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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恐惧其实是瞬间的事情,等待一切安静下来的时候,意识竟然出奇的清晰,死亡之后就是这样吧,灵魂和肉体分离之
前就是这样吧!
易凡以为自己就这样死去了,可是他仍然能闻到刺鼻的汽油味道,还有刺鼻血腥的味道。他知道他还活着,甚至还能
动,他试图往外爬动,他想看看夏磊在哪里,可是,他无法爬动,在他眼前只有碎了车窗玻璃、纷飞的大雪和死亡一
般的黑暗。
他喘息着,拼命地叫着夏磊的名字,没有回应;他继续叫着,仍然没有回应,他不再动弹,静静地哭泣着,那么恐惧
,那么无助!
易凡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担架上。
他突然从担架上跳下来,前面的区域正在做着警戒线,夏磊的宝马轿车底部朝上,已经完全没有汽车的形状,地上能
看到的是碎的玻璃和血迹。四周很吵,有警察、医生……还有人过来使劲拉易凡,易凡挣扎了很久才看到夏磊被人抬
上担架,他看不清夏磊的脸,他只看到血,到处都是血,血滴了一路。
“也许已经死了!”旁边有人在说,易凡突然就安静下来。
到了医院,负责任的医生一定要为易凡做全面的检查,其实,易凡知道自己没有受伤,只是寒冷,极度的寒冷。
他听见医生最后说:“只是受了惊吓,没有受任何伤。不过,真是奇迹,坐在副驾驶座位的反而一点事没有?”
陈晨赶到的时候,易凡正缩在手术室门外的角落里。陈晨为他换了一件羽绒服,又给他围上暖暖的羊毛围巾,紧紧拥
抱之后,轻轻拍了他的肩膀,最后拉他坐在椅子上。
陈晨挨着易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对面的椅子上坐着夏磊的爸爸和妈妈,大家都保持沉默,空荡冷清的走廊里充满死
亡的气息。易凡以为他们会来责骂自己,扯他的衣服和打他的脸,可是他们竟然一直默不作声。
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了,四个人都像被电触到一样,腾地站起来。陈晨和易凡站在远一些的地方,但他们都
能清楚地听到医生所说的话,医生说:“目前还没有渡过危险期,不过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如果到明天早上还不能度
过危险期的话——”
夏磊的爸爸就这么昏了过去,他的心脏一直不好,他旁边的女人却很坚强。法铭扶住自己的丈夫,和护士一起将丈夫
送到其他病房,她的眼睛里有惊恐,却始终没有眼泪。
此刻的易凡,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发冷般的颤抖,颤抖到无法站立。陈晨一只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扶住他,
两个人都默不作声。
空荡、寂冷的走廊里,现在只剩他们两个。
他们继续坐在椅子上,陈晨让易凡靠着他的肩膀。这种等待如同生不如死的煎熬,希望时间过得再快点,却又害怕时
间真正到来时的面对。
“陈晨,怎么办?都怪我,是我害死夏磊的!要不是我坐上他的车,要不是我去抢手机,车子就不会出事,他就不会
出事——他为了我,他是为了我——他本能地去救我,我在副驾驶位子上竟然一点事都没有——他要是死了,我怎么
办啊!”
易凡一直颤抖着,而且神智不清。
“那只是一场意外,不能怪你。即使要怪就怪我吧,因为那电话是我打的,是我的错,不是你的错!”陈晨抱着他,
一遍一遍地说,好像和他一样神智不清。
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早上悄悄地到来,青白的天空呈现晴空的迹象,也许该出太阳了。易凡突然颤栗,这突来
的光亮吓到他了。
医生走过来的时候,法铭站在他们对面。医生平静地说:“已经度过危险期了,不过——不过,情况很不乐观,病人
的脑部受到严重伤害,目前看来,他很难醒来,也许——”
“也许?要成为植物人,是吗?”法铭直直地盯着医生,那是易凡从未见过的恐惧。恐惧之后,她又冷静下来,似乎
还有欣慰,“没关系,至少现在度过危险期了,我不会放弃的。我会治好我的儿子的!”
原来也是伟大的母亲,会为了自己的儿子会变得坚强。易凡走近法铭,平静地看着她,轻轻地说:“对不起!”
法铭看着易凡,表情异常平静,没有侮辱,没有仇恨,也没有回应。
回到家里已经是下午两点了,陈晨让易凡先去洗澡,自己去厨房做饭。
卫生间的水声一直响了很久,陈晨忍不住敲门叫易凡。没有人回应,陈晨开始害怕,猛地拉开卫生间的门,里面的易
凡正在洗澡,一切都很正常:易凡光着身子,喷淋头里喷出的是热水,浴霸灯也开着。
不正常的人反而是陈晨,他此时围着粉红的围裙,手里拿着锅铲。
易凡抬头奇怪地盯着陈晨,没有说话,像累极了不愿说话一样,陈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走错地方了,你继续
啊!”
