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珠这才总算是高兴了一回,拿着花布走了。回家的路上,不意遇到李淮山了。
勒满夫夫下了山,他主动请缨去照看他们家的药材地,才忙活了回来。秀珠怕见面尴尬,躲到另一条道上,就见有两个村中昔日的小姐妹很热情的跟他打招呼,言辞之间很是尊敬。等到那姐妹俩转上回家的路,却刚好撞上秀珠了。
秀珠大觉惭愧,低头想躲,那个姐姐却故意高声道,“现在李秀才跟勒大哥学医术,听村里的老人们说,那将来可是要有大出息的呢!”
妹妹会意的瞟了秀珠一眼,接口道,“就是!亏有些人从前还瞧不起他,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这读了书的人怎么可能连个农夫也不如?日后有本事就别生病,别有求到人家头上的时候!”
秀珠一张脸,窘成了猪肝色,听那对姐妹俩笑声,只觉刺耳之极,满满的全是嘲讽!她心中恨极,一口气跑回了家,十只指甲狠狠的掐进了肉里。
这个家,这个村,她再不能呆了!还有江陵勒满,她发誓这辈子都要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们!
啊啾!象是会传染一般,刚到马家集的江陵夫夫俩先后打了个喷嚏。弄得阿泰阿昙小哥俩一起皱着眉头严肃的看着他俩,这是咋了?
“没事没事啊。”江陵揉揉鼻子,放下担子,拍了拍筐里的儿子以示抚慰,“阿满,今儿怎么这么多人啊?”
“就是。”勒满掂着脚看了半天,也没寻到一个空位。
他们今儿打算赶完集就回京城,故此也没借独轮车,跟胡大嫂家一起出发,搭他家的车子走了一段,等到市集上就分开了。
江陵用上回买的箩筐挑着两儿子和普通草药,大叔背着的筐子里放的是配好的药材,可是在集市里挤了半天,愣是没寻到一个空位。
正在着急,忽地有人一把将勒满的衣袖拉住,“你是上回来过的勒大夫吧?”
呃?勒满一愣,“您是?”
“嗳!你可终于来了!”那人立即大嗓门嚷嚷开来,“上回的勒大夫又来啦,大家往这边来!”
呼啦啦人群顿时自发的围着他们一家就形成包围圈,见着勒满是格外的亲。七嘴八舌的问好,还抱怨,“您上回怎么不来呢?我那药早就吃完了,一直就等着您呢!”
“您看,我把我娘都带来了,您上回开的药真好,吃了人舒坦多了,这回麻烦您帮忙给我娘细看看。您家哪儿的呀,能留下地址不?要是下回您不来,我们去找您也行啊。”
……
“好好好,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啊。”勒满给这阵势惊着了,还是江陵冲上前维持秩序。
这回夫夫俩有经验了,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就是把儿子拴好。两根长布条,直接把两个小家伙拴两人手腕上,他们俩一动,俩大人就知道。
让这些乡民帮忙,捡了四块大石,拿麻绳围了一个圈,把他们一家四口和药材都圈在了中间,又有好心人送个小板凳来,勒满便坐在圈边负责看病。
江陵现在各色药材都认齐全了,他就负责抓药。孩子们拿着小玩具在圈里玩,一旦远了,就赶紧扯回来。等着看病的人也很小心,注意别踩到他们。有些小零食和小玩具,就顺手递给他俩。
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勒满夫夫俩带的药材已经全卖光了,身后又堆起小山似的货物。这也全成了阿昙阿泰的玩具,这家拿来的青菜扯两把,那家给的咸鱼戳几下。
江陵看着这样不行,接下来,勒满给人开着方子,他就蹲一旁现场销售这些货物。
时候不长,问题又来了。
有人拿着勒满开的方子找回来道,“我们才到药铺去问了,比您卖的药贵了不少哩。勒大夫,能不能麻烦您明儿还是这个时候,再给我们送些药来?我们乡下人攒几个钱不容易,他们又不要我们的货,真是吃不起啊。”
这可怎么办?勒满把江陵揪了出来,“你不总有办法么?你来想!我接着看后面的。”
江陵也犯愁了,这可怎么办?他们从山里出来一次不容易,而且家里的药材就那么多,解决不了这么大的需求。
最后有个百姓出了个主意,“咱们去药铺买,一次买的少,自然就贵。要是你们一次买得多,人家说不定就便宜了。你们再卖给我们,适当便宜一点,这样行不?”
嗳,你还真别说,这个主意不错。江陵灵机一动,告诉众人,“要是能等着下次赶集的,你们就等等。要是等不及的,就先去抓药。要是没钱,那就把货卖给我们,我们有多少买多少,大伙儿手上要是有闲钱的,也到这儿来买一些用得着的,都是乡亲,相互搭把手吧。”
这么一说,大伙儿都愿意。经过江陵这么一周转,又解决了一批病人的买药问题。
忙到日上中天,终于可以收摊了。
江陵夫夫俩饿得前胸贴后背,被众人喂养的阿昙阿泰却是吃得小肚子溜圆,有些撑着了,还抓着累得半死的俩爹给他们揉揉肚子。
勒满实在没力气了,踢了江陵一脚,“去,给他们买两粒山楂丸来!”
