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间听到宋凌山说了句什么,但是没有听清,也没去管了。
等到睡饱的时候,午时都快过了,宋言算是清醒了过来,揉揉眼睛,活动了下有点睡僵的脖子,然后下床洗漱。
正抹着脸的时候,张妈推门进来了。
宋言拿掉脸上因为湿润而贴着自己肌肤的布巾,懒懒的唤了声:“张妈。”
“诶,少爷你起来了啊。”
宋言点点头,‘嗯’了声,便走到一边穿衣服,张妈走到宋言凌乱的床铺前,开始动手理着被褥,一边出声问道,
“少爷,中午要吃什么,张妈给你弄去。”看着宋言每天都一大早的还没睡清醒就起床出门,张妈说不出的心疼。
“给我弄碗米粥吧,清淡点,我晚上还要跟傅洛容去宴席,中午不想多吃了。”
“好,张妈一会就给你去弄。”
“恩。”
宋言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缟鞋往脚上套,眼睛瞟到张妈一脸乐呵的整理着他的床铺。
不禁也笑了笑:“张妈,你笑什么呢。”
“张妈在想啊,少爷和六王爷关系一定很好!”张妈回头看看宋言。
“啊?怎么会这么想?”
“呵呵,因为少爷老是直呼六王爷的名讳,但是好像王爷从来不计较呢,换了别人估计早就轻则杖责重则砍头了。”
宋言一下被说的哑口无言,圆睁着眼睛看着笑脸盈盈的张妈。要不是她说,估计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张妈没有说错,自己从来没有规规矩矩的称呼过那个男人,有事没事的喊个傅洛容,男人生气的时候自己则讨好的喊喊王爷,男人倒是真的没有介意过。
想到这,宋言脸上不禁有了热气。
张妈已经收拾好床铺,边往外走边看向还在那不知道想什么的宋言:“少爷,我去弄粥给你。”
“恩,好。”宋言听到,连忙回神应着。
等张妈一出房间,宋言起身走到已经被收拾整齐的床铺前,俯下身伸手探进枕下面,摸出那块他意外发现的珐琅玉坠,摩挲着玉的轮廓,宋言指甲的触感温凉平滑,怔怔的出着神,好一会儿,才把玉坠子安放回枕底。
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宋言也不知道。
只知道,有个人的名字,
叫傅洛容。
“少爷,张妈要不要再给你弄点糕点垫垫肚子?”张妈收拾着桌上的碗筷,问道。
“不要了,喝了粥都饱了。”宋言吃饱喝足的伸了个腰身,动手把见了底的空碗放进篓子里。
“什么时候出门啊?”
宋言想了想:“过会去跟爹打声招呼后就出门。”
“哦,今晚要给少爷留门吗?”
“……去吃个饭又不是过夜。”不知道为什么,宋言有点窘迫。
“呵呵,”张妈笑道:“你们男人之间宴席难免喝酒畅谈什么的,张妈也不懂,不过要是不回来老爷应该不会怪罪的。”
“……”张妈的意思宋言都懂,自己玩乐了这么多年,张妈难免耳濡目染的知道男人贪欢这种风月事,或许,这是女人的天性吧……宋言有点无奈的撇撇嘴,没说什么。
张妈眉目染着慈祥笑意的挎着篓子出了房间,宋言坐了一会也起身了。
去找爹吧,好早些出门,在家也闲的慌。
踏着步走到大厅,宋言探头看了看,没有看到宋凌山,有点狐疑,平日里宋凌山在家没事都会在大厅里茗个茶什么的。
走到一个小厮面前,宋言开口问道:“我爹呢?”
小厮屈了屈身:“少爷,老爷在祠堂呢。”
“祠堂?”去那干什么了?
