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在他身边,将他护在身下,对他嘘寒问暖,又带他逃到峨嵋来避难。
人心是肉做的,柳愉生的也是。
越是乱世,人心更冷漠,但是应该热的地方却比任何别的时代的人的都要热。
因为不知之后的命运,人们更愿意将活着的每一天都当成活着的最后一天来活,那样的感情更加真挚而且激烈。
“不要说了,做朋友可以,但是,你别把我当成戏子男娼。”柳愉生有些无力地垂头说道。
“我没有当你是戏子男娼……”周耀华有理说不清,那个时代,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并不奇怪,大家甚至司空见惯,但
是,其实是因为其中一个男人总是被当成女人看的,而且被所有人瞧不起。周耀华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不知道应
该如何表达,让柳愉生明白,柳愉生是他的毕生至爱,不能用任何词语来侮辱他的。他和柳愉生在一起,他会尊重他
,不娶妻纳妾,两人都互相是对方的丈夫和妻子,并不存在其中一个处在下风的问题。
那时候,在成都甚至是有专门的男娼馆,但是男娼在所有人的意识里都是下贱的。柳愉生堂堂柳家孙少爷,怎么可能
去给一个男人当相好,无论那男人待他多好,那都是不可能的。
话没说通,而且也说不通,周耀华只好从柳愉生房间里出去了。
峨嵋的雪景很漂亮,周耀华邀柳愉生去爬山赏雪,柳愉生冷得不想动,摇头拒绝。
周耀华拿了鹿皮里面带羊毛的靴子来给柳愉生,柳愉生以前穿过就再也不要穿的那件紫貂大衣也拿了来。
对柳愉生道,“你穿多点,出门不会冷。你一天到晚坐屋里,即使有烧火炉,但坐着不动才会更冷吧!”
柳愉生想骂他让他不要管自己,但是,周耀华那副殷殷切切的盼望的样子,让他没有骂出口。
毕竟,周耀华从小就是大少爷,人家愿意来伺候他,他也不能把人当泥踩,要懂得感恩,柳愉生明白这个道理。
因为周耀华实在说了很多次,柳愉生也不好再拒绝了。只好应了,一身穿得非常暖和了,这才和周耀华出门。
第十三章:爬山
山道陡峭湿滑,并不好爬,周耀华也没想和柳愉生爬多远,也就是想柳愉生不要每天忙碌于案牍不走动而已。
柳愉生身上穿得多,没爬多远就又累又热,但他这人又不是那种容易认输的人,于是就强忍着一个劲往上爬,喘气如
牛,累得头晕眼花,只觉得山路弯弯绕绕,云雾弥漫,人就要倒下去一样。
周耀华跟在柳愉生身后,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从人,从人背了水和一些干粮。
柳愉生手撑在岩石上面歇气,因为爬山发热出汗而脸颊绯红,微张着红唇喘气,头发些微黏在脸颊脸上,一双漂亮的
眸子黑黑的湿湿的,周耀华看到就心跳地厉害,真想抱着他呀。
而周耀华和柳愉生的关系,虽然对外说是同学关系,但周耀华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主子对这个漂亮花旦似的同学是什
么心思,跟着的两个从人看到柳愉生爬这么一段山路就累得这副样子,一边在心里唾弃他娘们一样的身体,一边又感
叹这人真的比他们见的女人还漂亮。只是经常听他大声和周耀华说话,骂老子娘的毫无忌讳,就知道他平时看起来温
文儒雅得不得了,但其实性子可火辣了,谁都招惹他不起。
周耀华走上前去到柳愉生身边,柔声问道,“是不是热了,把大衣脱了吧!”
