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就真的离开了,原来是这样!易凡其实这样猜测过。
不过,夏磊吻他了,虽然夏磊离开了,他还是吻过他!
易凡不知道此时是什么感觉,开心又难过,满足又绝望。他笑了,那么无奈,那么难过,他只能笑了。
胡蓉看到那笑容浑身颤抖。
笑过之后,易凡再次盯着胡蓉。胡蓉也正看着他,又红又肿的眼睛里含着泪水,还有痛苦,挣扎,恐惧……她衣着干
净整洁,头发整齐、一丝不苟,她还是那个威严、能干的副校长,可是她已经不是那个骄傲、坚强的妈妈了。
什么时候角色开始改变的?妈妈要看儿子的脸色!妈妈要对儿子说“对不起”!
易凡心难过地痛起来,他看见胡蓉额头上有好几根银发,真的苍老了!骄傲、坚强的妈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这
么苍老?妈妈还很年轻啊,才四十二岁呢!
易凡突然走过去抱住妈妈,胡蓉伏在自己儿子的肩膀上终于哭出声来,从忍耐到嚎啕,眼泪汹涌地流出来,她低沉放
纵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厨房里。厨房里依旧干净、明亮,灯光照在这母子俩身上,这样子还是第一次:妈妈趴在儿
子宽阔的肩膀上哭泣。
易凡轻轻拍着妈妈的背,像哄着受委屈的孩子:“妈,对不起,儿子让你伤心了!”
胡蓉的哭泣越发厉害,印象中爸爸去世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伤心过,易凡第一次为妈妈感到心如刀绞。
胡蓉停止哭泣时,易凡坐回她对面,他轻轻地说:“妈!我想复读。”
第17章
小米考上了武汉C大英语系,易凡以为她会往北京跑,她说武汉离家近,可以经常回家。
1999年7月易凡走进高三的复读班,冯静和陈晨和他在同一个班。
如果说高三是灰色的,那高四则是黑色的,教室里很少有老师出现,这里更像是一个自由复习的场所,所有的人都是
自由的,更是自律的。
易凡听见后面的同学对冯静说:“只有经历了高考,人才能长大;而只有经历了复读,人才能成熟。”
他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淡淡地笑了。
下课铃声响过之后,易凡总会来到教室外的走廊里,这里的角落也是整栋楼最高的角落。他常常在这里眺望远处的操
场,每次约十分钟。
易凡非常重视这十分钟,这十分钟更像一种心灵的慰藉,它能让易凡放松,也能让他保持平静的心境。
这一年的秋天下雨特别多,上午第一节课下课后,易凡站在老地方望着远处的操场和雨。
“同学,你好,请问这个是高三(9)班吧?”突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出现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两把雨伞,她仍然
喘着气。易凡知道她刚爬完六层楼梯,这个对她而言确实太辛苦了。
“是的,奶奶你找谁啊?”易凡很礼貌的问。
“我是陈晨的奶奶,请问他现在在吗?”她笑着问易凡。
易凡有些吃惊,突然想起夏磊和他说过的话。他开始仔细观察她:她应该比夏磊的外婆还要老很多,身体状态也明显
不如夏磊的外婆硬朗,可是她很和蔼,很亲切。
“同学?”老奶奶笑着再次叫易凡,笑容透着特别的亲切感。
“哦,我帮你叫他!”易凡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易凡回到教室,扫视一遍后没有发现陈晨,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陈晨坐在哪个座位,他一直坐在第一排的角
落里,没有回头看过谁,包括冯静。
冯静的座位在他后面,他问她:“陈晨坐哪里?”
“最后一排,靠窗户的。”冯静抬手指向最后面。
易凡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先看到那扇窗户。透过窗户,陈晨的奶奶正站在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等待着。
陈晨的座位上却没有人,易凡走过去问旁边的同学,那人淡淡地说:“他今天就没来啊!”
