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咬牙点头,东方朔心里高兴地大呼,老子终于解放了。
虽然依旧赋闲在家,但东方朔临走时厚脸皮跟刘彻要了些钱,一家人吃穿不愁。再加上黄河水患已经平息,军队回朝,一切又步入正轨,只是,东方朔却隐隐觉得,这太平盛世之下,隐藏有许多暗流。
这就与丞相田蚡有关了。
众所周知,这田蚡实在是个妙人,人长得不高,五六尺,皮肤黑的掉地上就跟泥土融为一体,可就这么个人,妻妾的数量甚至比刘彻还多。这人一多,房子就不够使,再加上得防着妻妾之间不打仗,最起码得保证一人一栋别墅,所以他那点地产,全都盖房子也不够。
于是他就跟刘彻要地,刘彻当然不给他,当时还板着脸说:“你何不也把我的武库一齐取走呢?”被骂了一顿才收敛了一些。
可这几年下来,他少说又娶了十来个美人,房子实在装不下,就将算盘打向了魏其侯窦婴。
窦婴一党自从太皇太后死后,就一直很低调,上朝时能不出头就不出头,就算被问到,也是打太极,后来索性称病,十天半月不上朝,刘彻虽有心用他,奈何太后丞相那边交代不过去,因此就一直默认着。
田蚡听说窦婴在城南的田地特别肥沃,对此垂涎三尺,他就派门客藉福去给窦婴传话,想让窦婴把那些田地让给他。窦婴听了此话,心中十分怨愤,他对藉福说:“我如今是没有权势了,而且丞相又是个贵人,可是丞相怎么能以权势相压,硬夺人田地呢?”
藉福之前是窦婴的门客,后来见窦婴没落又投奔了田蚡,但对窦婴还是有些感情的,不想两人矛盾扩大。于是语重心长的劝道:“侯爷也知丞相大人如今炙手可热,他对那块土地势在必得,侯爷如今大不如从前,与丞相作对必然没有好下场,不如让给丞相,两人言和,皆大欢喜?”
窦婴被这话气的不轻,指派人将藉福赶出去。刚巧灌夫来拜谒窦婴,他一听是田蚡要夺窦婴的田地,十分恼火,又骂了藉福一顿。
藉福回去后并没有说他被赶回来,只是说:“窦婴如今年过半百,没有几年活头,不如等他去了再说。”田蚡觉得有理,暂且不提此事。
只是不久之后听闻实际上是窦婴和灌夫两人把藉福骂了一顿,根本不会给他田地。那人添枝加叶的学舌,使得田蚡怒气冲冲。他骂道:“窦婴这老儿竟一点不知感恩戴德。想当年,他儿子杀人犯法,是我田蚡从中斡旋才得以活命。我田蚡对待窦婴算是仁至义尽了。而我也曾待他如亲父一般,他竟一点也不感念!再说,这一丁点土地有何稀罕,窦婴不给我也就算了,可是关灌夫何事。他俩骂我门客,不是打我耳光么?那块地即便是送给我,我也不要了。”田蚡至此就有把灌夫置之死地的想法。
田蚡搜肠刮肚,处心积虑终于从灌夫家族中找到了把柄。田蚡马上给汉武帝写奏章,弹劾灌夫的家族在本乡横行不法,应当查办。刘彻觉得田蚡小题大作,就批复道:“这本是丞相分内的事情,丞相自己看着办理就是了,又何必问朕?”田蚡得了旨令便想逮捕灌夫及他的家族。
但灌夫也不是省油的灯,手里也掌握着田蚡大逆不道的证据。原来是淮南王刘安来长安时,田蚡攀附权贵,在刘安面前说了几句大逆不道的话,诸如刘彻无子,若是哪天驾崩了,淮南王仁义闻名天下,必会登上皇位云云。本以为没人听见,谁知却被灌夫得知。
灌夫派人给田蚡透信,可把田蚡吓得不轻,连忙派人去灌夫那里讲和,灌夫不打算鱼死网破,于是俩人又和好了,只是田蚡忌惮着灌夫,一直想找机会再除去他。
田蚡着实蔫了好几个月,心中郁郁不快,成日喝酒淫乐,王太后见兄弟不思进取,召进宫来骂了一顿,又给他指了一门亲事,燕王的女儿。田蚡听闻燕王女儿天姿国色,一下子高兴起来,张灯结彩开始准备娶亲,王太后下诏吩咐诸侯、宗室和大臣们都到丞相府上去贺喜,东方朔虽然被罢免了官职,可王太后田蚡喜欢他,于是也送了份请帖来。
东方朔拈着这份喜帖,心里十分沉重,因为他知道,窦氏一族,就是由这次喜宴被灭族。
之前在资料上见时,只觉得这是必然,并没有太多感触。如今他在西汉,虽与窦婴交情不深,但他敬佩灌夫的果敢勇猛,窦婴的谦逊多才。再加上资料上刘彻在其中闭目塞听,不问青红皂白便斩杀灌夫,窦婴,令东方朔不能接受。
“人总不能无一丝瑕疵,纵使天子亦是如此,我只希望,在我做错事时,你能在我身边,提醒我。”是刘彻这句话令他触动极深,他不能让刘彻做错事,他的人,他得负责!
