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里叹了口气,想想方才上药时看到的,再想想自己曾经为之得意洋洋写下的,薛哲也不忍心和他计较什么,温言道:“放心,虽然我不是医生,可是药还是不会搞错的。”
还是没什么声音,正当薛哲打算再接再厉的时候,那边的人忽然动了——他用猛兽扑食般的极快动作把薛哲手上的药片叼了去,含在嘴里,紧接着喉结微动,干脆地把药片吞了下去。
“水,这边有水。”薛哲赶紧把矿泉水送上去,这回他没再犹豫,直接就着薛哲的手喝下去大半瓶,才舔了舔嘴唇,慢慢地躺回椅背上。
清凉的水让他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些,他靠在椅背上,沉默地看着那个跟他近在咫尺的人。
那些奇怪的东西说是药,可怎么看也不像……算了,吃都吃了。
他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一些,这样若走,怕是根本回不了谷。而眼前这人,也不知有什么打算……
他的视线慢慢转到被薛哲拿进来的两个碗上,那里面盛的……是汤?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猜测,一阵香气慢慢飘进他的鼻子。不知多久没正经吃过东西的身体抓住机会,顿时发出了强烈的抗议。
“咕——”
那声音并不算响,只是对于眼下这个安静的环境来说,似乎还是大了点……
薛哲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但又立刻被他强行压了下去,硬是板出一张若无其事的脸来。
他冲着那边扭过头去的人晃了晃勺子;“虽然说刚吃完药吃饭不好……不过,要不要来点?”
“……好。”就在薛哲以为他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那边沙哑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忍着笑,薛哲把早就准备好的两碗汤其中一份放到副驾驶座前,然后顺势凑过去,把盖在那人身上的衣服拉开一些,露出挡在下面的手。
三两下的功夫,他把之前自己绑的绳结解了开来,丢在一旁。
注意到某人质疑眼神,薛哲耸了耸肩:“之前是被你吓了一跳,不过你现在都病成这样了,再捆着也不好,解开算了。”
“……”对于这种轻飘飘的言论,他很想回之以“傻瓜”二字……只是看那人貌似理直气壮的表情,他是真的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
奇怪了……
“吃不吃?再放就凉了。”薛哲坐回驾驶座上,拿起了自己那份。看那边的人还是没什么反应,便好心出言提醒了句。
……算了,还是先吃再说。
把心头的疑惑暂且放下,他伸手拿过碗,慢慢吃了起来。
并不是多么美味的食物,但对一个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好好吃过东西的人来说,这已经算得上珍馐佳肴。
他是很想节制一点,吃得慢些,可是之前饿得太狠,一不留神,他已经把大半碗汤都灌了下去。看看手中剩下的那点,他也懒得再忍,干脆一仰头吞了个干净。
一边的薛哲看得有些哑然。这一天折腾下来他也饿坏了,但比起旁边这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看他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碗里原本让他觉得不怎么样的汤似乎都好喝了不少。
也真亏他饿成这样还能……想想某人的遭遇是他一手安排,薛哲顿时有些愧疚。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从一边拿来两包压缩饼干,打开一包,递了过去。
面对送到眼前的东西,对方显得比较谨慎——也难怪,薛哲手上这些压缩饼干号称是货真价实的军品,具体是不是他就不清楚了,反正外形上是厚度十足,看上去跟块迷你板砖似的。
不过至少口感还不错,反正野营又不是为了吃的,能抗饿就成。
“这是压缩饼干——虽然看起来不太好看,但是至少抗饿,吃一点能顶很长时间。”看他还在犹豫,薛哲拿出推销员的语气介绍道。
略一犹豫,他张口咬了下去,慢慢吃了起来。
“要是那个不合口味,我这儿好像还有可可味道的……”薛哲当初买了一大包,他翻了翻手上压缩饼干的包装,发现这年头连压缩饼干都花哨了不少,可可香橙冰激凌一应俱全——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怎么吃才能吃出个冰激凌味,“你可以换个口味吃。”
“嗯。”口味如何他并不在乎,眼下能吃饱便足够。况且这硬邦邦的食物习惯之后,味道其实还不错。
“对了,别一口气吃太多——这个看起来小,但是吃下去会被泡开,吃多了会被撑坏的。”
想当年他就犯过这种错误——小看了看似只有一点点的压缩饼干,贪嘴多吃了几块,结果撑了个够呛。
“嗯。”
“吃饱了休息一下,你吃的药里面有安神成分的……”薛哲又补了句,“也许你一觉睡起来,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进食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望向薛哲,心里不免多了些戒备。
