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迟那时快,公仔学姐试图不要撞上刚刚擦肩过去的人,在这样临时的混乱里,手上的验孕棒掉在了地上。
一个东方的面孔帮她捡了起来,那人穿着衬衫西裤,搭着长大衣,很有学者气质。
「谢谢。」公仔学姐在惊讶里注视着对方,几乎忘记了那份由男人帮她捡起的尴尬。
但是那个男人的目光从手中移走之后,却是向着萧蔺而去。
萧蔺意外的看见那件熟悉长大衣的翻领上别着那个自己尽力挑过,指甲大小的四方形银制胸针。
那个时候萧蔺觉得这个男人只适合端正而雅致的装饰,现在看来,果然不错。此刻教授的风度仍然是如此温文有礼,目光也只是几秒,马上回到面前的女性。
「抱歉……」公仔学姐正要在尴尬的犹疑里,切换成英语频道再道一次歉时,听见那个微微干涩的男中音,标准的中文发音:「没关系。」
长大衣很快的消失,剩下长长的后摆供萧蔺注视。
萧蔺其实想要追过去,但是,却连这点自由都没有。
侧目的眼光,尽管只是在一个商场的空间里,尽管只是因为华人的一点声响,原来就已经可以那么尖锐,连他自己都觉得讶异。
回到下榻的房间,教授把刚刚去买的伴手巧克力反常的随便丢在桌上,打开电视,却无法听进半点节目。
……那是青年躺在榻侧辗转时没说出来的话吗?女孩子说了负责两个字……青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她……呢?
但是是自己叫他去认识女生的没错吧?所以那些不积极的碰触和逃避也有了解释。
他一直没有对萧蔺说过,从前他曾经收过一封电子邮件,也许是手误,也许是系统错误,总之信明明是给另一个人的,却让他收到了。
写信的人说,他可以喜欢一个人不只三年,还提到了什么肉体外遇与精神外遇上的差别。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看待这种事的?范颂铭蹙起了眉头。
这种情形称得上是外遇吗?他甚至都还未曾与他……有过关系。
但反过来想,这会不会算是另一种不健全的交往?毕竟没有与同性有过交往经验,从前和太太行周公之礼,是在订婚之后……但是现在这种情形似乎没有所谓订婚了?
如果迟迟没有发展,自己是不是让对方在心理和生理上有所……压力?像是另一种不可能长久而稳定成为固定伴侣的暗示?
对萧蔺而言,也许那一分羁绊还更形重要。
青年失去双亲已有时日,想要组织家庭却也没有什么不对。硕士班毕业,走入婚姻的大有人在,自己在二十几岁的时候也是这样。自己也有女儿,在这点上,又有什么可以要求的呢?
时代变得不一样,先有后婚,也可以当成件喜事来办。
自己其实应该倒过来祝福新人。
可是,又该怎么停止自己心里那份……想要把青年留住的冲动?
有了敲门声,教授从门上眼孔里看见那个现在自己不能冷静以对的人,终究没有开门。
注1:微量离心管,原文为Eppendroff,在实验室中通常是以原文直接称呼。是一种可装小量液体的附盖塑胶耗材,通常只用一次就会丢弃,可以避免重复使用的污染疑虑,是生医实验室必备的好帮手。
第八章
飞机已经抵达自己熟悉的土地,范颂铭深吸几口气,终于按下手机的拨通钮。青年搭的班次抵达不过比自己早十几分钟,不同的航空公司而已。范颂铭说词都已经想好,也觉得自己已经在理智尚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但是应该接电话的那个人,却一直没有被找到。
回到家里的时候,青年的鞋却已经安安静静的躺在玄关门口。
教授在青年第一次向自己如此明显展现出的违逆里,无可避免的显出几丝气急败坏,一下子失了平常的礼貌,阔步到青年房间门口,开口的时候神情其实有点严肃,「萧蔺,我找你好……」
教授的话停了下来。
萧蔺坐在一台笔记型电脑前,而他从萤幕的倒影里看见,教授站立在正对银幕的位置。
银幕上男女两人交媾的画面毫无遮掩,无码的镜头正好带到关键处,虽然无声,但是也足够让教授震撼了。
看到教授转过头去,萧蔺将连线的耳机拔掉,把手中赘物随便掷在桌面上,影片里的浪叫,多国发音秽言秽语的漫天起舞。
而后在教授再开口前,萧蔺按了暂停。
「教授,你知道吗?这种片子,我已经看四十分钟了,一点点都没有快转。」
「我……你为什么要……萧蔺?你干嘛?」
萧蔺迟疑一会儿,随即俐落的解开皮带,教授甚至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青年的裤子已经下滑到脚踝,只剩下内裤。
「教授,你知道我跟你决定性的不同吗?」
萧蔺笑了笑,「你还会避讳,但是我一点反应也没有。教授,我是纯种的GAY。」
「萧蔺。」教授的声音带着一分不冷静,刚刚的生气已经消退下去,剩下的是尴尬以及不忍。
「教授,你不相信我。」
害怕裸露的青年,在那个从来稳重自持的男人眼前,暴露着所有。
