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平一拍手道:“有了,我们只说为了贺你脱籍,办一桌酒,只请几个熟人来吃,到时求了他,又请他吃了酒,又不刻意。正好还有赵八可以搭把手。”
二人商议定了,各自洗漱安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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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杜仲平果然就去请了人晚上来吃酒。
杜安只得把收拾院子的事放下,找了赵八带着到村里买了各样菜蔬,又买了几坛苞谷酿的烧酒回去,就张罗起晚上的酒菜来了。
赵八也是个热心肠的,这几天帮着杜安挖菜窖一起干活,感情就更好了,听说了杜安脱籍的事,也很为他高兴。就把方胜叫过来帮杜仲平带孩子兼作伴,自己帮着杜安杀鸡宰兔的打打下手。
赵八一边忙,嘴里也不闲着:“里正看人果然准,说你家小秀才是个好的,刚安置下来就给你脱了籍,真是个有情义的。你也没白为着他操心。”
杜安道:“我们本是奶兄弟,他从小就没在我跟前摆过架子,有什么好的总想着我。头几年日子不好过,没人敢刁难主子,倒是明里暗里给我下了绊子,我就叫老爷很罚了一回。他就记在心里,总想着这事了。在南边难办,试了几次也不成,我已经把这事放下了。谁知他到底在这边办成了。”
叹了口气道:“我只怕有人借着这个由子为难他。知道的说他重情义,不知道的怕是会说他借着我的名义多要地,占便宜呢。”
赵八就笑了起来:“这却是你想的多了。俺们这里最重义气,你且问问这里多少人都是靠着兄弟们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家小秀才这事一做出来,人都说他重情义,值得交呢。你放心,只有赞他好的,没有说闲话的。”
听得赵八这么说,杜安就把心放下,把心思都用在做菜上了。
里屋杜仲平两人也没闲着,方胜坐在炕上,手里拿着本书,心思却大半放在身边的谨儿身上。
谨儿稳稳坐在一边,身前摆着个碟子,放着些干果,谨儿正一粒粒吃着,好像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
杜仲平正在地上整理着他一路上买的众多干果蜜饯,是不是让方胜尝尝,方胜说好,他就在碟子里装上些,留着过会下酒。
方胜就说:“你家谨儿真是听话,不哭不闹,可是省心呢。”
杜仲平道:“谨儿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小小年纪跟着我从南到北,只望我以后有些本事,省的委屈了他。”
方胜心细,想着里正话里的意思,这杜仲平大家出身,只是父亲偏心,只得三个人相依为命,到燕北苦寒之地讨生活,小小年纪殊为不易。因此看他话中有些悲伤,忙说起些药材之类的,又说到时怎么采药,又可采些山货,若遇上蘑菇正好晒干好炖肥鸡,最是有味儿等等。杜仲平知道他好心,顺着他搭话,渐渐就高兴起来。
日头刚偏西,里正等人就来了,还有人带了些枣子、山里红之类的来。人到的齐了,杜安和杜仲平就把才买了没几天的大圆桌子支起来,就放在东屋里。众人团团围坐,杜仲平抱着谨儿陪着说话,杜安就张罗着上菜。
要说这村里比起十里八乡的都富庶些,可到底不比南方对吃的讲究,因此杜安的手艺很是受了一番赞扬。
杜安与杜仲平为众人倒上酒,齐齐举杯向众人敬酒:“万没想到我们兄弟竟能过得这样好,都是各位如此照顾才有我们兄弟今日,谢意都在酒里吧。”说着,二人都是一饮而尽。
众人都道:“痛快!”也都干了。随后便边说笑边吃起酒来。
席间,杜安就趁着话头请里正的妻舅李二哥过两天来砌火墙,李二哥一口应了。
里正又让他们准备准备,明日要带他们去看分的田地,后些日子又要带他们上山。二人忙谢过,又敬了一轮酒。天黑透了,众人才尽欢而散。
送走了人,独赵八与方胜留下来帮忙收拾。赵八最爱说话,又吃了酒,就不停口的赞杜安手艺好,又赞杜仲平厚道,没有秀才的酸气,又说这样厚道人才能放心留下等话。方胜见收拾的差不多,赵八又收不住嘴,忙告辞了去,架着赵八走了。