59.以话点灌夫,扼杀一场祸
到了娶亲这日,东方朔早早便起了身,桑青身子不便,所以东方朔没让她伺候,也没再找侍女,毕竟他现在还赋闲在家,没闲钱再找人伺候自己。穿衣梳洗,用罢早餐,略准备了会儿,便带上小道儿,带着礼物,出门了。
出了门看见天气晴朗,是个好日子,东方朔想着田蚡的事情,不由得一阵嫌恶,他素来厌烦这类人,仗着权势,便娶一屋子美人,今番他定要好好地“恭喜”他。
丞相馆舍与他家离得较远,到的时候已是宾客满座,田蚡穿着黑色镶红边喜服,戴着头冠,活像只黑乌鸦。
东方朔下得马来,举手作揖道:“恭喜丞相新婚大喜,区区贺礼,还望笑纳。”说着,便让小道儿将礼物呈上。
田蚡一见他,立刻笑逐颜开:“哎呀,原来是东方老弟,你来便罢,带什么贺礼,太见外了。”话虽这么说,可早有眼尖的下人接过去,小跑步放到门后一堆贺礼之上。
“丞相大人风流倜傥,新夫人亦是艳冠长安,实在是令朔羡慕的紧。”
田蚡道:“既如此,我馆舍里的美人,东方老弟若看中了,今日便可带回家,享受一番。”说罢挑挑眼角,笑容十分猥琐。
“朔哪里敢惦记丞相大人的美眷,她们可是个个都对丞相大人忠贞的紧呐。”东方朔说着便凑近田蚡耳边,小声说,“朔那里有些养身的方子,丞相大人若是需要,尽管派人来取。”
田蚡乐的合不拢嘴,点头忙不迭道:“一定一定,东方老弟实乃本相之知己。”
东方朔心里憋笑,你这般纵欲,身子早就被掏空了,若是没好药养,活不过五十。
俩人又寒暄了一会儿,田蚡便派人领他进去。
东方朔一进去,便瞧见窦婴与灌夫俩人坐在一处,安安静静的十分不惹人注意。东方朔叹口气,令那仆从退下,自己朝窦婴走去。
“东方朔拜见侯爷,灌将军。”
窦婴站起来回礼,道:“东方先生。”灌夫素来喜欢结交江湖义士,直爽痛快之人。东方朔文武双全,为人又不苛板,灌夫自然也喜欢他,站起来,一抱拳,道:“东方先生。”
东方朔笑道:“东方朔如今一介草民,如何担当得起先生二字。”
窦婴年过半百,保养得却好,鲜少有白发。他闻言笑道:“东方此言差矣,长安城里谁人不知东方你才气横溢,有辅佐之才。纵使如今罢免官职,他日必定也会重回朝堂。”
“那就借侯爷吉言了。不知朔可否与侯爷坐在一处?”