「教授,看到这个疤吗?」萧蔺指着自己大腿内侧,一小片还带点红黑的斑点。
「这是烟烫的。我大学的时候,有个女人强迫我,可是她无论怎么做,我都不能满足她。于是她拿烟烫我。一直到她自己也烫不下去为止。」
他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道:「教授,我如果有可能让女人怀孕,恐怕是让人强暴的。除此之外,如果要跟女人生小孩,只能做人工受精吧。」
萧蔺的声音冷到有点发抖,但是还是字字清楚:「如果我是真的要跟女人做人工受精,又何必陪女人去买验孕棒?要验,又何必验到国外去……应该去诊所挂复诊,不是吗?」
「萧蔺……」教授不知道什么时候踱了过来,替萧蔺扣上皮带的手划过年轻的皮肤,「你不要这样。」
「教授,你不要这样对我……我会受不了的……我……」
青年的声音像是结冻一般的冷而干涩,「你明明在……但是却连见我都不肯了……我是不是根本不需要跟你解释……」
教授看到说话的那个人眼眶开始泛红。
「学姐她……早就结婚了,只是为了那日早晨有了孕吐的感觉,所以急着想知道是不是怀了第二胎,因为一旦有,她就会不再跟着大家喝酒熬夜……是因为她出发点也是为了宝宝好,我才勉强答应……」
「……小蔺。」
被教授抱在怀里,听到教授又叫了那个名字以外的称呼,萧蔺一时控制不了,还是呜咽的哭了出来。
后来萧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记得男人很温暖的把他一直抱在怀里,还亲吻他,极尽温柔的,而后哄他去洗澡,哄他喝一些温水,哄他躺上床去睡觉。
教授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放着青年一个人。之后青年又变得那样的温顺,从前是因为小心翼翼,但是现在却是一种全然的放弃……
而那无所谓到称得上乖巧的样子却是……那么的可怜。所以即使现在明明有了青年可以自己睡的床位,有了那些多出来的几件棉被,教授提起青年的行李袋,还是叫青年到自己房间睡。
一点点的犹豫,但是萧蔺还是照着话做了。
和青年躺在同一张床上,教授看着此刻背向他的身影,异常的心闷起来。想要抱住他,呵护他的冲动都还在,一个转身的距离里,欠缺的是什么东西?
如果身体可以靠着靠近来暖和,那么,心呢?
「……小蔺?」教授拉近和他的距离,才发现他的身体紧绷着,完全没有睡意。
果然是这样吗?
就算就躺在他身边,仍然不能让他安心。就好像一旦青年在自己的亲女儿身边时,总是无意识的露出那么可怜的笑容。
教授在被褥里的手,触到青年的指尖时,他感觉到年轻躯体的震动与瑟缩。
「……会冷吗?」教授干脆的把手放上萧蔺腰际,教授感觉到青年似乎畏缩得更厉害了,终于忍不住在那腰上用力,把青年翻过身来,想要看看年轻的脸上是不是还在流泪。
这时对上的是满脸赤红的萧蔺,在近距离的接触里,教授不只感觉到对方异常的灼热体温。
无法掩饰的是,已经明显不过的生理反应。
「教授……我……我……」那双眼里泛出泪花,「……你不要看。」
他甚至捂住自己的双眼,硬是扭过头去,尽管真的不愿意被看见,但萧蔺对于自己环在腰间的手却一点没有挣扎,「……你不要看。」
萧蔺嚅嗫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青年抽噎的声音让范颂铭心都乱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让自己稍微冷静,而萧蔺却在教授坚持但是不强硬的接触下,越发不能控制物理性的冲动。
「小蔺……」
此刻教授的低沉呼唤对青年而言却是那样陌生,但萧蔺还是习惯性的注视着发话者,「你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
「我、我……」青年还是那么慌张,好像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我……」
「你还年轻,自然是……」教授的身体贴上来,贴在颈部的气息让萧蔺几乎崩溃。
教授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依在自己颈边呼吸而已,萧蔺已经开始发抖。
躯体叠合在一起,衣着整齐之下的感官有限,但是却因为这样的反差更让萧蔺更加意识到对方的存在……
对方的靠近。
教授已经感觉到萧蔺难耐的无意识磨蹭,「小蔺……会不会难受?」
真的受不了,萧蔺也还是摇头。
他听见教授的叹息。
然而尽管是叹息,罕见的沙哑,也已经让自己背脊发麻,理智瞬间瓦解。
而那手部的温热却滑过他的腰间,更往下去。
「不可以……不可……不可以……」萧蔺字句吐得艰难,「教、教授……」
「不要这样叫,萧蔺。」教授的目光闪烁,随着动作越发激烈,而渐渐的深沉。
「呜……」萧蔺习惯性的还是用了那个称谓,「教授……不……会……会弄脏……」