易凡看向陈晨的桌子,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复习书,但是却干净整洁,他再次从窗户看向外面,老奶奶微笑的脸更加清
晰。
“对不起,奶奶,陈晨刚刚出去了,您有什么事情我帮您转告他吧!”易凡堆着笑和她解释。
“好的,我也没时间等他,我家里还在炖着汤,一会儿还要去医院给他爷爷送饭,他今天早上没有带伞,我这就先给
他送伞过来。同学啊,你帮忙把这伞给他好吧?谢谢你了!”奶奶笑着说完,把手上的长柄雨伞递给易凡。
“好的,我一定会给他的,您放心!”易凡接过雨伞,雨伞是天蓝色,很鲜艳,很漂亮。
“你真是好孩子啊,长得这么漂亮,还这么好心,你妈妈真是享福啊!”老奶奶说这话的时候,亲切地拉着易凡的手
,她的手很温暖,易凡突然被这温暖感动了。
老奶奶走的时候,易凡坚持要扶着她下楼。
从六楼到一楼时间不短,老奶奶一直和易凡讲着有关陈晨的话题:“我们家陈晨啊,也很听话的,就是不爱说话,以
前倒是很活波,上高中以后就变了,唉,没爸妈爱的孩子啊,让人心疼啊……他对我和他爷爷啊,可有孝心了,我的
腿有点毛病,老犯病,他每天都给我按摩……我和他爷爷老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们就怕这孩子以后在外面被
人欺负,没人帮他……这孩子倔着呢,前年打球摔断胳膊,我腿病犯了躺在床上不能动,他爷爷又要去门卫室值班,
他手打着绷带,还是每天照顾我,做饭、洗衣服、做家务,唉,真是苦了这孩子……”
易凡一直没吭声,看着老奶奶打着伞慢慢消失在雨中,忽然心疼得厉害,是因为老奶奶还是因为陈晨呢?他也不能回
答自己。
铃声好像早就响过了,易凡转身准备上楼梯,突然看见陈晨。
陈晨站在楼梯口,全身都湿透了,湿的衣服还往地上滴着水,头发紧贴着前额,现在应该快到初冬了吧,他的头上似
乎还冒着热气。他的嘴唇是苍白的,眼睛里似乎有血丝,他盯着易凡手里的雨伞,易凡知道他认识这个。
“你奶奶来给你送伞了,她让我转交给你。”易凡先开口说话,并将伞递给陈晨。
“谢谢!”陈晨淡淡地说,接过伞的时候,他没有碰到易凡的手,可是易凡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冰冷的寒意。
陈晨转身往楼梯上走,易凡跟上去:“你这样会感冒的!”
“你关心我吗?”他不屑地笑了。
易凡停止脚步,说:“你奶奶会担心的!”
陈晨突然往楼上跑起来,身后留下许多从他衣服滴下来的水滴。
第18章
小米回来总是没有任何理由:“我想回来就回来呗,干嘛非得为了什么才回来啊!”
易凡知道她这次回来是专门给自己送最新的复习资料,她在电话里说的时候,易凡听得出来她其实比自己还兴奋。
晚上,易凡、冯静和小米一起在小餐馆吃了晚饭。
送走了小米,易凡和冯静还要一起回学校去上晚自习,天色已晚,自习时间早开始了吧,通向学校的路上早已静悄悄
的。
路灯昏暗,马路两边的梧桐树在灯影中摩挲私语,是起风了,不大,却吹落不少枯叶。冯静低着头一直没说话,易凡
知道她有话想说。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易凡先开口。
“其实小米喜欢你,你也知道吧?”冯静淡淡地开口,好像酝酿了很久。
易凡当然知道,他一直都在装傻,总是配合着小米也开着类似的玩笑。
可是,这个不是他想要的!
“我们是哥们,怎么可能呢!何况她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易凡还是违心的继续虚伪。
“有些人宁愿很受伤也要坚持站在身边,她宁愿被当作哥们、兄弟;她知道他不爱自己,她知道他正爱着别人,但她
也不在乎;伤得多深她都能忍耐,只因为她太爱他了。”冯静有经常写类似这种抒情诗给易凡,易凡每次都不明白,
那其中的人到底是她自己还是别人。
“你想太多了吧,这是你新写的诗?”
易凡转头看向冯静的脸,那张脸惨白、扭曲,痛苦、绝望。易凡立刻感到心虚。
“不,这是她写的诗,她写给你的,在你的笔记本里最后一页写着。”
易凡没有说话,继续静静地往前走着。
“其实,你也不是真的喜欢我,对吧?我没有被爱的感觉,尽管我很爱很爱你,可我从你的眼睛里看不到我的存在,
你的心里没有我,你——你倒底爱着谁?”冯静突然跑过来拉住他,也许是他的冷淡和不回应,她终于激动起来。
“你说话啊,告诉我啊!你对我总是这样,好像突然想起来了才来找我,但大多数时候你都忘记了我的存在,我伤心
,我痛苦,我难过,你统统都不知道,你从来就没有真正关心过我,你太冷漠了——你为什么不干脆和我分手!”安
静温柔的冯静突然像发疯的狮子,痛苦地对着易凡咆哮。
易凡伸手抱住她,想给她些安慰,可她却越来越激动,她开始挣扎地打他,哭着,叫着:“我真的很爱你,我不知道
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我每天都想着你,梦里都梦着你,我的脑子里、心里全都是你,我干什么都会想到你,我时
时刻刻都想和你在一起——即使知道你不是真正的爱我,即使你常常把我给忘了,很长时间都不来找我了,我也不放
弃,我还是会一直呆在你身边,默默看着你,我相信你总会回头发现我的——呵呵,也许你觉得我疯了,是的,我快
疯了,六年了我怎么能不疯呢?——你不要那样对我好不好,我真的受不了了——”
“对不起!”易凡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冯静,他突然感到头痛欲裂,心里非常愧疚和自责,他似乎才明白,原来自己伤
害了那么多人。
“你告诉我吧,也不是小米,你爱的人到底是谁?”冯静渐渐冷静下来。
他们仍然站在空旷的马路上,冯静平静地看着易凡,易凡依旧头痛欲裂。
“我也不知道,也许我根本就不爱任何人吧!”易凡苦笑着。
冯静目瞪口呆,这不是真正的回答,她突然平静地说:“我今晚不去自习了,想回家静静!”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不想再看见你!”