窦婴一愣,随即笑道:“请。”
三人坐定,东方朔向灌夫敬酒道:“朔一直以来十分敬佩灌将军果敢勇猛。当然七国之乱,灌将军只带十数人便敢冲到吴军营地之中,斩杀数十日,虽身有重创,仍请命再次带兵杀敌。今日朔便敬你一杯。”
灌夫摆摆手,道:“莫跟我说这些虚的,老子带兵杀敌图的就是个痛快,哪有那么多道道儿在里头。喝酒便喝酒,不需要祝酒词。”
东方朔被他噎了一下,也不恼,灌夫就这样的人,直来直去,若是他跟你客套,才是有问题。倒是窦婴推了他一把,让他注意着些。灌夫却满不在乎一笑,道:“东方先生,我尊称你一声先生,是将你当做自己人。你在朝堂上的事情,侯爷都曾与我谈过,我实在是敬佩你,只希望哪天得空与我切磋一下武艺,我也好见识见识东方一剑的实力。”说罢哈哈大笑,仰头一饮而尽。
东方朔亦是一口干了,俩人对视一眼,笑得爽快。东方朔又替他满上,道:“灌将军……”
话未说完,就被他打断:“叫甚么灌将军,叫我灌夫便好。我如今也只是个闲职,不配叫将军。”
东方朔笑道:“呵呵,那灌夫也该称我为曼倩才是,我又不教书,不配叫先生。”
俩人又是笑了一阵,干了酒。
东方朔道:“灌夫,你是拿我当自己人,那我也与你说句体己话。你可曾听过一句儿谣?”说罢,以筷箸击打盘壁,轻声唱:“颍水清清,灌氏安宁;颍水浑浊,灌氏灭族。”
窦婴一听,便立刻正襟危坐,显然是听过。灌夫也皱眉道:“我自然听过,只是那颖水是流动的活水,怎可能浑浊?”
东方朔沉声道:“灌夫,事到如今你还不与我坦诚么?前几日丞相与你如何交恶,又如何归为旧好,我都清楚,如今特地来劝你,你竟如此隐瞒,还说什么将我当成自己人!”
灌夫也是个急脾气的,最受不住别人说他,嚷声回骂:“东方朔,你这是甚么意思?老子……”话未说完便被窦婴拉了一把,顿时愤愤的,转过头不理人。窦婴道:“东方先生,你且不要与灌夫计较,他便是这样的人,直来直去的,若有何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东方朔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也是一阵窝火,可是窦婴诚恳道歉,也不好发作,只是道:“灌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本家在颍川横行乡里,丞相已抓住此把柄向皇上禀报过,皇上也是令他自行处置。你与丞相素来不合,小心再生罅隙。”说到此处,又加了一句,“你自己出事不要紧,连累了侯爷,你万死也莫辞!”
灌夫转回头看他,鼻孔喷粗气,瞪着铜铃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窦婴无暇管他,低声问东方朔:“东方先生,皇上对我窦氏如何看法?”
东方朔不能透露太多,只是道:“侯爷想必自己也清楚,若真发生冲突,您保不住他。”说罢瞅了灌夫一眼,惹来一记怒视。
窦婴点点头,目光略带颓然,却依旧坚定。到底是久经朝堂,须臾便换了脸色。
东方朔算是完成了阶段性任务,自斟自饮好不快活。
又过了一会儿,人总算是全部来齐。田蚡举杯向来宾道:“今日是本相大喜之日,各位尽兴饮酒享用美食,本相先敬诸位一杯。”
在座的宾客,皆站立起来,恭敬喝了酒。
美酒佳肴,美人环伺,众人都放得开,只有东方朔这一桌好像不大和谐。灌夫因为气愤东方朔说话不留情面,闷声喝酒。东方朔见了,就道:“灌夫可是嫌我的话逆耳?”
灌夫道:“不是。”
东方朔叹口气,按住他手腕,不让他再喝,道:“灌夫,莫要再喝,我向你道歉还不成?”
灌夫愣了,东方朔竟向他道歉?
东方朔向窦婴看了一眼,低声朝窦婴道:“侯爷,灌夫可是有个毛病,一喝酒就爱骂人?”窦婴霎时一震,目光复杂的看着他,东方朔朝他点头。
窦婴便把着他手臂,道:“灌夫,你虽是千杯不醉,只是如今在丞相馆舍,还是收敛一些好。”
灌夫最听窦婴的话,便对他道:“好,等回去再喝个痛快。”
喝了一会儿,田蚡便起身挨个敬酒,没个被敬酒的,都离开座位,趴在地上饮酒,以示恭敬。东方朔看了看自个儿身上的新衣裳,心道,待会儿我也得趴么?
