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崂山道士

铿锵，压过了吵闹的人声，人们引颈观望，原来是知府大人领着一群大小官员前来送行。

杨柳是从不愿凑这样的热闹的，商会这边自有那喜欢出风头的人应酬打点。他与沐桐早早地登了船，此时正悠闲地坐

着喝茶。倒是沐桐，不时地透过窗口，望望岸上的情形，见知府也来了，忍不住道：“这次的事可真闹大了，官府与

这么多的百姓都看着，我们这趟不成功便成仁了。”

“既然去剿，自然是要一举成功，我们可不能学以前官兵剿贼，只做个样子。这么多人看着也好，领头的袁总兵就不

敢如往常一般敷衍了事了。”杨柳瞥一眼窗外，接着正色说道：“不过真到事不可为，我不许你呈匹夫之勇，听见了

么？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要活着回来。一次得失算什么，只要活着，我们有的是法子制他们，再不济我们以后避着

他们就是了，没必要为这种事枉送了性命。”

“知道了，老爷，还没出发呢，就讲起逃跑的事，你可千万别被人听了去，扰乱军心可是要杀头的。”沐桐笑着挨过

去，长臂一伸，把人搂进怀里，“怎么说你都不带听的，这种时候你跟着做什么？我这趟还能做什么，十二分的心思

都要花在保护你上面了，你要是磕着碰着，我这下半辈子还怎么活啊。”

“我就是要拖累你。”怀中的人抬起头来，“让官府的人剿匪去，那是他们的职责，我们不用掺和得太深。这次我们

跟着去，你就当一次实战演练，熟悉熟悉真刀真枪的战场，观摩观摩便了。”

自然还有一番没说出口的意思，既然沐桐铁了心想混迹官场，这次没成就算了，要是真的剿匪告捷，让刘将军随便在

上报朝廷的折子中提一下，对他以后肯定有利无害。

“好，都听老爷的，我绝不轻举妄动就是了。”沐桐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不确定，真要打起来，身在其中，怕是想

置身事外都不成了。他自然是不会把这层意思说出来，以免怀里的人担心。

沐桐自己当然是刀山火海都不怕，可是怀中的这个人却不禁让他畏首畏尾，忧虑不堪。大海变幻莫测，贼人又狠毒狡

诈，此时他真愿付出任何代价，只要怀里的这人愿意上岸去。但他同时也明白，这人要是下定了决心，八匹马也拉不

回来。

轻轻地抚平他紧蹙的双眉，拂过那双忧郁担心的眸子。杨柳凝视着那双忧虑的眸子，轻轻地道：“我不想整天提心吊

胆，惶惶终日。”

短短的一句话，透出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与绵绵无尽的爱恋，深深地触动与之相恋的人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沐桐再

不说什么，只是把怀中的人搂得更紧。

蔚蓝的天空，白云悠悠游弋，几只水鸟一掠而过。

海面风平浪静，深蓝的海水一望无际，阳光下，波光粼粼。偶尔一条鱼跳出来，划破宁静的海平面，溅起浪花朵朵。

十几艘船，排成一个阵列，缓缓行进，风帆在四月的阳光下白得夺目耀眼。

杨柳他们出海已经二十多天了，一直在近海的各岛屿间航行，却至今还未遇见海贼。他们也曾登陆到几个岛屿上搜寻

过，除了确实有一些人停留过的痕迹外，什么都没有发现，那些传说中无处不在的海贼，突然就凭空消失了。

杨柳他们自然不可能以为海贼是被他们吓跑的，他们享受着这难得的清净时光的同时，也越发地提高警惕，最平静的

时刻，往往便是敌人要发动攻击的时刻，此时任何的麻痹大意，兴许就会造成日后灭顶的失败。

沐桐每日都去袁总兵的船上，与之商量着各种战略战策，演练各种战术，操练水兵，忙得没有片刻的闲暇。不过他不

管做什么，也不管杨柳愿不愿意，他总是要把他带在身边，这种危险时候，他一刻也不能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这边许多岛屿都空了，说明我们以前得来的情报是真的。”袁总兵翻着一叠的文书，抽出一份递给沐桐。这段时间

