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的毒怎么回事?”他重复一声,冷笑着挑起苏忘遥的下巴,漂亮的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蒙上了一层水汽,令人心悸的楚楚,“不说吗?做到你说为止好不好?”
苏忘遥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做”是什么意思,一旦反应过来,蓦然睁大了眼睛,神色复杂。
“反正你要死了,我自然要抓紧时间多享用几次。”他轻笑着,手指轻轻按在苏忘遥唇上,“父亲一直觉得魄儿的嘴唇很漂亮,要是不想说话,不如拿它来做点其他有意思的事……”他又伏低了一些,接下来的话几乎是咬着苏忘遥耳朵说出来的。
苏忘遥的脸瞬间扭曲了一下,阵红阵白,嘴唇抿得更紧。
苏定逍不动声色观察着他,直到苏忘遥微微动了唇,似乎是有些松动了,在他唇上浅浅吻了一下,换上亲昵的口吻道,“当真不说?那我不客气了?”
话虽如此,其实里面一点威胁的意思也没有。
苏忘遥一时被他的阴晴不定搞蒙了,看苏定逍笑得温和,心里边五味陈杂。
“……南岭……”
“南岭?什么南岭?”
“南岭七蠹教”
南岭七蠹教,擅毒而闻名。
苏定逍轻轻叹道:“没想到你去了那么偏的地方,怪不得一直寻你不到。”
在他额头落下一吻,柔声道:“好好睡一觉,你会没事的。”
伸手一指点了其昏睡穴。
苏定逍走出门外,齐三双手递上一信:“门主,七蠹教的信。”
“速度倒是快。”苏定逍接过信展开来,借着稀薄的月光匆匆扫了两眼,在看到“黑玉虎符”四个字时,眼角倏然跳了一下。
对站于齐三身后的人道:“召集所有现在门中的堂主去煞生殿,我有事要吩咐。”
又对齐三道:“一,黑玉虎符,二,七蠹教,尽可能收集关于这两样东西的资料,半个时辰后给我。”
半柱香后。
煞生殿内。
魏得寿拉了拉衣襟,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看似慵懒,实则一双眼正仔细瞟着叶天离身后一袭黑衣的楚安,而包括叶天离在内的其余四位堂主皆是神情肃然。
门主半夜召集,定是有什么要紧事了。
苏定逍一共说了四件事:“少主回来了。”
“我会离开一段时间。”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煞生门交由洛枫执掌,所有人听候洛枫调遣,不得有任何异议。”
最后一件事是特别向洛枫交代的:“尽一切可能配出解药。”
韬光阁内。
苏定逍走后两个时辰,苏忘遥缓缓睁开了眼,没有迷惘,没有哀色,里面的光亮越来越盛,十足清明。
苏心正躺着藤椅里,盖了一床薄被,呼吸均匀,一听就知道她睡沉了。
苏忘遥轻手轻脚掀开被子坐起来,这一动,身后的地方传来不适感,苏忘遥脸色微微一变,愤然闭上眼,胸膛起伏一阵,再睁开时已经恢复清亮。
下地,拿起柜子上的衣衫一件件穿上,走到苏心面前,轻声试探道:“苏心!”
四下寂然,苏心连眉头也没动一下。
苏忘遥小心翼翼推开房门,一闪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一年半,可以发生很多事,一年半,也足以改变一个人。
第二八章
“少主去哪?”
将明的夜色里,苏忘遥冷冷对上楚安:“父亲呢?”
楚安昨天一直守在舱外,这父子俩发生了什么他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苏忘遥哭得那么凄厉,连向来冷漠的他都觉得不忍,他万万没想到经了这种事,苏忘遥能这么快调整过来,没有想象中的消沉颓废——腰杆笔直,目中凛然,像是开过锋见过血的刃,锋利得叫人生寒。
楚安道:“门主去南岭了。”等了一会又道,“少主还没答我,少主要去哪?”
“秦岭。”苏忘遥说着,蓦地脸色一沉,“我自己的命自己会想办法。”
楚安道:“少主还是留在这里的好,门主吩咐过要我们好好守着少主。”
他说的是“我们”,一边说一边打了个手势,暗处一阵窸窣,看来藏了不下十人。
苏忘遥暗自攥紧了双拳,目中阴翳:“楚安,我不想杀人。”
楚安叹道:“少主,你出不去的。”
便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有个低沉的声音道:“把这里的人都杀了你就能走了。”
对峙的两人同时转过脸去,来的正是去而复返的苏定逍。
却不知他为何去而复返。
“门主!”待苏定逍走近,楚安识趣地退到暗处。
苏忘遥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凛然之态,却又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我原是要出去找父亲,父亲回来了也好。”
苏定逍浅浅笑道:“原来魄儿是想找我,魄儿想父亲了吗?”说着人已一步步走到了苏忘遥面前。
苏忘遥一脸坦然:“我不过是为自己性命着想,到时候父亲拿到了药却赶不及回来,那我不是死得很冤?我还不想死。”
苏定逍道:“从南岭回来最多半个月的时间,你待在这,洛枫至少能帮你拖延二十天,如果他能在这段时间内配出解药,那就更好了。” 言下之意,若苏忘遥真的为自己性命着想,最好还是待在煞生门。
“我知道他们是要父亲拿黑玉虎符去换解药,父亲有吗?”