陈晨做好饭时,易凡已经洗完澡回卧室了。陈晨以为易凡只是回卧室换衣服,他摆好饭菜,然后又喊了两声,也不见
易凡出来。他推开卧室的门却看见易凡躺在床上,好像已经睡着了。
陈晨就站在床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让他睡吧,他太疲惫了;可是他的肠胃也不好,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连一口水都
没喝呢,还是让他先吃些东西再睡吧!
怎么做都觉得心疼,陈晨只得站在那里看着易凡。其实,他心里也很痛苦,昨晚接到易凡的电话时,心里害怕极了,
刚泡的茶水连杯子和茶水一起砸到脚上他竟然都没有反应。
现在易凡平安地回来了,他仍然心神不宁。
易凡突然睁开眼睛,他并没睡着,他有些抱歉地看着陈晨:“对不起,我不饿,只想睡会儿!”
陈晨突然就打开被子,然后把衣服扔给易凡:“起来先吃点东西再睡吧!你不要这副不堪一击的模样好不好!你要是
病了,谁来照顾夏磊?”
易凡顺从了陈晨的安排,吃了些东西就早早躺在床上睡了。陈晨一边收拾,一边心烦意乱,他有很不祥的预感:无论
夏磊最后的情况如何,易凡都会离开自己。
那他怎么办?他现在也不能没有易凡,他们都建立他们自己的家了,去韩国的机会也放弃了,他自信地认为他们可以
这样过一辈子了,昨天早上他还在策划令人惊喜的新年礼物。
可是现在,他的自信早就消失不见了,即使他能坚信易凡依旧是爱他的,但是他却不能自信易凡不会离开他。当初约
定的时候一直都是他在承诺——他说他不会离开易凡,可是易凡呢,易凡并没有承诺不会离开他!
真可笑,他现在还有心情在洗碗!陈晨放下手头上的碗,转身走进客厅开始抽烟,因为易凡不抽烟,他平时都不在客
厅抽烟,但是此时如果可以选择他更想把那些碗砸向墙壁。
第45章
冰冷的,惨白的,血红的。无论是眼前还是远方,只是血红的液体在流动,还有模糊的脸,他伸出手想去触摸它,却
无法触摸到,他一直往前走,一直走,突然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洞,一个没有底的洞,一直在往下掉,一直掉,一直
掉。
他伸手想抓住什么东西,可是漆黑的、无底的洞里,什么都没有,像一个虚无的、不断坠落的世界,这种什么都看不
到的感觉真是太恐怖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他想喊却又喊不出声音来。
“啊!”易凡惊叫着,从梦魇中惊醒,全身是汗。
“易凡,做噩梦了吧?”陈晨打开床头的台灯,易凡缓缓贴近他,从背后紧紧抱住他。陈晨又柔声道:“不要害怕,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让我这样抱着就好。”易凡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抱着陈晨的手也越来越加重了力度。他需要这种抱紧的感觉,这
样他才能有抓住和被抓住的感觉,那种空洞的、虚无的、什么都抓不到、什么都看不到的感觉实在太恐怖了。
他们紧紧贴着,只有缓缓的呼吸,还有空调传出热风的嗡嗡声。
窗外有沙沙的声音,易凡闭着眼,想仔细去听,却听不真切。又下雪吧?
第二天早上起床,陈晨的字条又放在茶几上:已经帮你请假了。你吃了饭之后再去医院吧!厨房里的电饭煲里热着南
瓜粥和小笼包。
易凡很听话,将粥和小笼包都吃了,还洗了锅碗,甚至还给陈晨留了言。他说: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
他突然变得很冷静,头脑也清醒,好像每一步都有计划和准备,一切都有条不紊。
夏磊已经脱离危险,但仍然需要在重症病房继续观察两天。从透明的玻璃外可以清楚看到病床上的夏磊。那张脸已经
已经没有血渍,头部被白色的绷带厚厚的缠起来,像个粽子,只露出发肿的脸。
法铭慢慢走过来,在另一角度看着夏磊,她表情平静,神态安然。她突然抬头看向易凡,欲言又止。
“阿姨。”易凡知道她有话想说,她的宝贝儿子是因为自己才变成这样的,她一定有话要说。这种哀怨必须发泄出来
,他知道自己是发泄对象,但是他同样也需要以此来得到释放。
她再次欲言又止,然后平静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易凡转身看向她,她停住脚步,转身看着易凡:“我想和你谈谈?”
易凡想,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他们走出病房,来到离病房较远的等候厅,法铭轻轻地说:“听说,虽然是昏迷状态,但是还是能听到声音,我不想
让夏磊听到我们的谈话。”
“阿姨!”易凡轻轻地叫她。
她抬头,眼睛里湿湿的,突然变得很柔和:“当然,那是隔离的房间听不到声音的,可我还是感到不安。你看,我也
变得神经紧张了!”
易凡不明白法铭这些话的意思,隐隐感到不安,这种不安和先前感觉的那种愧疚不同。
“小易啊,阿姨对不起你们!”法铭看着易凡,刚才还是表情平静,神态安然的她,突然变得无比脆弱!
