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柳逐阳漫不经心地答道。他并不冷围着火炉子生出懒洋洋的倦意来。
“你们家知道清荷跟柳下溪的关系?”邹秋菊突然单口直问。
“嗯,知道。”柳逐阳心道:此女果然是明白人。
“不反对?”
“反对啊。哦,应该说我们几兄弟不反对,长辈反对。”
邹秋菊的眉头扭在一起了:“长辈反对啊……他们会艰难吧。”
“也不算,下溪他妈护着他哩。清荷又讨人喜欢,再说了这年头长辈还能横加干涉已经成年的儿孙啊。过自己的小日子又不是为了讨好别人,想怎么过愿意怎么过还是由自己的心意说了算。你放心吧,下溪是好男人,一心一意对你弟不会欺负他,一直宠着呢,连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觉得他宠得过了份。”
“那就好,那就好。”邹秋菊松了一口气,为这个暗底里不知道操了多少心,生怕乡下进城的弟弟受委屈,每一次电话联络听到弟弟健康活泼的声音才稍稍把挂着的心放了下来。想着大城市里的人没有家乡纯朴,又怕弟弟为了让家人放心强作欢颜。没有亲眼确定他过得好不好总会担忧着。
“你早知道他们的事了?”柳逐阳也有好奇心的。
“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人无原无故对另外一个人如此的好。柳下溪喜欢我弟弟明眼人看得出来的。”
“噫?你爸也知道?”
邹秋菊摇头:“我爸老实了一辈子是实心人,就算你跟你说这事他只会当你在开玩笑。我们这小地方从来没听说过有男人喜欢男人的。”
“你蛮敏锐的嘛。”
邹秋菊笑了笑。柳下溪对弟弟好,不是一天二天而是一两年啊,只要有心怎么不会明白他那份心事?
番外 回老家-05
“你不反对?”
“我凭什么反对?”邹秋菊反问。
没错啊,反对什么嘛,这话问得真蠢。“……这事会跟你父亲说吗?”
“不!”邹秋菊摇头,很坚决道:“瞒着他吧。”
“……他将来催你弟结婚生孩子怎么办?”
邹秋菊摇头微笑:“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土的念头啊。你以为我们这儿的人把传宗接代放在口头上?不,我爸不会。他以前就说过了清荷的事由他自己做主,我爸不会干预的。我认为这事没必要告诉他,善意的隐瞒有什么不好?他知道了心里肯定不会痛快,何必找事?再说,弟弟将来留在北京工作,不会回老家来了,既然不是天天住在一起,许多事用不着摆到明处。我会把弟弟那份孝心一起回报给爸的。”
“你的想法不错。你这人真的很不错。”柳逐阳赞道。
“我弟,他替我圆了梦。”邹秋菊微笑起来。
“圆梦?”
