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那电影里演的差不多。
顾冬藏不好意思说他没看过,只得打哈哈,“汤圆如何?我买了四种味道,哪种最好吃?”
——草莓馅的最好。对了,你春节期间是哪几天上班来着?
顾冬藏稍微算了一下,“今天明天夜班,初二初三下午班,初四休息,初五上午,初六要参加方天习的婚礼,然后是
夜班,初七又休息。休息时间太多我都不习惯,经理说现在人员充足,我想不休息都不行。”
——那正好。我想请你初四陪我去个地方。
“没问题。”
——……你不问问去什么地方?
“反正不至于把我卖了。”
——的确,现在猪肉价钱狂跌啊。
顾冬藏看着手机屏幕呵呵呵地笑起来。
另一个门童走过来说:“换人,我也该给我媳妇发短信了。”
顾冬藏听到“也”字,有点尴尬,“我这不是给媳妇发的……”
“知道,你还没结婚,女朋友嘛。”同事一副了然的表情。
“也,也不是啊……”
同事一边说着“假打”一边把他拉开,“换人换人!”
顾冬藏只得重新回到岗位上去。
接待台里只有一个人,顾冬藏猜另一个不是蹲在台子下就是躲进厕所里。
泊车小弟不见了人影,保安也有段时间没有巡逻过来。
很快就是新的一年,这时候即便不能陪在家人身边,只要有机会也会想办法给予祝福。
鞭炮炸得最猛的那几分钟,顾冬藏口袋里的手机又抖了几下。
从玻璃门看出去,城市的夜空已经被染成暗红色,鞭炮和烟火造成的烟雾将能见度降得很低,似乎稍微走出去几步就
能看不到人影,隔着厚厚的玻璃也能闻到淡淡的火药味。
只是无数次辞旧迎新中的一次,却为什么偏偏是这次让人觉得异常平静和温暖?
“喂,老婆,新年快乐。”门童同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躲到盆栽后面去了,打电话声音还不小。
“两点就下班了,哎你别等我了,先休息吧。”
“嗯,好的……老婆我爱你。”
顾冬藏打了个寒战,抖掉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同事打完电话回来,和他默契地对望,顾冬藏点点头,隐到树叶后面。
拨了季宣的手机,没响两声就被接起来了。
“新年快乐。”顾冬藏说。
“新年快乐。几点下班?”
“两点就下班了。”
“哦,汤圆还有不少,等你回来吃消夜哈。”
“哎你别等我了,先休息吧。”
“我再看会儿电视,到时候再说,就这样。你继续上班吧。”
“嗯,好的。”
说完就挂断了。
顾冬藏看着手机怔怔发呆。
多么熟悉的对白。
只可惜……最想说的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去。
哎……
哎……
二十九
初四那天顾冬藏早早地起了床,出去买了包子和豆浆,回来时发现季宣也起了。
看时间才八点不到。
季宣放假的时候一般都会睡到十点以后,今天倒是反常。
两个人快速吃完早饭,见季宣找了件薄薄的黑色风衣穿上,顾冬藏皱眉道:“小心感冒。”
季宣拉了拉衣领给他看,“里面穿了两件毛衣呢,冻不着。”
“昨天那件羽绒服不挺好的?也好看。”
“走吧,不然就太晚了。”
于是顾冬藏也穿上他那件快穿了整个冬天的黑大衣。
季宣回头看了看,走过去拍拍他的肩。
“嗯?”顾冬藏不明所以。
“沾了点白棉絮。”季宣笑着说。
顾冬藏脸红了,他觉得季宣温柔得不像话,而这种亲密的举动,不该是恋人间才有的吗?
出了小区,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季宣坐上车对司机说了个目的地。
顾冬藏一听就石化了,连转个头都会掉石头渣。
季宣全身放松地靠在后座,“我没给你说过吧。”
顾冬藏张了张嘴,却没说半个字。
季宣斜了他一眼,“你那是什么表情?”
“啊……没,没什么……”顾冬藏听见自己那变了调的声音,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季宣苦笑道:“不是我那个拍档。”
啊?不是?等等,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顾冬藏继续找地洞。
季宣闭上眼,“是我爸妈。初一的时候,单位组织出海旅游,结果发生船难……就去了。”
“怎,怎么会……”
“当时挺轰动的,死亡三十多人,其中有几个尸骨无存。我爸妈的尸体是找到了的,花生他爸就……哦,花生是我发
小,以前就住在我家对面,他父母和我父母一个单位的……他父母也在那场意外中去了,只找到了他母亲的尸体……
”季宣小声地,尽量平静地说。
但那交握的双手泄露了他的情绪。
顾冬藏心里一紧,想去握握他的手,一只手都伸了出去,临时却犹豫了——
这样会不会太突然?
