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心中一喜:“姓王的秀才,可是是县城里王家的五少爷唤作文堂的?”
里正道:“原来你认识的,我也不知他叫什么,不过确实是县城里的,说是个什么不得宠的少爷;哎你管这些做什么,难不成别人占了这好事你还高兴?”
柏青喜道:“我与王家五少爷本是朋友,他得了提点我自然是高兴的,里正大人,多谢你。”
里正到底还是有些不悦,那王家少爷他自是不认得,攀不上什么交情,可这柏青就不一样了,穷地方的穷书生一个,若是得了他的帮助成了哪位大人门生,将来出息了,富贵了,他也能跟着沾沾光,讨些便宜,可偏这柏青是个傻的,竟还要守在这破地方三年自己读书,真是朽木!
一时间里正也没了兴致多说,又拿出个红布包道:“这是朝庭发的银子,一两,拿好了。”他嘴里是这样说,手却握得有些紧。
柏青听说有银子,想着家中这些时日才交了租子,正短着钱银,立时笑得跟什么似的,伸手就去接。
他年纪小不懂得,李婶把几杯水端给那几个人,回身可是看得明白,那里正看柏青伸手,脸黑得跟什么似的,忙拉住柏青对着里正笑道:“里正大人,您和几位官爷今日这么远来报喜,我们家穷,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招待几位,这银两就当是孝敬几位的辛苦钱吧。”
柏青不满,正要说话,李婶掐了他一下,他有些委曲,却不敢再开口了。
里正见到底捞到了些好处,便不再说什么,把银子揣回怀里道:“倒是个长见识的;好了,这该说的也说的,该给的也给了,我们就回去了,你们好生待着吧;柏青,你可得用功些,我们这十里八村的,没出几个秀才,你再考个举人,我们脸上也都有光,别偷懒啊。”
柏青不喜他,又怕李婶为难,只好对他一揖道:“是,柏青遵大人教诲。”
里正看他恭敬,心里又高兴了一点,摆了摆手,领着几个来报喜的人走了。
柏青看他们走得没了影,转头看着李婶委曲道:“兰姨,那是我们的钱,那钱可以给你做衣裳,给平哥买双好鞋子,还可以买些种子和丝线布匹,可以用好久,怎么就给他了呢?”
李婶拉着他进屋,又把他按回床上躺着道:“你啊,还是太小,不懂这些,我们这地方几个村子都归他管,谁家有事不去求着他,他今天高高兴兴来报喜,就是指望着得些什么,你又不答应让他帮忙,他已经不高兴了,再拿了银子让他空着手回去,以后只不定折腾些什么事出来;再说了,我有好几件衣服,都还是好好的,阿平的鞋子我给他做就是,别想了,唉,乖了,以后你长大些自然就明白了,现在兰姨跟你说再多你也不明白的。”
柏青哦了一声,不过因着成了秀才,到底还是高兴的,又坐起来道:“兰姨,我去找平哥,我得告诉他我成秀才了。”
李婶无奈道:“他们整出这么大动静,村里肯定有人去找阿平了,指不定人都快回来了。”
话音方落,果然听见李仲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娘,阿青,出什么事了?里正来做什么了?”
待他进了屋,柏青忙从床上爬起来趿着鞋蹦到他面前:“平哥,我成秀才了,我成秀才了!”
李仲平啊了一声,随之大喜,不管不顾的抱着他哈哈笑着冲出屋子,在院子里绕着跑,李婶追出去骂道:“阿平你发什疯?阿青正病着,看一会加重了!”
