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完这边的善后,石磊就开始忙小酒屋的生意。
连着一礼拜无暇经营,而梅晓最近实习紧张,也没时间打理,只有钟灵帮着勉强应付了几天,到底做不细致,石磊还得自己从头收拾。
此外,就是抽空跟某人约会。
跟付马林不一样,石磊的生活从来没沾过什么风花雪月,只是因为对象是那个人,这种听上去很傻的事,做起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看。
约会最多的时候是一起吃饭。这时候馆子好坏不再重要,只要干净就行。
面对面坐着,很平常的相处,很普通的饭菜,味道也总比平日好,另一面又会心猿意马地觉着有些食不知味。
下了班就赶过来,那一个也是才脱下工作服。高峰期不敢开车打车,就坐地铁。挤在人堆里,闻到别人身上的汗臭,明明是无比厌恶的事,因为心里惦记着见面,也变得可以忍受。
看到约定的馆子会忍不住快走几步,进去后总是一眼就瞄到静静等着的那个人。
见到他来就招呼侍应上菜。
双双对坐,相视而笑。随便寒暄两句,或者什么也不说也不要紧,全身仿佛浸泡在温热的水里,都是无比的放松,而心里又仿佛吊着什么东西,会因为对方的某个眼神或一句话,就跟着抽紧。
有时候石磊会给付马林夹菜。这个动作连付妈妈都不敢做,因为付马林最讨厌别人的筷子夹过来的东西,可是石磊做来他却不觉突兀,还能夹起那菜放进嘴里,一边看着人问:无事献殷勤,你想做什么?
石磊面不改色地说没想做什么,就是自己从来不吃芹菜。
付马林嘴里停了咀嚼,点头说,不错,你对我真好,你不知道芹菜是杀精的么?
下一次见面他故意点一盘西芹百合,殷勤地夹到石磊碗里。石磊也不生气,看着面前的饭碗被一片碧绿淹没,最后只是把两人的碗换了个个,抓起付马林的饭碗吃起来。
如果时间紧张,不讲究的话晚饭就在石磊酒屋附近的茶餐厅解决。
饭点人多,两个人挤在一张皮椅上,手长脚长的,吃的时候胳膊肘都会顶到对方,腿也在桌下紧贴着。绷着脸迅速吃完。人声嘈杂,却异常清晰地感觉到身边只有这个人,坐得那么近,反而不大敢看对方的眼。
吃完了照例会结伴走一段消食,通常走着走着就去了江边。
那江曾经清波活络,是A城一道多情脉动。付马林小时候没少往里面扑腾。几个人爬上江面路过的小货船,逆流而上,走一段路,再顺流游回来。
城市发展得很快,清澈了那么多年的水以更快的速度变得污糟。
这些年政府终于知道要治理,花了比当年发展挣到的几十成百倍价钱清渠,甚至往里面拼命灌自来水,才去了恶臭和浮沫。
傍晚的风沾了水汽,吹来总是分外舒爽。找个栏杆靠了,看夕阳下的江水微澜,看周围散步的情侣,或一家老小,遛狗逗猫的姑娘小伙,其乐融融;然后烧烤的,卖玩具百货的小摊子都摆了出来,处处是琐碎人间烟火。
两个人并肩站着,也没什么亲热动作,却有异常默契又平静的欢喜。
站久了走回车站,偶尔石磊会牵付马林的手,路灯下影子连着一片,交握处是一个心形。
还去看过电影。买票的时候有意无意就挑了以前坐过的老位置。
付马林嘲笑说石磊你在这里对我动过歪脑筋吧。石磊看他一眼没说话。付马林倒叫这一眼看得有些面热,于是又出去买冰绿茶。
回来往里走的时候,荧幕正好又黑了,电影开场。
梦工场的莹蓝映上了石磊的脸,透射出隐藏得很深的热切。
付马林想这次可别再摔了,就被后面那人一把带进怀里。
手臂箍得很紧,嘴唇很热,贴在后脖颈。
好在也就几秒的功夫,他还能装着平静地落座,过了一阵子,也能自然地就屏幕上那只臃肿的生物跟石磊打趣,你们两个,谁的功夫更好?
