶座上,再小心翼翼地把人从雨衣里解出来,放到座位上。这一切完成之后,薛哲看着闭眼靠在座位上的人,只觉得一肚子都是问号。
这片山林本就是人迹罕至,又下着大雨,一个半大孩子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已经很奇怪,更何况他身上还带着血。而方才那两刀,更是让薛哲难以忘怀的惊险记忆。
只要有一点差池,他现在大概就是个死人了。
几声低低的咳嗽声打断了薛哲的思考,看着那边微微蜷起身子的少年,薛哲又叹了口气,暂时放下关于少年来路的推测,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薛哲有个很值得称赞的优点——他是个很谨慎的人,遇事总是喜欢多做些准备。在他家乌龟快的后备箱里,永远放着一个药箱,里面有各类常用药物,自然,也少不了伤药。
这项准备绝大多数时间是没用的,但是一旦有用上的机会,就会让他无限庆幸自己多留了这么一手。
又拿了瓶矿泉水出来,薛哲把东西准备好,开始慢慢解少年的衣服。
明明离开冬天的范畴也没几天,穿的却是单衣……哪怕没受伤,淋上这场雨也得大病一场。
心里嘀咕着,薛哲轻手轻脚把人衣服解开,却在下一秒吓了一跳。
怎么会是这样……
眼前的躯体苍白而瘦弱,而让薛哲惊讶的,是他身上那一道道的伤疤。
有一些已经收口愈合,也有一些已经陈旧,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伤……但无论如何,那粗略看去也有数十道的伤痕出现在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上,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手指微微颤抖着,划过一道道伤口,薛哲想象着留下这些伤口时的痛苦,看向少年的眼中也不禁多了些同情。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经历了什么才留下了这么多的伤,他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会这样对待一个孩子?
在心里把那个或者那些不明身份的凶手骂了七八遍,薛哲咬着牙开始帮少年处理伤口——他身上有两道口子看来是新划上的,又让大雨冲了半天,已经泛了白。伤口细长,看上去有些像是利器划伤,好在不算太深,他还处理得了。
先用水把外面的沙石洗去,再拿酒精消毒,最后再裹药。一系列的动作做下来,昏迷中的少年额上已经满是冷汗。但他却出乎薛哲意料的能忍,伤口清理的过程中竟是一声未吭,只在薛哲完成清理之后,发出了极低的两声呜咽。
破碎的声音被死死压进喉咙里,仿佛露出一点都是不可饶恕。
薛哲停下手上的动作,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他并未醒来,却依旧可以压抑住自己,连呼痛都不肯大声一点……
他也受过伤,知道酒精碰到伤口的感觉有多疼,更何况处理伤口的还是他这个连经验都没多少的人……
“我现在觉得你好像也没那么可恶了……”薛哲低下头嘟囔着,把医用胶布贴在伤口上,完成了包扎的最后一步。
方才的雨把他也淋了个够呛,薛哲抽了块干毛巾在头上一通狠擦,等到把自己收拾得差不多干了,才把毛巾扔回去,又拿了酒精棉花来,把脸上擦出的那道口子消了消毒,贴了块创可贴在上面。
一切干完之后,他撑着车门框,看着躺在副驾驶座上的少年发呆。
现在想来,他刚才的举动着实大胆了点。
他又不是医生,居然就敢这么冒失地救人,现在也许救回来了倒是还好,可万一人死在他带人回来的路上或者他车上……不说晦气不晦气的问题,尸体他要怎么办?扔在这里一走了之还是带回城里去报案?
