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次还是不要做比较保险。说模特受伤的人是津野吧?虽然有些对不起他的姐姐,不过我觉得没有必要为了帮助她而让阿尔冒被捕的危险。」
阿尔沮丧地垂下脑袋。看到他个样子,忽滑谷轻轻地拍了拍他蜷起来的脊背。
「只是做模特这类要在不特定的多数人前面露脸的事不行。如果其它事情的话我也不会反对。能够人帮忙当然是好事。」
在冰冷的河水的味道中,突然出现了淡淡的血味。是混杂着药品的独特味道。是晓的味道。阿尔抬起头好像狗狗一样耸动着鼻子,忽滑谷不禁问他怎么了。
「晓,要来。」
忽滑谷凝神向昏暗的路灯那边看去。过了一会儿后,他嘀咕了一句「是真的」。
「是因为担心阿尔,所以来接你了吧。」
「不是的。」
阿尔用力摇摇头。
「我觉得就是这样哦。去年阿尔被刺伤的时候,他非常后悔只留下你一个人。一直在说如果没有使性子而丢下你走掉就好了。」
晓第一次听说这种话。晓笔直地接近这边,在两人所坐的堤防前停下脚步。
「你们在干什么?」
他带着露骨的不爽表情粗鲁地询问。晓卷曲的头发在冷风吹拂下沙沙摇摆。
「我原本打算去公寓,结果在中途遇到阿尔。于是就谈了谈。」
忽滑谷微微一笑。
「还有这个。是酒人托付给我的。」
忽滑谷从上衣口袋中取出明信片递给晓。
「同窗会?」
看过内容后晓露骨地皱起眉头。
「干事就是酒人哦。上次偶然在居酒屋碰到。他说不知道晓的地址,所以就交给了我。其实我也可以告诉他,不过我觉得还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再说比较好。」
晓把明信片啪地折叠起来。……看起来不是很珍惜的样子。
「我不记得什么叫酒人的家伙。」
「你们高二、高三都是同班吧?」
「不记得就是不记得。」
忽滑谷轻轻叹了口气。
「在修学旅行的时候,不是有个家伙在建筑物上涂鸦,结果被罚在老师房间正坐了一晚吗?」
「是那家伙吗?」
好像好不容易从记忆角落中搜索出来一样,晓丢下这么一句。
「那个眼镜不管在哪里都很吵呢。」
没错没错。忽滑谷随声附和。
「现在他好像在做电视台的制作人。我把晓的工作告诉他之后他好像很有兴趣,说是无论如何想要和你聊一聊。」
「我不会去。就算见到名字和脸孔都很模糊的家伙也没什么用吧。」
「不要这么说啊。露个面怎么样?大家都已经是大人,和那时不同了。」
「我不打算去重温根本谈不上的旧交情。你告诉酒人,假如想要知道我的工作,就去工作场所找我!」
真拿你没办法,忽滑谷带着这样的表情耸耸肩膀。
「同窗会,是什么?」
「就是高中时代的同学聚集到一起一面吃饭一面聊天。」阿尔凑在忽滑谷耳边询问后,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晓,不去没关系?」
晓的鼻头出现了皱纹。
「我不记得你有资格命令我。」
他的语言中存在着微妙的刺。
「不是,命令。我是在,羡慕。」
阿尔摊开双手。
「我不能见到,朋友。」
晓有些生气地闭上嘴。
「有好多朋友,我羡慕。」
「不是朋友,只是认识而已。」
「那也是,熟悉的人吧?」
忽滑谷轻轻拍了拍阿尔的肩膀。
「既然阿尔也这么说了,你就去露个面看看如何?就算是以前没怎么说过话的人,现在说不定也会很合得来。那样的话交友的幅度也会扩展。」
「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不觉得有什么不足。」
如此断言之后,晓转过来向阿尔招呼「喂,我们回去吧」。晓踏上归去的道路。
「真是顽固啊。」忽滑谷轻轻叹了口气。
「事情已经办完,所以我就不去晓的家里了。而且我还剩下一点工作要做。」
「这样?那么再见。」
