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莎说:“刚才突然来了七八个人,我们一开门他们就闯进来了,在我们家里闹呢,说是死掉的民工家属,要我们赔钱,你快点来看看吧!”
叶佳文冷笑:“我这里还有工作啊,人走不开。这个工程向青云是负责人,所以他们才来找你们闹吧。他们要什么?”
刘莎带着哭腔说:“他们要我们赔钱啊!”
叶佳文说:“你们身边要是有钱,先赔给他们点吧,一千两千的,把人打发走。我也没办法啊,这事的确是向青云的责任。”
刘莎惨然喊道:“我们哪里有钱赔他们!”
“哎哎,来了来了!”叶佳文故意拿开话筒叫了两声,然后又凑近电话:“不行了我们老板叫我,我还要赶紧把挡土墙的补修方案交过去,今天估计要通宵赶工了。我实在抽不开身,你们先自己想想办法,忙完了我再给你们打电话!”说完就把电话挂了。这一下可出了气,手机调成静音放在兜里,任他再打来多少电话就是不接。
叶佳文这两天为了向青云的事情真是焦躁的够呛,本来这向青天夫妻过来是火上浇油来了,然而叶佳文脑子里的坏点子一个一个往外冒,反倒拿他们出气出的很开心。他现在倒庆幸,还好向青天夫妻来了,若不然,他这会儿估计找不到发泄压力的方法,要给闷坏了。
农村人书读的不多,认死理儿,叶佳文给他们钱,他们就信叶佳文是好人;叶佳文告诉他们只要纠缠这家人赔偿就能快点批下来,他们就照办。那向青天夫妻是有理说不通,好说歹说自己只是来借住的,根本不关他们的事。那狗子二叔问一句,你们跟项目责任人是什么关系?向青天嘴快,来了句虽然他是我哥但是我……谁还听他的但是?是你哥,事情就结了,你们都是一伙的,哥哥的债弟弟还,谁也别想跑。这些亲属纠集了这么多人来,本来就是来威胁人的,谁跟你好好讲道理,狗子二叔把袖子一撩,从兜里掏出块板砖丢桌子:“赔不赔钱?不赔钱让你去陪狗子!”
向青天对着一个人还能耍耍横,对着这一票气势汹汹的工人就软了,掏出两百块钱往人手里塞:“求你了叔,我们是真没钱,你们找别人吧,这事真不关我们事。”
狗子二叔收了两百块钱,态度更凶狠了:“两百块钱就想打发一条人命?!”
还是刘莎有脑子,赶紧上去好声好气地说:“这样吧,叔,您今天先回去,我们是真没钱,您过几天再来,容我们想想办法。”说着又把还在襁褓里的向立抱到人跟前装可怜,“您看,我孩子都哭成这样了,我今天连给他买尿布的钱都没了,您要赔偿,也得给我们时间凑钱是不是!”
狗子二叔闹也闹够了,想想威慑力有了,于是说:“今天我就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先就这么着了!给你们三天时间,快点给我们赔偿!我们这里孩子也要吃饭呢!”
刘莎和向青天做小伏低,总算把人哄走了。
第二天,叶佳文下班以后跑去看了看向青天和刘莎的情况。那怎么说不光是向青云的家也是他的家,虽说在知道向青天他们入侵之后他已经豁出去了,但他还是要看看向青天他们要把他家折腾成什么样。
他一上楼,就看见两个打赤膊的工人正往外搬电视机,而向青云则在旁边指挥:“慢点慢点,当心别磕着了!”
叶佳文赶紧冲过去,喝道:“干什么呢!”这台电视机是他跟向青云一起买的,虽然不是什么液晶高清,但是看了没几个月,还是八成新的,用的还挺称心的。
虽说他昨天没来帮忙,但向青天见了他,倒还算殷勤:“哟,叶哥你来了。昨天那几个刁人来闹了半天,我们手里一分钱也没了,走投无路,就说先把我哥电视机给卖了换点钱救救急。”
叶佳文一挑眉:“怎么卖?价钱谈好了?”