江陵也没力气了,“我都饿得走不动了,咱们先去吃饭,吃完再说吧。”
行!等俩大人狼吞虎咽吃了中饭,勒满想起一事了,“咱们还答应给方姑娘送信的。”
对哦,江陵再看一眼俩小子,玩了一会儿,多少消化了些,也不叫揉肚子了,那就不管了,去找方少红。
可是找到方家的时候,却见人家大姑娘正在那儿哭呢,这又是怎么了?
35.
方少红有一个亲姐姐,嫁到外地一户姓卢的人家已经有十来年了。可是前两天,卢家派人来报信,却是方少红的姐姐意外病故了。留下四个孩子,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才刚刚走路。
卢家让人带信来,一是报丧,二是给方家带句话,问他们愿不愿意再嫁个姑娘来做继室,要是不行,他们就另娶一个外姓媳妇了。
这在乡下,是很普遍的事情。为了不让后娘虐待前妻留下的孩子,多半人家都会把适龄的小女儿再嫁过去。亲上加亲,再怎么也比外人贴心。
可是这对于做妹妹的来说,又有几个是心甘情愿的?一是姐夫的年纪大了,二是一进门就得当妈,虽也是自己的亲侄子,但那跟自己亲生的能一样么?
方少红的继母不表态,只说是隔着肚皮的女儿,她不方便说话,让方老爹做主。可是照方老爹来看,就该让方少红嫁过去。
粗枝大叶的他自然不会去考虑小儿女的那份情怀,只觉得别人家都是这么做,那自家也就这么做吧。给自家侄儿当后妈,总比给外人强。
可是,方少红不愿意。可她又不能明说,家里半个替她讲话的人都没有,她连哭都只能躲到没人的地方哭。
勒满一家找来的时候,就见方少红正躲在屋外洗衣裳的小河边,偷偷的掉眼泪。一段时间没见,她瘦得更加可怜了,看着憔悴不已。
问清楚事情缘由,江陵顿时冲动了,“方姑娘,你别哭了,我跟你爹说去!”
“站住!”勒满低喝一声,将他拉住。这个时候,可不需要他打抱不平。
要说起来,在世人眼中,方老爹也没做错。如果不把方少红嫁过去,另娶个后娘,虐待前头孩子怎么办?
就是要劝,他们作为外人,怎么好劝?如果劝得不好,反倒会让别人以为方少红不顾姐妹之情,连自己亲姐家的孩子都不愿照应。这个名声若是落下了,让她往后还怎么做人?
方少红抹了眼泪,红肿着眼睛,哽咽道,“江大哥,谢谢你。我能找个人说说,心里已经舒服多了。对了,你们来半天,我还没给你们倒水呢……”
“不用了。”勒满把她拦住,先把一个包袱交给她,“这里是李奶奶和李大婶给你做的身衣裳,还有双鞋子。李大婶说,上回秀才出事时,多亏你赶来帮忙,否则她肯定顾不过来,这身衣裳就算谢谢你了。都是自家织的布,自家绣的花,让你别嫌弃。她家现在正忙着,也没时间来看你,等下回有空来赶集时,李大婶还说要来看你的。”
方少红捧着这身衣裳,跟捧着最宝贵的珠宝一般,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李大婶……对我真好。自从我娘走了之后,就再没人给我做过这么好的衣裳了。只是,只是等她下回来时,我都不知道还不在这里了……”
她心里难过,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阿昙阿泰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这个姐姐哭得这么伤心,懂事的伸出小手轻拍着她,可这样的温情,反倒弄得方少红哭得更伤心了。
江陵看着老大不忍,给大叔使个眼色,那意思是,你快想想办法吧!
可这让勒满能怎么办?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情,外人说三道四,都比不上自家人的一句话。如果方少红的亲娘还在,这个问题就不成为问题。只要方少红到亲娘怀里一哭,当娘的自然知道女儿委屈。女婿那儿,就让他再挑个好人家就是。
可是他们非亲非故的,就是再同情也没那个资格去说什么。怎么办呢?大叔也发愁了。
想想,他问了一句,“少红姑娘,你实话告诉我,你有心上人么?”
如果有的话,让男方赶紧来提亲,这也是一个法子。
方少红顿时羞得脸通红,轻轻摇了摇头。
勒满又想了想,问,“那你姐夫想何时来接人?”
方少红声如蚊蚋,低低的告诉他们,“他们家说,姐姐刚走,在百日内完婚冲一冲才最吉利。嗯,要是答应的话……他们家想这个月十五就上门抬人。”
江陵撇了撇嘴,媳妇刚死,那男人居然说这种话,看来也是个没情意的,怨不得方少红不乐意。
只有十来天了,情况情急啊!勒满放柔了声音,“方姑娘,你先别急,这事儿我记在心里了,回去就给你想办法。无论如何,我们过几天还要来一趟的,到时一定给你个准话,行么?”