李仲平这才想起来,又抱着柏青跑进屋里,笑得嘴都合不拢,一直念着:“阿青出息了,我弟弟出息了,呵呵……”
柏青被他弄得有些晕,在床上坐了一会才摇着他的手臂道:“平哥,我只是考了秀才,连个功名都没有,还得考举人呢。”
李仲平道:“我的阿青这么聪明,当然能当上举人了。”
柏青因着他说的我的阿青这四字脸刷一下红了。
李婶以为他经不住夸,笑他道:“阿青真是的,像个姑娘家,挨不住夸,这就脸红了。”
柏青把头蒙进被子里,李婶上前去扯开被子给他盖好,正色道:“好了,不笑了,阿青,一会把药喝了,好生歇着,明天好些了去你跟你爹娘磕头,告诉他们这件喜事。”
柏青点点头,脸上神情又有些伤心,李仲平忙止了笑,拉住他道:“阿青,明天平哥跟你一块去。”
李婶拍他一下:“我们都要去,阿青出息了,我也高兴,我去跟我那素蓉妹子说说。”
柏青感动之极,拉住李婶和李仲平的手,也不说话,只眼眶微红地看着他们,过一会又放开来,翻过身去闭上眼,自己闷着哭。
李婶和李仲平都知他是又欢喜又伤心,陪了他一会,村里有人来道贺,给他掖了掖被子,便忙着去招待去了。
17、三载寒暑4
李家热闹了几天,总算是消停了。
不管怎么说,柏青现也还只是个秀才,他爹当年也是个秀才,后来却没考上举人,只当了个教书先生,娶了个娘子就那么在村子里平平淡淡过了一辈子;如今大家看柏青也考上了秀才,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也跟他爹一样,所以热闹一阵也就过了,东家长西家短的日子照样接着过。
眼看着就入冬了,农活也不多了,李仲平总算是闲下来,却又整日在家里修修补补,将篱笆庄子加固了一遍,葡萄架子多加了几根竹杆子,灶台重新和了泥抹了一次,连房顶上的瓦都全部翻了一遍,有些破的就拿出来,找从前存着的新瓦上去。
柏青抱着书坐在院子里,拿书挡着脸偷偷看他忙活,心里说不出的满足与喜欢。
忙完家里的,李仲平看看家里柴禾也不多了,又怕入冬后大雪封山,便计划去山里砍些柴回来。
柏青自然闹着要跟去,李婶嘱咐李仲平不可让他累着,才准他跟着去了。
一路进山,漫山遍野金黄纷芳的山菊花一朵一朵挨挤簇拥着,正开得肆意,开得多的地方连花下面的绿叶子也看不到。
到了地方,李仲平递给柏青一只大布袋子道:“阿青,那坡上的山菊开得最好,你去多摘,记得拣开得好的摘,只要花朵子,这个镇上和县城的药铺都收,咱们多弄些回去晒干了拿去换铜钱。”
柏青忙着答应,拿了袋子就往坡上走,到了那片山菊开得最盛之处,认真地选着摘起来。
两人在山里忙活一天,李仲平捆好了柴回头叫柏青,就见他拖着一大袋子山菊正走过来,那袋子本就缝得大,这回柏青全装满了,拖在地上袋口竟到了他腰那里。
李仲平忙去接,柏青摆手道:“平哥,我能拿得动,这些都是花,轻着呢。”
李仲平仍是伸手去提了提,果然不重,才放心让他拖着,自己挑着柴跟在他后下山。
回到家里,李仲平将柴仔细用篾青扎成一小捆一小捆的码在房子后面的草棚里,柏青则翻了几个簸箕出来,把山菊都倒在里面摊开,放在院中的架子上晾着。
如此忙活了半个月,李仲平存够了柴,还多砍了些打算晒干了挑去镇上卖,柏青听他说起,忙将这些日子晒好的山菊也都装起来。
到12月时天气愈见冷了,李仲平计算着该去将柴火和山菊卖了,顺便换些过冬的物事,李婶捧了一包绣品回来,让他们明天顺便去一趟县城,交给城里的绣庄。
李仲平与柏青合计了一下,想着再冷些就该下雪了,去镇上和县城里都不容易,便又包了些山货打算顺便去探探王文堂,顺便置办些过冬的物事。
两个人一早出门,到城里的时候已然是下午了,把该交的该卖的都弄好了,合着有二两银子,还有一贯铜钱,李仲平仔细收好了,才和柏青一道去敲开王家后门,说要找五少爷,开门的小厮看了他们一眼,道:“五少爷去凌州拜会当官的夫子,还没回来,你们是谁?”