谨儿早睡了,杜仲平铺好被褥,给他脱了衣服安置他睡下,就到灶间帮着杜安收拾碗筷剩菜。杜仲平喝酒脸就红的关公一样,酒量却不小,虽说喝了不少,脑子却清楚。
一边轻手轻脚忙着,一边跟杜安说话:“今天看来咱们是歪打正着了,好像突然就不把我们当外人了,不像之前好像总隔着一层似的。”
一边说,一边觉得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就得意起来 :“果然少爷我人品好。”
杜安看他喝了酒,红红的脸又有点傻乎乎的样子,心头一软:“老天爷看着呢,好人总要有好报的,你吃了那么多的苦,老天今后必给你找补回来呢。”
第三章
第二天,里正果然叫上二人连着村子里后来的几个人去看田地。
把谨儿托给方胜照应后,杜仲平与杜安二人跟了上去。
分给后来之人的地都在那条河的对岸,从一个土坡缓缓下来直到河边,在据河边几丈远的地方,陡了下去,河水看着很清。河边缓坡上,绿草丛中还开着野花,嗅得到隐隐的香气。
里正对着锦阳城的方向一抱拳:“袁将军的军令,来燕北屯田的壮丁,每人分田二十亩,免三年的税。发下的种子粮食,乃是救急的,等各位有了进项,粮食也好,银钱也好,三年内还清。三年后,十成里只收两成的税。”
这样的税收比起南方却是少多了,众人不免又说些感谢的话。里正等众人议论平下来,又说:“这片地虽只粗粗的开过,但却是肥田,只要用心耕作,不怕没收成。杜秀才是有功名的,可分五十亩地,只要名下田地不超过三百亩是不用纳税的。这也是袁将军爱才得意思。另外还有大片的荒地,开荒的三年免税,地价也便宜的很。”
又让众人抽了签,分了地,划了地标,里正就先走了。余下众人在这里看自己的地,琢磨来年的春耕。
里正分田很有些传说中燕北的爽快劲,只将田地二十亩二十亩的划得一块块,每一块地都有挨着水边的,也有地势高些的,众人抓阄倒也公平。
杜家二人因杜仲平分的多些,就让其他人先抓,剩下的地倒正巧挨在一起。这地看上去有些耕作过的痕迹,只是现在地里都是野草,长势颇为茂盛。
二人都是没种过地的,学着别人的样子看了看也没看出门道来,杜仲平倒是认出几种可以吃的野菜,虽说有点老,但也聊胜于无,二人颇拔了些回去做菜。
一路走回去时,众人就聊了起来,杜仲平就发现,来这个村里的人除了自己是个读书的,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手艺,言谈中也能看得出,都是些比较忠厚老实的,心里对里正不由得有些佩服起来。
回到家里,方胜正抱着谨儿在后院的一颗树下站着,远远看着方胜从树上揪下个什么,在衣襟上擦擦,喂给谨儿吃。
杜安把野菜放到窗台上,和杜仲平一起过去。到了近前,只见这树叶子小却泛着油光,枝上不少的小刺,不少红的,青的,半青不红的小果子玛瑙样的隐在枝叶间——正是一棵枣树。只是这枣子却是不大,杜仲平随手摘了一颗送到嘴里,又脆又甜。
方胜说:“这么几天了,才发现你家后院还有棵枣树。正好给谨儿当零嘴了。现在可不正是枣子下来的时候嘛。只是存不住。”
杜安也尝了一个:“滋味好,只是小了些,要是晒成干枣只怕就剩核了。”
杜仲平想起以前好像看过有做酒枣的——把枣子洗净晾干,一点皮都不能破,放到烈酒里泡过,再放到坛子里封起来,能放很久,据说滋味不错。
跟二人一说,都来了兴致,把赵八也叫过来——这边喊一声就有了,他正在收拾菜园子,忙得很,过来手里还拎着刚拔出来的茄秧。
他围着树转两圈,道:“你们不如先去帮我收拾菜园子,这枣子还有好多没红呢,再过两天摘正好,到时拿梯子架树上才好动手,要是打的话,就破皮了。”
这些天也得赵八帮了不少忙,于是一伙人又转到隔壁去。赵八家里房前屋后都种着菜,如今入了秋,都不怎么结了,赵八正把菜摘了,该留种的留种,该晒干的晒干,该做咸菜的做咸菜,剩下的菜秧子拔了堆到一边去,好腾出地方来,过几天收了地里的粮要晾的。
杜安帮着赵八砍白菜,踢萝卜,杜仲平和方胜把谨儿放在一边玩儿,两人摘架子上的菜,又把秧子拔了,架子拆下来。杜仲平去扔秧子的时候,发现一边的茄子秧上还有些没长开的小茄蛋挂在上面,就过去摘起来。
方胜看了道:“那些是不要的,没长开,还涩呢,还有刺扎手,快别费那个劲了。”
杜仲平道:“这个能做咸菜呢,扔了多可惜。”方胜道:“倒忘了你们没菜了,你要就拿去做咸菜吧,只是太费劲了,拿大的不好些?”