的相处，他对沐桐在军事上的见识大为称道，连赞他家学渊源，这时自然地把文件交给他他，而不是他身边坐得慵懒

恣意的杨柳，他接着道：“据报，一年前这边来个叫铁杆子的贼人，极是凶悍，逐个挑了沿海各大贼窝，把沿海的贼

人全都纳入了他的麾下。他还成立了一个铁杆寨，自封为寨主，把沿海各贼人的及其亲眷家属全都迁到了一个岛上，

其下又封了二当家，三当家等等不同大小的职位，分管岛上各项事宜，奖惩分明，井然有序，俨然是个独立的王国。

”

“刘将军是否为了这伙贼人伤透了脑筋？这样一伙贼人要是谋起反来……”杨柳没有直接说下去，而是转了话题道：

“袁大人这次任重道远啊，不过我们一定会坚定不移地支持大人的，大人为了国家安宁康泰，为了我们百姓安居乐业

剿灭贼人，我们绝不会弃大人不顾。以后的日子，我们一定时刻警醒，认真操练，奋勇杀敌，誓与大人同进退。”

“好，”袁总兵站起身来，哈哈大笑，原本商议过战术后，他是想透露一些贼人的信息，以示自己对他们的信任，然

后再说几句鼓励士气的话，毕竟他们走了这么久连海贼的影子都没看见，怕这些商人沉不住气，或者失了戒心，谁知

眼前这个他一直都看不上的娇滴滴的人，竟然一下子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禁对他另眼想看起来，他朗声道：“有杨

老板这句话，我老袁也给你们交个底，这次刘将军决心很大，誓不灭了贼人不罢休，你们就等着，一定还你们一个清

净安全的海运航线。”

杨柳也站起来道：“好，我们等着袁大人带着我们歼敌建功，大胜而归。”

沐桐也站起来，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见一个水兵匆匆进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恐。

第三十九章

“大人，大风暴要来了。”

进来的水兵话音方落，舱室中的三人立刻感觉到异样，俱都跑到窗口。只见外面乌云压境，海面上漆黑一片，片刻的

功夫，咫尺间便已伸手不见五指。在短暂的静止过后，猛然间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杨柳这辈子没见过下这么大的雨

。风浪卷动，仿佛天河倒灌。

电闪雷鸣，暴雨狂作，阴风怒号，惊涛骇浪，刹那间平静的大海便成了人间地狱。

杨柳惊得瞬间呆滞，沐桐很快就回过神来，眼疾手快地搂住差点要被甩出去的人，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这下他要是

被这样抛出去，哪里还有命在，忙紧紧地抱着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手。

还好房间内的桌椅板凳都打上了铁钉，死死钉在船板上，这才不至于东倒西歪，到处乱滑。紧紧抓住身旁固定好的桌

子，沐桐他们只觉得胸腔里的五藏六腑，都跟着那一叶飘萍般的座船，被惊涛骇浪一时扔上了万丈高空，一时又坠入

无底深渊，被折腾得神魂颠倒。

即使已经紧紧关上了窗户，『呜啦呜啦』的风声依旧震耳欲聋，船身也振动极为激烈。袁总兵显然也还没经历过这么

大这么急的风浪，但他毕竟久经战场的人，很快镇定下来，他一手攀住椅子，一边对沐桐的方向吼道：“你赶紧带他

到床上去，我出去看看。”