“哎!”向青天愁眉苦脸:“收货的就肯出三百块。”
他妈的这电视机我买来要一千多块呢!叶佳文怒极反笑,说:“那你卖了以后把钱给我吧,我今天过来就是想问问你们,向青云家里有钱没有,我得拿点钱帮他去疏通关系。”
向青天的表情一僵,那两个搬电视机的也停下了,一会儿看看这个人,一会儿看看那个人,不知道还搬不搬了。
向青天磕磕巴巴地说:“你、你说啥?”
叶佳文说:“我这两天都为向青云这事跑着呢,到处要花钱,我快没钱了,所以来找你们看看,他家里还有钱吗?”
向青天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紫,憋了好半天,指着叶佳文怒道:“你落井下石!”
“落井下石?”叶佳文冷笑,直接把钱包掏出来,拿了一堆取款证明和出租车票根之类的东西往他身上拍过去,理直气壮地说:“你自己看我这两天花了多少钱!从向青天被关进去到现在我没睡过一天好觉,我天天就忙着给他收拾烂摊子呢!你是他亲弟我是他亲弟?你自己说这几天你为你哥出过半分力没有?我是自个儿的钱花完了实在没办法才来找办法的!是不是你把你哥家的存款都拿去还你那债了?还是你都花完了?!”
向青天被他说得目瞪口呆,一堆票根从他身上滑下去,他当然不会捡起来细看,涨红着脸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叶佳文弯腰把票据捡起来收好,跟那两个搬电视的工人说:“你们先等会儿,我跟你们一起去,等会卖了电视机的钱给我。”说完就大步往门里走,向青天赶紧冲过去把他拦了下来:“干什么你,你上门抢东西啊你!”
叶佳文心说到底是谁上门打劫,面色不善地斥责道:“我现在是拿钱帮你哥办事!我跟你哥好歹是大学同学兼同事,你们不帮他,我还得帮他呢!”
这时候刘莎从房间里冲了出来,直奔那两个搬电视的工人:“不卖了不卖了!电视机给我们放回来吧!”又转头虎起脸斥责向青天,“跟你说这是你哥的东西,我们怎么能瞎卖?你哥出来以后我们怎么交代?不能卖!”在转脸对叶佳文赔笑,“不好意思啊叶哥,是向青天糊涂,电视机是青云哥的,我们哪能随便卖。这家里是真没钱了,我们都找过了,我们能不想青云哥出来?那可是青天的亲哥啊。我们想出力啊,可是我们能干什么?只能拜托叶哥多操心,一定救救青云哥!”
叶佳文挑眉不语,刘莎怒斥那两个工人:“傻着干什么!给我们搬回去啊!我们不卖了!”
那俩工人受了一肚子窝囊气,买卖也没做成,还得给人把东西搬回去。临走时看刘莎和向青天那眼神鄙夷的,就差没冲他们吐口痰。
向青天和刘莎好说歹说,说家里是真没钱了,又要抱孩子出来装可怜。叶佳文对他们夫妻半点同情心也没有,但是小孩是真的很可怜,摊上这样的父母,小小年纪就吃苦受累。叶佳文说:“孩子跟着你们也不是个事儿,不然把孩子先托管了吧,我认识一个专门带孩子的保姆,其他爹妈上班,孩子就寄养在她家,她逗孩子们玩。口碑不错,不然把孩子送过去,你们现在这样,总归不是办法。”
向青天忙说:“我们哪有钱请人看孩子!”