“正是要小茄子呢,大的倒不好”就将小茄子都摘净了。
杜仲平和杜安帮着邻居忙了几天,着实学了些本事:如何将茄子切片晒干,如何将豆角划开晒干,将藤上的葫芦摘下来,老的对半锯开掏去瓤子,就成了水瓢,嫩的去皮划条晒干——这是个技术活,只有赵八做得来——据说炖着吃极鲜美,又有把萝卜上的缨子拧下来,挑嫩腌成咸菜等等。
二人回去就将买来的别人送的菜一一如此炮制,又有拜赵八大嘴巴所赐,别人送了许多没长开的小茄子与杜仲平,积少成多,二人不得不空出半天来专门处理,赵八和方胜也来帮忙围观。
只见杜仲平指使杜安将小茄子洗净放出去晾着,快干了放到锅里隔水去蒸,估摸蒸的八分熟了,再取出来晾着,不烫手了,就让杜安轻轻将茄子离得水分挤出去。这边杜仲平剁了许多蒜。待茄子较干爽了,从中间破开,放上蒜,还有少许盐,一个个摞到坛子了,放到阴凉地方去,就算做好了。吃的时候拿出来,滴两滴香油拌拌,极是爽口下饭。
方胜听得半信半疑,没办法,这些天接触下来,没见过杜仲平下厨,杜家掌勺的乃是杜安,且据杜安说,他家少爷是从没下过厨的。杜仲平对方胜不相信自己的手艺极是恼火,说等腌好后一定让他们尝尝,非要他们承认他手艺好才行。
忙忙碌碌中,天地间染上了黄色,秋收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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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一夜之间整个村子都忙碌起来了,几乎东边刚发白,就可以听见赶车的声音、说话的声音,这都是赶着下地收粮的人。
村里有牲口的人家不少,大都套了车,全家上阵抢秋收。
之所以用“抢”字,是因为此地种的大都是苞米,高粱之类的耐旱作物,虽说燕北的秋天少雨,可万一要是下上一场淋了地里的庄稼,已经长成的的粮食就会发芽了。
再说,不但要把庄稼收回来,还要趁着天好的时候晾干了才能进仓,要不一冬天捂下来,粮食就发霉吃不得了。
苞米要先靠人把裹着叶子的苞米从秆子上拧下来,而高粱要先把秆子割倒,把穗子割下来。先运回自家的院子里,等都收完在做进一步的处理。高粱比苞米还急一些,因为高粱的穗子总是招来不少鸟来啄食。
而地里的也要收拾好,苞米秆子、高粱秆子要割下,扎成一抱粗的一捆捆,这是主要的柴火,一般晚上烧一捆就够了。还有地下的根,这边都叫苞米茬子、高粱茬子,也要一个个的从土里刨出来,还得把上面带的土磕打掉,再堆到一起,这个也是能烧的。这些都要在秋天做好的,要不明年开春在收拾就赶不上农时了。
也有的人家种了麦子,这是这里的细粮了,收起来更是仔细。若是家里有余力的,家家都要种上几亩,虽说不如苞米、高粱好伺候,产量也稍微少点,但毕竟是细粮。
杜家也没闲着。赵八提醒他们,刚分得的地上面都是草,秋天不处理了,只怕结了草籽落到地里,明年除起草来就得累死个人。因此,开头两天这二人就琢磨这事。拔、割是肯定不行了,那草籽熟透了,只轻轻一碰就会落到地上去了。
最后,两人干脆花了点时间割了个隔离带出来,放火烧荒。当然,杜仲平带着谨儿,活儿大多是杜安干的。
捡了个没风的天气,两人烧起荒来,在地里眼不错的盯着,就怕燎着了别的地方。