石磊喝了一口冰绿茶,淡淡说,我的功夫怎么样,你不是最清楚么。
很平常的一句话,付马林好不容易平稳的心又荡漾了。
他扯扯衣领。擦,舍不得冷气,开什么影院?
接下来石磊却意外地什么也没做,两人就这么乖乖地看完了整个卡通片。
付马林觉得这90分钟可真值,比想象中长多了。虽然故事很弱智,但角色的确讨喜,只是石磊至于看得那么专注那么目不转睛么,他忍不住撇嘴,幼稚。
要等回到家的那一刻,才敢确认别有念想的不是只有他。
不过除了在两人各自的房子里,石磊绝对的非礼勿动。
付马林于是想,这小子原来是个这么保守的人。土。
直到有一回他开车载着石磊去郊区爬山,在霸道米色逼仄的车后座,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彻底。等石磊去后备箱拿水,付马林看着身上成片的印子,还有根本没办法再穿回去的衣裳,暗骂一声擦,这是赶上月圆之夜了吧。
这一天傍晚,付马林把病历往梅晓手里一塞。“下面的你来写。”
梅晓撅嘴。“你今天又有约会啊?”
付马林笑:“怎么,你还对我贼心不死?”
梅晓捧着病历,鞠躬。“付医生走好。”
等两层病房巡完,她把病历塞给同组的一个实习生。
“师兄,我晚上有急事,剩下的你帮帮忙啊,拜托拜托。”
虽然比不上付马林人挡杀人的笑,扑闪的睫毛和清澈的眼,懵懂又殷切的笑靥,也叫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无法拒绝。“好吧,交给我。”
梅晓笑着挥手,匆匆跑了。
二十分钟后,赶到隔了两条马路的人民三院。先在门口的状元铺打包了一份鱼片粥,又买了几个苹果,然后小心揣着上到住院部的特别护理区。
床上的人听到门响转过视线。梅晓笑:“苏苏,抱歉抱歉,今天事多,来晚了。饿么?”
苏童皱着眉头看她打开食盒。“又是这个?”
梅晓把苹果装进搪瓷小盆。“你现在只能喝粥。”
苏童拿勺子搅了两下粥,厌烦地放下。
梅晓看看他。“干嘛,没胃口?”
苏童:“腥。”
梅晓过去拿勺子尝了一口。“不腥啊,我叫老板多加了姜丝。”把勺子塞他手里。“明天给你换牛肉窝蛋粥,那个补元气。”拿着苹果去了水房。
苏童皱着眉头喝了一点粥。住院真是闷死了。石磊有两天没来看他,陈长河又不肯多说。不知道简正义个王八蛋给他打了什么针。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变态,又是一阵烦躁。把勺子一摔,有些粥汤溅到身上浅蓝色的病号服。
怕梅晓一会看见又啰嗦,在床头柜扯了两张纸巾,胡乱擦了两下。
梅晓洗了苹果进来,端起粥碗喂他。喂完粥,又去打了温水给他擦身子。
苏童的手脚能动,但使不上力气。
第一次她这么做的时候,苏童死不愿意。
这姑娘就说,苏苏你这一身细皮嫩肉,长河哥笨手笨脚的,我可不放心他们伺候。
苏童辩解说不是有护士么?
梅晓突然笑了。那笑有点甜有点凉,那表情一瞬间叫苏童想起了石磊。
苏苏,你忘了我学什么的?你给谁看不是看,干嘛不便宜我。
认识那么久了,对这姑娘的古怪逻辑苏童还是觉得理解不能。不过她说的没错,在医生眼里,谁不是块肉。想到这里,苏童也懒得矫情,就随她作为了。
擦完身子梅晓坐在床头给他削苹果,偶尔看一眼床上玩PSP的人。
苏童的耳朵很薄,对着光看去半透明的粉,还有细细的绒毛。头发尾部刚才洗脸的时候沾了水,显得特别黑。浅蓝色的病号服有些大,人更觉稚气。
梅晓手上一痛,刀太利,切到指尖,不由嘶了一声。
苏童回头看见,生气地抓过来含住吸了两口。“真笨。”冷清清的黑眼珠鄙夷地扫她一眼。“就这样还敢上手术台?”
