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定逍说一次,便真的只做了一次。
“魄儿,父亲真的喜欢你。”
云收雨霁,他抱着他,手臂穿过他腋下,让他紧紧贴着自己。
只是贴得再近,始终隔了一些什么。
他叹道:“若实在接受不了,就当这种事是父子间最正常不过的事,和小时候的亲亲抱抱没什么不一样。”苏定逍埋首苏忘遥颈间,第一次觉得自己有那么点无耻。
苏定逍从房里出来时,向镜正好来寻他,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无人的廊下。
“门主打算带他去秦岭?”
“有什么问题?”
向镜想了片刻。
“我记得我跟门主说过,三界有序,仙、鬼、妖、魔者若在人间皆需收敛气息,像我跟聂峥,顶多施一些障眼法,否则必遭天雷轰顶,魂飞魄散。”
苏定逍道:“我知道,然后呢?”
“天界有规,仙人不可私自下界,所以他是将仙元散去之后才下来的,仙元就散在秦岭幻霞山,幻霞山上妖孽横生,便都是冲他的仙元去的,所以门主若想将他永远留在身边,切不可带他去秦岭,他是重华之镜的上仙,在天界时,几乎无人跟敢与他交手,若他重获仙元,即便放在人间,敛去气息,仍不容小视。”向镜顿了一下道,“至少我斗不过他。”
廊下无人,两人不约而同都放缓了速度,终于走至尽头,苏定逍道“我知道了。”转进书房,再不说其他。
向镜忽道:“门主为何选此地作为忧怖门?”
“这里不好吗?”苏定逍反问。
“好,是很好。”
人间的忧怖门,七千年前冥域的落神殿,有些事就像是冥冥之中早有的安排。
“少主……少主……醒醒……”
苏忘遥醒时已是酉时,还是被侍女唤醒的。
侍女道:“门主吩咐过奴婢,说到时候了要叫少主起来去大厅用膳。”
苏忘遥怀疑自己是睡久了,头脑有些发昏,照理,这个时辰,太阳都该下山了,可出了门,阳光却还是耀眼,他抬头往天上一看,那日头尚挂得高高的。
难道自己没睡多久……
他缓缓将视线下移,园子里,茂盛的迎客松下,白发白须的老人正坐在石凳上发呆,苏忘遥觉得老人面善,像是哪里见过,亲切得很,不由自主就过去了。
老人面前的石桌上刻着一副棋盘,近二十颗大小相仿的石子落在棋盘上。
原来老人不是发呆,正认真摆放着石子,察觉到有人来了,老人抬首道:“南宫少爷记不记得老夫?”
老人鹤发童颜,容光焕发,一双眼笑眯成了两条线。
苏忘遥摇头。
“老夫姓周名济。”老人捋了捋一把胡须道,“南宫少爷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苏忘遥仍是摇头。
“你是重华之境的上仙魄渊,那可是个厉害人物呢……”老人且说且笑,一边继续摆着石子,“你有个弟子叫炼桑,你一心想他成佛,对他甚是严厉,偏偏你那徒弟不想成佛,只想入魔,你一怒之下将其困于离丘,一困就困了千年,一千年后,不知怎的炼桑就逃出离丘,下了界,落了轮回,这一世,他是煞生门的门主,杀孽无数,你得知这个消息时正与老夫下棋,为了阻止他再造杀孽,你将仙元散在幻霞山上,追着他去了轮回,并嘱老夫在适当的时候提点你,帮你找回仙元,可惜老夫一介凡人,顶多就是比凡人多活了几年,我算出你投在了南宫家,那一年南宫家被灭门,我多方打探得知南宫家后人南宫月尚在人世,南宫月是你双生妹妹,生辰与你一模一样,我只当你投了个女儿身,便遣我徒儿将你带去幻霞山上,后来才知南宫家另有后人,是老夫弄错了。”
苏忘遥思忖片刻,问道:“你徒弟是桑霁?”