范颂铭对上萧蔺的眼睛时,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要清晰的刻在比他年轻十几岁的灵魂和身体上,「萧蔺……你真是……让我在地狱。」
萧蔺益发止不住颤抖了。
「我有种在犯罪的错觉……小蔺。」
身下的人,因为与自己的耳鬓厮磨而滚烫,教授低声呼唤:「……小蔺。」
青年贴在教授背上的手,全是汗湿,而深陷在枕头里的容颜,神情迷离。
刚被吻的时候,萧蔺还不能反应过来,只任由对方贴上来,吸吮着,辗转着。
然而在温暖的触感里,萧蔺惊讶更甚了,因为他发现教授在舔他的唇。
男人应该是带点哄骗的意味,但是在萧蔺眼里看来,更像是……撒娇。那是一个多么充满诱惑的词。
一旦要得更多,两个人就越是停不下来。
教授手里的人一直扭动,于是他不断的亲吻他,抚摸他,甚至是与他舌头交缠。
他眼里最柔顺而静谧的存在,在他身下的时候气息乱成一团。教授喜欢听这样子的他。
他知道他不应该是安静的。他希望这个时候他不是安静的。
萧蔺紧紧倚在自己肩上,埋着也掩饰不了的轻喘,更加深了教授的执念。
「小蔺……」
教授故意摸在萧蔺胸前,果不其然,青年的头一偏,像弹跳的鱼一样,向后一仰,整个绷紧着,白净的颈项带着力度,从弄皱的枕头中一下子展露出来,在月光下温润的裸裎,萧蔺在对方毫不退却的刺激中,双眼都忍不住闭上,紧抿着唇。
范颂铭一口咬上眼前浮动的喉结,手下按得实了,不让身体逃脱,萧蔺禁不住的断续着:「……嗯……呜呜……」
教授的声音传入萧蔺耳中,还是听惯的温言,但气息却是软腻,「……没关系的,小蔺……」
低沉沙哑的男中音一点一点的侵蚀着青年的理智,「不用……不需要那样子……」
……什么?什么样子?
萧蔺不明白教授在说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今天真是糟糕透了,光是一点点的触摸,就丑态百出的扭动着身体,还抑制不住的呻吟了……
教授会不会讨厌自己?
……在保守时代里长大的教授,会不会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无耻,就像是那些污名化的膻腥头条新闻里描述的多交伤风败俗?
萧蔺倏然想起那本被自己狠狠丢进垃圾桶的书。
越是这样想,就越发觉得羞愧,但是却更刺激了自己背道而驰的欲望,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叫嚣着,他已经无能再封锁了。
「……小蔺。」
只是一声呼唤,微微带着几丝沙哑而已,萧蔺已经完全失守。
「……教授……呜呜……」
萧蔺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衣襟敞开了,也不知道裤子什么时候掉到了膝盖,这个时候萧蔺在对方微微迟钝的动作里,把目光回到男人身上。
「该怎么……嗯……」教授的表情为难,言辞里带点他从来没看过的窘迫,「……嗯……就是……」
果然吗?萧蔺悲哀的想。
……教授是主流的异性恋族群,就算被自己引诱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反正……要是什么都毁了,不如用身体好好记住这一刻就好了。
萧蔺一咬牙,就把腿勾了上去。
「教授……你……就把我当成女人……就好了……」
萧蔺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悲惨,教授就算箭在弦上,也冷静了几分。
感觉到教授还没有任何动作,萧蔺甚至迎了上去,「……教授,你就……就……」
肢体配合上含糊的言语,教授忽然明白了。
俯下身,范颂铭贴在萧蔺的耳际,「……这样不行的。」
像是害怕连这一刻都失去,萧蔺把教授的衣角撺紧了,也不管现在身体敞开凝视教授的行为其实是多么蕴含情欲的象征,声音满是颤抖:「……可以的,拜托你……拜托你……」
再一次的请求从青年的口中吐露:「拜托你……」
教授拥抱住那个身躯。
这应该是如此美好的事情,为什么萧蔺的眼睛里有那么多的悲伤?
为什么明明是两个人分的欲望,却演变成萧蔺单方面,看来如此可怜的请求?
教授忽然压在萧蔺身上,青年甚至准备好豁出一切的心理闭上了眼睛,但是几秒钟的沉静之后,萧蔺发现教授只是把面容埋在了自己躺着的枕头里。
萧蔺还喘着,但是动也不敢动了。
终究……还是不行吗?教授后悔了吧?一想到这里,萧蔺扭过头,把自己的头颅压进枕头里,却隐瞒不了枕套被泪水浸湿时,深色的水痕。
教授抬起头,轻声叹息里,向着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再凝视自己的人说话:「小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