“是的,老爷用过午膳就去了。”
“哦。”
宋言心里不解归不解,还是转身往祠堂方向走去了。
宋家的祠堂安在宋家大院的后面,赤木朱漆,不彰不显,不卑不亢,却格外的庄重严肃。
祠堂规模不是很大,里面一张瘿木实桌,上面摆的是宋家列代祖宗的牌位还有香烛台。
桌子前面是几张金丝禅垫,此时宋凌山双膝跪在最中间那张禅垫上,对着一个看上去没有其他的那么陈旧的牌位念叨着什么。
那是最新摆进去的灵牌。
上面朱砂笔临摹着刻字:亡妻 宋刘氏
宋言还没走进祠堂,就听到宋凌山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脚下像生了根一样,一下子定住,宋言愕然。
“孩子他娘啊,莫怪为夫这么久没来看你了,实在是……”宋凌山的声音带上了点颤抖,“你当年说撒手就撒手,把言儿留给我一个人带着。你生前就老说我只顾着自己的生意,怨为夫冷落了你,现在怕更是怨我娶了玉慧,还没有好好带大言儿吧。”
“哎……为夫真是想给言儿一个娘,没想到……罢了罢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思了。”
“为夫现在还记得,你生下言儿的时候,他那小脸哟,哭的都皱起来了,”宋凌山像是想到了很幸福的画面,脸上有了笑意,眼尾的皱纹很深的蔓延到了发根:“呵呵,不过等为夫一抱到他,他马上就冲我笑了,你当时还说,这孩子将来肯定和爹亲近……”
说到这,里面沉默了下来,宋凌山的表情带上了点苦涩,目光轻柔的看着面前的灵牌,又缓缓开口道,
“为夫对不住你……让言儿怨了我这么久……这孩子,就是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就知道憋心里,还顽劣的很,我气不过便是又打又骂,之后想想真是悔的……我啊,常常在想,如果你还在的话,定能拉住我了,或许……言儿就不会这么怨我了……”
“哎……老了……不中用了,管孩子也管不动了,我这个做爹的,只能尽力让他以后过个好日子,至少……在我有生之年……”宋凌山的声音一下哽住,打住了话头。
重新开口的时候,声音听上去平静了些许:“言儿现在出息了……跟在六王爷那,我也总算是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你看我,人一老……就总是怕这怕那的……”
“最怕的……就是哪一天,我会不会丢下言儿去找你……到时候,他肯定是怨极了吧……”
宋言站在门口,眸子怔怔的盯着前方,里面已经染上了一层深色,深不见底。
宋凌山的话,像三月的风,轻柔的不像话,轻柔的让人心颤。
宋凌山的话,像夏至的雨,震撼了一个人,震的那人忘了呼吸。
爹……这个字,宋言一直以为,那只是宋凌山的一个代号,就像别人喊他宋老板一样。
他从来没想到,流年无论怎么回转,翘头顾盼的,永远是那个被他唤作‘爹’的人。
尉佗城下两重阳,白酒黄鸡意自长。
卯饮下床虚已散,老年不似少年忙。
望回那个红尘紫陌的世间,
什么时候,在我还在襁褓的时候你抱着我的暖意大手竟已经粗糙的纹路都杂乱了。
什么时候,在我贪玩累了的时候你背着我的宽厚肩背已经佝偻了。
什么时候,你爽朗的笑声……竟沧桑的我无法辨认……
我从没有想过,我会不会这么和你杠一生一世,因为我觉得没有尽头,因为我觉得你永远会在我晚上偷溜回家的时候来抓包。
我也从没有想过,你这么一个叱咤风云的人,会怕……
我一直怨你,怨你不肯把花在商场上的心思用在我身上,怨你不肯像其他爹爹一样陪我,
现在才懂……原来你已经在我身上用尽了一生独一无二的爱。
发黄的书卷,韶白的年华,原来都是一转眼的事情。
你说你怕,我突然发现……
我比你更怕。
怕你的苍老,怕你的包容,怕你……会有不在的一天……
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给你敬一杯茗茶,没来得及好好给你请个安。
胸中翻江倒海的滞涩,把宋言吞噬的一干二净,好像要把他撕裂一样,蓦地回过神,身形竟撑不住的晃了晃。
看看还跪在那的宋凌山,鼻子一酸,眼眸已经糊了一大半。
宋言对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站在那静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缩回伸出一半的手,转身离去。
宋言不敢进去,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么多年积郁的感情,在他心里,言语什么的,在情这方面,都是苍白无力。
“等老爷从祠堂里出来,帮我和他说一声我去吴县令的宴席了。”宋言出门之前关照身边的小厮。
“是,少爷。”
刚想屈身退下,宋言又唤道。
“那个……顺便跟他说一声,”宋言顿了顿,不自然的别开眼:“我晚上可能会晚回府,让他……早些歇息不用等我的。”
“是,少爷,门口轿子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哦,好。”
第二十二章
宋言到揽月酒楼门口的时候,已经酉时了。
从轿子上下来宋言就直接走进酒楼,拉住小二。
“小二,吴县令的宴席在这吗?”
“在在,楼上雅间就是,客官,要我带您上去么?”
“……六王爷来了没?”
“六王爷?小的没看着……想是没来呢!”
“哦。”
“客官,要小的带您上雅间不?”
“不用不用,我……等人……” 说完宋言转身出了酒楼。
这个时候市集上已经清的差不多了,只剩三三两两个小贩还不死心的站在那吆喝着。
宋言站在外面张望了一会,就看到一辆马车缓缓的向酒楼这边移动过来。
马车一到宋言面前就停下来,就见布帘一掀,一个人从马车上跃了下来。
“宋言!怎么等这了!”司徒昭文看到他便笑着招呼道。
后面跟着走出马车厢的是穿着一身红袍的林然末,就见到他拧着眉拍着身上的袍子:“真是的,这马车厢里面多久没清理了……脏死了!”