沐桐此时也顾不上与袁总兵客气，他怀里的人气血翻涌，早吐得面无人色，气息奄奄。即使袁总兵不说，他也早合计

好了，这种时候只有床上才是最安全的。床上有软绵绵的被褥，四周又都纱帐围着，即使一时失去平衡，也不会滚到

太远的地方，撞得头破血流。他这时最怕的是自己一不留神，撞伤了怀里心爱的人。

船板上根本就不能站立，因为船身一直都以极大角度极迅猛地晃动。沐桐深吸一口气，借着窗外闪电一闪，看准了床

的位置，又瞅个船身倾斜到一个合适角度的空档，运起轻功抱着杨柳直接滚到了一丈远的袁总兵床上。

“嗯”地一声闷哼，被窗外轰隆一声的惊雷乍响盖过了，沐桐背部一阵剧痛，仿佛脊椎都压碎了，他自己先落入床的

一边，接着又是胸口一痛，他拼命护着的人这才稳稳地落入了他的怀抱。

沐桐先顾不上自己是否受伤，先把怀里的人全身仔细地摸了一遍，确定他没有受伤，这才安下心来。

船身反复地剧烈晃动，人到了这个地步，完全身不由己，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时船身又是猛地一抖，要向相反的方向倾斜过去，沐桐又是竭尽全力一个翻身，千钧一发间再一次自觉地当起了人

肉垫子。这种时候他也管不了外面那些人的死活了，能好好地保护好自己怀里的人，他便已经谢天谢地了。

被颠来簸去好几回后，沐桐总算是被摇出了些心得，他先努力找个地方把自己固定好，再牢牢地把杨柳圈在自己的怀

里。才做好这些后，马上又觉得不对了，抱在怀里的人体温异常地高，浑身湿答答地，汗流的如淌水一般。

借着电光一闪，又见怀里的人面色死灰，嘴微微地张着，似乎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轰隆一声巨响，又一个惊雷乍

响，仿佛就炸在沐桐的耳边，震得他魂飞魄散。方才一直只顾着他是否受伤，竟然忘了他的旧疾了。

慌忙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丸药，幸亏刚次多次翻滚也还未遗失，也顾不上数粒数，一把倒了几粒在口中，细细地嚼了

，口对着口喂了下去。

又要固定住自己，又要抱紧怀里的人，还得腾出一只手来给他按摩顺气，沐桐此时只恨自己不是千手观音。

时间仿佛都停止了，沐桐现在心无二念，只愿这场风暴赶紧结束。但是往往事与愿违，船身的颠簸却永无止境，似乎

从开天辟地开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摇摆着，而且将一直这样摇下去。

仿佛过了十万年这么久，沐桐才感觉船身晃动小了，外面的电闪雷鸣和震耳欲聋的风雨声好像也渐渐停了。又过了很

一会儿，一线阳光从乌云的缝隙间投下，风浪渐平，暴雨停歇，汹涌的海面慢慢恢复了平静。

沐桐这才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般的酸痛，又仔细地查看怀里的人，见他虽然还昏迷着，但呼吸已趋平稳，只是脸色还

极难看，似乎危险已过去，精疲力竭的沐桐，这才松了口气，完全放下心来。

沐桐起身，把昏迷的人平平地放在床上，拉了条被子盖好，便要出去找大夫来瞧瞧。这次他们出海，他为了杨柳的安

全，可是花大价钱把当地的名医带上了船。

刚出舱门便遇见了木根，他也极不放心，风暴一停便急着赶过来。沐桐便让他照应好杨柳，他自己则去找大夫，顺便

看看船队的损失情况，毕竟他还是船队商船这边的头领。

士兵和招募来的水手等人来往穿梭，检查船体的损坏情况，检查受伤人员的伤情。沐桐吩咐一个水手去请大夫后，自

己却马上加入了水手中，指挥他们查看船员及船体损失情况。

水手和水兵都是些极有经验之人，他们在风暴到来之前，都很好地抓住了固定之物，只有少数几个人不幸掉入水中，

也很快就被同伴冒险救了回来。但由于船体颠簸太厉害，很多人被甩来甩去，擦伤碰伤的人还是极多。不过他们带的

药品与随军大夫都很充足，受伤的人很快就得到救治，因此风暴过后，船上的人都心态稳定，很快就有条不紊地投入

到自己手中的工作中来。

桅杆断了几根，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风帆全都破了，有几艘船底舱进水，还有许多船的护栏被撞坏了，船头被撞毁等等