柳愉生没有答他,太累了手上无力,带着皮手套半天没有解开大衣的扣子。
周耀华把手套脱了递给柳愉生拿着,然后就给柳愉生解大衣扣子。
周耀华低着头站在柳愉生面前,闻到柳愉生身上好闻的味道,又见柳愉生湿漉漉的黑白分明眼睛,以及那纤长微颤的
鸦翅般的眼睫毛,不由得心猿意马,心想自己和柳愉生用的同样的洗发香波和香胰子,怎么柳愉生身上就能够这样好
闻呢。其实他还有从法兰西来的香水,以前在北平和上海时,不少女人都用,他还存着一瓶,觉得那香味定然适合柳
愉生,但从来不敢拿出来送给他,不然柳愉生定然会将那瓶子扔在他脸上,而且脏话连篇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
以前明明是再好不过的性子的人,怎么此时就能够变成这样的流氓脾性。
周耀华近距离体会柳愉生,那扣子解了半天也没有解开,柳愉生看到跟着的那两个从人把脸转到一边去了,脸上似乎
是有笑意,他这才意识到周耀华给他解个扣子这种动作做起来多暧昧,以前定然不会在乎的事,但是放在知道周耀华
对他打的什么主意之后,心里就分外不舒服,赶紧一把将周耀华推开,周耀华猝不及防,路上又滑,这里路面虽然宽
点,但也经不住柳愉生这样一推,下面是斜坡悬崖,他被柳愉生一推就往后滑去,而且止都止不住。
柳愉生也是一惊,周耀华的手套直接扔地上,赶紧伸手把往后滑的周耀华拉住。
周耀华比柳愉生高大太多了,路面上雪刚化不久,又有泥,太湿滑,柳愉生根本拉不住他。
两人都往悬崖边滑,柳愉生一手抓了周耀华,一手就去抓身后的石岩,但无奈那石头上无草无棱,根本没地方供他下
手。
柳愉生一声惊叫,那两个从人刚才看主子和柳先生之间突然一副“郎情妾意”的样子,自然就躲远了点,此时情况紧
急,居然赶不及救人。
柳愉生没有山上救难的经验,周耀华虽在北平长大,但比他还有些常识,紧急关头将柳愉生扑倒在地,两人在地上趴
下才阻止了继续往后滑,但也滑出了山道一部分。
两人都觉得惊险万分。
柳愉生还在喘气,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的惊怕还没有消,周耀华也是,因为刚才的惊险而心跳都不正常。
但就这样压在柳愉生身上,对着他的脸,劫后余生般的感觉让他将柳愉生抱紧了一点。
柳愉生知道被周耀华压着的样子有多么不像话,但是,他却不敢再动再推周耀华了,他生怕周耀华又要被他推到跌出
山崖。
从人也从刚才的惊险提心里回过神来,赶紧过来把周耀华和柳愉生扶起来。
地上被两人滑出的痕迹非常明显,看着就让人觉得心打颤。
都这样了,便不能再爬山。
柳愉生从路边看被白雾笼罩起来的山崖,不知道下面的情况,便越觉得危险。
他身上的大衣与裤子上都是泥,周耀华身上也有。
柳愉生走在周耀华前面,低着头走路,他知道他得向周耀华道歉,但是,他此时说不出口。
一路无言,本还决定在山上吃干粮当午餐的,最后还没有到午时,大家又回去了。
柳愉生洗了澡又换了衣服,那件被弄脏的价值不菲的大衣就放在篮子里,爬山本就不能穿大衣,但他出门的时候却因
为怕冷没有想这么多。
柳愉生在自己房间里擦着头发,过了一会儿,他的门被敲响了。
这栋宅子里只有一个浴盆,周耀华让柳愉生洗后自己才去洗,洗完换了衣服就过来柳愉生房间了。
柳愉生开了门,对着周耀华,他非常愧疚心虚,以前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一点都不存了,毕竟,别人帮他解大衣扣子
,他差点把人给推下了山崖要了人家的命。
刚坐下,柳愉生便道,“对不起。我当时不是要故意推你下山崖。”
周耀华道,“我知道,你不用内疚,不是没事吗?用不着一直想着这件事。”
柳愉生说不出话了,低着头不敢看周耀华。
“把你推到地上,你有没有摔到,受伤没有?”周耀华望着柳愉生,问道。
柳愉生摇摇头,“衣服穿得多,没有事。”
“那就好!”周耀华道。
柳愉生目光望到了那件紫貂毛大衣,说道,“大衣上是泥,怕是不能穿了。”
周耀华也回头看了看那件大衣,又回过头来望着柳愉生,“拿去让人收拾,若是不能穿就算了,一件衣服而已,以后
有合适的貂毛再做吧!”