叶佳文刚想说我可以借你们,话一出口,舌头转了个弯,说:“那老阿姨我见过几面,人不错,我应该能问她讨个面子,让她先帮忙带着,钱可以晚点再给。”
向青天和刘莎夫妻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拒绝了。他们也不放心随便把孩子交给别人看。叶佳文也不强求,只说:“你们现在这样也不是办法,不然把孩子送回去给父母先带着吧,省的连累了孩子。”
他都要走了,刘莎没刹住嘴,又抹着泪继续哭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个境地,叶佳文也就没再忍,冷冰冰地说:“你们两个成年人,有手有脚,就非得在这里坐吃等死?这是自己作死!小区外面那家餐厅贴的招洗盘子的大告示没看见?你们一开始住的那家宾馆贴的招工启事没看见?再不然,学着公园里掏垃圾桶的捡废铁废瓶的去也行啊,当天捡完当天卖了就有钱,还能把自己饿死?!”话说到这份上,仁至义尽,潇潇洒洒的走了。
这片小区叶佳文住了也没多久,人都不认识几个。他到了小区门口,先管看小区的大爷问了这一爿收旧电器和废品的人的地方,再跑过去跟人交代了几栋几室哪两个人的东西不能收,那家户主现在被派出所拘起来了,他们家的东西都抵押给国家了,现在在房里住的是户主亲戚,如果买卖那家的东西等于买卖国家财产,是犯法的。把收废品的和收电器的吓的,差点就收摊回家表示这几天都不干了。
解决完这事,叶佳文才舒心地走了。
翌日到公司里上班,补修挡土墙的方案有问题被退回来了,几个工程师又开了一上午的会,中午出来叶佳文心力憔悴,连饭也没吃进去几口。刘桥见他这样,知道他心里担心向青云,就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看你几天没好好吃饭睡觉了,人都瘦了。你别太担心了,这事陆清摆的平。”
叶佳文也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情。上辈子他们学校里有个工科老师出去接工程,结果工程出事了,也是死了两三个工人,被判了三年刑,证书也被吊销了,学校里的饭碗也丢了,老婆也离婚跟别人跑了。他没坐过牢,觉得坐牢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向青云要是真坐牢了,以后出来还怎么做人呢?他们金星公司才刚刚上轨道,也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大的事故,陆清真的有这个能耐摆平吗?如果因为他,改变了上一世命运的轨迹,最后拖累的金星公司也垮掉,他这个罪人可错大发了!
刘桥低声说:“向青云坐牢了,对公司也不好,这事最好是能压下去。陆总这两天就在忙这事呢,你看,没一家报纸上登了这事,这就说明,事情有回旋的余地。”
叶佳文吃惊道:“陆总这么厉害?能让报纸不登?”
刘桥愣了愣,好笑道:“你不知道?陆总可是H市市委书记的儿子啊。”
叶佳文惊呆了!
第五十章
叶佳文一直以为,陆清是凭借着他过人的天分、用努力辛勤和汗水最终草鸡变凤凰,成为一个传奇式的人物,没想到人家本来就是凤凰,只是拍拍翅膀飞的更高了。本来叶佳文还以他作为楷模,幻想着自己也许有朝一日也可以成就这样的雄图霸业,结果现实却让他哭笑不得。难怪,难怪有这么多高学识高本领的精英愿意放弃更锦绣更光线的工作来跟着他混,难怪陆清随随便便打个招呼在H市那人就能给他要买的房子打九二折!
叶佳文又想到自己前年过年的时候在南湖边上遇到陆清,这样一想,陆清走的时候好像就是朝着自己憧憬着想买但是没身份没路子买不到的小区走的!怪不得平时有些同事对于陆清的态度恭敬的让他觉得有些过火了,对老板完全可以再放松一点的!这种种蛛丝马迹其实早显露出来了,只不过叶佳文一直想不到而已。
现在得知了陆清的家世,叶佳文也不是说就不敬佩陆清了。走到现在,陆清的能力和本事是有目共睹的,而且他并没有倚靠家里多少力量,还是自己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走。只是叶佳文对他原本是敬佩,现在则成了敬畏。
刘桥安慰完叶佳文就去工作了,接下来叶佳文都沉浸在震惊中。下午陆清叫叶佳文去办公室跟他谈挡土墙的整修问题,结果说了半天叶佳文一句也没听进去。陆清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喂,你怎么了?”叶佳文恍然回过神来,脱口而出:“对不起对不起。”陆清双眉紧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行了,你这是什么工作状态,我放你半天假吧。今天下午你不用干了,回去休息,以后周末再把班补上。去吧。”
叶佳文神游一般出了办公室,回家去了。
接着,某一天来上班的时候,他在办公楼下面见到了他此生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向青云的爹。
老人家在楼下探头探脑的张望,叶佳文不情不愿地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向父认出了叶佳文,也没什么多话的,拉着叶佳文直奔主题,问向青云的事请始末。叶佳文给他言而简之的讲了一通,他也听不大懂,就问:“青云会坐牢?”