阿尔向忽滑谷挥挥手,追上了那个孤高的背影。接近晓之后,就觉得从他紧绷的肩膀可以看得出,他好像还是在生气。这么说起来,为什么晓会来到河边呢?阿尔有些迷惑。如果是买东西的话,他双手又什么都没有拿。
「晓,来接,我?」
挂着怒气的脊背转了过来。
「我原本是要去便利店。」
阿尔指着东面,也就是和晓走来的方向正相反的地方说道。
「便利店,那边。」
于是乎,晓的表情变得更加生气,怒吼了一句「我忘记带钱包了!」同时加快了脚步。果然还是来接自己的吧……虽然心里这么想,可是看着那个生气的背影,阿尔没有进一步追究下去。
设置在OLD MEMORY CENTER中的遗体整容设施。在这里的某个职员休息室中,阿尔停在津野的肩头和他一起看书。
津野和晓一起在上午完成了一具遗体的整容。晓在那之后去参加了遗体的葬礼,而津野则在休息室待机。虽然按照预定下午还要处理两具遗体,不过现在还没有遗体到达的联络。小柳今天只有下午上班,不过目前他人还没有来。所以房间中只有阿尔和津野,以及被晓评价为「动不动就顶罪」的助理遗体整容师室井。
从天亮到日落为止,阿尔都会以蝙蝠的姿态出现。这个就好象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一样,是无法改变的现实。阿尔变身后,是一只体长十五厘米左右,拥有淡茶色绒毛的蝙蝠。按照晓的说法,它的脸孔和雏蝙蝠相似,非常可爱。虽然阿尔也不止一次在镜子里面看过自己的面孔,不过还是搞不清蝙蝠的美丑。
最近,阿尔已经能够看得懂面向孩童的平假名绘本。虽然一旦汉字和片假名混合到一起的话他就要举手投降,不过还算是快举一件了。
而津野现在所阅读的并不是绘本,而是从晓那里借来的殡仪葬礼相关的专门杂志。因为那上面是阿尔的母语英语,所以阿尔也可以轻松阅读。
阿尔为了回报自己收到的血液而为遗体进行按摩,在继续按摩的期间,他逐渐对遗体整容工作也产生了兴趣。在按摩结束后,他会在略远一些的地方眺望晓的工作。虽然阿尔没有看过其他遗体整容师的工作,不过他觉得晓非常高明而神经质。他连一点点线头都不会留下。就算是隐藏在衣服内应该不会被看见的缝合痕迹他也会尽量弄得漂亮干净。阿尔觉得这种体贴的地方应该会让遗体的家人高兴。
虽然自己这个应该「已经死亡」的吸血鬼无法考取执照,不过只要具备了知识的话,说不定除了按摩之外还能在其它地方帮忙。所以他也积极地进行学习。
「嗯,现在一美元应该是一百一十六日元……」
津野轻轻嘀咕了一句。
「哇,好贵!」
因为是殡葬的专门杂志,所以那上面也刊登了棺材的广告。不过有些棺材的价格责到让人眼珠都要弹出来的程度。
「嘎嘎。」
阿尔「嗯嗯」地表示同意后,津野向他问道「你也这么觉得?」阿尔点点头,津野用手捂住嘴角笑了笑,然后轻轻抚摸阿尔的脑袋。
「我一直都很在意,所谓的蝙蝠一般都是这个样子吗?」
津野和阿尔同时转过头去。室井维持着坐在沙发上的姿式,扭转过上半身向津野询问。个子很高,手脚修长的室井,是和晓不同类型的帅哥。他的眼鼻口的形状都很漂亮,而且比例位置也相当好。虽然轮廓不是很深,不过这样反而给人清凉的感觉。他简洁的发型相当配合那张脸孔。对于阿尔来说,室井给人的感觉就是日本武士。
「在高冢先生在的时候,那个蝙蝠不是会停在高冢先生的肩膀或是脑袋上吗?蝙蝠一般不是应该倒吊在天花板上吗?」
「它偶尔会倒挂在窗户上哦。不过确实是趴在哪里或是停在什么人身上的例子比较多呢。」
因为津野用食指抚摸阿尔的脑袋,所以阿尔『吱』了一声表示道谢。室井有些迷惑。
「它就好像听得懂我们的话一样。」
「说不定真的听得懂。因为蝙蝠很聪明。」
阿尔本着「没错没错」的意思,「吱吱」地叫了两声。
「这么说起来,去年在这里研修的遗体整容师曾经说过呢。如果掉了什么东西的话,问阿尔的话它就会告诉你。如果室井不见了什么东西的话,也可以问阿尔哦。」
「那个就是开玩笑了吧?就算蝙蝠再聪明,说到底也还是动物。」