苏定逍将他看了一会,轻轻摇头。
“我听说七蠹教的教主聂峥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且七蠹教内机关陷阱甚多,如果父亲准备去偷去抢,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七蠹教我去过,我能帮到父亲……”
苏定逍打断他道:“你刚刚跟楚安说的话我可全听到了,不是说‘自己的命自己会想办法’吗?”
苏忘遥又习惯性地将唇抿了。
苏定逍道:“还以为你不会接受我的帮助,怎么见了我又改变主意了?”
“……”
“还一定要跟我去南岭?”
“……”
“难道你现在不是想着怎么离我远点?”
他问一句就近一步,等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彼此呼出的气息都缠在了一块,苏忘遥终于忍不住退了一步,目中的胆怯一闪而过,很快被巨大的愤怒所替代。
苏定逍像是很满意苏忘遥的反应,缓缓笑道:“你愿意跟着我也好,先去吃点东西,天亮以后出发。”
南岭,穷山恶水之地,人迹罕至,地方倒是很大。
两人十天之后赶到南岭,比预想中的早了两三日,那日放缓速度,沿途又向人打探了一些关于七蠹教的事。
他们是从南岭北面而来,七蠹教在南岭南面,尚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据说七蠹教内包括教主聂峥,全教上下嗜男色者众,而且都特别偏好十几二十的男子,又说七蠹教内有种邪术,通过与年轻男子行那云雨之事,可达延年益寿之效,而聂峥正是因为修了这种邪术,自坐上教主之位以来七八十年丝毫不见老,很是作孽的一种邪术。
苏定逍对苏忘遥笑道:“这么吃惊?不是说对七蠹教很了解吗?”
这天晚上,两人宿在一对老人家中,两位老人家以前有个儿子,十六岁的时候失了踪,至今未归,说是如果他们那儿子尚在人世大概跟苏忘遥差不多年纪,大概也是这个缘故,老人家对两人很是热情。
半夜里,挤在狭窄的木床上,苏定逍忍不住去碰苏忘遥。
苏忘遥正睡得昏沉,他们这几天来一直赶路,苏定逍还好,苏忘遥因为身上的毒,身体状态大不如前,早就累得不行,挣扎了一会就被对方得逞了。
隔壁就住着收留他们的老人,苏忘遥怕弄出什么声响,咬着牙一味的隐忍,不哭也不喊,只在心里盼着能尽早结束。
苏忘遥觉得自己大概麻木了,也没怎么难受,他既然跟他一块过来,自然也想到苏定逍会再对他下手,直到身上的苏定逍动作一滞,苏忘遥意识到了什么,低低说了一声“不要”,伸手要去推身上的人。
苏定逍腰身一挺,一腔口全部送入了苏忘遥身体里,同时将唇覆上去,堵住苏忘遥低低的呻口今。
一切恢复平静。
窗外月色寂寂,夜凉如水。
苏忘遥觉得心里面还是很难受的,像被什么细细长长的东西缠缚着,勒得紧紧地,有点透不过气。
苏定逍吻了一阵,将额头抵在苏忘遥额上,很是亲昵的动作。
苏忘遥很少跟父亲面对面靠这么近,他几乎能从苏定逍眼中看到自己,苏定逍的眼睛很亮,像是盛了满满的……宠溺……
苏忘遥自被下药强占了一次之后就觉得这十八年间苏定逍对自己的好都是假的,是不真实的,宠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一时有些恍惚。
“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慢慢习惯了就好。”
苏忘遥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低喝一声,愤然挣扎开来。
苏定逍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用力抱紧了他,抱了一会,等苏忘遥渐渐安静下来,苏定逍道:“我答应你等你身上的毒解了,你想做什么都随你。”
苏忘遥在夜色里大睁着双眼,沉声道:“我不信你。”
苏定逍叹道:“你不信也怪不得你,但有一件事我要你相信——”他原本是从后面抱着苏忘遥的,他将他翻过身来,他本来或许是想说他爱他,最后还是说:“你要相信,我是你父亲。”
苏忘遥冷冷地无声地笑开:“我们不过是养父子关系。”
苏定逍脸色变了一变,很快又恢复平静,他微微挑了眉道:“不管亲不亲生,你只有我这一个父亲。”
苏忘遥道:“难道父亲现在还当我是你儿子?”