柏青道:“我们是上回院试时跟五少爷认识的,是他的朋友。”
那小厮呸道:“看你们这样子,五少爷哪来这样穷酸的朋友,走开走开,骗谁呢。”
“小春,谁敲门哪?”小福端着个红木盘子,好奇的过来张望,看见柏青和李仲平,眼睛一亮,高兴道:“是你们啊!五少爷前些日子还在念叨想见见你们呢,今天就来了,可是不巧,五少爷半个月前出门了,如今不在,说不谁哪一天回来,要不,你们先进来坐坐。”说着就把人往屋里让。
那个叫小春的小厮拉住小福道:“小福你做什么放他们进来?穿成这个样子,五少爷那么体面的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谁知道会不会是骗子!小心老爷和管事知道了打死你!”
小福不理他道:“他们是五少爷的朋友,五少爷如今是大官爷的学生,老爷也喜欢,才不会怪我;倒是如果五少爷回来没看见人,才会生气!”
小春翻个白眼:“不跟你说了,看是你挨打还是我挨打!”转身便走。
小福看着他背影小声道:“呸,从前看低五少爷,如今少爷眼见着要有出息了,又是这样态度,去!“说完去拉柏青道:“进来,进来,外面冷。“
柏青和李仲平将方才那个小春的话听进了心里,李仲平把手中的包袱递给他道:“小福,请把这个交给五少爷,我们还有别的事,就不进去了。”
小福道:“可是五少爷也很想你们呢,万一他今天晚些时候就回来了呢?”
柏青道:“那我们抽空再来看他,今天不打扰了。”
小福见他们坚持,只好道:“那也好,我会跟五少爷说的。”
李仲平和柏青同他道了谢,便离了王家。
看看天色已是傍晚,起了些风,有些冷,李仲平看柏青把手笼在袖子里,想了想,数了几枚铜钱,带柏青又去吃了碗热馄饨。
吃得舒服暖和了,两个人才往城外赶,李仲平扎了火把,想着要连夜回村里去。
谁知天黑时竟然就下起雪来,这里出城才走了几里路,回去也入了不城,李仲平想起白天来时曾看到过的半山上的小庙,带着柏青顶着寒风往那山上走。
18、三载寒暑5
这是一座破败的小庙,没了门,有一面墙也已经半塌了,李仲平举着火把拉着不停发抖的柏青走进庙中,看见神案前有一盏满布蛛丝灰尘的油灯,李仲平将它点燃了,又怕门口的风灌进来吹熄了它,将它移到柱子后的背风处,两人这才抬头看见庙中供的神像面目有些凌厉,一身彩漆剥落,神像上不知是谁搭的一块红布已经褪色,然那姿态却依然严肃端正,李仲平和柏青都没见过这尊神像,却也恭敬地拜了几拜。
柏青只觉得全身像浸在冰水中一般的冷,手脚冻得发痛,他把双手扰在嘴边不停地呵气,一边问李仲平道:“平哥,这天气好冷,我们在这里过夜么?”
李仲平把他的手拿在手中揉搓:“只能在这里过一夜了,别怕,哥来想办法。”
搓了一会柏青觉得有些暖和了,李仲平放开他,在庙里找了一圈,发现神像后有个破的隔扇,忙搬到门口将风堵起来,然后将最避风的角落收拾出来,把庙里一切可以燃的木块木闲烂桌椅都收罗到一处,燃了堆火起来,让柏青坐在火堆旁,想了想,又到庙后寻了一圈,抱了些被雪水浸得半湿的枯草进来,放在火边,慢慢理成一把一把的小心烤着。
柏青烤了会火身上暖了些,此时靠近李仲平,也理了一把枯草来烤:“平哥,睡这个么?”