……不管选择哪条好像都等于麻烦连连,更有甚者可能发展成不白之冤——你说要警察在这附近发现一具尸体又找到了他的车辙的话,是会怀疑他呢怀疑他呢还是怀疑他呢?薛哲可不敢小看了现代的刑侦技术。
更别提,还有那把带着血的刀……被他救了的这个要是是个少年杀人狂……
脑中一系列丰富地联想展了开来,薛哲哆嗦了一下,瞄了眼依旧在睡的少年,决定暂时忽略这个太过可怕的可能。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这么想,薛哲也下不了把一个伤成那样的人丢在那儿不管的狠心,反正现在人也救了,老天保佑他别再出什么事,等雨停了开车出去把人送到医院再帮忙叫个110,甭管这位是凶手还是被害者,他都算仁至义尽了。
想到这里,薛哲心里轻松了些,又顺便往旁边看了眼——被他救回来的人正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睡着,呼吸匀称,脸色虽说仍是不好,但总比刚才正常了些,看上去也不像是一时半会就会死掉的样子。
“就当给自己积德算了,老天要是能看到,保佑我下本书卖得好点……”薛哲嘀咕道。
他注意到那人的头发此刻仍贴在脸上,便抬手帮他顺了开去。
记得刚才这边是贴在地上的,把人带回来之后一直在他身上忙活,还没注意到脸——说起来,他也没必要注意一个男人的脸啊。
“小男孩留这么长的头发干嘛啊……”嘴里念念有词,薛哲把原本挡在少年左半边脸上的头发撩了开来,又拿来毛巾,把盖在上面的泥沙擦了擦,露出了被遮挡住的半边脸。
确实是相当好看的一张脸,仿佛投胎时被人精心描绘过眉眼一般,可惜就是对男孩子来说稍显柔弱了点……嗯?
把垂落下来的头发归拢到耳后之后,眼前人的左边脸上露出了一块有些奇怪的白斑。
外眼角下边一点的位置,大约一指宽窄,寸许长短,那部分的肤色和旁边明显有异,白了许多。
也不像是什么病……算了,好奇心那么重做什么呢。
摇了摇头,薛哲把手收了回来。
在他收回手的时候,他注意到少年的眼皮微微动了动。
不舒服?还是做恶梦了?不过他烧成这样,这两样一起来也不怎么稀奇。
想了想,薛哲拿了块毛巾浸了冷水,放到少年额头上。
这样应该会好点吧……
薛哲直起身,看了眼天色,发现天几乎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层层叠叠的云连月光也遮住,想必再过一会儿,就该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今天晚上看来他是要在山里过了,而且还是跟一个危险的小鬼一起……不知道叹了今天的第几口气,薛哲打开车门,打算去后备箱找找能吃的东西。
正在他转过身去的同时,忽然风势转急,狂风呜呜作响,吹得薛哲甚至有些站立不稳。他踉跄了一下,勉强扶住车身,这才没被这阵狂风直接掀倒。狂风吹在脸上感觉生疼,为了抵挡风势,薛哲不得不低下了头,避开狂风的吹击。
“这是什么邪门风……”嘴里嘟囔着,薛哲的眼睛不经意地往地上一扫,忽然在地上看到一抹异样的颜色。
那是……什么?
在他脚下的地面上,落叶遮挡之间,出现了一点晶莹的白色。
如果不是这阵狂风吹得他低下头来,他估计很难注意到这个地方。心里嘀咕着“难道是天意”,薛哲蹲下身子,把落叶拨拉开,发现那点白色原来是一块玉。
这种东西出现在这种一年都不知道有没有人来一次的地方可不寻常,瞟了眼旁边的车门,薛哲猜测这大概是方才他把他车上那位抱上车的时候掉下的。
此时狂风也渐渐停了,薛哲把玉捡了起来,站直了身体,打量着手中的玉。
他并不知道,这块玉牌,将给他带来怎样巨大的“惊喜”。
第四章
薛哲并不懂玉,不过即使没什么眼光,他也能看出这块玉价值不菲。玉色洁白温润,入手竟带有一丝暖意,整块玉上半点杂质也无,小心抹掉上面沾着的泥土,展现的便是一整块完美无瑕的白。
这是块大约有半张银行卡大小的小玉牌,四周浮雕着些花鸟一类的花样,雕工也是极精细的。玉牌顶上有个龙戏珠的扣儿,甚至还看得清龙的瞳孔和珠子上的飘带。扣上系了一根色泽暗淡、两端只剩了四五厘米长的红绳。剩下的牌面平整而光滑,正对着薛哲的那一面上,用端正的字体刻着三个繁体字:越想云。
这看起来倒像是个姑娘的名字……掂着玉牌,回忆了一下之前包扎上药的经过,薛哲可以百分之百断言被他捡到的那是个男孩,难道他居然有个这么秀气的名字?还是说这是别人送给他的?
唔,看这玉的样子,再加上上面的名字,总不会是定情信物一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