老人抚掌称是。
苏忘遥想起两年前他第一次离开煞生门,那时候在魑魅林里,熙华的手都已经掐到了桑霁脖子了,就是因为桑霁是周济的弟子才手下留情。
这么远的事,不知怎么回事,苏忘遥现在想起来觉得十分清楚,像是昨天才发生过一样,那时候桑霁就是为了让南宫月去幻霞山才一直跟着南宫月不放,原来是这么个缘由。
老人道:“老夫今日来,还有一事。”
苏忘遥问其何事,老人敲了敲棋盘道:“二十年前你急着下界,咱们那盘棋还没下完呢,所以老夫找上仙下棋来了,待下完这盘棋,老夫也该去了。”
苏忘遥看了看棋盘,老实道:“我不会下。”
老人摇头叹一声可惜,而后提高了声音道:“熙华,我那徒儿桑霁就拜托你了。”
“熙华?”苏忘遥四下看了看,除了老人外未见其他任何一人,正诧异,有个声音回道:“周老先生请放心,我不会让他死的。”
那声音低沉悦耳,确实是熙华的,到底是从哪个方向传出来的却怎么也听不出来。
老人起身向苏忘遥拱手道:“那老夫就告辞了。”
苏忘遥道:“老先生去哪?”
老人笑道:“人活到一定时候都会去的地方,世人说彭祖长寿,彭祖也才活了八百多,老夫这一世可是活了一千一百多年了,足矣足矣……”
苏忘遥隐隐像是知道老人要去哪,皱了眉想要叫住老人,耳边有个声音拉住他道:“少主……”
“少主……”
“少主……醒醒……”
苏忘遥霍然睁眼,进入视线的是个绿衣侍女,细眉,大眼,头上梳着两个简单的圆髻,与梦中一样的模样打扮。
见苏忘遥醒了,侍女拍着胸脯,长长舒了一口气:“少主你终于醒了,可吓死奴婢了,刚刚怎么叫都不醒呢。”一边说着一边手脚利索地准备热水毛巾,“门主说了,少主刚刚到忧怖门,对这儿还不熟,要奴婢守着少主,到时辰了好领少主去大厅用膳,少主这一觉睡得可真沉啊……”
苏忘遥道:“你一直守着?”
“嗯,门主亲口吩咐了的,奴婢怎敢离少主半步……喏!”说着已拧好了热毛巾,笑盈盈递给苏忘遥。
苏忘遥穿戴整齐,随侍女走了一段路,转过一道弯时,恰见那个与梦里一模一样的园子,一样的迎客松,一样的石凳石桌,连石桌面上刻的棋盘纹路都一样,只是稍稍浅了一点,也没有石子放在上面,想起梦中老人说要去人活到一定时候都要去的地方,心里一阵感慨。
“少主看什么呢?”侍女顺着苏忘遥的视线歪了脖子去看石桌。
苏忘遥收回抚上桌面的手,面上漫不经心道:“走吧。”
第四二章:冯
“魄儿!魄儿……”
苏定逍连叫好几声,苏忘遥才“啊”一声,缓缓回过神来。
苏定逍蓦然一团火气上来,将手中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放,沉声道:“你在想什么?”
在忧怖门已经五日,向镜几次提醒苏定逍苏忘遥可能已经知道了些什么,苏定逍很不希望苏忘遥知道前世种种,如果他只是他父亲,至少在身份上他可以压住他,就好比苏忘遥是他的所有物一样,可是如果苏忘遥知道或记起什么……
苏忘遥差不多已经习惯了苏定逍这几日的喜怒无常,将人看了一眼,只是默默吃饭。
只有父子俩的房间,一桌丰盛,只有碗筷相触的声响。
苏忘遥匆匆吃完,起身要走。
苏定逍拉着他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父亲指什么?”