叶佳文故意说:“说不好,要看司法机关怎么判。坐牢是有可能的,以前有类似案例,就判了两年。不过也有可能能没事,这个真的说不好,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
向父的脸皱巴巴:“啥时候能出结果?”
叶佳文摊手:“快的话也要一两个月吧,司法程序很慢的。”
向父说:“这一两个月,青云都要被关着?”
叶佳文点头:“对。”
向父痛心疾首地跌足:“怎么会这样?青云怎么会被抓起来?人又不是他杀的,这警察干什么抓他!青云从小连猪都不杀!你带我去,我去讲理,他们怎么能说抓就把我儿子抓了?”
叶佳文在这家人手里吃过了太多的苦,血对他们已经冷了,这时候他一点没有看到父子情深,心里还在冷冷的想,你是真的心疼你的大儿子,还是心疼你大儿子蹲了监狱,你没处给你小儿子刮钱去了?
他跟向父讲了半天道理,向父听不懂,他上班快迟到了,只好先进去。向父也跟着进去,找到陆清,说要陆清想办法把他儿子给放出来。陆清拿了合同和文件给她看,他不识字,就会无理取闹,最后陆清找了小刘和其他两个同事来,好说歹说总算是把人给劝回去了。叶佳文看着都觉得丢人极了。
那向父来S市,自然是被向青天给叫来的。向青天这会儿是真走投无路了。连老婆带孩子都一起饿了一整天,向父一来,马上拉着下馆子,一老两大一小吃了三碗馄饨两碗粥再加一碗面。在乡下的向父都听说了这些事,这是给儿子送救命钱来了,原本向母也要跟着来的,但是得在乡下带向晓龙,就没跟着上来。
吃完饭,向青天和刘莎拉着老爹一同哭诉,那叫一个冤屈,何止是六月飞雪,七八九月份都跟着飞雪了,怎么被人逼债,怎么半夜三更从窗户里跳出来逃上火车的一通说,听的向父心惊肉跳。
这向父来了,叶佳文的麻烦又多了一点。本来他把向青天和刘莎一顿连讽带骂,说的他们都不敢在他面前露面了,结果向父一来,又没完没了找他,让他想办法帮忙把向青云捞出来。这向家人也是没办法,他们城里一点关系都没有,唯一能找的就是叶佳文。可叶佳文却烦透了他们,爱理不理,电话打十个来接一个,诚心要他们为向青天急一急。那向父在家里当家做主当惯了,不懂得什么叫客气,对着大儿子的朋友还一副老神在在的口气,训奴才似的,开口闭口让叶佳文帮忙,连个请字谢字都不带。这为人处世的道理向青云作为儿子不能教他们,但叶佳文没什么可避讳的。叶佳文一点不买他的面子,不客气地吼回去:“你以为法院是我家开的啊?你们怎么不自己去劫狱啊?!别跟我说,我能做的都做了,我给你地址,自己去找司法机关的人说去!”
那向父到处碰了几次壁,终于明白这城里的规矩不是他定的。他能训儿子,儿子听他的,他训别人,别人压根不搭理他。他也就一老农民,根本没他自己想的那么能耐,这城里不好混。
过了两三天,向父再找到叶佳文,那语气和态度就不一样了,带了点小心和客气。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却比前几天更让叶佳文心寒。
向父一边抽大烟一边问道:“青云是不是真的要坐牢了?”
叶佳文说:“没准。”
向父问道:“那,他要是真坐牢了,他的钱咋办?房子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