稍倾田蚡便来到他们这一桌,他已是喝了不少酒,黑面皮透着红,活像是刷漆不匀的漆器,东方朔忍着笑,离开座位作势要往地上趴。田蚡不负所望的拦着他,道:“东方老弟不必行礼,你我为知己,呵呵,怎能让知己行礼!来,干!”
东方朔说了祝福的话,与他饮了酒。灌夫突然冷哼一声。
田蚡要敬窦婴灌夫喝酒,窦婴起身行礼,灌夫却坐着不动弹,被窦婴踹了一脚,不情不愿起身喝了酒。
东方朔眼尖的看着田蚡已面露不快。东方朔看着不成器的灌夫,真想凑他一顿。
轮到窦婴向众人敬酒,仅有他旧识站了起来,其余人皆是屁股挪了一寸便算作看见了他,窦婴沉稳,也谦逊,一一敬了酒。
灌夫自然憋不住气,东方朔却劝道:“灌夫,你将侯爷看做什么人?”
灌夫道:“家父!”
东方朔心道,果然如此,两人相见恨晚,情同父子。他又道:“你对于权势又是如何看待?”
灌夫又要炸,东方朔连忙安抚道:“我知你不重权势,但这权势却是一个如何说话的凭证!你现在骂那些人狗眼看人低,可你也看见了,侯爷他依然笑着敬酒,这是忍辱负重。如今这朝政,你想必清楚,侯爷能够忍耐,你如何不能为了他忍耐?借着醉酒骂人撒风儿,让侯爷替你收拾乱摊子,你灌夫就这点本事?还是说你当初的智猛难不成只是虚名?”
东方朔说话没留情面,他已预料到灌夫的反应,被他敲醒或者就此爆发。两种情况他都做了准备,必要的时候以武力镇压,毕竟身后小道儿可是抱着剑的。
灌夫却是沉默了,一口饮尽杯中酒,重重将酒杯砸到桌子上,朝东方朔直直跪了下去:“曼倩,不,东方先生,灌夫谢东方先生指点!”
东方朔放下心,看着敬完酒回来的窦婴,点头道:“你去敬酒吧,记住,忍一时之辱,待他日东山再起,才令别人跪道相迎!”
灌夫去了,窦婴对东方朔道:“多谢东方先生了。”
东方朔却道:“呵,我也只是为了皇上。”
窦婴没能明白过来,问道:“皇上?”
东方朔微笑道:“朔其实也有私心,帮了侯爷,维护一朝安宁,不就是为了皇上么。”
窦婴了然,道:“东方先生对皇上之心,老夫深以为敬,有东方先生这样的人在朝上辅佐皇上,我大汉必定会愈加繁盛。我也就放心离去了。”
“离去?侯爷此话是说……”
“不错,灌夫这性子,实在不适合待在长安,恰逢我也年老,此次之后,我便向皇上乞骸,允我还乡。”
东方朔目瞪口呆,心道,我的乖乖,这历史真他妈的神奇。
这厢灌夫敬了酒,虽也是一片无视,其中他的晚辈临汝侯灌贤更是与程不识交头接耳,完全不理会他。灌夫深吸了几口气,大声道:“灌夫敬临汝侯灌贤一杯,先干为敬!”说罢,一仰头,喝了个干净。灌贤见灌夫竟似换了个人似的,突然站起来,道:“好,晚辈也敬灌将军一杯!”
窦婴远远看着,点头捻须而笑,而东方朔也笑,自己总算做了件好事。
接下来,就要去跟刘彻谈话了,毕竟乞骸得七十岁才行,窦婴刚过五十,告老还乡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60.灌夫终犯错,东方朔郁结
田蚡的婚礼过去了,可事情还没完。东方朔找了个时候拜访了窦婴,见他确实要告老还乡,便跟他说,面见皇上时,一定得提自己的名字。窦婴虽摸不着头脑,却也应了。
只是还没等窦婴跟刘彻禀报,就出了个事情,田蚡的车驾与灌夫的马撞到一处,田蚡吃了亏不说,周围几个百姓货摊也受了连累。有人报了官,长安丞便立刻派人,将两人“请”了府衙内,不过盏茶功夫后,又放了出来,只说明明天必须到府衙来受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