若是以前周耀华用这种语气说这种话,柳愉生定然又生气说他当自己是女人了,但此时他并没有生气发火,反而还觉
得周耀华这人的确不错。他刚才差点把人推下山崖要了他的命,但人家居然还没有对他心存芥蒂,反而还是如以前一
样待他,以至于柳愉生此时觉得自己对着周耀华说什么都没有了底气,毕竟是欠了人家一条人命来的。
因为爬山事件,两人之间关系起了点微妙的变化,柳愉生再不像原来那样咄咄逼人像只炸毛的公鸡了,愿意和周耀华
平心静气说话。而且,对于周耀华有时候的暧昧动作,他也不会像原来那样反感到打人推人之类。
第十四章:春节
在峨眉山上,周耀华差点摔下山崖,而在柳愉生也差点跟着滑下山的时候柳愉生依然没有放手,当时情况紧急,柳愉
生根本没来得及思考,一直把周耀华抓着仅仅是他的本能活动而已,不过,这也让周耀华感动万分了,他把这当成是
在生死关头时柳愉生对他的不离不弃。
峨嵋毕竟还是冷清了些。
在成都平静了一段时间没有遇到空袭后,周耀华便决定回成都去了。
柳愉生回到成都后就要出去找房子,但是他的贵重物品与钱财都被周耀华给他弄丢了,算是身无分文的他根本没有办
法搬出去住。
到了年底,家家都是花钱的时候,柳愉生虽想去找学校里的朋友借钱过了这段时间,但无奈走到人家家里去了,看人
家闺女儿子还有老婆连新衣都没有缝,便实在说不出借钱的话来。
写了几篇文章给杂志社,虽然发表了但稿费却一直没有给他,他也实在放不下书生架子去杂志社讨债。
人真正没有钱没有路子的时候,柳愉生的气节倒被压在心底表现不出来了。
他只好赖在周耀华的小公馆里住着。
周耀华怕他反感,回成都后应酬事务也多,便没有时时刻刻打扰柳愉生,柳愉生乐得自在,忙着做他的学问,每日好
吃好喝,周耀华让了裁缝来给他量体裁新衣,他也没有拒绝。
除夕之夜,詹姆斯也留在周耀华的公馆里过,詹姆斯不明白周耀华和柳愉生之间的别扭,一定要给两人拍照。
周耀华穿着灰色的西服,柳愉生穿黑色绸制长衫,两人坐在沙发上,詹姆斯的相机将两人此时此刻摄在了里面,周耀
华是高兴的,脸上有笑容,眼睛些微向柳愉生身上看着,柳愉生脸上神色淡然,无喜无悲的样子,清俊雅致的脸庞,
照片里刻下了他二十六岁时候的美好。
这张照片在之后的很多年都是摆在两人房间里,带着那时候的别扭却又温柔的美好。
柳愉生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过过这样的除夕了,周耀华斟了酒给他,他的酒量不小,但不能和周耀华与詹姆斯比。
詹姆斯一直在和周耀华用英语讲中国过年的习俗,他滔滔不绝,这是他第一次来中国,没想到他却对中国的习俗很了
解,只是,某些观点不免错得离谱,带着偏见,周耀华便一直在纠正。
这两人说得起劲,柳愉生乐得自己一个人多吃菜喝酒,是30年的茅台,柳愉生好久没有喝过这样好的酒了,不免喝得
多,之后就有些醉了,脑子晕晕乎乎的。
詹姆斯吃完饭带着助手还要去一些地方拍摄成都的除夕夜和他联系的一些大地主大家庭里的年夜饭。
詹姆斯和助手匆匆忙忙走了,柳愉生在饭桌上撑着脑袋,周耀华送詹姆斯出门回来,柳愉生还是那个姿势撑着头坐在
饭桌边。
“愉生!”周耀华喊了柳愉生一声。
柳愉生抬起眼来看他,因为酒喝得多,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雾蒙蒙的带着红丝,嘴唇也比平时来得红润,那样抬眼
看周耀华的样子,可说是风情万种,周耀华一瞬间都被他电得背脊一颤,全身一酥。
“你是不是醉了?”周耀华小心地问道。