“我把自己的梦抽离了,这样才能安下心来踏实地过日子。知足了,然后才能体会到身边人的心意。”
“说得挺玄的。”
“看过童话书的少女,最爱做的梦总希望自己是被白马王子带走的那位灰姑娘吧。而我弟弟被柳下溪带进了大都市,有点象来自异地的王子……这算是情梦吧。弟弟争气,靠自己考上了北大,这又是另外一种奋斗就有希望的美梦。你们大慨想不到,县里出了弟弟这个北京大学的大学生,他被冠上了才子之名。他的学弟学妹们都以他为榜样,他的母校成了名校,学生猛增,寒暑假增添了不少补习生。怕你们笑话,把县教育局送给我们家的锦旗收了起来。一有空来我们家打听他的学生和家长们想知道他的消息。有人出钱想买他的旧课本。”邹秋菊笑了起来。弟弟成了县里的名人啊。
这种心情柳逐阳体会不到。
“我为弟弟感到骄傲。”邹秋菊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世故道。
柳逐阳眼里的邹清荷很会做家事,头脑不错胆子也大,相处起来很舒服,已经是自己家里的成员了,感觉比家人还亲哩。
邹母当年是土葬的,坟落在乡下离县城有十几里路。那地方是集体土葬地,一大片的坟堆成了土馒头。这里的坟不立石碑的也没专人管理,自家亲人的坟只有自家人认得出来。冬天还好,坟地里的杂草已经枯死盖在坟头上。清明节的时候,整片坟山杂草丛生,活着的亲人们勤快的会前来除除草。有一些人家的祖坟啊,啧啧啧,特荒芜。本地人鬼神之说偶尔有之不大盛行,也不看重风水。当然,这里是平原湖区,缺少风水里必备的龙脉地气。中壮年一代经历过批斗牛鬼蛇神,不少人还留恋着大锅饭与平均主义,改革的春风吹到这里要比大城市迟了数年。职工们打破铁饭碗等旧传统也只开始了两三年,碌碌无为的大多数还在温饱线上挣扎,没有多少敬畏之心留给鬼神。
冬天的冷意没有袭进三个男人的胸膛,他们走得不快。邹清荷跟父亲小声说着话……北京啊宁夏啊香港啊这两年的见识真要细细说起来不是一时半刻说得完。
本来,邹清荷打算跟父亲坦白他跟柳下溪今后要生活在一起的。
刚出门的时候姐姐把他拉到一边,对他说不要告诉父亲他与柳大哥的事,白白的让父亲在家乡替远方的他担心不好。邹清荷跟柳下溪商量了一下,也就决定瞒着不说了。
邹父听到他遇到过那么多的奇事险事怪事,除了嘴巴张得大大的不时发出简单的几个感叹词之外,把身边的柳下溪给忘了。
看着这对父子,柳下溪又好笑又羡慕。他跟父亲却从没有这么亲近过。
自家亲人的坟都留有特殊的标记。
三个人到了目的地齐心合力重新整了整坟地,本地人称这种行为叫:添土。
然后摆上供品,点烛焚香烧纸钱。
邹清荷跪下来拜了拜,在心里向母亲嘀咕着自己去北京的事,希望母亲保佑自己跟柳大哥以后的人生。看着儿子,看子自己的妻子的坟,邹父眼睛湿润了,喃喃道:“要是还活着看到儿子长大成材……”
柳下溪等清荷站了起来之后也上前下了跪,燃了香,算是正式请求地底下邹母的同意。以前清荷清明节来扫坟没带他来过。
坐着坐着懒洋洋的……没多久柳逐阳打起盹儿来。
邹秋菊看了一下表正要起身去接儿子,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请问柳逐阳在这里吗?”陌生的男人声音。
邹秋菊看了看柳逐阳,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哩:“是不是柳下溪的哥哥?”
“是的。”
“那他在。”
“谁啊?”柳逐阳打着呵欠,伸了一个懒腰,这才接过电话问道。
“你这家伙!”电话另一头,传来齐宁的叫声:“你居然给我跑到湖南去了!我不是说来北京跟你一起过年的么?”
这边,柳逐阳撇嘴:“那你过来啊。”
“欠揍!”齐宁火了,把电话一把给挂了。
柳逐阳对着电话扮了一个鬼脸:“去你的,臭小子!斗嗓门儿大啊。”
邹秋菊笑了,对他猛眨眼:“你朋友电话追踪。”
“切,谁鸟他!”心情却极好。
过了几分钟,电话再次响了。
这一次柳逐阳主动拿起了电话:“有什么屁快放?”
“给我具体位置,我过来接你。”
“你怎么知道这儿的电话?”柳逐阳多嘴地问。
“……想知道就能知道。”
这话柳逐阳很受用,问清楚邹秋菊这边的地址告诉了齐宁,一边问道:“你什么时候能到啊?他们家的菜很好吃,还有一个怪好玩的孩子。”
“我在长沙,等我查一查开车过来需要多长时间。”
“你在长沙?我还以为你在北京哩。”
“嘿嘿,担心你在搞怪,特意打电话回北京找你,到处找不到,问了人知道你们来清荷的老家了。我直接飞到长沙。”
“清荷他姐,从长沙自己开车要多长时间?”