苏定逍跟着起身,缓缓将苏忘遥抱入怀中。
苏忘遥淡然道:“若没什么事,我回房了。”
苏定逍轻轻笑了,挑起苏忘遥下巴慢条斯理吻了一阵,放在苏忘遥腰间的手臂渐渐收拢,唇也从苏忘遥唇上移到颈上。
苏忘遥拧了眉道:“父亲,我累了,我想回房。”
苏定逍一味动情地吻着,手掌隔着衣衫缓缓摩挲,贪恋不已。
苏忘遥叹道:“父亲,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苏定逍终于放开他道:“魄儿一直很乖,一直做得很好,是父亲不好,是父亲骗你强迫你,你没有办法,所以……只管恨父亲便是。”
苏定逍笑得温柔,苏忘遥便也跟着笑,笑着笑着觉得眼角热热的,视线也开始模糊,于是视线里苏定逍的温柔也变得模糊……
半夜里的时候,苏忘遥从床上坐起来,轻声道:“今晚月色很好。”转头对苏定逍笑开了。
月色恬静,苏定逍记得已经很久很久没见他笑这么好看这么开心了,一时有些惘然。
苏忘遥道:“我想喝酒。”
“现在?”
“现在。”
夜深人静,于是亲自去酒窖取了两大坛酒,六角石亭里,酒水入壶,再由壶入杯,由杯入腹,吃得面红耳赤,热气满腔。
“月色多好。”仰面躺在石亭外的草地上,星月夜空映入眼帘,苏忘遥醉意十分,目中便有些痴迷的模样。
苏定逍翻身压着他,食指指腹轻轻点在他唇上:“你小时候第一次吃酒就是父亲拿手指这样蘸着喂的……”
四目相对。
“嗝……”苏忘遥打了个酒嗝,傻傻地笑开,他伸手勾住了苏定逍脖子,下一刻做出了一个叫苏定逍大吃一惊的举动——伸出鲜红的舌头卷上放在唇边的手指。
温热微痒的感觉冲上脑际,苏定逍愣了一下,酒立刻醒了大半。
这样的举动怎么也不像是苏忘遥会做的,可是苏忘遥不但做了,还生涩地动了动唇舌,动了一会,似乎不知道怎么继续,于是眉眼弯弯,含着手指冲苏定逍笑得一脸无邪。
醉了吗?
苏定逍抽了抽手指,抽不出,倒把人软软拉近了,再一用力,苏忘遥眨了眨眼,嘴里松了一点,苏定逍这才终于抽回手指,手指上一圈浅浅的牙印。
不是没见过苏忘遥酒醉之后的样子,只是没一次醉得又憨又傻,还这般诱人的。
他捧起苏忘遥的脸深深吻去,比平日柔软了许多的唇舌,辗转间热气相缠,酒香四溢。
苏忘遥双颊透红,热情地回应着,等对方的唇一离开又吃吃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手臂收紧,脸凑过去轻轻蹭着苏定逍面颊。
耳鬓厮磨,亲昵至极,猫一样的温顺乖巧,苏定逍如何忍得住,腹内一阵火热,抱着苏忘遥纤细柔韧的腰肢又是一个绵长深入的吻。
苏忘遥将脸埋在苏定逍颈窝处,轻笑道:“父亲以后若是想要,就给忘遥喝点酒,喂点药也行,只要……”他抬起脸来,笑弯了的眉眼中渐渐露出痛楚之色,“只要不是在清醒的时候……记得太清楚……好难受……”
一边说着一边贴着苏定逍难耐地扭动着身子:“父亲,我好难受……”
“好难受……”
这般蹭来蹭去,蹭得苏定逍既心疼又心痒,只想按着他用尽自己所有的温柔进到他最深处——身体上,还有心里。
“魄儿……”苏定逍紧紧抱着他不让他乱动,柔声道:“你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知道苏忘遥没有醉,至少没有完全醉去。
“我想要什么父亲就给什么吗?”