易凡有些惊慌失措:“不,阿姨,都是我的错,是我!如果不是我上了他的车,如果我不去抢手机,他就不会出事,
阿姨,是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你们!”
易凡很激动,法铭用力扶住他的肩膀,很悲惨地笑了。
“事情迟早都要发生的,夏磊死过不止一次了!”她说得极为平静,而易凡心里却惶恐不安起来。
法铭看着易凡,继续说:“一开始,我以死威胁他,他才和钟黎结婚。但是他一直拒绝和钟黎圆房,结婚半年多了,
他们甚至都不住一个房间里!我能怎么办?是,我是很卑鄙,用了下流的手段,可是,他也不能那样对我啊,我是他
妈妈啊!”
她越来越激动,易凡并没有急着去安慰她,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等着她告诉他她到底是怎样的卑鄙和下流。易凡突然
觉得,自己好像也开始不正常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想知道这些毫无意义、也毫无用处的事情。
法铭果然是那种不需要安慰也能自己冷静下来的人,她很快又接着说:“我给他们都下了药,事后,夏磊很生气,可
是,我想不到他竟然会搬出去住。他从小到大都不会做这种事情,他一直都很听话,即使是不情愿的事,他也会做的
很好。可是,这次为了这个,他竟然会这样做。我记得,他离开家的时候只留下一句话,他说:‘我离他越来越远了
’,你明白他的意思吧?”
她停下来看易凡,似乎要看他的反应,的确,她跟他讲这些都有她的目的,所以,她要谨慎,要观察,要循序渐进。
可是,易凡也抬头看她,却是面无表情。
那次事情之后,夏磊一气之下搬离家中,而钟离却很争气地就怀上了。法铭去找夏磊,告诉他他要当爸爸了,夏磊竟
然无动于衷,法铭当时就气得在家躺了一天。她惯于耍手段,她以为可以用老婆和孩子来拴住夏磊,结果她不仅没有
成功,反而将儿子推得更远。
“后来为了你和‘声大’的事,他来求我,他终于主动来和我说话,四个月里,他一直不叫我妈,也不和我说话。为
了你那点小事,他竟然来主动求我!”
易凡终于有反应了,他吃惊地盯着她:“声大?”
‘声大’的噩梦又再次浮现在易凡大脑中。那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都要遗忘干净了,连同那个噩梦。
原来,并不是因为自己不想知道,它就不会相关啊。
法铭看到易凡惊讶的反应,于是继续说:“是的,‘声大’是钟家的企业,钟氏集团的董事长是钟黎的姐姐,钟楠,
她比妹妹大十二岁。那个变态和钟楠在一起有十一年了,他之前其实还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聪明勤奋、善良老实,
人也长得一表人才,可是在骗取了钟楠的同情和信任之后,他就变了。他以前在外面只是玩玩女人,可是现在竟然开
始玩男人了,简直太过分了。钟楠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啊,自己不能生育就算了,还摊上这样一个男人,唉,真是命苦
啊!”
好像是在听一个毫不相关的人的故事,易凡依旧平静。法铭一直声情并茂,她太善于讲故事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用
讲故事的方式来达到目的是多么直接又高明的做法。
第46章
“钟黎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啊,我知道是我害的她,我对不起她!”她有些失态,从包中拿出纸巾擦了眼睛之后,情绪
又开始稳定。
她说:“哦,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易凡说:“钟黎也是个苦命的女人!”
她苦笑了:“是,她是个苦命的女人。夏磊答应我,他会回到钟黎身边,可是,他还是接受不了她。我还能怎么办?
劝也不行,逼也不行,用卑鄙手段也不行,我还能怎么办?有时候我真恨啊,我恨不得将他掐死!可是,他是我唯一
的儿子,我舍不得,我说过我会用我的生命来救我的儿子,我怎么舍得呢?我只能跟他说,只要为我生下孙子,我就
放了他,再也不阻止你们。”
易凡静静地听着,他没有话可以说。
“孩子出生那天,他抱着孩子跪在我们面前,他求我履行诺言。我当时真想一刀杀了他。我原本以为,婚也结了,孩
子也有了,他应该就会像个真正的男人,负起应有的责任。可是,他——他太让我心寒了,他怎么能这样啊!”
她又开始流眼泪,情绪再次激动。易凡只是一个倾听者,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
“钟黎答应他了,和他离婚那天,是你的生日吧?他突然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们,他要去找回你,他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那一刻,你知道我们什么滋味吗?心里那个痛啊!简直就像刀在绞。”
易凡记得那天,当然记得。那天,夏磊打翻了他的生日蛋糕,还有陈晨送他的红酒。
“他去找你了,我知道你拒绝他了,他回来喝得乱醉如泥,他说你爱上了别人,说你不会再和他在一起。他发疯似的
责怪我们,我心里很难受,可是又觉得很庆幸,我当时就在想:易凡,谢谢你,谢谢你放弃夏磊!可是,等我们找到
钥匙打开他的房门,才发现他躺在浴缸里,浴缸里全是血,他像我当初一样,用刀片划开自己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