“五个小时吧。他知不知道怎么走?”邹秋菊问。
柳逐阳私下计算了一下时间,五个小时之后啊,可能赶不上晚饭。
“晚饭迟点吃吧。”邹秋菊觉得自己越来越敏感了,总觉得打电话来的人与这位姓柳的哥哥关系不纯洁……难道他们也是……也是那种关系?难道他们柳家的兄弟都是这个样子?
邹清荷他们到家的时候,大屋里只留着柳逐阳在傻笑。
“怎么了?”邹清荷问柳下溪。
“大慨是生病了吧。”柳下溪耸肩。
“你才生病了呢。”柳逐阳直接反击,这话可没攻击力。
“我姐呢?”
“接她儿子去了。猴子在睡觉,真能睡啊,跟猪似的。”
“说谁呢?”姜远华揉着眼角从侧屋里出来。
邹父进门看他们斗嘴,真的很有意思。欣慰地想:儿子有一群好伙伴啊。
李健勇一进屋,从母亲怀里挣出来,歪歪斜斜迈着小步子朝柳逐阳扑来。
柳逐阳心情好,主动上前捞起他,双手撑着他腋下在屋子转圈儿。李健勇很喜欢这个动作,咯咯大笑。
“有人打电话来找他。”邹秋菊呶嘴指了指柳逐阳:“瞧他高兴的……先前在电话里还跟人吵嘴呢,心里不知道多高兴。”
“肯定是齐哥打来的。”
邹秋菊眼睛眨了几下。
邹清荷心领神会对她点头,表示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邹秋菊眉眼翻滚:“那人从长沙开车过来。”
“看来晚上的饭得多准备一些,齐哥饭量不小。”
番外 回老家-06
“柳下溪!”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吼,震得姜远华端着茶杯的手一抖,茶给倒了出来,便低声问坐在旁边的邹清荷:“谁呀,这嗓门忒大了一些!”
“哈哈,除了汪大队长谁还有这么大的嗓门。”柳下溪爽朗地笑了起来,站起身走了出去。门外,汪集成正从摩托车(三座位的警用摩托车)上下来,帮着李果从车上抬下一蛇皮袋的东西。
汪集成看到柳下溪后,大声道:“小柳啊,好久不见啦。局里的同事听说你来了嚷着要一起喝个酒。”
“我跟他们说好了明天晚上大家聚一聚。汪大队,他今天才到呢,累得很。”李果自作主张地替柳下溪答了。
柳下溪上前帮李果提东西,一边笑道:“我本来就打算明天过您家拜年的。”
汪集成跟李果是亲戚,知道一起来了几位客人也就没进去了,叮嘱着柳下溪明晚一定到。想想又觉得不放心:“下班了过来接你。”
“局里分的年货,五十斤鲢鱼。”李果呵呵笑道,当了爸的人价值观改变了。
柳下溪一怔,他们局里好象也有年货可分哩。
屋里的人听了他们在外面谈话。姜远华好奇地问道:“噫,清荷同学,柳六哥认识这里的人啊?”