与这人,在这里过上一晚么……
他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之前的计划——那个在他看来,最稳妥的计划。
不知来历与目的的人,为防万一,自然该直接解决掉。
没有称手的工具并不是什么问题,之前的接触中,他已发现眼前这人根本是半点武功也无,就光是一双手,他也有六七种方法,可以置眼前之人于死地。
他低下头,手掌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压缩饼干,一时陷入了犹豫之中。
那药的效果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若不在之前下手,等药效出现,怕是连动手的机会也没了。一夜时间太长,足以发生太多事情。
那人此刻正在研究手上一个不知用来做什么的黑色圆棒,神情专注,注意力甚至都没怎么放在他身上,若是现在动手,它有很大的信心一击必杀。
是杀,还是……
第六章
薛哲靠在椅背上,手里玩着个貌不惊人的手电筒——这玩意儿他买来之后确实是当手电筒来用的,只是这个手电筒还多了个功能,能放电。
当初毕业的时候大家互相送礼,他收到的就是这么个东西。当时他拿到之后还抱怨不如送他个真正的手电筒,至少还轻快,想不到今时今日,这个一直都只当手电筒用的家伙成了他最后的倚仗。
不过现在看来,他运气不错,最后这张牌,似乎是不用打出去了。
那边的副驾驶座上,让他提心吊胆了半天的人正在休息。薛哲一开始还不敢大意,等了半晌,见那边的人确实没什么动静,又琢磨了一下药效,这才放下心来。
看来至少今天晚上,他是不用太担心了。
过了这关,之后的路也会稍微顺遂点。一回生二回熟,他现在还不是日后那个不再相信任何人的疯子,此刻他被人害得再惨,还是对人有着一点最低限的信任,对感情,抱有着一丝向往。
小说里面,薛十恶这个恶劣的作者安排的是一次又一次打击,最终把那最后的一点希望彻底磨灭。现实中么,就算是为了社会治安考虑,薛哲也要想法子把这个日后的危险角色给掰回来。当然,在社会治安之外,他薛某人自己的小命,也是相当相当重要的……
摸了摸脖子,想想这倒霉的部位今天搞不好被某人研究了多次,薛哲就有点心里发虚。
他忍不住朝着旁边副驾驶座上看了眼,那边的人正睡得安稳,原本他就长得好看,眼下睡着了,遮去了过于锐利的眼,反倒多出了几分让人想亲近的感觉。
光看这张脸,大概没几个人会相信这小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事实上当初薛哲设定的时候要的就是这么个效果,不过眼下这张脸到了自个儿眼前,纵然他在心里反复确定对方的危险性,照样忍不住生出几分同情来。
摇摇头,再度提醒自己别感情用事,薛哲抬手关了车顶灯。昏暗的灯光一去,车内顿时成了一片黑暗。
还是先睡吧,明天要做的事情,更多呢。
说是要睡,可车上的座位还真不是什么适合休息的地方,有个人在他旁边的事实又让薛哲很不习惯,再加上大脑里翻腾的种种对未来的猜测,让他努力了半小时之后,还是无奈地睁开了眼。
老天也不怎么给面子,在这最需要安静的时候,原本都停了的雨又稀稀拉拉下了起来,雨滴打在挡风玻璃上当当作响,听得人心烦意乱。
薛哲恶狠狠抬头看天,试图用自己犀利的目光向老天发泄愤慨。而老天也是干脆利落,一会儿的工夫,不仅雨势更急,连风都呼呼地刮了起来。
“……”默默冲天比出一根中指,薛哲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无力地倒在椅背上。
越是自己睡不着就越看不顺眼那些睡得香的,薛哲左右瞄瞄,眼睛盯在了副驾驶座上之人身上。
要不是因为没这胆子,他真想把对方吵起来……嗯?
薛哲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看着那边。现在太暗了他看不清楚具体,但是隐约却能看出,原本正常坐着的人,此刻不知为何弯下了腰,身体蜷缩了起来。
糟了,该不会……心里想到一件被他遗忘的事,薛哲心里一紧,赶忙把车灯打开,凑了过去。
此刻他也管不了会不会把人吵起来,直接把裹在外面的大衣扯了开来,掌心贴上对方胸口,一探。
手上传来的温度凉得吓人,好端端一个人,此时的体温竟像是具尸体一般。若不是心脏的震动也同时传来,薛哲真会以为之前还让他忧心忡忡的人,此刻已经去了阎罗殿报道。
正松了一口气,手腕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薛哲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一双冷冰冰的眼。
好吧,让他这么折腾,还能睡着的人那也不一般。
薛哲试图抽了抽手腕,可惜施加在上面的力道仿佛铁钳,别说抽出来,动一动都难。没奈何,他只能直接和对面那位练起了对眼,指望他自己松开。
对视一会儿,那人还是松了手,顺势一带把薛哲推开了些,自己缩回座位上,拿大衣裹了个严实,便再没了动静。
薛哲呲牙咧嘴地活动了一下手腕,看着上面淡淡的青印不禁磨牙,可看到那边再次蜷缩起身体的人,他暂且放弃了报复,开口道:“你不舒服?”