林然末跳下马车后看到宋言,眉头拧的更紧了:“宋言,你蹭吃倒来的勤快的。”
……爷下次一定要弄只老鼠放你床上!还是要死的!!
见识到过林然末的武功底子的宋言当然只能在心里骂骂了。
宋言静静的看着男人从马车上走下来,仅是淡淡的扫了一眼,他的傲气好像君临天下般一览无遗。
“等很久了?”傅洛容看到他便开口问道。
风轻云淡的一句,撞在宋言心上,酥酥软软的,好似吃了蜜糖一样。
宋言冲他笑了笑:“没……我也刚来。”
“你们两个快点啊!”司徒昭文和林然末站在酒楼里面催促道。
“哦,来了。”应完宋言抬脚就想往里面走去。
傅洛容在后面唤住他:“宋言。”
“恩?”宋言回头,看到傅洛容目光深深浅浅的笼着他。
男人走近了一步,目光还是停留在宋言脸上,片刻,缓缓开口道:“你今天怎么了?”
闻言,宋言一怔,猛的抬起头看向傅洛容,男人却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薄凉似水,直至心间。
这个时候,宋言却沉默了,别开了眼。
傅洛容什么都没有再问,只是轻轻的说了句:“走吧,别人的宴席,迟了不好。”
说着,抬起手,指尖不着痕迹的在宋言眼下掠过。
“哦。”
宋言垂着头,眼下泪痣的地方,被男人的指尖拂过,烫的可怕。
四个人跟着小二被恭敬的带到楼上的雅间,一推门进去,宋言就看到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笑的一脸官场样的站起身。
“王爷赏光啊!”那中年男子抱拳笑着招呼道。
傅洛容礼貌性的点点头:“哪里,吴县令是给本王面子。”
吴县令呵呵一笑,连忙示意傅洛容入座,看到后面跟着的几个人,也招呼道:“想必这两位肯定是司徒将军和林大夫了,久仰久仰,快请坐!”
司徒昭文笑笑也坐下了,林然末则二话不说的掏出绢帕往桌边的圆凳上一铺,才好坐了下来,接着,宋言很无语的看着林然末又拿出了另一块卷怕开始细细的擦拭桌上的碗筷。
这人……身上到底有多少绢帕啊?!
“不知这位是……”
宋言发现吴县令正一脸困惑的看着自己,赶忙想应的时候,傅洛容的声音插了进来,
“这是本王的侍中。”
“原来是侍中大人,失敬失敬啊,快快请坐。”
这就是宋言讨厌应酬的一点,明明是个小小的侍中,非被他喊成大人,还带着令人作恶的虚伪笑意。
宋言扯扯嘴角,算是礼数的笑笑,林然末坐在傅洛容旁边,另一边是那个吴县令,宋言就往司徒昭文旁边坐去了。
刚一坐下,一旁的小厮眼明手快的挨个开始斟酒,煞是训练有素。
“王爷,这可是上好的绍花酒啊,从酒窖子里拿出来不久呢!”
“哦?那可得好好品一品了。”
“呵呵,王爷若是喜欢,我马上差人给送几坛府上去。”
一旁有一顿时间没有沾到酒的宋言一听到好酒,口水都快涎下来了,低头啜了口。
入口醇香,浓而不烈,真是好酒啊!
宋言眼神一下光亮了起来。
这些小动作都被斜对面的男人尽收眼底,男人勾了勾嘴角,对吴县令说道:“也好,王府什么都不缺,就差几坛好酒。”
“呵呵,好!下官过会儿就吩咐下去!”
“劳烦吴县令了。”
“王爷哪里的话,今天王爷能赏光来就已经是下官的三生有幸了。”
傅洛容懒懒笑了下:“吴县令不是说要和本王商讨西北的旱灾情况吗,若本王今天不来,岂不是成了千夫所指之徒。”
“是是,王爷说的是,下官正是想和王爷商量这事呢。”
“恩,那再把详细情况说一下。”
“哎,王爷你也知道,近几年来西北地方连年无雨,几条供水河支都干涸了,更别说粮食收成,就连老百姓想喝个水都成了问题……王爷,这可是先皇开朝以来颇为严重的一次灾情了啊。”
听完,桌上几个人眉头都皱了起来,连完全是个局外人的宋言听了都一愣。
司徒昭文在一边开了口:“王爷,上个月朝廷好像已经拨了不少粮饷银子过去了。”
傅洛容点点头,转向吴县令:“是不够还是怎么样?”
“是这样的,西北地方的一些官员上书给工部说要挖运河来缓解旱灾情况,所以想让朝廷再拨款给他们……但是工部把折子上陈给皇上的时候……”
“皇上肯定说去给六王爷吧。”林然末在这个时候怪声怪气的插了句。
一旁的吴县令神色都尴尬了下来,只得赔笑道:“正是正是,林大夫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