苏定逍默然。
“父亲。”探出舌头在对方侧颈上舔了一下,苏忘遥用沙哑的声音回道,“要父亲。”
那般期待的眼神,苏定逍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多的衣衫一点点褪去覆在略带湿寒的嫩草上,炽热的吻,皮肤上未消的青紫,苏忘遥张开两条修长的腿主动缠上苏定逍腰间,而后,唇舌相逐,肢体相撞,浅吟低唱般的呻吟盖住了夜色里初夏的虫鸣,如同两只欲望的兽,缠绵啃噬着似乎要将对方吃下肚腹。
“月色真好……”
苏忘遥紧紧抱着苏定逍,光裸的脊背来来回回擦着铺垫在身下已被夜露弄潮了大片的衣衫,情欲迷离之时苏忘遥抬眼望了望天上那轮圆月,“嗯……月色真好……”他喃喃重复着,垂下眼,唇角勾起一抹清冷浅淡的笑,直到对方一阵急促地口,他尖叫一声,那笑忽然扭曲了一下,快慰十分。
苏定逍将人翻转过去,细细密密的吻沿着脊背一路下滑,黑发蜿蜒,镀了月色的背愈发白得耀目,当他重新直起上半身,视线落到苏忘遥尾椎处时,他终于明白“月色很好”是什么意思,苏忘遥尾椎之下半寸处刺着一个字——
冯。
指甲盖大小的字,歪斜丑陋,最后一笔沿着臀缝一直深到看不见的地方,是拿针尖蘸了特殊的药水刺的,在酒精的作用下字迹方可显现。
苏定逍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父亲为什么不继续?”
苏忘遥撑坐起来,面上相当无辜,他倾身过去吻住苏定逍的唇,手一路下探似有若无地抚上苏定逍下体,苏定逍如梦初醒般倏然退开,握住苏忘遥的手,用力之大,几乎要将对方手骨捏断。
“是谁?”
两个字,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苏定逍脸上是这辈子都不曾出现过的惊愕。
苏忘遥突兀地笑了一声:“不是父亲吗?”
他缓缓皱眉,一副很努力很努力地回想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样子,于是一脸迷惘道:“难道不是父亲吗?不是父亲……那是谁?会是谁呢……”他喃喃着,不被束缚的手摸上苏定逍脸颊,“父亲为什么不说话?父亲嫌弃魄儿了?”
“父亲不是一直很想要魄儿?”他软软地靠上去,咬了咬苏定逍耳朵,然后微张了唇慢慢呻吟起来,“嗯……父亲……嗯……魄儿想要……父亲……魄儿受不了了……哈……父亲……”他呻吟得那般投入,因喝了酒而透红的身子在苏定逍身上来来回回地蹭,十足的欲火焚身的模样,心里面有种淋漓尽致的痛快,而眼泪汹涌而出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够了!”苏定逍心口一痛,猛然将人压倒,出手死死捂住了苏忘遥口鼻,够了!他要将那些悲伤而撩人的呻吟一字不剩通通堵回去!
苏忘遥稍稍挣扎了一会,眼睫轻颤,眼看着就要背过气去。
苏定逍松了手,俯下身,轻轻舔去苏忘遥脸上咸涩的液体,似乎是这一刻才终于体会到了苏忘遥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时心底的那份哀伤:“够了……魄儿……够了……”
苏忘遥深吸了几口气,月色下,笑得明媚动人:“忘遥只是醉了……”醉态十足。
他没醉,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苏定逍知道。
苏忘遥笑了一阵,复又打起了酒嗝:“……在七蠹教,父亲挨了我一刀的那天晚上我就回去救父亲了,然后很没用,再然后……我是为了救父亲啊,父亲竟然都不知道……”
南岭,苏定逍被抓的第一天晚上,苏忘遥只身回去七蠹教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