方少红满怀希翼的望着他,“你们真的能帮我想到办法?”
“一定会的!”勒满还不敢保证,江陵却已经拍着胸脯答应了。
暗自瞪他一眼,勒满只能就着他的话,暂时宽方少红的心,“强扭的瓜不甜,就算是为了你姐,也不能白白牺牲你的幸福是不是?实在不行,我们就想法跟你爹谈谈,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嫁得不开心。”
听了这话,方少红整个人都迸射出了光彩,那样一份沈甸甸的信任,看得勒满心里酸酸的。
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在南疆还有个女儿。格雅也没了娘,现在自己这个做爹的也不能陪伴在她身边,不过幸好她还有疼她的爷爷,有疼她的干娘,还有忠厚老实的小未婚夫一大家子人守护着她。
可是没有人守护的女孩,真的太可怜了。勒满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想个法子,帮帮方少红。
“要我说,不如干脆给她另择个夫婿吧?咱们侯府这么多年轻的小伙子,随便找一个来迎娶,我就不信,方家还敢拒绝!”
在雇往回京的马车上,江陵出了个主意。勒满却不甚赞同的瞥了他一眼,“你随便挑一个,怎么知道人家愿不愿意?这跟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就算方家没有拒绝,但你能保证他们一定会过得幸福吗?”
呃……江陵卡壳了,“那你说怎么办?”
“你别乱出主意,让我清清静静的想一会子!”丢了记白眼过去,大叔转身背对着他,轻拍着已经在车里睡着的俩儿子,苦苦思索。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难题?
天黑的时候,他们回到了永安侯府。
因为一路上都惦记着方少红的事情,勒满下了车才想起忘了买礼物了。
江陵却满不在乎的把儿子往肩上一扛,“咱们带这俩小子回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还要什么礼物?走,进去!”
那……那就这样吧。勒满也厚着脸皮假装不知,抱着一个跟进来了。
他们的突然回来,着实给了全家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在路上睡得饱饱,精神好好的阿昙阿泰不负老爹的重望,活力四射的在家中调皮捣蛋,显摆着他们一个会叫爹,一个会走路的“必杀技”,把全家逗得嘴都合不拢,这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问起他们在山村的生活,得知夫夫俩已经可以很好的自谋生路,要是不信,看他们赶集换回来的各种山货就知真假。
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勒满随庄净榆去了罗怀仁的医馆,挑了几本基础性的医书,是给李淮山的。
罗小南(罗怀仁的受受,详见旧欢)听说勒满还要一些普通草药去帮助百姓,顿时表示可以由他们家回春堂友情赞助。
罗家医馆开得大,各类药材不仅进货数量大,而且品种多,价钱自然便宜。勒满所有想要的药材这里全都囊括了,听说他要的那些份量,罗小南只觉得是九牛一毛,完全不在话下。可勒满却坚持不肯白要,就是钱不够,起码也得给人家写个欠条。
庄净榆笑着劝道,“你就放心的先拿着吧,就当是自家的一样,要说写欠条的话,就是见外了。这些年回春堂在小南的倡导下,也时常赠医施药的做善事。这回给你,你还是帮着他们积德呢。要是你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下回再来时,就照成本把这回的钱再结算过来,如何?”
勒满听了,这才作罢。又和罗怀仁探讨些医药的道理,两人均是这行中的顶尖高手,自然是相谈甚欢,不觉时间就晚了。
兼之寿春定要留他们再多住一日,原本计划今日就回去的行程因此拖延了下来,在侯府又住了一晚,夫夫俩第三日一早才辞别了众人,依旧是来时的那身装束,走到离侯府有段距离的时候,才雇了辆寻常的车子回靠山村去。
尉迟睿送他们出来,悄悄跟江陵嘱咐了一句,“我看你们俩相处得不错,勒满都肯跟你回来了,应该是心里已经接受你了。要是往后遇到有什么事的话,记得回家说一声,别那么死心眼,懂么?”
江陵明白,挥别大哥,走了。
等上了车,勒满问,“你哥跟你说什么呢?”
江陵嘿嘿笑着,打起了马虎眼儿,“他要我别跟你好好过日子,下回有空多回家几趟。”
“是么?”勒满挑眉冷笑,从孩子的小手中抠出一物,掷到他的面前,“那这是什么?”
这是两串用小指大小的金元宝串成的精致链子,一条就值上百的银子了。阿昙阿泰正玩得欢呢,哪知给阿爹抢了去。
小哥俩顿觉委屈了,可看一眼勒满的脸色,也不敢抢回来,只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另一个爹。
可江陵甚没骨气的赔笑道,“这我真不知道,我就接了一包糕点,是给孩子们吃的,想来也没什么要紧,谁知母亲又弄这个来了?交给你收着,我保证不动!”
勒满忿忿然收了回去,又严正警告,“你要敢犯规,我之前说的话可仍是有效的!”
小哥俩一看没指望了,耷拉着小嘴,不屑的鄙视了江陵一眼——真没用!