李仲平点点头:“烤干了还能有些暖,你晚上挨我紧些,就不会冷了。”
柏青点点头,在家时冬天他们也没有厚的棉被,都是两个人挤紧些,就能过一冬,所以他完全相信李仲平这时说的话。
李仲平看枯草都干了,仔细地将火堆移开,在先前烧火的地方铺上几块木板,把干草放上去铺平,对柏青道:“好了,阿青,试试。”
柏青躺到上面,笑起来:“平哥,真的很暖和,你也快些来睡。”
李仲平往新的火堆上又添了些木头,又在周围挡了几块木板,觉得不会透风了,也紧挨着柏青躺下。
庙外寒风呼啸,落雪声簌簌不歇,庙内油灯灯光幽暗,明明灭灭,虽然不远处还燃着一堆火,却没有将这个庙中的阴森之感减去多少。
李仲平将包袱塞到柏青脑袋下垫着:“阿青,怕么?“
柏青也没有睡意,挨紧了些对李仲平道:“不怕,平哥,只要跟着你,我就什么都不怕。”
李仲平怕他冷,干脆把棉衣解开,翻过身把他抱着睡:“呵呵,阿青长大了啊,好好睡,别受了寒。”
柏青整个人缩在他怀里,只觉得温暖无比,似乎连心挨到一处了,闭着眼老半天,才又有些期艾地问他道:“平哥,那个话,为什么你现在不说了呢?”
李仲平道:“什么话?”
柏青深吸口气,感受着李仲平的味道,似要给自己勇气一般悄悄握了握拳头,才道:“你……前几年还常说我是……是你媳妇……,我我是真的想做你媳妇。”
李仲平愣了好久,才笑出声来:“傻阿青,那是小时候什么都不懂说的,你是男孩子,长大了是要娶亲的,怎么能嫁给哥呢?”
柏青默然,闷声道:“睡了。”
李仲平摇摇头,抱着他闭上眼,没多时真的睡着了。
柏青待他睡着了,试着喊了他几声,见他没动,从他怀里抬起头,往上蹭一点,正好与他脸对脸,认真又小声道:“平哥,这些我都明白的,可是我喜欢你,一辈子只跟你在一起,别的谁都不
要!平哥,我还太小,现在什么都不会,只会给你添累,可是我一定会努力的!平哥,你也别娶别人,平哥……”他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只好学着在画册上看到的样子,迅速凑上去在李仲平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又紧张又害怕地盯着,只怕他醒来!
等了好一会,李仲平竟然打起了鼾,柏青放下心来,脸贴过去挨着他,心满意足地也睡着了。
19、三载寒暑6
一夜过去,那堆火早在半夜熄灭了,可是因着李仲平一夜也没有放开柏青,所以柏青这一觉睡得极是安稳,一睁开眼就看到几乎和自己贴在一起的李仲平的脸,他心里更高兴了,正想把嘴凑过去再亲一下时李仲平睁开了眼睛,正好看见他微弯着双眼笑着的样子,也笑了起来:“醒了?”
柏青虽有些失望,心里还是十分满足:“嗯,天亮了。”
李仲平轻轻将他放开,却发现被压了一晚的那只手臂已然麻了,忙道:“阿青,帮哥揉揉手臂,麻了。”
柏青忙坐起来给他揉捏手臂,好一会才缓过来,李仲平让柏青不揉了,自己坐起来,使劲甩了甩手臂,又抡了两圈,觉得差不多了,把棉衣合上,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才算彻底清醒了,翻出包袱里的干饼,一人一个吃了,起身把柏青拉起来:“阿青,走了,外面好像还在下雪,路不好走,我们得快些,免得天黑时回不了,嗯,还得去镇上买些东西预备着过冬用,待大雪封山的时候估计得有一两个月出不了村子。”
柏青点点头,随着他走出破庙。
这时天方亮,风未歇,雪未止,有冷风灌进脖子,柏青一个哆嗦,赶紧将棉衣紧了紧,缩着脖子道:“好冷!”
李仲平伸手拉着他,一步往山下走,道:“多走一会就暖和了,小心些,这地上都是一层冰,很滑。”
柏青紧紧抓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好容易才下了车,才到官道上,就见一辆马车行过,两人也没有注意,继续往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