“柳大哥以前在这里上过几年班。”邹清荷笑着回答。
“啊?!”姜远华想不到哩,他一直以为邹清荷跟酒吧老板几兄弟是亲的表兄弟,可来了邹家看到主人家待客的样子分明又不是亲戚,有点糊涂他们的关系。幸好姜远华这个人在许多事情上不求甚解,也算懂得做人的基本道理,这事在脑袋里没拐过弯来也没拿出来说。
“五十斤鱼?”邹清荷看着柳下溪把装鱼的蛇皮袋提了进来,好奇的跟着进了厨房,要收拾这些鱼是一件大工程哩。
“看来今天晚上的主食是鱼了。”为了不影响客人们的食欲,邹秋菊建议弟弟带他们到街上逛逛,顺便去一下以邹清荷的名义购买的新房子,毕竟今晚他们要住在那边。
柳逐阳抱着李健勇,这孩子多相处了一会,越发显得粘人。你瞧瞧……他从笨重的衣服里抬起短短的手臂圈住了柳逐阳的颈子,红嫩嫩的小脸蛋贴上了他的面门。如果不是他年龄太小柳逐阳还真会误以为:此小子在吃他的豆腐哩。
别怪柳逐阳太敏感,毕竟这小子谁也不粘,偏偏只粘他……
这小县城也没什么好逛的。虽然要过年了街上的人比平常多,铺头店面生意也好。可这几位客人都是从大城市来的,对逛集市没兴趣,加上本县城的建筑、风土人物、买卖什么的也没独具一格的特色。不仔细体会的话,也就类似一碗没放茶叶的白开水。
李果带路前往邹清荷的新居,他兴致勃勃只跟柳下溪说话,话题都是在县城发生的一些案子(主要是一些偷盗与斗殴事件)。
“想不到老板很喜欢小孩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柳逐阳一路上把李健勇抛上弃下,小孩子不但不怕,反而咯咯大笑。“把小孩子抛来抛去的,他就不怕孩子摔着啊?再说了你外甥还蛮重的,想不到老板的力气不小。”姜远华可不敢碰李健勇了,生怕自己不小心把他摔着了。
“呵呵,三哥一直有锻炼身体。”
“锻炼身体?也不见多结实啊……”想不到平时总显得没啥激情的老板会去锻炼身体。
邹清荷神秘地笑了笑,压低声音对姜远华道:“其实三哥的自尊心很强!听说,他比体力输人了便发奋图强,偷偷地私下锻炼,说是一定要把面子给找回来。”
“老邹,我也有运动啊,力气总上不来。”姜远华苦恼道。他长得矮,又瘦。北方的女孩子平均个头还要超出他一点点,在大学混了两年半暗恋的记录一直往上窜升,成功的记录依旧还挂着只鸭蛋。非常羡慕邹清荷等人的身材啊,往人堆里一扎总是显眼的。
“老姜,运动方面的问题,我没有正确的答案。”邹清荷对他只好抱着同情之心了。
“老邹,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姜远华改变了话题。
“好玩的地方?”邹清荷摇头,暗自盘算了一下明天的日程:齐哥来了,三哥就不会跟他们走在一起,柳大哥会局里的旧同事,自己正好可以去找小七他们……“我们这儿好玩的地方还真没有。明天我去高中同学家玩,把礼物给他们的送过去,你要不要去?”邹清荷并没忘记高中时代的旧友们,惦记着买好了送人的礼物呢。礼物都在从北京邮寄过来的包裹里,姐姐早就领了,还没打开。后天过大年……初一到初三不出门访客的,明天最合适不过了。
“要!”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除了吃、玩、看,好象也没别的事可做了。
邹清荷的新居在城郊。从邹秋菊家里过来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以前是农用地。县里的领导揣摩上面的政策,决定扩充县城的规模,把周边的一些农用土地征入县城的板块大兴起土木工程。这片儿商品房建了两年,没见到成品屋的时候谁也不肯掏钱出来购买。一口建了十几幢大楼外边还有围墙圈着,每一幢建有五层高,算是县里最高的建筑物了。当然这些房子是没有电梯的,至于本地的居民还没有电梯这个慨念。这里的房子跟北京的商品房不同,外表方方正正,颜色白惨惨的,统一用的是白石灰。室内的地面是粗糙的水泥,没有人想到需要铺地面砖,当然,县城里现在也没有地面砖出售。一共有七十多平方米,两个卧室一个客厅加上洗卫间与厨房。不到三百元一平方,这个价钱对大城市的人来说低得不可思议,但对本地人来说绝对不便宜,要知道他们的月薪也就二百元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