于是手就那么悬在半空。
季宣挤出微笑,主动拉住顾冬藏的手捏了一下,“都过了十几年了。”
顾冬藏用另外一只手包住他们俩相握的手,“但是你还是会难过,对吧?”
“没那回事,我都忘了。”
“怎么可能忘……”
“我说忘了就忘了。”
“你骗不了我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骗你?”季宣不服气。
“因为你一紧张就会用左手抠右手的指甲。”
“哈!我左手被你拉着,右手在这里!”季宣得意地抬起右手,一脸胜利的表情。
“你在抠我的手指甲。”
“……”
来到目的地——南山公墓——已经过了九点。
晨雾渐渐散去,晚一点应该会出太阳。
“今天天气不错。”季宣在公墓门口的小卖店一边挑白菊一边说。
“来点纸元宝吧,烧给下面的人搓麻将。”老板说。
“嗯,我妈最喜欢搓麻将。”
一共买了两束白菊和好大一包的香烛纸钱和元宝,季宣对顾冬藏笑,“他们收到后肯定觉得发财了。”
顾冬藏也想笑,但却觉得嘴里太苦涩,完全笑不出来。
季宣把白菊和香烛纸钱都扔给他拎,“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大过年的见长辈要开心点!拎好了,见面礼。”
顾冬藏忙用双手将他们捧起来。
季宣满意地背起手走在前面。
南山公墓修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刚刚圈地修建的时候还只是很小的一块,渐渐地越扩越大,几乎占了大半个山头
。
季宣带着顾冬藏走到B区,登记的时候发现自己父母的碑号那已经打过勾了,正觉得奇怪,迎面走来两个人。
高烈和花生。
高烈一见季宣就兴高采烈地打招呼,“好巧。”
花生则只是不冷不热地抬了抬手,“你来晚了,叔叔阿姨的碑我都擦了。”
花生父母的合墓和季宣父母的紧挨着,当年还是局长亲自做的决定,说是花生爸没找着,让季家两老继续做花生妈的
邻居,才不会孤单。
这些年季宣不在家乡,花生逢年过节上坟的时候都会帮忙洗洗碑烧烧纸,不清楚的人还以为花生是季宣家亲戚。
从这点来看,花生这人除了经常性嘴碎和太爱挑剔以外,还真不错。
季宣和他的遭遇太相似,而后各自的遭遇和经历又不大一样,他们之所以合不来,说穿了,是彼此都有点说不清道不
明的嫉妒和羡慕因素在里面参合。
这个觉得那个人怎么可以如此放肆的生活呢,那个又觉得这个人做什么事都畏首畏脚地没意思,互相看不对眼,也没
找过原因。
好在季宣已经想通了,此刻他笑得很真诚,“谢谢你啊,花生。”
花生那边似乎还有点没通,理都不理他,转头打量顾冬藏。
季宣往顾冬藏身前站了一点,“我来介绍……”
“丘航,”花生不等季宣说完就对顾冬藏伸出手,露出那种十个人看了九个觉得骨头酥的笑容,用眼神指了指身边,
“这家伙叫高烈,请问先生贵姓。”
可惜顾冬藏是十个人里最后的那个笨蛋,只是木木地和他握手,“你好,我叫顾冬藏。”
花生拽着他的手不放,大大咧咧地上下摇晃,“我们是季宣的老同学,你呢?是季宣的朋友?还是同事?不对,一般
不会有同事会陪人上坟,那你们是朋友?老朋友新朋友?怎么认识的?”
面对这连珠炮似的问题,顾冬藏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看看他,又看看高烈,轻轻地皱起眉头。
高烈一见顾冬藏神色不对,忙把花生的手拉开,“不好意思啊顾先生。”回头轻轻呵斥道,“没礼貌。”
“你又教训我?我又不是你家小孩!我和你同年,同年!”花生不服气。
季宣碰了碰顾冬藏,“怎么了?”
顾冬藏突然说:“我见过你们!”
“诶?”花生愣住。
“你们都去酒店找过季宣,是去年夏天的事了,时间有点久,所以一下子没想起来。”顾冬藏笑得很憨厚。
其余三个人都很无力。
回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用得着配上那种苦大仇深的表情吗?
“顾先生真……真认真。”高烈实在想不出其他形容词。
“季宣现在该不会就住在你家吧?”花生还是不放过顾冬藏。
老实的大个子点点头,花生立刻露出奸笑。
“走了走了,”收到季宣投来的求救眼神,高烈勾着花生的脖子往B区外面拖,边拖边回头说,“我们还有事,先走一
步了,下次有机会再聚。顾先生,阿季拜托你了。”
顾冬藏站着傻笑,“好的好的,放心吧!”