室井哈哈笑了出来。阿尔有少少生气。虽然现在自己确实是动物的样子,不过总觉得被人当成了傻瓜。
「话说回来,高冢先生真是不可思议的人啊,居然饲养蝙蝠。」
是啊。对此津野也表示同意。
「高冢先生最初把阿尔带来的时候我也很吃惊哦。」
「可是就算再怎么可爱,把宠物带到工作场所也不太合适吧?」
「与其说是因为觉得可爱才带来,高冢先生好像说是因为把它单独留下它就会情绪不安定。」
「情绪不安定!?」
室井吃惊地提高声音。
「你看,阿尔不是经常会站在高冢先生,或是其他什么人身上吗?也许它是怕寂寞吧?」
「那么高冢先生平时在家里相当疼爱这个蝙蝠了?」
津野迷惑地嘟嚷了一声。
「这个好像有点难以想象……与其说是高冢在疼爱它,不如说阿尔特别爱撒娇吧?」
「哦……」室井把下颚架在沙发上,拖长了声音随声附合。
「虽然他是我的老师,我还是完全无法掌握高冢先生的生态啊。他性格冷漠,不是那种会饶舌地对别人说起自己事的类型。上次无意中问了他一句『您有兄弟吗?』结果他表情认真地对我反问『你知道又能怎么样?!』这个与其说是我想知道或是不想知道,根本就是对话过程中的自然流程吧?我真的是有点吃惊呢。」
虽然室井「说到底都是动物」的暴言不可原谅,不过对他上面的话阿尔也有共鸣。晓确实缺乏交流能力……或者说他根本就在否定自己和他人的交流?
「高冢先生是不是独生子啊?」
「啊,没错。」
「就是说嘛。如果有兄弟的话,我想应该也不会冷淡到那个程度。」
这么说起来,阿尔想起没有听晓说过家人的事情。虽然他和阿尔说过自己的家人,晓却没有提起过自己的。晓也是人类的孩子,应该也有父母。为什么自己没有想过去问问呢?阿尔注意到是自己心目中的晓没有家庭生活的印象。
「虽然冷淡,不过高冢先生是个好人哦。」
听到津野打圆场,室井耸了耸肩膀。
「我也不是讨厌他哦。不过冷淡到那个程度也很少见吧?最初见到他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因为他长得太漂亮,所以高傲到冷淡。不过似乎也并非如此。话说回来,那个人对自己的容貌完全没有兴趣呢。虽然在参加葬礼时会收拾一下,不过平时就算顶着一头乱发也毫不在意。」
阿尔为了表示同意而「吱吱」地叫了几声,室井好像有些吃惊地震动了一下。没错,晓睡醒后的头发非常乱。因为头发会变得好像鸟窝一样。所以都是阿尔在他头上帮他梳理。
「不要突然叫啊。吓了我一跳!」
室井喃喃自语。明明是在绝妙的时机随声附合却没能获得理解,阿尔有些许悲伤。
「就算和高冢先生聊天,他也不会谈论工作外的事情,所以完全不知道他的私生活如何呢。他有恋人吗?」
津野陷入了不自然的沉默。这个意味深长的态度让阿尔有些迷惑。就自己所知,晓没有任何和人交往的迹象。
「啊,就是有了?这可真让人意外。」
室井把身体从沙发那边探了过来。
「我也不是很清楚。」
津野从室井身上掉转开视线着桌子。室井从沙发上站起来来到桌边,蹲下来从下方仰望津野。
「这么说他有交往的人了。告诉我吧,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津野表情僵硬地摇头。
「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就去问他本人啊。」
「就是因为问不出口啊。而且就算问了,多半也只会得到『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的回答。虽然你说不知道,不过你是觉得他感觉上有恋人吧。」
这个人格外热心啊……阿尔从津野肩膀上俯视着室井。室井似乎不是对指导者,而是对晓本人有相当的兴趣。这么说起来,他好像很英勇地尝试向冷冰冰的晓搭话。和去年的津野正相反。
「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不过高冢先生……那个,我觉得他喜欢的类型说不定是外国人。」