趁着这功夫,杜仲平跟杜安商量起来,原来杜仲平的地再往边上走一点,那河拐了个胳膊肘的弯,就有一片低洼平缓的地,有个六七亩的样子,他看中了想开来种稻子。
杜安到底是南方长大的,吃米吃惯了的,因此满口答应了。二人打算等秋忙过后就去找里正说。
自己家的地收拾完后,二人就没什么事了。
想起自己的邻居这几天早出晚归的,已是几天都没看到人影了,想来十分辛苦。杜安晚上就特地多煮了饭,还是杜仲平说,他们干重活,恐怕吃饭不顶饿。
杜安就按照本地的做法,大铁锅中间煮了稀粥,还把买的咸蛋洗干净了放进去煮了四个,上面贴了一圈苞米面的大饼子,因为锅大,满满一大盆的面全贴进去了。
这一锅,连菜带饭都有了。又把家里腌好的茄子拿出来些,撕碎了滴两滴香油进去拌了拌。
等到天黑了,才听到隔壁院子赶车回来的声音。杜安让杜仲平这边把饭桌子摆好,在家带着谨儿,自己去隔壁帮着卸车兼招呼他们过来吃饭。
杜仲平等了好有两刻钟才等到人。等人进了门,杜仲平已是把饭都摆好了,连洗手的水都备好了。
等人坐到桌边,杜仲平才借着灯光看清楚了,不由大吃一惊。赵八也就罢了,除了黑了点儿瘦了点儿,也没什么大碍,那方胜本就比赵八小一圈,如今瘦的有点过了,且露在外面的皮肤还有些爆皮,看着有些脱了相。
当下不好多说,招呼众人赶紧吃饭。赵八还是爽快的性子,只说声多谢,就开吃了。想是嫌粥热,只就着咸菜吃饼子。看着倒像饿极了的样子。
方胜看着像胃口不好,先把粥一边用筷子搅,一边吹,觉着没那么热了,就把粥换给赵八,自己才开始喝粥吃饼。
杜仲平事先捞了些稠粥预备喂给谨儿,如今正一口一口的喂,且先顾不上其他。
杜安看着赵八二人,就将咸蛋剥好了,让到二人碗里,又给杜仲平剥了一个,才自己剥了开始吃。一时饭桌上只剩下吃饭的声音。
一时杜仲平喂饱了谨儿,将他放到一边去玩儿,自己才开始吃。而赵八可能是肚子里有了底,这会儿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一边喝粥就着咸菜,一边夸杜仲平腌的的咸菜味儿好。
方胜此时也缓过劲儿来,不由笑他:“已经吃了半盘子了,这会儿又想起来客套了。”
赵八也笑了:“刚才饿的很,只顾往嘴里填,哪里尝的出味儿来?”又道:“倒是多谢你们,这几天忙着收地,回来累得只想睡,饭也没得好生吃,到让你们看笑话了。”
杜安就道:“我们因才忙完,才发现已是几天没见你们人影了。赵大哥也忒客气,我们没想到也不提点我们一声,就算帮不上别的忙,做饭也是行的,何至于如此呢。”
赵八道:“因往年也是这样的,一时没想起。往后几日少不得麻烦你们。”
杜仲平就问他地收的如何了,赵八答道:“高粱已经都收回来了,苞米掰下来还没往回运呢。等运回来地里慢慢收拾就是了,再没有这几天这样累了。”
杜安就道:“既如此,我家也有骡车,不如我明日与你去。运回来让他们慢慢收拾就是了。”
杜仲平也道:“既是不急,让胜哥与我在家收拾就是了,正好在家还能做饭,累了一天也要吃些热汤热水的。”
赵八本见方胜累得狠了,这几天没精神,就有些心疼,只是天时不等人,且方胜素来是要强的,不敢劝他,现在有杜家帮忙,正好让他歇歇。他本是个爽快的,见杜家二人如此说,一口应了,说好了时辰,就各自回家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