梅晓有些呆滞,等苏童放开手还是举着。
苏童看她那样子又禁不住好笑。“差不多就回去吧,今天不是还要值夜?”
梅晓看着他,嗯了一声,突然站起来说我走了,转身就把门撞上。
苏童被她的举动搞得有些懵,也不以为意,又继续杀独角龙。
然后门又打开,梅晓走进来把削好的苹果放他手里。“忘了这个,要不要叫长河哥来陪你?”
苏童摇头。“不用,我怕呼噜。”他睡觉很轻,受不了别人的动静。这些天梅晓不值夜的时候,就会在隔壁支个床陪他。
梅晓“哦”了一声,突然问:“石头哥的呼噜你怕不怕?”
苏童愣了一下。“石头哥怎么一样?”
从多小的时候,就已经跟他一起睡。石磊不打呼噜,就算打了,也只会让人睡得更安稳。
梅晓看着他有些心不在焉的脸,点点头走了。
苏童又打了一会游戏,乱七八糟地想些心事,躺在床上,很久才闭上眼睛。
半夜某个时候,感觉有东西触碰他的嘴唇和面颊,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睁开眼,就见一个黑影站在床前。借着洗手间透出来的灯光,可以看到这个人拄着拐杖,细细的脖子顶着大头,正向他弯下腰来。
Chapter21
苏童浑身寒毛直竖,大脑停了两秒,突然福如心至,脱口而出一个名字:“简大鼻子?”
那人影顿住,似乎没想到他会醒。
苏童这下确定了,咬牙喝道:“简正义!你他妈敢!”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可以看见那比平常更显大的脑袋缠着纱布,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一贯躲闪的目光冒着古怪的热切。
真的是他。这个神经病!
简正义迟疑片刻,没说话,身子继续下弯,就往苏童嘴上亲去。
“我操!”苏童气得身子发颤,又没力气躲开,只来得及偏过脸,简正义的嘴唇就这么触到他的面颊。
然后这人伸出湿滑的舌头在上面绕了一个圈,带着潮气的热息喷在耳侧。
苏童只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压着嗓子吼道:“你他妈给我滚远点!”
伸手去推半个身子几乎贴着他的人。
简正义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胸有成竹。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
一开始只是听护士聊天,说到同一层最靠里这间的病人“长得真是秀气”,“据说是中了麻药过敏”,“看他用不上劲的样子,很想照顾他”。
两个小护士说着说着就脸红红地嗤嗤笑,一不小心给他换药的手劲大了点。
简正义自己也没留意这点痛,只是屏息听她们八卦。
“不过他好像有女朋友诶……”
“哦,你说那个半夜来陪床的姑娘啊,看着不大像啊,可能是亲戚吧。”
“亲戚?一口一个‘苏苏’‘苏苏’的,叫得那个亲热。”
“唉呦,你怎么回事啊,不要乱动!”护士瞪了简正义一眼,“石膏不牢靠的晓得啊?”
换完药,小弟给他送来今天的晚饭,一看就是在医院食堂打的。菜是昨日黄花,肉是万年剩女。简明耀在生他气,又知道石磊那边目前不会做什么,所以把简正义往医院里一扔就不管了。既然他表了态,下面人也不敢太着紧,就派了个小弟给他打个饭什么的,其他都由护士照顾。
在这里住了差不多一礼拜了,简正义并不知道苏童就在走廊的那一头。
“苏三也住院了?”