柳愉生摇摇头,他喝醉了就不喜欢说话,在周耀华的注视下慢吞吞站起来,还没有迈出一步就差点被椅子给绊倒。
周耀华赶紧过去把他扶着。
若是柳愉生没醉,定然马上就拒绝他让他不要碰他,但这次是柳愉生醉了,他居然温顺地由着周耀华扶着他,而且还
因为头晕得厉害看什么东西都在晃而靠在周耀华身上。
“你要做什么?”周耀华扶着柳愉生走,问他要去哪里。
柳愉生摇摇头,但那步伐却是往客厅里的沙发迈的。
“要不先去睡一会儿?”周耀华探询道。
柳愉生回头看了看他,已经走到了沙发边上,他就把周耀华一把推开,自己慢慢软在沙发上坐了,他也不说话,也不
闹,就那样歪在沙发上,眼睛也没有闭上,就那样,眸子里盈着红红的水意望着窗户。
周耀华只得由着他,让下人去拿了毯子来,给柳愉生盖上后,他就坐到了钢琴前面去。
《献给爱丽丝》的旋律在房间里响起。
钢琴声温柔而亲切之后渐渐明朗而欢快起来,柳愉生坐直了身体,转过头来看弹钢琴的周耀华,恍惚里回到了他还年
少的时候,那时候在川大读书,周耀华带着他去华西坝上,在那里有琴房,那是夏日的黄昏,周耀华也是弹的这一首
。
当时柳愉生很喜欢,还曾让周耀华也教他弹钢琴,也许是与天赋有关,柳愉生学了好几天依然没见长进,最后只好无
奈放弃了。
随着乐曲在优美温柔的气氛里结束,柳愉生目光恍惚里带着暖暖的缱绻情意,直直地把周耀华望着,那样的神情,仿
佛是一个温柔的女子看着自己的夫婿。
周耀华迷失在了柳愉生的目光里,几乎是无意识地来到柳愉生的身边。
周耀华刚将手抚在柳愉生的脸上,柳愉生便突然痛苦地捂住了嘴。
幸亏周耀华眼疾手快拿过果盘来,柳愉生才没有吐到沙发和地毯上。
柳愉生虽然不愿意,最后还是被周耀华强行弄上楼睡觉去了。
到新年的鞭炮声响起,柳愉生被吵醒,从床上坐起来,茫然地望着窗户,听着外面热闹的鞭炮声音。
又过去一年了。
柳愉生在心底感叹道。
门上响起了敲门声,柳愉生愣了一下,才答道,“进来。”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而且被淹没在一片鞭炮声里。
柳愉生只好爬起来,头还很痛,喉咙很不舒服,脚软手软,披了衣服去开了门,门外站着面带笑容的周耀华。
“新年好!”周耀华对柳愉生说道。
周耀华的话让头痛的柳愉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神里还带着茫然,好一会儿才接道,“新年好!拜年了!”
周耀华笑着说,“多穿点衣服出去放鞭炮,你去吗?”
柳愉生从小就是个喜静的性子,家里别的兄弟姐妹都喜欢放鞭炮,不过,他不喜欢,总是站得远远地看着。
他摇了摇头,道,“我不放。”
“那看他们放吧!”周耀华道。
柳愉生本想拒绝,但想到新年第一天不要给人晦气,便应了。
回房把衣服穿好,又披了大衣,这才下楼去。
周耀华这公馆里请的下人好几个都回家去了,只剩了三四个还在。
周耀华亲自在洋房门前挂了鞭炮,手上的长棍子燃着火,他要点又回头来看柳愉生,柳愉生站在那里没有动,他过来
拉着柳愉生,柳愉生刚醒来头还没有彻底清醒,就由着周耀华把那点火棍放他手里,然后拉着他过去点燃了鞭炮。
鞭炮一响,柳愉生才被炸醒一样脑子清楚了,赶紧往回跑,周耀华笑着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因为这事,连下人都笑柳先生怕放鞭炮。
柳愉生瞪着周耀华气闷了好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