季宣不耐烦地朝高烈挥挥手,拉着顾冬藏往前走,还嘟嘟囔囔,“为什么要拜托你啊?”
顾冬藏犹自感叹,“为什么你的朋友都长得那么好?”
“哪里好了?”
“个个都像明星一样,相貌好气质也好……”从侧面看季宣好象有些不高兴,忙加了句,“当,当然,你比他们帅!
”
虽然对于顾冬藏来说是实话,但季宣显然不大受用,只是哼了一声,带他走到墓地第二排的最里面。
他指着一座合墓说:“这是花,嗯,丘航父母的。我在车上说的发小,就是他。”
又指了指旁边一座,“大过年的,估计在下面煮汤圆。”
虽然花生已经把两座墓碑墓台都清洗过,但季宣还是打上水给自己父母的重新洗了一遍,顾冬藏帮他把香烛插好,又
把白菊摆在前面。
季宣点上香烛,闭眼半蹲在墓前。
顾冬藏静静地站在几步开外。
附近没什么人,偌大的公墓B区只有比较远的地方还有一家人在上坟。
一对烛烧了快一半的时候,季宣带着顾冬藏去指定的地方烧纸钱元宝。
烟熏火燎中,季宣突然开口,“身边的人都死了,我还活着,这叫什么?命太硬?扫把星?”
顾冬藏手一抖,差点没让火星溅到身上。
“你看,先是我爸妈,然后是钟林,和我关系太近的人好象都出事故了……”他停了一下,然后轻笑道,“你怕不怕
啊?”
“啊?当然不!你别迷信了,什么扫把星……只是,只是……”傻大个子有点词穷,“哎季宣,你,你别难过,他们
都希望你好好地生活。”
“只是什么?”季宣追问。
“只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想啊。”季宣不打算放过他。
顾冬藏又掐了一叠纸放进烧纸炉,认真地组织着语言。
季宣催促道:“快点想。”
顾冬藏用没拿纸的那只手抓了抓头发,“我不会出事的。”
“嗯?”
“我不会比你先死的。”
“那就是咒我先死了?”季宣好笑地看着他。
顾冬藏脸色大变,慌张地摇头,“不是不是不是!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季宣摊开手,“烧完了,回去吧。”
“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你别想,想太多,迷信的东西不能信啊!”顾冬藏亦步亦趋跟在他
身后,急急地解释。
墓前的香烛已经燃得差不多,季宣双手合在胸前拜了几下,突然拉了一下旁边的顾冬藏,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说:“
爸,妈,这是顾冬藏。”
尾声
好象有谁说过,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会一直在你身边;会爱你,敬你,只看着你就觉得开心;会一辈子不结
婚,即便被全世界唾弃,也不放弃你;他不帅,不聪明,没钱也没背景,或许他会一直碌碌无为,但是他爱你一生。
季宣觉得肯定有人这么对他说过,不是做梦,可就是想不起是谁。
而此刻,他听见顾冬藏在旁边诚恳地说:“叔叔阿姨你们好,我叫顾冬藏,现在和季宣一起住。家里一切都好,就是
房子内部环境差了点,我会尽快装潢。平时我也会做点家常饭菜,花样不多,胜在比在外面吃卫生安全……请你们放
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立刻就肯定说那些话的是顾冬藏。
只是……什么时候说的?为什么他没有印象?
上完坟从公墓出来,季宣还在想顾冬藏究竟什么时候有机会对自己说那么文绉绉的话,顾冬藏则心情很好地四处张望
。
雾已经全散了,阳光暖暖地铺洒一地,山上的非落叶植物成荫,配以蓝天白云,简直是最标准的风景画。
山城秋冬两季多阴雨,这样的天气倒少见。
季宣提议,“走着下山吧,最多也就一小时,到山脚就有公车了。”
顾冬藏举双手赞成,跟着季宣从公墓正门的小路进入山侧的人工步道。
专门为爱爬山的市民修建的休闲步道,脚下一级一级全是石板路,手边有做成木桩样子的水泥柱栏杆,每三百梯还有
一个休息亭。
季宣和顾冬藏边走边讨论这个步道工程,都不约而同地觉得比许多形象工程更实在。
讨论完步道后说起中午回去吃什么,商量完午饭又扯到前一天看的新闻。
季宣一提起新闻就激动,而顾冬藏更是对娱乐新闻所知甚丰,不知不觉地就这么一路聊到了半山腰。
顾冬藏觉得奇怪极了——他一直认为他和季宣之间差距很大,缺少共同语言,可是自他从A市回来后,和季宣的交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