，总体来说，受的损失不算太大。这次出海，不管是官府还是商会，选的船只都是极坚固的，就是考虑到会遇上这样

的极端恶劣天气。

更换桅杆，修补风帆，修补护栏等等，沐桐随着水手们一直忙到第二天清晨，疲倦得似乎走着路都能睡过去。

快到他与杨柳的舱门口的时候，他却蓦然地睁开迷糊的睡眼。

海的尽头，五彩斑斓的云彩中间绽开一个红点，红点冉冉上升，渐圆渐大，转眼间，一团红彤彤的“火球”一跃而出

，腾空飞起，刹那间，霞光万丈，染红了整个宁静的海面。

沐桐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步入金色的朝阳当中，脸上漾起了这么久来头一个微笑。

静静地沐浴着晨曦，感受着海风温柔地拂过，如此地静谧安详。闭上眼睛，似一股暖暖的春水从心间淌过。

突然，他一丝不祥从他心底闪过，四周安静似乎有些不寻常。他睁开眼，红霞漫天，朝阳灿烂，一只水鸟飞快地掠过

，他暗笑自己，经过昨天的风暴，疲惫的自己竟然草木皆兵了，是该早点去休息一下了，也不知道柳儿怎么样了。木

根虽然早来告诉他已经没什么事了，但没亲眼看见，到底不放心，沐桐迫不及待地推开了舱门。

第四十章

床上的人静静地躺着，如此时窗外风暴平静后的大海，静谧安详。脸色还是苍白，呼吸又轻又细，沐桐爱怜地摸摸他

细嫩的脸颊，又俯身在那淡色的唇瓣上印上轻轻一吻，这才心满意足地在爱人身边躺下，头一落枕，便沉入香甜的睡

梦中。

一个梦还没做完，梦中鸣锣敲鼓，顿时把沐桐惊醒，那是敌人来犯的信号。

眼睛倏地睁开，霎时精光四射。尽管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这双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迷离惘然，如同猛兽一般的警醒。

终于来了，沐桐翻身而起，先俯身看看身边的人，也早被锣鼓声吵醒。

“你去吧，我没事。”沐桐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身边的人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着宽慰他道。

这样连续的事故，沐桐很担心杨柳，但这种时候不能总陪他窝在舱室里头，他说道：“我出去看一眼就回来，你好好

呆着别出来，我让木根进来陪你。”沐桐话毕飞快地蹿了出去，一拉开门刚好碰上木根，正好让他在此陪着杨柳。

兵器交锋的声音，哭喊声，厮杀声，顺着海风吹上来，沐桐忙把杨柳舱室的门窗都关紧了，以免影响到屋里的人。

强自抑制着初次遇敌的兴奋，沐桐居高临下地观看片刻，除了已经靠过来的两艘船，那些贼人还有两只船正向这边驶

来。贼船来得很快，行动敏捷迅速，他们在船上来回跳跃，像猴子在树林子里一般的自如。

沐桐简洁地下了几个指令，顷刻间，后面又一拨贼人如猿猴一般，攀着桅杆绳索跳上了沐桐他们的船，加入战斗，挥

动着大刀砍杀起来，凶悍勇猛，杀得船上的水手们连连后退。乒乒乓乓的打斗声音响彻长空，越来越浓的血腥味扑鼻

而来。

沐桐站在高处，拉开弓箭，一箭一个，片刻便有好几个人死在他的箭下，他这边的水手精神大定，而贼人的攻势似缓

了缓。见贼人虽强悍，但人数却不多，沐桐马上打旗语与主船的袁总兵联络，要合围围歼这些贼人。

但贼人十分地狡诈，几次合围，他们都仗着船小行动迅速灵活冲了出去。贼人们似乎一直不紧不慢，攻一会儿，又退

一会儿。先是被打得措手不及，这会儿围又总围不住，倒是官军越来越心浮气躁，行动中渐渐失了章法。

相比之下，沐桐此时倒沉下心来，细心观察，这些贼人并不是来打劫的，似乎只是来探个虚实。双方打了这么久，对

方好像已有退缩之意。他刚下了捉活口的指令，一声呼哨，瞬间贼人便退得干干净净，眨眼的功夫，他们的贼船便成

了远处的几个小点，最后消失在海天相接之处。

来无影去无踪。

海面微波荡漾，碧蓝的天空，几只海鸟悠闲地盘旋，船上的人不禁面面相觑，方才的生死相博，仿佛是遥远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