“……”
“你身上怎么那么冷?”
“……”
“用不用我帮帮你……”
“……”
一连三个问题,得到的全是沉默。
薛哲抚额——看起来是没什么办法了,那边那位大概铁了心要奉行沉默是金的原则,连声都不怵。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他现在根本出不了声。
曾经随手写出的东西,在眼下却成了现实……薛哲在心里默默问候了一下五年前的自己,打开车里的储物箱,开始翻找起来。
在薛哲刚开始写小说那个年代,武侠小说里的主角们练的功法若不是一眼望去便威力十足,且天上地下仅此一份,那简直就不配当主角。薛十恶自然也不能免俗,殚精竭虑之后,他给自家主角的功法起了个当初怎么看怎么美,事后却只能抽着嘴角面对的名字——九冥玄阴诀。
看名字就知道,这功法走得是冷气机的路子,而热衷于变着法折腾自家主角的薛哲自然不可能让他简简单单就弄到一套牛X武功,为了平衡,他非但把主角修炼的功夫搞成了残缺版,还给这残缺版的功夫加上了一条副作用。
残缺版九冥玄阴诀虽然也能修炼至大成境界,可不仅修炼过程比完全版难上数倍,而且在未修炼完全之前,每日中有数个时辰,纵在烈日之下,火炉之旁,修炼者也会感觉如坠冰窟一般,浑身冰冷不提,体内还会有寒气反噬,让人更是痛苦难当。而且这种反噬不仅会每天定时出现,一旦修炼者身受内伤,它也会趁机出现,耀武扬威。
写出这个设定的时候,他心里只有自己反YY浪潮而行之的得意;但亲眼见到这功法带来的副作用时……
长长叹了口气,薛哲继续翻找——但愿那东西还在车上,否则他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寒气反噬时期是他一天中最虚弱的时候,虽说在他武艺小成之后,这段时间已经短到了每日仅有三个时辰,而他也已经能做到寒气反噬时仍保持行动如常,可即便如此,那种仿佛每一滴血液都凝结成冰的感觉仍就让他连想也不愿去想。
之前逃往过程中他不慎挨了别人一掌,之前没发现什么,可此刻,随着那一掌侵入体内的气劲与体内游走的寒气纠缠在一起,搅得他分外难过。已是如此,偏偏还不小心被人发现……
现在他莫说杀人,怕是连自保的力气也剩不下多少,若这家伙之前都只是在掩饰自己……心生怀疑,他下意识一扫身旁,却不由一愣。
那是什么……
对方手上拿了四五个白色方块,看材质似布又似纸,光看样子,有些像是膏药,但是只见药布,不闻药香。
这人……到底又在搞什么名堂?
“差不多了吧……”那边传来一声自言自语,随即,专注于手上“膏药”的人抬起头来,看着他。
下意识的,他提高了警惕,但却只见那人自一旁拿来之前他穿的衣服,抖开之后打量一番,拿起一边的“膏药”,贴了上去。
“……”他怀疑了一下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凝神再看,那人确实是认认真真地把“膏药”贴在了衣服上……
而且,那人还颇注意贴的地方,前胸后背,手肘肩胛,一般该贴的地方一处不少。仿佛那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个病人……
待到几张“膏药”贴完,那人把衣服拿起来,看了看,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转过头来,笑眯眯看着他,开口道:“好了,穿上吧。”
“……你,说什么?”他有些艰难地发出声音——不仅仅是因为此刻寒气游走让他浑身僵冷,也是因为眼前这人的话……实在太过荒唐。
“穿上啊。”那人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他干的事情有多么不正常,依旧道,“放心,这对你来说应该效果不错才对。”
“……”且不说那古怪的“膏药”到底有什么效果,把膏药贴在衣服上……到底还能有个什么效果?
有因必有果,有法必有破,要是主角光倒霉,似乎也无趣——鉴于这个想法,当年薛十恶在设定副作用的时候,也给了一个解法:若真是寒气难当,反噬之时最好的解法便是有人以体温暖之,化解寒气。
安排这种有点暧昧的解法当然也是为了以后推动剧情用的,可惜他自个儿预定的那位救人者此刻跟他们根本不在一个世界里,薛哲只好换个办法——拿之前冬天时候扔在车上的暖宝宝来取代人体温。
只是不知为何,面对他精心准备的解决方法,对方给的回应却是全然的怀疑,完全没有一点体验现代科技的便捷的意思……无奈之下,薛哲只好一本正经地板起脸,开口道:“如果你不穿,那我就只好牺牲一下了。”
“……”怀疑的眼神里夹杂了一点疑惑。
“虽然我没兴趣抱个小鬼睡觉,但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顾不了那么多……”薛哲貌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抬手一比下巴,摆了个自以为很帅的姿势,微笑道:“你是要穿衣服呢,还是要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