苏定逍将他搂紧了,在他额上落下一吻:“这是事实。”
第二九章:闲风庄
第二日,告别了热心肠的老夫妇,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日上中天之时,苏定逍指了指前面的山头道:“看谁先到那!”也不等苏忘遥反应,一鞭子抽到对方坐骑上,然后双腿用力一夹,身下黑马风一般一下子蹿了出去。
苏忘遥由着身下的马带他跑了一小段,看着渐远的一人一马,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就是觉得不甘……
很不甘心……
眸中颜色越来越暗,苏忘遥拉着缰绳的手倏然一紧,两腿一夹,紧紧追了上去。
马蹄声急促,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越追心里那股不甘就越是强烈,渐渐地,眼里除了前面的人好像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苏定逍控制着速度,既没让苏忘遥落下太远,也没让他追上。
那山头大,看着挺近,实则很远,两人跑了半个时辰左右,连苏定逍都觉出一些腰酸背痛,“吁”地一声,勒马止步,回头。
他这一停顿,身后的人马呼啸着从他眼前蹿了出去,一下子将他甩得远了。
苏定逍微微皱眉,低喝一声“驾!”,黑马撒开四蹄按着原先的方向继续奔驰。
前面的苏忘遥微伏着上半身,一手持鞭,一手牵缰,人是锦衣玉冠的翩翩少年,马是万里挑一的飞云踏燕,人随马动,配衬得甚好。
只是人太瘦了些……
苏定逍记得十天前初见时苏忘遥并不是这么瘦的,这么瘦的人骑在这么高大的马上,像是他正憋着一口气在跑,像是这口气散了人也会跟着散。
苏定逍紧随其后,心里隐隐生出一点愧疚——他这个人从来不知道反省,从来不知道后悔,几乎也从来不会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他能生出一点愧疚实在是很难得的事。
终于赶到了山脚下,苏忘遥一停下,眼前一黑,有了片刻的晕眩,亏得手中缰绳攥得稳,不至掉下马去。
苏定逍越看越觉得自己儿子瘦,特别是那腰身,一指宽的软皮腰带束着,愈发纤细得可怜,伸手要往他腰上摸。
苏忘遥慌忙躲过,黑亮的眼珠子警惕地望着他。
苏定逍讪讪收回手,静默了一会,忽然单手在马背上一按,飞身落到苏忘遥身后,他环住他,一只手抓住他两只手腕,另一只手在他身上胡摸乱摸,一边摸还一边笑着埋怨:“这儿瘦……这儿也瘦……真是硌手……”
他不让他摸,他就偏要摸个够。
苏忘遥被他摸出一身鸡皮疙瘩,厉声道:“放手!”
苏定逍牢牢掐着他下巴,迫他回过头来:“怎么,终于肯说话了?”
苏忘遥愤然,张口要往他脖子上咬。
苏定逍侧头躲过:“猫狗畜生才乱咬人。”捏开他牙关,凑上去,狠狠吻了一通,苏忘遥被吻得呼吸不畅,呜咽着挣扎不休,等苏定逍心满意足放开了他的唇,恨恨骂道:“你才畜生!你不是人!”双目圆瞪。
苏定逍蓦地沉下脸来:“你说什么?”
心里头一团火上来,却又很快压下,扯开脸皮笑道:“有句话叫‘虎毒不食子’……”他拖长了音,眼睛一眯,笑得甚是无害:“其实我畜生不如。”
其实我畜生不如……
苏忘遥呼吸一滞,怔怔地望着他,心里头有些可笑又有些空茫。
他发现他对他父亲的了解实在是少得可怜,这个人对他来说其实是陌生的,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也他会说什么——至少今天他怎么也想不到苏定逍会说出这样厚脸无赖的话。
苏定逍将他往怀里带,苏忘遥木着一张脸,身子后仰,温顺地把脑袋靠到苏定逍胸前。
两人并骑了一段,苏定逍发现苏忘遥在他怀里睡着了,他知道他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也怪不得会瘦得这么厉害,他在心里叹了一声,轻轻将缰绳一拉,放缓了马速。
这一路慢悠悠的,一直走到天黑终于看到不远处隐约十几二十户人家,尽是低矮破落小屋,但总算是有落脚的地方了。
苏定逍拍了拍苏忘遥脸颊,轻声道:“魄儿,醒醒,我们明天应该就能赶到七蠹教,我有几句话要先与你说一说,魄儿……”
苏忘遥黑长的眼睫颤了好几下,终于挣扎着打开来,映着夜色,有些蒙昧模样。
苏定逍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你心里想什么随你,但是你要知道没什么比自己性命来得更加重要,你有什么算计有什么不痛快且先收起来,一切等你身上的毒解了再说,知道吗?”
苏忘遥始终垂着眼,木愣愣地,什么也没说,缓缓地,又将眼重新闭上,那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将那些话听进去。
苏定逍也不勉强,继续打马向前。
又走了一阵,有一人骑马自夜色里迎上来,堪堪挡在路前。
那人尖嘴阔额,中等样貌,下巴处留着一小撮胡须,勒马抱拳道:“在下冯赞,七蠹教卫左使部下,阁下可是扬州煞生门苏门主?”
苏定逍道:“正是。”
那人道:“久仰苏门主大名,冯某已在此恭候多时,这位是……”视线在苏忘遥身上转了转,眼波微动,后来竟有些了然的意思。
苏忘遥此时已经坐直了身体,并与苏定逍保持了一定距离。
那人兀自笑道:“想必是令公子了。两位请随我来。”调转马头,径直走在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