室井好像很吃惊地瞪圆眼睛。阿尔也为了表示「不对不对」而拼命摇头,可是津野看都没看它。晓不喜欢轮廓深刻的西洋式脸孔。他甚至是那种会对着阿尔的脸孔说「哪怕只有脸孔变成蝙蝠也好啊」的怪人。
「外国人吗?这还真是出人意表。」
低声嘀咕后,室井返回了沙发。阿尔不知道津野根据什么会认为晓「喜欢外国人」。难道是他看到过晓和外国女性走在一起吗?可是阿尔整天都和晓在一起,从来没有看到过晓和自己以外的人外出。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津野拿起桌子上的手机,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周围。在和室井的视线碰撞后,他说了声「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就来到了走廊上。阿尔在津野的肩膀上听到了电话里的声音,对方好像是津野的父亲。
当津野回到休息室后,靠在沙发背上的室井打趣地询问「是恋人打来的吗?」结果超级认真的男人脸孔有些发红。
「是我父亲打来的。明明和他说过不要在工作时间打来的。」
「是不是有急事啊?」
「不是的。只是问我内部装修用什么颜色比较好?那种事情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嘛。」
津野叹了口气,阿尔感觉到他肩膀上下起伏。
「你的老家在该房子吗?」
「是在建造设施。」
「设施?」
「我的老家是殡葬公司。现在正在建造遗体整容设施。」
「哟!」室井轻轻的叫了出来。
「这可真让人吃惊。虽然学校里的同学有一半左右老家都是殡葬公司,不过其中没有一个家里有遗体整容设施的呢。」
「虽然我觉得是好事,可是压力也很大啊。而且我的技术还不够成熟。……室井的老家是普通人家吗?」
「是上班族。所以现在处于断绝关系的状态哦。」
室井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道。
「因为我考上了相当不错的大学,所以父亲也以为我会顺利就职。结果我突然重新考入专门学校,而且还是想从事摆弄尸体的工作,他当然大发雷霆了。其实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可是他却连解释都不肯听。我就这样离开了老家,已经有将近一年半没有回过家了。」
「对不起。」津野轻声道歉。
「啊,你不用在意。我家就是这样的嘛。」
从走廊传来了咔咔的脚步声。小柳不会采用这种急匆匆的步伐。房门吧嗒打开,果然是晓。
他已经把丧服换成了遗体整容用的手术服,虽然没有睡觉,但原本梳理得很整齐的头发已经又乱了。晓看也不看津野、室井,乃至于阿尔,笔直地走向自己的桌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阿尔从津野的肩膀转移到晓的肩膀上,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脖子。从他的角度来说,这是「辛苦了」的意思。不过也许是心情烦躁吧,晓一把抓起它把它放到了书柜上。……有一点寂寞。
「高冢先生,辛苦了。」
室井用开朗的声音招呼。晓回头看去,无声地点点头。
「关于上午的遗体固定液的药品搭配,我希望向你请教一下。」
「什么?」
室井打开笔记本,开始进行详细的询问。晓冷淡地流畅回答。
「现场果然还是不会完全和教科书一样啊。我学到了不少。对了,高冢先生处理遗体的手法好快啊。比我至今为止在实习中见过的任何专业遗体整容师都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