易凡轻轻走进教室,没人注意到他。坐在座位上,他拿出小米送给他的那个笔记本,翻开最后一页:
“有些人宁愿很受伤也要坚持站在身边,她宁愿被当作哥们、兄弟;她知道他不爱自己,她知道他正爱着别人,但她
也不在乎;伤得多深她都能忍耐,只因为她太爱他了。”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但他知道那是小米的字迹,他竟然从来都没有翻到这一页。
他的头痛还在加重,他有种冲动想将头撞到旁边的墙壁上,深深呼了口气,他抬头关上笔记本。同桌正在一张纸上划
着红色标线,易凡看见很多英文字母,密密麻麻的,红色的划线好像还在跳动闪烁。
他想开口问那是什么,刚想张开嘴,就没有意识了。
这是易凡第二次突然昏倒,他醒来的时候就想知道这次又是什么人送自己来医院的。舅舅在他床边坐着,见他醒来,
凑近问他:“醒了?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就是刚才突然有点头痛!”他想笑笑,但是有些辛苦。
“你妈妈出差还没回来,我还没——”
“舅舅,别告诉妈妈!”易凡突然紧张起来,“又不是什么大病,就是突然有点晕,估计是没睡好觉,我会注意的,
您不要告诉妈妈,妈妈会担心的!我不想再让她担心我了!”
舅舅摸摸他的头发,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
易凡也笑了,然后抬头看到门口处的陈晨。
看到易凡发现了自己,陈晨立刻转身准备离开,易凡马上叫住他:“陈晨!”
“陈晨同学,快进来!”舅舅也看到他。
陈晨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束百合花。易凡坐起来,笑着,双手去接花,陈晨笨拙地递给易凡,易凡闻着花,笑着说:
“送给我的?谢谢你!”
陈晨有些惊讶,但是却笑了。
“多亏陈晨同学呢,人家可是一直把你背到这里来的,你真要好好谢谢人家!”舅舅又转身向陈晨说谢谢他之类的话
。
“没什么,同学之间应该的!”陈晨笑着,在校长面前有点害羞。
“刚放学吧,那你先坐会儿吧,和凡凡聊聊?我去办出院手续!”
舅舅出去后,陈晨还站着,有些紧张。
“谢谢你!”易凡认真地看着他,突然就很想对他说对不起。
可是,因为什么事?又是哪一次呢?对他,该说对不起的次数真是太多了!易凡突然叹气,终是没有说出“对不起”
三个字,两个人那样面对着,有些尴尬,易凡以为他至少会回应说声“不用谢”。
可是,陈晨只是看着他,许久,才慢慢说:“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易凡也没有回应,只是看着陈晨慢慢走出病房。
舅舅很快就回来,他问陈晨去哪里了,易凡说他回学校了。舅舅笑了:“这孩子很有意思呢,昨天把你送过来的时候
,以为你有什么大事,都急哭了呢!是个善良的孩子啊!不过,平时在学校看他很勇敢、很坚强啊!怎么会就吓哭了
呢?孩子就是孩子啊!”
易凡低头没说话,舅舅问他怎么了,他揉揉发酸的鼻子,说:“鼻子痒痒!”
第19章
病好后再回教室,易凡身后竟然换了个男生。易凡笑着问那人:“你和冯静换座位了?”
“她不是准备转走吗?桌子已经搬到后面去了!你不知道吗?唉,只有这么几个月了,还转什么转,到哪里还不都是
一样吗?复读生又不是高一新生!要考不上啊到哪里复读都一样,这就是命!”易凡没有回应,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
男生的名字。
他知道冯静是真的不想再见到自己,或许是她不敢再见到吧。他回头看向最后一排,陈晨也不在。
易凡突然想起曾经有人对他说过“你还真是害人不浅啊!”那么,真正该离开的人其实是自己才对吧。
易凡和胡蓉商量的时候,尽管他表现得非常轻松自在,胡蓉还是很担心,毕竟她的儿子又做了一件不是正常人才做的
事情。
高考还剩七个月的时候,易凡开始在家里进行复习。他心里自欺欺人地安慰着自己:陈晨和冯静再也不用看到自己了
,大家都可以安静了吧。
12月29日的时候,小米给易凡打电话。
“今年的千禧年来武汉过吧,这里的活动很多啊,各个学校也都有活动,反正就是很疯狂啊,不来感受感受肯定会后
悔啊!来吧,所有开销都算我的行吧!”小米在电话那一头很兴奋。
“我要准备高考的啊,哪有时间啊?你自己好好享受吧,我不去了!”
易凡很明确地拒绝了,他知道这个特别的千禧年对小米来说意味着什么。
千禧年,千禧夜,在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希望吧!这希望太特别,太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