简正义夹起一筷子菜,假作不经意地问小弟。
小弟愣了一下,显然没有准备。“好像……是吧。”
他当然知道苏三住院的事,但是简明耀吩咐了不准多事。
“哪个医院?”简正义那筷子菜含在嘴里,紧张地都没咽下去。
“不知道——”小弟懊恼地挠头,继而担心地说,“老大,太爷说叫你暂时别招惹他们。”
他已经不止一次在这里碰到陈长河,苏童住院的事也不是秘密,大家心照不宣。不过为免麻烦,也没跟简明耀汇报,怕又要他张罗着换医院。
简正义看他的样子,没再问什么,这一顿饭却吃得食不知味。
晚上等护士最后一次查房结束,简正义就起来了。
他右边脚踝骨被石磊踩碎了,左脚虽然没折,也不大便利,光下床这个动作就折腾半天,搞得满头大汗,但最后还是叫他出了门。在走廊上站了很久,眼看着苏童那病房斜对过值班室的护士趴在桌面打盹,才悄没声息地推门进去。
我就是随便看看。简正义很镇定地对自己说。
这病房陈设跟他那间几乎一样。洗手间的门半掩着,几丝泛青的光线透出来,照着中间惟一的白铁床。白色床单,白色被褥,还有躺着那人白皙沉静的脸。
光很暗,五官只剩淡淡的轮廓,可在简正义眼里,连他紧闭的眼帘上纤长的睫毛都历历可数,唇色很浅,睡着了的样子跟年少时最为相似。
小时候的苏童脾气很冲,没少打他,可是回想起来,对自己最好的人也是他。当然苏童本人不会同意这个观点。
他看着简正义的眼里总是装满毫不掩饰的嫌恶、厌憎和轻蔑,但是那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仿佛有香气。
“简大鼻子又是你跟老师告状是吧!我TM的,你怎么那么欠抽!”
简正义象征性地跑两步,轻易被他追上。开始几拳真的很痛,后来就会慢慢轻下来。
他于是趁机抱着苏童的腰或者腿。“不要打我,很痛啊,呜呜呜!”
可是下次还是照告不误。因为他真的很喜欢看石磊一伙被老师训得吃瘪的样子,很喜欢看苏童一被数落就恶狠狠瞪着他的样子。
如果不是这样,他们根本不会注意他,也懒得理他吧。
简正义走前几步。苏童的嘴微微开着,那绺银色长发搭在鼻尖,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发梢每一次翘起,都好像挠在他心口。
只是亲一下,没关系吧。简正义这么想着就亲了下去。
软软的,糯糯的。不是第一次,可是亲一下他就得立刻放开,好平复自己的心跳。
要隔一会,才敢亲第二口。
苏童在梦里皱了下眉头。
简正义吓一跳,警告自己该走了,但是压根就动不了脚步,反而又弯下了腰。
再亲一口,就一口。
这次他抬起头的时候,苏童就醒了,眼里有一瞬的迷蒙。“简大鼻子?”
简正义心里怦怦乱跳,不知道该不该落荒而逃。拄着拐杖,也跑不远吧。
然后听到苏童清醒过来后怒到极点的骂喝:“简正义,你他妈敢!”
啧啧啧,这样子是多么好看。那两道眉拧起来,小脸绷着,皮肤那么滑润。
反正人已经醒了,骂也骂了。不如再亲一记。简正义平静地再度低头。
才回国的时候,简正义一心想表演华丽转身,睥睨群雄。
“成国权傻了,死就死,居然把位子让给苏童。”他对着简明耀和他的手下大肆嘲笑着这一举动,扬扬手甩掉心里的在意。
这么多年过去了,经过风霜受过高等教育的自己,早已脱胎换骨。就石磊他们几个,要么入狱,要么连大学都没上过的小混混,到底是谁该看不上谁?
可是重逢的时候,苏童看他的眼神半点没变,而样子,比记忆中更鲜明的俊秀。
简正义一直以为自己对这人异常的牵挂是因为被藐视的愤怒,直到聚会时再被苏童打,那种莫名的刺激也被他当作是受辱后的不甘。
非得给这小子点颜色看看,这么多年了,你以为你是谁啊?
他把人约出来,绑走。
这显然不是个深思熟虑的主意。简正义也的确没有深思熟虑。
他只是想就近好好教育一下苏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